魔镜小说 > 青春校园 > 认输[破镜重圆] > 50-60
    第51章


    听到盛毓这句话,汤慈脸上愣怔一瞬,身体奇异地平静下来,双手不再发抖,只是无措地按住敞开的领口,嗓音低微地问:“不脱衣服行吗?”


    盛毓看着她毫无光彩的眼睛,眉头蹙得更紧,几乎是恶狠狠地看着她,半晌才从喉咙挤出一句:“拿着你的东西去次卧。”


    等浴室的门被大力掼上,哗哗的水流声响起,汤慈才回过神拎着行李去了次卧。


    门一打开,看到房间内的场景她再次愣住。


    只见熟悉的房间整洁干净,床上已经铺好了崭新的床品,书桌上甚至还摆了个花瓶,插着几束新鲜的白栀子,花开得正盛,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清香。


    盛毓请了清洁阿姨定期来打扫,想必这间房也是阿姨收拾出来的。


    汤慈关上房门,开始摆放自己的物品。


    东西都整理完,时间也临近中午,有了整洁卧室在前,汤慈看到冰箱里摆放着的各类新鲜食材也不感到稀奇了。


    才从冰箱里拿出一颗西红柿,客厅就传来脚步声,她喉咙紧了紧,侧身去看。


    盛毓洗完澡换了见浅条纹衬衫,没系领带,下摆束进神色西裤,沉得他身形更加挺拔。


    他在玄关换好鞋,像是才注意到厨房的动静抬眼看过来:“有事?”


    “你要去哪里啊?”汤慈捧着那颗番茄,问。


    “公司。”


    汤慈“哦”了一声,喉咙微微哽着:“我准备做午饭,你要一起吃吗?”


    话一问完她就后悔了。


    虽然她经常自己做饭吃,但厨艺实在不精,对付自己可以,对付挑剔的盛毓应该是不行的。


    脑海里开始设想,盛毓因为吃到她做的难吃饭而发火的场景,汤慈抿了抿唇,细声补充:“但我做饭可能不太好吃…而且只有一个番茄了…”


    “下次不想就别问。”


    盛毓冷嗤一声,冷着脸推门出去。


    关门声震耳欲聋。


    汤慈被这声巨响吓得朝后倾了倾身体,将表面光滑的番茄表皮捏得凹陷。


    /


    为了保证这栋房子的和平,汤慈决定在家时尽量待在卧室,非必要不出门。


    但她很快就发觉自己的担心实在多余,盛毓正如旁人口中所说,早出晚归,整日忙于公务,加上时不时的出差,在家的时间少得可怜。


    一连几天两人连面都没见过几次。


    汤慈渐渐习惯了住在紫竹院的生活,只是奇怪清扫阿姨一直没有上门。


    两家公司的合作项目稳稳向前推进,汤慈带着组员一连赶出来好几版初稿,并询问项文详谈时间。


    项文很快回信,称下午他直接到简川来谈。


    汤慈和项文确定好时间后,又将文件检查了一遍,这一遍就出了纰漏。


    组员发给她的一个文件出了错,需要重新做一遍,由于事出紧急,速度快的汤慈亲自上手做,中午去楼下便利店吃了个面包就继续加班。


    午休时间办公室只有零星几个员工,汤慈心无旁骛做图,没注意到身后朝她靠近的身影。


    直到肩膀忽然被按住,她吓了一跳,回头看到齐祖正站在她身后。


    “天阳的设计稿你加班修一下,意见就在文档里,”齐祖说着把一个U盘扔到了她桌上:“一个小时后给我。”


    汤慈瞄了眼屏幕,离和项文约定的时间只剩半小时,而她的图还没做完。


    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惹麻烦,汤慈利落拿过U盘:“好的齐经理,麻烦您稍等会儿,我这边客户快到了,等聊完我就改。”


    齐祖按在她肩膀的手掌开始施力,横眉瞪眼道:“听不懂我的话?我说一个小时就一个小时。”


    汤慈吃痛地皱起眉,意识到齐祖这是故意找茬。


    自从她正式接洽云栖的项目,齐祖就整日阴沉着脸,今天这是又想在紧要关头给她使绊子。


    忍让换不来尊重,汤慈的脸也冷了下来,她打开齐祖的手站了起来:“齐经理,我也说得很清楚了,我现在没时间。”


    齐祖呼吸快了些,脸上的横肉跟着颤,他眯着眼猛地抓住汤慈的手臂,用力将她按进了座椅:“你今天不做也得做!我一个经理还管不了你了?!”


    汤慈和齐祖一样高,身型却只有他半个,被齐祖这么钳制着一时间无法动弹。


    办公室仅有的几个人听到动静抬起头,看到是齐祖在发火,不想给自己惹一身骚,都低下头眼观鼻鼻观心。


    “我看着你做。”齐祖一只手按着她的桌面,将上位者做派发挥的淋漓尽致。


    汤慈被他粗重的呼吸笼罩,蓦然想起汤建伟。


    在她小的时候,汤建伟也是这么逼迫她做事的。


    儿时的噩梦重现,汤慈本能地害怕,胸腔上下迭动着平复呼吸。趁齐祖不注意拿起手机拨出报警电话。


    可她才按下两个键,手机就被齐祖抢了去。


    齐祖一把将她的手机扔到隔壁办公桌,阴沉着脸盯着她:“汤慈真是给脸不要脸,领导让你干活天经地义,我还没听说过有人因为这个报警。”


    汤慈转头盯着齐祖近在咫尺的脸:“现在是午休时间,你这会儿强迫我工作是滥用职权。”


    顾不上手臂被他攥得生疼,她用力把齐祖从自己身边推开:“而且你对下属动手动脚,我可以告你骚扰。”


    齐祖鼻孔出着气,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他没想到平日温吞的汤慈居然敢这么反驳自己,联想到公司私下传她要顶替掉自己的位置的传闻,齐祖气血上涌,红着眼伸直巴掌朝汤慈的侧脸打了过去。


    “我叫你乱说话——”


    汤慈偏头朝一旁躲去,指尖攥紧,做好了会挨着一巴掌的准备。


    可预想中的疼痛没有来到。


    咚——


    办公室倏地响起重物砸到地板上的沉闷动静。


    刚刚还嚣张跋扈的齐祖哀嚎着扑到了地板,脚边躺着一个保温杯。


    汤慈认出眼前的保温杯是前台的,如梦初醒地朝大门处望去。


    身体却整个顿住。


    盛毓转着手腕从大门处走了过来,身后跟着大气也不敢出的项文和满脸陪笑的何骁。


    齐祖从地上爬起来,刚想骂,视线扫到盛毓,立刻诚惶诚恐打招呼:“盛总?您怎么来了?”他皱着眉狐疑地嘀咕:“刚刚哪个孙子砸的我…”


    盛毓已经走到了他跟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我砸的。”


    齐祖揉后腰的动作僵住,试探着问:“您这是干什么?”


    盛毓轻笑一声,从汤慈的书架里抽出一本书,利落地抬手将书甩到了齐祖的脸上:“你说干什么。”


    清脆的一声响之后,偌大的办公室静的可怕。


    齐祖被这一巴掌扇懵,捂着脸没动。


    何骁脸色也难看起来,僵笑着问:“这点小事您怎么发这么大的火?”


    汤慈一颗心瞬间提到喉咙口,惴惴看着盛毓,双手在身后绞紧了。


    盛毓瞥了她手臂上的红指印,眸色又沉了几分,抬眉对何骁说:“上司随意欺压员工的公司,我们云栖合作不起。”


    何骁眼


    睛睁大,立刻摆手圆场:“哎呀,这都是误会,刚刚齐经理可能就是吓唬吓唬小汤,员工之间有误会小打小闹一下,哪有您说的那么严重。”


    影响到公司的大合作,关系再硬齐祖也难辞其咎,只得咬牙附和:“对,对,我刚刚就是一时激动,没想过打小汤。”


    看着齐祖趋炎附势的模样,汤慈本能地恶心,嘴巴抿成一条直线。


    “是这样么。”盛毓侧目看着汤慈。


    何骁立刻朝汤慈睇了一个警示的目光。


    汤慈嘴巴动了动,还未出声。


    盛毓率先开口:“想好再说,我最讨厌人撒谎。”


    何骁头疼地搓了搓脸。


    汤慈心口猛地一缩,汤慈不知道他这句话是单指这件事,还是借着这件事来控告她曾经的所作所为。


    盛毓一瞬不瞬看着她。


    汤慈按着桌沿,垂下眼睛将事情经过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她说的客观,齐祖说不出反驳的话,越听脸色越白。


    盛毓听完额角的青筋绷起,问何骁:“何总准备怎么处理这件事?”


    何骁看着他的表情,揣测地说:“做错的人公开道歉嘛,后续职位也会有所变动。”


    “轻了。”盛毓抱起手臂。


    汤慈抬起头,轻声说:“可以了。”


    盛毓指尖不耐烦地在手臂上点了点,朝齐祖抬下颌:“道歉吧。”


    齐祖目光瞥向大门处围着的一众下属,噎着嗓子半天才说:“对不起,我作为上司不该这么做事,下次再有事我会好好沟通。”


    何骁趁热打铁推进工作:“既然事情解决了,那就聊工作吧,汤慈她们组为了云栖的项目可是费大心思了。”


    经他提醒,汤慈偏头去看电脑屏幕上的时间,却对上大门处无数双八卦的眼睛。


    一众吃完饭的同事拥挤在大门口,不知道看了多久。


    齐祖在简川第一次丢这么大的脸,同何骁口头请了假,阴着张被打红的从后门离开。


    何骁率先带盛毓去了会议室,同事们一窝蜂涌到汤慈边上,七嘴八舌询问起来。


    齐祖欺负人的事没少干,大家不用猜也知道发生了什么,话题重点就落在了盛毓身上。


    会议室离办公间不远,汤慈怕盛毓听到,敷衍着说两人是高中同学。


    被问到同学为何这么维护她,汤慈满嘴胡诌——


    盛同学人美心善,盛同学乐于助人。


    一扭头,盛毓不知道什么时候出了回一首,站在走廊边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汤同学,项目还聊不聊。”


    汤慈耳根一红,连连点头,抱着笔记本忙不迭地跟了上去。


    /


    来到会议室,汤慈已经恢复到了工作状态。


    她坐在盛毓对面,利落地讲解设计稿。


    盛毓就是设计师又爱又恨的那类甲方,非但懂行,审美还好,对设计的要求自然极高,两个小时的会议开下来,他提出了不少关键性意见。


    汤慈在笔记本上逐个记下,捏着发酸的肩膀说:“这些地方我们尽量规避,但有些涉及到装修材料的问题,肉眼和实物会有一点差别,您方便的话,我可以带您去看一下。”


    她沉浸在问题之中,没有控制住指尖的力道,白皙的肩窝留下几个红指印,手臂上还残留着被攥红色痕迹。


    盛毓转了一下手中的笔,又撂下,不容置喙地说:“先休息。”


    “噢…”汤慈目光顺着他站起来的动作向上:“茶水间有咖啡和茶,您想喝什么?”


    盛毓看着她,屈指在桌面上敲了一下,问:“哪能抽烟?”


    他的动作让汤慈瞬间想起从前在台球厅台球厅,盛毓问了她同样的问题。


    就好像过了这么多年,他一点都没变。


    汤慈眨了眨的眼睛,指着落地窗外说:“露台上就可以。”


    小景出去没一会儿就端着两杯咖啡回来,其中一杯塞到汤慈的手中:“小慈姐,你不诚实。”


    汤慈不明所以地“嗯?”了一声。


    “这哪叫还可以?!”小景朝露台上站着的男人抬了抬下巴:“顶帅好吗!刚刚开会我都不敢看他,怕忘了呼吸…”


    汤慈被她的抑扬顿挫的语气逗笑,抿了口咖啡,也朝露台看过去。


    西沉的太阳将露台照得灿金一片,高大挺拔的男人就站在围栏边,衬衫勾勒出他落拓身形,收紧的腰又透露着成熟禁欲的气息。


    还是变了的,汤慈在这一刻才蓦然意识到。


    隔着安全距离,她的视线就这么黏在他的背影上,怎么都挪不开。


    过了须臾,盛毓将见底的烟掐灭,转身的瞬间,汤慈飞快地垂下了眼,心口做贼般怦怦跳个不停。


    小景在一旁捧着脸咕哝:“像盛总这样的男人上学的时候肯定很多人喜欢吧…”


    她戳戳汤慈的手背,狡黠地问:“小慈姐,你高中那会儿就没喜欢过他吗?要我我可把持不住。”


    汤慈只看到她嘴巴在动,慢一拍地问。


    “什么。”


    “在聊什么。”


    盛毓拉开会议室的门,和她的声音重叠。


    “盛总,”小景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我问小慈姐高中有没有喜欢过您…”


    汤慈这次听清了,一瞬间脸上血色褪尽,惶惶地看向盛毓。


    好像下一秒就要哭了。


    盛毓喉结滑了一下:“这次可以撒谎。”


    像是被当庭赦免的罪臣,汤慈表情松动下来,用开玩笑的语气说:“喜欢呀,那时候几乎全校的女生都喜欢他。”


    这次她说的是真话。


    第52章


    盛毓也笑:“她们排着队在教室外面参观。”


    “什么嘛。”小景反应过来两人在说笑,撇着嘴说:“你们这哪叫喜欢,充其量叫追星,不过小慈姐确实不像会喜欢别人的样子…”


    小景最后一句不过嘀咕。


    盛毓却听清了:“怎么说。”


    想提醒小景别乱说话,又碍于盛毓就在旁边,汤慈朝她眨了眨眼。


    小景根本没注意到她的动作,大肆朝盛毓宣扬:“我跟小慈姐工作几个月见她被好多男的搭讪,她从来没理过,每天两点一线,不是公司就是出租屋,简直像个清心寡欲的出家人。”


    盛毓冲汤慈挑起眉:“哦?”


    汤慈吞了吞喉咙,假装很忙地喝咖啡。


    “不过也有例外,”小景笑道:“小慈姐和开咖啡馆的蒋先生就很熟。”


    汤慈被咖啡呛了一下,捂着嘴唇说:“别乱说,我和蒋征只是朋友。”


    小景耸耸肩:“经常见面的朋友。”


    盛毓拉开椅子坐下,撩起眼皮看汤慈:“关系挺好。”


    汤慈咽下咖啡含混地应了声,朝墙上的时钟瞄了一眼,站了起来了:“到时间了,我去叫大家开会。”


    盛毓指尖点着桌面,看着她急匆匆出门的身影,眯了一下眼睛。


    /


    六月伊始,沉寂良久的大学宿舍群因一条结婚邀请炸开了锅。


    梁月和相恋八年的男友在首都定居结婚,邀请她们三个去参加婚礼。


    婚礼时间在周五,为了不影响工作,她提前三天就和齐祖请了假。


    她原本以为齐祖又会趁机刁难,哪想他竟爽快签下假条,不过看她的目光比之前更加不屑。


    汤慈没空在意,为了空出周五这一天,她得连续加好几天的班,当天回家就提前收拾好行李。


    因为是短期出行,汤慈不打算拎行李箱,拿出双肩包替代。


    她正站在床边叠换洗衣物时,大门传来开锁的声音,随后沉稳的脚步声响起。


    盛毓前两天回了澳洲,这几天家里只有她一人,卧室的门市场开着。


    脚步声越来越近。


    汤慈手上的动作顿了顿,偏头朝门边看,冷不丁撞上盛毓的目光。


    男人脸色不太好看,锋利的眉毛向下压着


    ,瞳孔幽深黑沉,像是酝酿着一场风暴。


    不知道又再生什么气。


    汤慈拿着衣服的指尖蜷了蜷,喉口紧锁着说不出话,只一双眼睛惴惴看人。


    盛毓绷紧的唇线松了松,问:“这次要去哪?”


    他一开口,嗓音哑得厉害。


    汤慈愣住,意识到盛毓以为她和之前一样要搬走,心下一阵慌乱,放下衣服对他说:“我去首都参加室友的婚礼。”


    盛毓喉结动了动,用力捏了几下眉心:“为什么不提前跟我说。”


    “对不起,”汤慈看清他眼底的血丝,无措地朝他走了半步:“你在出差,我怕打扰到你就没说。”


    “下次我会提前告诉你的。”


    盛毓放下手,脸色还有些沉,朝床上叠得整齐的衣服抬了抬下颌:“去几天?”


    “周五早上去,周六下午就回。”汤慈捏着手指,试探着问:“你有没有什么想吃的东西?我给你买。”


    “什么东西?”盛毓扯了一下嘴角,问。


    “就是特产什么的。”


    盛毓眸光微敛:“等你去了再联系。”


    汤慈点头说:“好的。”她朝双肩包指了指,向上级请求指令般问:“那我继续收拾了?”


    盛毓颔首,离开前说:“周五让项文送你。”


    /


    周五汤慈起了个大早,一整日坐车转车,到梁月所在的酒店时婚礼正要开幕,另外两个室友给她留了位置。


    大学时她们寝室关系就亲密,毕业这几年因工作各奔东西联系才渐渐变少,但是再见面彼此还是十分熟稔,汤慈坐下来后话题就没断过。新娘带着新郎来敬酒,又是好一通寒暄。


    一直到婚礼结束,她们还聊得意犹未尽,反正她们都请了假,干脆下午约着逛街,晚上一起吃个饭。


    汤慈对首都的景点和美食都不了解,等两个室友确定吃饭的地点,她才在手机上搜索该商业街上的特产小吃,将链接发给了盛毓。


    消息发过去她才发现,这居然是重逢后她和盛毓第一次开启线上聊天。


    对话框再往上翻,是一个月前她添加盛毓时的系统提醒。


    约莫过了半个小时,她们打车到预定好位置的老字号铜锅涮,盛毓的信息也在此时发来。


    “在哪个地方。”


    汤慈怔忡两秒,觉得盛毓大概是不信任她选特产的水平,要亲自上网查验,于是给他发去了地址:“这些特产都在明礼巷。”


    想了想,她又有些不服气,敲击屏幕又给他发了一条:“卖特产最正宗的地方就是明礼巷,你不信的话可以上网查查。”


    消息发过去没过几秒,盛毓就给她回了过来。


    “我是问你在哪个地方。”


    汤慈看着屏幕上的那一行小字,触摸屏幕的指尖开始微微发麻。


    就好像手机里的电流,因他们毫无章法的对话,而泄露出的惩罚。


    “小慈,小慈。”肩膀被拍了几下,汤慈抬头,坐在对面的周蕊嘟着嘴问她:“你抱着手机发什么呆呢?”


    “没什么,”汤慈讷讷放下手机,搓了搓被锅内热气蒸得发烫的耳朵,干着嗓子问:“你们聊什么呢?”


    袁江唯笑着说:“说梁月那个对象呢,真的是二十四孝好老公,听梁月说她每次出差,她对象都找机会跟过去,又是拎包又是接送,那叫一个体贴哦……”


    汤慈看着她的嘴巴一张一阖,却是半个字都没听进去,看见周蕊笑着附和,她也笑着回了句:“真好啊。”


    手上酥麻的感觉消散,汤慈才重新拿起手机,将定位给盛毓发了过去。


    为了破除盛毓可能会来找自己的妄想,汤慈还假装遗憾地说:“这家店很好吃,可惜不能带走。”


    这次足足等了十分钟,盛毓都没再回消息。


    汤慈慢慢喝完一杯茶,垂着眼睛将手机放到了包里。


    原来真的是她在妄想。


    锅里的肉吃完,汤慈又下了两盘,火开到最大。


    汤慈全神贯注听室友们讲话,铜锅中的汤水逐渐煮沸。


    热气很快蒸腾而上,氤氲白气将落地窗熏得雾蒙蒙一片。


    等肉片翻腾着付出汤面,汤慈垂头降低铜锅的温度,耳边蓦然响起笃笃的敲击声。


    胸口猛然缩紧,她抬头朝玻璃窗外望,玻璃上的水汽也正在消散。


    盛毓正站在落地窗外看着她。


    对面的室友也注意到了窗外的动静,瞪着四只八卦的眼睛,眼睁睁看着高大俊朗的男人推开门进了店,径直朝她们走了过来。


    周蕊无声地说了句卧槽,猛拍汤慈的手臂:“这帅哥谁啊?!”


    汤慈局促地回头看了一眼盛毓:“我…高中同学,盛毓。”


    她的话听起来客客气气,盛同学自然地在她旁边坐了下来。


    汤慈给他介绍完室友,又小声问了一句:“你怎么来了?”


    “出差。”


    汤慈“噢”了一声,先是喝了口茶,又扭头问:“那你吃过饭了吗?”


    盛毓摇头,微笑看着对面两个舍友:“方便带我一个吗?”


    “方便方便。”周蕊自来熟,热情地给盛毓递筷子。


    盛毓接过:“打扰了。”


    袁江唯看看淡定的盛毓,又瞄瞄拘谨的汤慈,笑着问:“既然是同学,那你们都是南岭人吗?”


    汤慈点头。


    周蕊看着盛毓的脸啧了声,问汤慈:“你们南岭什么风水啊,怎么你们班男生一个赛一个的帅?”


    袁江唯回忆着问:“还有谁来着?”


    盛毓调着酱料,眼皮没抬。


    汤慈脑中警铃大作,情急之下,在桌抵了抵周蕊的脚尖。


    周蕊沉浸在八卦里,对这一记踹毫无知觉:“隔壁诚大计算机系的系草啊,小慈她高中同学,上大学那会儿经常来找她那个。”


    袁江唯想起来了:“是不是叫宋恪?”


    “对。”周蕊拍了一下桌子。


    汤慈僵着手脚,拨了一下锅里的食材:“牛腩熟了。”


    袁江唯看着汤慈轻颤的眼睫,又朝她身边眸光微敛的男人瞥了一眼,清了清喉咙,对周蕊使眼色:“也不是很经常吧……”


    周蕊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说错话,哽着嗓子找补:“而且也不是很帅…”


    盛毓却像听到一件无关紧要的事,笑了笑,淡声对低头猛喝茶的汤慈说:“茼蒿吃么。”


    汤慈不知道自己爱吃的茼蒿是何时下的锅,点头道:“吃的。”


    盛毓用公筷给她夹进餐盘:“晾几秒再吃。”


    “哦…”


    汤慈将滚烫的茼蒿从嘴边放了回去。


    席间静了几秒钟,话题转向不会出错的旅游,周蕊和袁江唯一直对西澳很感兴趣,同盛毓问了攻略后,几人又就着国内外热门的城市聊了一会儿,最后说起了首都各大热门景点。


    汤慈没怎么参与话题,一直埋头吃饭,不是她不想聊,而是她几乎都没去过,因此也说不出什么。


    只有周蕊和袁江唯将拍的照片拿给她的时候,她才笑着夸几句。


    “这是前年在潭水公园拍的照片。”周蕊指着屏幕里照片说:“当时正在举办花朝节。”


    照片中的周蕊穿着汉服,站在盛开的花灯下笑得灿烂,四周是灯盏汇聚成的银河。


    汤慈被照片中热闹的氛围吸引,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语气带着微不可查的惘然:“好美啊,居然还有这种节日啊。”


    “你不知道吗?”周蕊睁大眼:“这个节日每年都办啊,大学那会


    儿咱们还一起去玩儿过呢。”


    汤慈茫然地摇头:“我怎么不记得了。”


    “小慈没去,”袁江唯说:“她那天在做家教。”


    周蕊恍然点头:“你记得真清楚。”


    袁江唯笑笑:“不用记啊,小慈业余时间不都在去打工吗。”


    汤慈也想了起来了,笑道:“那天那个家教一小时三百呢。”


    周蕊哈哈笑了两声:“不愧是小慈,提到钱的事这么多年都记得。”


    几人又笑着闲扯了一会儿,汤慈借着去卫生间的空档去前台结账。


    毕竟盛毓在,她不好意思让室友拿钱。


    收银员是个临时工,对菜品不熟悉,手忙脚乱地对菜单和价格。


    汤慈想到自己大学时去便利店打工,一开始也是这种情况,温声安慰道:“没关系的,你慢慢来。”


    盛毓侧目朝屏风挡着的收银台扫了一眼,放下筷子,朝对面两人问:“她大学一直在打工?”


    袁江唯点头,看着盛毓平淡的神情,不知道为什么产生了一种可以信任的感觉,将汤慈打工情况一股脑儿说了出来。


    家教、便利店收银、酒吧发传单、游乐场扮演玩偶……


    大学四年,汤慈打工的经验数不胜数。


    所以在同寝室的同学聊到旅游时只能沉默。


    就连看到一个每年举办活动的破公园都要羡慕。


    这就是她一意孤行,执意甩掉他之后的人生。


    汤慈结完账回来,察觉席间的气氛微妙地凝滞。


    以为是因为盛毓为人冷淡,她一走舍友们不好意思和他聊天。


    汤慈鼓起劲儿,找了两个话题缓和气氛。


    舍友们仍旧和她聊得畅快。


    盛毓却比来的时候更加沉默。


    饭很快吃到结尾,出门时,汤慈和周蕊、袁江唯仍黏黏糊糊说着话,直到网约车到达才依依不舍分开。


    汤慈站在路边和她们挥手,等车走远了才失魂落魄地回头。


    明礼巷亮着无数盏灯火,盛毓高大的身影就站在巷口。


    离她只有两米远。


    空落落的心口被慢慢填满,汤慈知道不应该,但还是控制不住地朝他走近了一步。


    用很轻地声音没话找话:“我没骗你吧,刚刚那家铜锅涮是不是很好吃?”


    盛毓低眸睨着她,眸光很冷。


    汤慈立刻清醒过来,安安静静垂下眼睛,识趣地找台阶:“你是不是累了啊,那就快回酒店休息吧。”


    “汤慈,”盛毓突然出声。


    汤慈“啊?”了一声,再次抬起了脸,这次只看向他的喉结。


    山峰一样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盛毓问:“宋恪对你这么样?”


    汤慈呼吸倏地收紧,目光又往下低了低:“还可以啊。”


    盛毓忽然靠近,捏着她的下颌上抬,自上而下睨着她:“还可以他看着你打四年的工,他就是这么做你男朋友的?”


    他表情明明平静,可汤慈觉得他就是在发怒,只好温吞地扯谎:“打工那会儿已经分手了…”


    盛毓却还是一瞬不瞬地看着她,幽深的眼睛血丝蔓延。


    汤慈难以忍受被他这样盯着,慌不择路地抱住了他。


    手臂松松环绕在他背后。


    脸颊轻贴在他的胸膛,哽咽声音说:“对不起,你能不能别生气了。”


    盛毓却不给她靠近的机会,握着她的后颈拉开距离,盯着她微红的眼睛说。


    “我再给你一次机会。”


    汤慈吸了吸鼻子,轻声问:“什么?”


    “要不要和我在一起?”


    第53章


    汤慈看着他没动,思绪游离在状况外,几秒钟后才回神。


    盛毓没什么表情地看着她,那句话从他口中说出,比起表白,更像交易。


    “为什么呢?”汤慈不解地小声问。


    盛毓皱眉捋了把头发,低嗤着说:“大概是不甘心?”


    汤慈明白了,盛毓这么骄傲的人,是不会允许自己的人生存在背叛的。


    她曾经背叛过他,因此他现在要她偿还。


    很合理。


    她没有不答应的理由。


    汤慈平静站着,视线看着盛毓身上挺括的衬衣,因为穿了一整天,手肘处叠着几道皱纹。


    她指尖动了动,没有越界去抚平他的褶皱,缓缓眨动了一下眼睛,停了几秒钟才问:“那你不找喜欢的人了吗?”


    “事情总要一件一件办。”盛毓也想起这事,双手插进兜里,平直地说:“先解决你和我的事。”


    “恋爱期两个月,时间一到,任何一方想退出就结束。”他没有思索就给出了游戏规则:“同意吗。”


    汤慈在这一刻有了他是商人的实感,感情与他而言像是游戏,不仅能轻易制定规则,还能保证游戏双方公平公正。


    她迟钝地点头。


    “那就从现在开始。”盛毓势要将公平进行到底,又问她:“可以么。”


    汤慈大脑一片混沌,被他的话带着说:“可以。”


    “回酒店把航班改签到后天。”


    汤慈攥着手指,不解地看着他。


    “恋爱应该做什么?”盛毓挑眉,难得耐心地问。


    汤慈抿了抿唇:“约会?”


    “你想好去哪,”盛毓抬手将她肩上的书包拿到自己手里:“明天带你去。”


    /


    盛毓对她选的连锁快捷酒店不甚满意,在狭小的酒店前台办理入住时,拒绝了酒店免费赠送的临期牛奶。


    进电梯时汤慈有些遗憾地朝那盒牛奶瞥了一眼,盛毓按上电梯门:“想喝?”


    电梯镜门映出两人身影,盛毓站她不远不近,肩上挂着她的双肩包。


    他语气正常地好想他们是正常恋爱的情侣。


    汤慈不自然地低了低眼睛,轻声道:“没有。”


    盛毓比她晚预定一天,房间比汤慈高一个楼层。


    汤慈先到,电梯门一开,伸手朝他要包:“给我吧。”


    盛毓把双肩包肩带放她手上,绅士地拦住了敞开的电梯门。


    汤慈走出电梯,捏着房卡去看墙上的房号指示牌。


    盛毓突然在身后叫了她一声。


    “汤慈。”


    汤慈转头:“嗯?”


    他手臂还拦着电梯门:“你和宋恪约完会也一句话都不说?”


    汤慈愣了一下,捏着指尖瓮声说:“晚安。”


    “就这些?”盛毓抬眉,像是不信。


    汤慈加速转动脑筋,想不出所以然,束手束脚站着。


    盛毓微微躬身,将额头递了过来。


    看着他光洁的额头,汤慈心口重重一跳,嘴唇快速在他额头碰了碰,又倏地退出一米远。


    “好了。”


    盛毓抬起身,手臂顺便也收了回去:“以后别等我提醒。”


    汤慈低低唔了一声,等电梯门彻底阖上,才在电梯嗡嗡低鸣声中搓了把发烫的脸颊。


    梦游般回了房间,汤慈在床上辗转反侧至凌晨,困意才终于压制住胡思乱想的大脑,让她短暂地睡了几个小时。


    睡眠的缺失,让她早上到餐厅时比平时迟钝很多。


    以至于盛毓端着餐盘坐到她旁边喝完了一杯豆浆,她才后知后觉意识到。


    “早上好。”汤慈忙主动打招呼。


    盛毓掀了一下眼皮,眼下有淡淡的青色:“早。”


    汤慈咬着豆沙包问:“你没睡好啊?”


    “加班。”这下连眼皮都不抬了。


    汤慈捏着包子顿了一下,很体贴的说:“辛苦了。”


    吃完饭,盛毓连着她的餐盘一并放回水池,拧开水龙头洗手,汤慈跟到他身后,抽了张纸巾等着递给他。


    “想好去哪没?”盛毓洗完自然地接过纸巾,边擦手边问。


    “去潭水公园吧。”汤慈说:“我昨晚搜攻略,网上说花朝节还没结束。”


    盛毓将纸巾投进远处的垃圾桶,拿出手机打车:“走吧。”


    他说着把手臂朝她递了递。


    汤慈愣怔一瞬,小心翼翼抱住了他的手臂。


    盛毓这才迈步出了餐厅。


    因为没有旅游经验,汤慈搜攻略时只看了游玩项目,客流量这类数据完全没有参考。


    因此一到潭水公园门外,她就被眼前排队的长龙所震惊。


    “人好多啊。”


    盛毓朝景区大门扫了一眼:“我去问问有没有优速通。”


    “什么是优速通?”汤慈扬起脸问。


    “加钱的快速通道。”


    “人好像也不是很多…”汤慈扯着他的衣角:“而且排得也很快…”


    盛毓轻哂:“那就排。”


    被攒动的人群前后挤压了半小时,汤慈确定自己只挪动了五十米,忍不住烦躁地皱起了鼻梁。


    “还排么。”盛毓表情淡然。


    汤慈面如菜色,乖巧道:“这次听你的吧。”


    “可以,但进去以后也要听我的。”盛毓淡淡道:“你确定要听?”


    汤慈本来在犹豫,被排在前面的小孩拐了一肘子后立刻点头:“确定确定。”


    快速通道几乎不用排队,他们只用五分钟就进了园区。


    潭水公园很大,一共分了五个园区,每个园区都有不同的游玩项目。


    园区内肆意开着的绣球和金鱼草组成绚烂花海,点缀着每一处亭台流水,随处可见穿着汉服的女孩穿梭其中。


    这场景太美,汤慈扭着脖子新奇地看。


    路过租赁汉服的店铺,盛毓停下了脚步:“去试试。”


    汤慈下意识就要拒绝,想到进园区时盛毓说的话,又暗暗咽了下去,加上确实心动,她清着嗓子说:“那就去看看。”


    盛毓看着她眼底闪过的一丝雀跃,率先进了店内。


    汤慈在琳琅满目的汉服里挑花了眼,最后在一套鹅黄交领襦裙和一套淡蓝齐胸襦裙中拿不定主意。


    店员提议:“要不要去问一下男朋友?”


    汤慈侧目朝沙发上瞄了一眼,那里坐着好几个等女朋友的男人。


    盛毓坐在靠窗的位置,正戴着耳机打电话。


    汤慈刚要收回视线,盛毓就掀眸朝她这边看了一眼:“蓝色。”


    店员捂着嘴笑了一下:“您男朋友看着冷淡,实际上时刻关注着你呢。”


    明知道盛毓只是偶然看过来,汤慈还是有些赧然,拿着那套蓝色的襦裙去了试衣间。


    裙子试完后,大小长短都合适,汤慈从试衣间出来让化妆师进行下一步妆造。


    化妆和做发型的老师手法都极为熟练,十分钟后造型就初见端倪。


    画眼妆时,汤慈全程闭着眼,等画完一睁开,就在镜子中对上盛毓的目光。


    脖颈刚一动,化妆师就扶住了她的下巴:“马上就好了哦,先别乱动。”


    汤慈垂下眼睛不再乱动,只有发簪上的金色吊坠簌簌坠在颈间。


    盛毓看着那截被金光覆盖雪白的颈子,喉结缓慢地动了一下。


    化妆师在她眉间描画完最后一笔,离远了一看,啧啧称赞:“仙女。”


    汤慈不好意思地笑笑,从化妆桌前站起来时,盛毓也同样从后面的沙发上起身。


    她将裙摆放下,局促地看着他:“还可以吗?”


    “还行。”盛毓收起手机,一闪而过的屏幕上是拍照界面,应该是不小心误触。


    汤慈提着裙角“哦”了一声。


    穿着及地的襦裙不方便玩机械项目,他们就随人群去景色好的山上溜达。


    半山腰处布着瀑布景观,翠绿松柏和一汪清泉相映照,远远看着分外雅致。


    走近了看,池中还游着几尾锦鲤,汤慈走过吊桥,到石阶上去看。


    盛毓接到工作电话,站在桥下抬眼盯着那抹淡蓝,时不时对着听筒回几个字,眉心渐渐皱了起来。


    汤慈正兀自低头赏鱼,冷不丁被人贴着衣角合了张照。


    原来有游客将她误当成了景区的npc。


    汤慈才摆着手和上一个游客解释清楚,下一个不明所以的游客就站到了她的旁边。


    咔擦咔擦的拍照声中,游客们居然自觉排起了队,喜气洋洋地谈论着和仙女npc合照时摆什么姿势。


    汤慈解释不清,只好尴尬地当起了背景板。


    眼见队伍越来越长,汤慈抹了抹额角的薄汗,可怜兮兮看向桥下的盛毓。


    “先这样。”盛毓挂断电话,走到正对汤慈身下的石阶,抬了抬手指:“跳下来。”


    汤慈“啊?”了一声,下意识握紧了栏杆。


    盛毓朝她伸出手臂:“别怕,我能接住你。”


    汤慈侧目朝长长的队伍扫了一眼,对下一个游客说了声抱歉,闭着眼睛跳了下去。


    等身体落入一个宽厚的怀抱,汤慈才睁开双眼。


    鼻尖微不可查地在他肩上嗅了嗅。


    很淡的清冽雪松气息,是须后水的味道。


    和从前不一样了。


    汤慈从他身上下来时,惘然地想。


    身后的游客不明所以,发出叽叽喳喳的谈论声,汤慈忙拉着盛毓的手下了山。


    “连个陌生人都拒绝不了?”盛毓扫了一下被她抓着的手,淡声问。


    汤慈意识到自己的动作,忙松开他的手:“别人都站过来了还怎么拒绝啊…”


    盛毓眸光暗了暗:“你也就对我硬气。”


    /


    吃完午饭,为了方便玩项目,汤慈就换回了自己的衣服。


    几个园区都逛遍之后,天色渐渐暗下来,园内每条街道都亮起了形状各异的灯展,音响里传出清婉的琴声在风中摇曳。


    公园开设了看灯的票,因此晚上的游客比白天还多。


    排队去看表演时,汤慈原本和盛毓隔着半个人的距离,走着走着就被人群挤得挨在了一起。


    垂在身侧的手背随着走路晃动,不时地和盛毓指尖撞在一起,又很快分开。


    细小的电流从相触的皮肤上蔓延,渐渐汤慈连手臂都觉得发麻,眼睫似是承受不住眼皮的重量,轻颤着垂了下来。


    流光溢彩的灯饰再也看不见,她眼前只有脚下漆黑的青石板路。


    皮肤再次相触的时候,汤慈很轻的动了动手指,指尖刮蹭到了盛毓柔软的掌心。


    她一下惊醒过来,指尖倏地蜷进了手心。


    盛毓低眸朝她看过来,直接抓住了她的手:“别乱碰。”语气责怪。


    汤慈低低地“噢”了一声,手指没再乱动。


    盛毓却忘了放开她的手。


    一直到出了公园,到了盛毓选的酒店的大堂,两人的手都还牵着。


    穿着职业套装的前台笑着问好,看到两人的动作,温声问:“大床房可以吗?”


    “可以。”盛毓侧目看了她一眼。


    她低着头没说话,可能是因为太困而走神。


    一直到回房间洗完澡,汤慈才意识到什么似的,穿着睡裙站在床尾没动。


    盛毓穿着浴袍走出来,在她面前的床沿上坐下,伸手帮她整理抓得凌乱的裙摆,慢条斯理地问:“按照你之前的恋爱,下一步该做什么。”


    汤慈细细地呼吸,想着在网络上浏览到的乱七八糟的信息,昏头昏脑地问:“要我帮你吗…”


    她这么说着,却一动也不动。


    盛毓黑沉的眼睛眯了一下:“我没宋恪那么道貌岸然。”


    “我更习惯先付出再拿回报。”他说着轻拍了拍汤慈的腿侧:“自己打开。”


    第54章


    汤慈无意识屏住了呼吸,圆润眼睛顿顿望着他。


    眉毛轻皱着好似在考虑一个颇为严肃的问题。


    盛毓显然没有等待的耐心,握着她的手腕将她拉到了身前。


    睡裙的褶皱已经被抚平,垂顺地坠在女孩身上,被清瘦的骨骼撑出几处弧度。


    盛毓手指按在其中一处,指尖收拢,柔软的布料就被他攥在了掌心。


    汤慈猛地醒过神,垂着的双手抬起,推他的肩膀:“衣服不能脱…”


    盛毓眸光微敛,看着她一寸寸松开指尖。


    ……


    汤慈还保持着双手按在他肩上的动作,腿却有些站不稳,吐息比平时要重。


    盛毓一手抱着她的腰,一手在她发烫的脸颊上摸了摸:“谈恋爱要知道索取,知道了么。”


    汤慈哑声张了张嘴,含混地唔了一声。


    搁在床上的手机连续震动了两下,汤慈抬眸看过去,是她的手机。


    盛毓仍将她圈在怀中:“帮你拿?”


    汤慈点了点头。


    盛毓伸手将她的手机拿了过来,还没交给她,手机又震动了一声,屏幕随之亮起。


    来信人是宋恪。


    盛毓睫毛沉沉压下,握在她腰间的手松开,把手机撂到了她手中。


    “他找你。”


    手机金属边框冰凉,很快被她掌心温度暖热。


    盛毓神色厌倦地起身去到浴室,门一关很快再次响起水声,汤慈看了一会儿那扇磨砂玻璃门才打开手机。


    宋恪给她发来一则一中谢师活动的宣传,并问她要不要去,去的话可以和他一起。


    关闭和他的对话框,汤慈才发现江蝉不知道什么时候也给她发了同样的消息。


    活动在下个月中旬的一个周六,汤慈想着到时候应该有空,就答应了两人。


    为了方便联系,汤慈还拉了一个小群。


    时间已经很晚,三人又在群里聊了几句,就各自说了晚安。


    浴室里的水声还未停。


    汤慈把手机放在床头柜,贴着床沿钻进了被窝,过了几秒又倏地坐起来,红着脸下床去包里翻出内衣,跑去另一个浴室换好才又躺回了床上。


    一番折腾,汤慈被困意席卷,很快就睡了过去。


    她睡觉沉,只在梦中模糊地感觉到腰间有什么东西箍了她半宿,耳边似乎还能听到沉稳的心跳。


    但一早醒来,她仍老老实实睡在床沿边。


    盛毓已经起床,通过被子的翻动痕迹,汤慈看出他们昨晚睡觉时起码隔着两个人的距离,不存在贴近的可能。


    汤慈怔忡两秒才起床,因自己不切实际的梦境而懊恼。


    /


    设计图修修改改终于定稿,装修一开工,长宁区和滨州区的两个酒店同时动工,汤慈工作之余还要经常去现场。


    这天汤慈一到现场就看到大门处有人聚集,走近一看,是施工队和旁边的商店老板因装修起了争执。


    长宁区是老城区,中心地带虽繁华,但楼宇鳞次栉比,街道布局杂乱无章。


    云栖买下的地曾经是有名的俱乐部,现如今荒废已久,一旁的商店街倒是一派欣欣向荣。


    这家商店和云栖的院墙紧隔着一个墙壁,上下两层楼,一楼做生意二楼用来住,盖的时候不规整,二楼比一楼多出一截,而这一截正巧就挤进了云栖的地界。


    现如今云栖动工,必须将这多出的一截房子拆掉,但这么一拆商店一家就连住的地方都没了。


    那老板年纪看着约莫六七十,头发花白,但讲话条理清晰,不求保留房子,只是想恳求他们晚一个月再拆。


    施工队长叉着腰皱眉,嗓音粗嘎:“老人家,我们工程队没有延长工期的权利,你跟我们说也没用啊。”


    老板推了推老花镜,急切道:“那我该去找谁?”


    队长不想揽事,朝院内云栖的招牌努了努嘴:“你去他们办公的地方问问吧。”


    老板看了眼招牌,立刻叹气道:“我去找过,人家说没有预约不能上去。”


    队长摊摊手:“那你再想想别的办法。”


    老板浑浊的眼睛看着有些红,朝他拱手道:“您帮帮忙,帮帮忙,就一个月,我们找到住的地方你们再拆行不行?”


    队长于心不忍地叹了声气,表情为难:“我也有老婆孩子要养得罪不起老板,真的帮不上你。”


    大概是真的走投无路,年迈的老板顾不上周围这么多人看着,摘下眼镜擦了擦通红的眼眶。


    气氛倏尔沉重下来,一时间没有人说话,空气里只有老板哽咽的抽泣声。


    汤慈踟蹰片刻,将一包纸巾递给了老板:“您别着急,我试着帮您问一下,看还有没有别的解决办法。”


    老板接过纸巾,看着她年轻的脸庞,面上虽欣喜,语气却迟疑:“姑娘,谢谢你,不过会不会太麻烦你了?”


    “不会。”汤慈给了他一个安慰的眼神,还是说:“我先去问问看。”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队长和汤慈已经熟悉,老板一走,他就不解道:“汤老师,这么吃力不讨好的事你揽它干嘛?!”


    他说着弯下腰,凑到她耳边低声说:“据说云栖这位盛总为人冷漠,你就别去撞这个枪口了。”


    汤慈表情怔了一怔,笑着说:“没这么可怕吧。”


    /


    汤慈到滨州府顶楼的会议室时,项文正抱着文件出门,看见她意外地笑了一下。


    “汤小姐,您找盛总?”


    汤慈点头朝门内侧目:“他在忙吗?”


    “盛总正和一个合作商聊工作。”


    汤慈“噢”了一声,转身作势要和他一道下楼:“那我在大堂等他。”


    项文很轻地欸了一声,展臂虚虚将她拦了拦:“您直接进去就行,盛总在办公室,打扰不到。”


    汤慈犹豫:“不太好吧。”


    项文用一种“你相信我”的表情看着她:“没什么不好的,您去就行。”


    见他一再强调没事,汤慈只好推门进了会议室。


    滨州府的会议室修建的和普通公司差不多,区别就是非常大,大厅的办公区域有一些人在办公,里面的办公室关着门,想必盛毓正在里面。


    汤慈在大门边的休息区坐了下来,不知道盛毓会聊多久,她干脆从包里拿出笔记本电脑办公。


    约莫过了半小时,办公室的门开了,有序的脚步声中响起一道中年男性的声音。


    “还记得我女儿吗?上次慈善晚宴上见过的。”


    盛毓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


    “跟你一个学校毕业的,说是在学校经常听到你的名字,”中年人笑道:“是不是很有缘分?”


    盛毓轻哂:“林叔,您有什么话就直说。”


    中年人也笑:“介绍你们认识一下吧,我那女儿对你可是上心得很。”


    说话间两人已经来到了大门处,自然也看到了坐在休息区的汤慈。


    盛毓似是没想到她会来,愣了一下,嘴角随之扯动。


    中年人指指汤慈:“你还有客人?”


    不等盛毓说话,汤慈率先站起来表明来意:“盛总,我来跟您聊一下长宁那边装修的事情。”


    盛毓的嘴角压平:“说。”


    汤慈简单将商店拆除的事情复述了一遍,最后轻声问:“拆除的时间真的不能再往后延一延了吗?”


    盛毓眯了一下眼睛:“项目有固定工期,你不是不知道。”


    “我知道,”汤慈咽了咽喉咙:“我就是想再确认一下。”


    盛毓还没说话,中年男人嗤笑道:“现在的员工都是怎么回事,一点破事居然都要亲自打扰老板。”


    汤慈拎着电脑包的指尖收紧:“抱歉,打扰您了。”


    “站住。”


    盛毓脸色很不好看,大概是因为她自顾自来求情的原因。


    汤慈脚步停下:“您还有事吗?”


    “快下雨了,”盛毓不由分说地将她手里的包拿了过去:“一起回家。”


    中年男人瞬时瞪大眼,尴尬地笑了声:“盛总,这位不会是你女朋友吧?”


    盛毓不置可否


    地睨了他一眼:“林叔,您请便。”


    电梯缓缓下行,玻璃幕墙外是暗淡下来的天色,薄薄的乌云铺满天际。


    轿厢内的气氛也似暴雨前的闷燥。


    两人谁都没说话。


    汤慈看着外面的霓虹。


    余光瞟到盛毓拿着手机回信息。


    刚刚那件事对他来说,就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插曲。


    汤慈倏尔想起高中时,盛毓骑车载她回家的那个夜晚。


    她去扶摔倒在地的卖花的老人,盛毓骂她多管闲事,可最终将车子扶起来的人是他,偷偷往老人包里塞钱的人也是他。


    这么一件小事。


    他恐怕早就忘了吧。


    汤慈想得出神,出电梯时没注意到盛毓停下来的脚步,直接撞在了他身上。


    “生我的气?”盛毓将她堵在电梯外狭小的通道口,低眸问。


    汤慈知道自己没资格,低着头说:“没有。”


    盛毓捏着她的下颌逼她抬头:“你知道我没错。”


    汤慈看着他深不见底的瞳孔,呼吸稍顿:“我就是…觉得你变了。”


    盛毓脸色很沉,松开她走进夜色里:“或许你从来就没了解过我。”


    /


    汤慈预约了周末去医院例行复查,顺便补充一下吃完的药。


    早上出门前,她和盛毓在客厅撞见,盛毓最近加班严重,几乎每个周末都没有空闲。


    “去哪?”盛毓问。


    上次短暂的争执已经过去了三天,她和盛毓相处时莫名变得客气,像是隔了一层薄膜。


    “去医院复查。”汤慈说着将接满水的杯子放进包内。


    “复查什么?”盛毓系衬衫扣子的动作停下。


    汤慈抓着托特包的肩带说:“例行复查。”她抿了抿嘴唇,语气缓了下来:“没什么事的。”


    盛毓不置可否地点头:“送你?”


    怕耽误他工作,汤慈拿出手机:“我打车就行。”


    盛毓没回答,从衣架上扯下西装外套,率先推开门走了出去。


    汤慈哽着喉咙跟上。


    大门外,盛毓已经将外套穿好,按下电梯下行键。


    “这个时间怎么都打不到车啊…”汤慈关上大门,把手机放回包里咕哝道:“不然还是你送我吧?”


    电梯门打开,盛毓走进去:“小区门口通地铁。”


    “……”


    汤慈垂着脑袋跟进去:“对哦,我差点儿忘了。”


    盛毓拿着手机站在电梯门边处理公务,电梯在一楼停靠时也没让开。


    电梯继续下行,到达停车场。


    他这才收起手机抬脚出去。


    汤慈惴惴走在他身后,指尖在口袋里蜷缩着。


    到了车边,盛毓先是拉开副驾驶的门,才绕过引擎进了车内。


    汤慈握着车门上车时偷偷地提了一下嘴角。


    轿车停在附院西门前,汤慈拎着包下车,盛毓在车内问:“几点检查完?”


    “大概十二点。”汤慈关上车门,转过身很乖地对他说:“你来的话还是在西门。”


    盛毓微挑起眉梢,从窗内伸出手在她嘴角蹭了一下。


    汤慈睁圆了眼睛:“?”


    盛毓好整以暇地说:“你脸上沾了牙膏。”说完他轻点油门,轿车从医院大门驶离。


    留汤慈站在熙熙攘攘的街道,抬手在他触碰过的地方用力搓了搓。


    汤慈照往常一样将各项数据检查完,拿了药就往朝大门外走,经过门诊大楼的花坛时,忽地被一道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叫住。


    她转过头,在刺眼的阳光下看到一个低矮瘦小的中年女人。


    汤慈怔了几秒才认出是秦玲,之所以没有第一时间认出她来,是因为眼前这个女人看起来形容枯槁,和从前身材丰满眼冒精光的模样判若两人。


    “小慈。”秦玲又叫了她一声,手中提着一个装检查单的文件袋,快步走到她跟前。


    汤慈看清她刻意的谄笑,想到她曾经的所作所为,喉咙犯上阵阵恶心:“有什么事?”


    “我今天来检查身体,看见你吓了一跳,比以前更漂亮了,”秦玲像是没发觉她的排斥,自顾自地说了起来:“之钱你爸抛下你,我劝了好久,哪想他根本就不听我的……”


    她说着居然真的挤出几滴眼泪。


    汤慈眉心皱紧:“没事我先走了。”


    秦玲立刻用双手紧紧攀着她的手臂:“小慈,你不能走啊,看在这么多年的亲情面前,你得帮帮我啊。”


    “我跟你没亲情,无论什么忙我都没义务帮你,”汤慈忍着恶心甩开她的手:“你有时间在我面前哭不如去求汤建伟。”


    秦玲脸色一下变了,咬牙切齿地说:“你爸就是个混蛋,他自己生意失败欠了一屁股债,把我辛辛苦苦攒的钱都拿走了,现在人影不见一个,就连小宝也是他害死的!!”


    她说着牙关开始打颤,手指不停地捋动文件袋,眼睛紧紧盯着汤慈。


    汤慈被她盯得心口发紧,攥紧托特包的肩带:“你早就知道他是个混蛋,是你自己非要跟他的。”


    秦玲扑哧笑了出来,语气阴冷:“我知道你看不起我傍你爸的行为,但你还不是和我一样,靠傍男人生活。”


    汤慈不想再听她的疯言疯语,绷紧嘴唇离开。


    秦玲却不依不饶地叫嚷起来:“我早上看见一辆豪车送你来的医院,是那个盛家大少爷吧。”


    汤慈的脚步猛地顿住,呼吸急促地转身瞪着她:“你什么意思?”


    “谁不知道你高中就跟他搞在一起了。”秦玲眼里闪过鄙夷,耸着肩说:“我跟你爸走后,你直接就搬到他家了吧。”


    “真要论起来你们的关系比我和你爸更肮脏,但结局都一样,”秦玲朝她一步步逼近:“等他哪天玩腻了,你就是被扫地出门的命。”


    烈阳当头照着,汤慈却浑身发冷,她动了动嘴唇,想辩驳,却找不到任何证词。


    风中鼓动着刺耳的嗡鸣声,身后忽地响起一道沉冷的嗓音:“汤慈。”


    汤慈讷讷转头。


    盛毓迈着大步朝她走了过来,走近了,宽大的手掌将她拢进了怀里。


    秦玲彻底僵住,扭曲的五官抖动着看向来人。


    盛毓微眯着眼睛,看秦玲像在看什么上不得台面的脏东西:“她跟你还真不一样。”


    “我们家她说了算,所以真要扫地出门——”他一字一顿地说:“那也是她扫我。”


    第55章


    穿过被烈阳暴晒的花坛,到了医院外布满阴凉的街道,汤慈的双手才回暖。


    不算宽阔的街道上行人匆匆,她的肩膀被行人撞到,脚下随之一个趔趄。


    盛毓搭在她肩膀上的手放下来,握住她的手臂把她往怀里带了带。


    隔着衣物感受到他的体温,汤慈抬眸看了他一眼,又很快垂下。


    她虽然明白盛毓和秦玲说的那一番话只是为了帮她出气,但被他这么护着,心口还是止不住地发酸。


    就好像她真的有家了一样。


    盛毓拿出车钥匙开门,低眸扫了她一眼:“在想什么。”


    “没什么,”汤慈摇了摇头,坐上车才想起来道谢:“今天谢谢你。”


    盛毓打着方向盘:“以后再有这种情况直接给我打电话。”


    听着他这句仿佛天经地义的话,汤慈抓着安全带的掌心收紧,心底倏忽升起一股冲动,想问他“以后”的期限有多远。


    可话到嘴边,她才意识到自己的妄想,又将话咽了下去,只点了点头。


    /


    简川每年夏天都会组织一次团建,今年定在离南岭不远的光霞镇。


    出发的前两天,何骁灵机一动给盛毓发去了邀请信息,想趁机和他维系一下关系。


    他知道盛毓忙,也懒得和无关紧要的人社交,因此他只是抱着一个寒暄的目的,没想着盛毓会答应。


    可令他没想到的是,消息发出去没多久,盛毓就给他回信息。


    单单两个字——可以。


    何骁心想应该是云栖近期不忙,不然盛毓这么个日理万机的大老板哪有闲心团建。


    汤慈晚上回家看到盛毓在沙发边收拾行李的时候,才知道他公司也去光霞镇。


    她有些意外地顿住脚步,温声问:“你这几天不忙呀?”


    盛毓利落地合上行李箱:“还行。”


    汤慈“噢”了一声,提醒他:“光霞镇昼夜温差大,你记得带一


    件厚外套。”


    盛毓点头。


    汤慈拿水杯喝了口水,准备回房间,又想到什么,转头对他说:“保温杯也记得带一个吧,可以接热水喝。”


    “还有别的要注意么,”盛毓眉稍挑起,嘴角似乎有丝笑意:“汤老师——”


    汤慈呼吸稍顿,想到高中补习那会儿,盛毓就总爱叫她“汤老师”。


    语调和现在一样,多是不正经的,带着点轻狂的少年气。


    汤慈清了清喉咙,趁着耳根的热度没蔓延到脸上,干巴巴应了声“没了”,就慌里慌张地回了卧室。


    /


    好为人师的汤慈在出发当天发起了烧,但她并未在意,照常洗漱吃饭,出门前被盛毓瞧出了端倪。


    “自己发烧都不知道?”盛毓手背贴着她的额头,蹙眉问她。


    “啊…我知道的,”汤慈把滑落到手臂的双肩包肩带朝上提了提,语气轻松:“没事的,一点小病而已。”


    盛毓冷哼一声,把她双肩包脱下来拿到自己手里:“不去了。”


    “不行。”汤慈愣了一秒,去抢自己的包:“公司都订过酒店了。”


    一年一次的团建于她而言就是免费的旅游,汤慈不想浪费这次薅公司羊毛的机会。


    盛毓从医药箱里翻出温度计,在她额头上测了一下,见数值不高,勉强同意出门,但双肩包一直到高铁站才还给她。


    进站时汤慈找借口先去了趟便利店,等盛毓走远后才出来,因此到休息区时,没人发现他们是一起来的。


    光霞镇就在南岭市的周边,高铁一个小时就到,一出站,度假山庄的商务车就将他们拉进了景区。


    到酒店前台办理入住的时候,大家都和相熟的人拼房,小景直接跑来贴在汤慈的身边。


    “小慈姐,咱俩住一个房间吧。”


    汤慈刚想答应,几步开外的盛毓突然说:“你自己住。”


    他话一落地,大厅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云栖的员工由于在公司见过汤慈,因此对盛毓和她的关系心知肚明,但这涉及到总裁的隐私,他们只敢用眼神偷偷八卦。


    简川的员工只知道汤慈和盛毓是同学,因此个个睁大了双眼在他们两人之间来回瞟。


    汤慈被看的脸热,强装镇定问:“为什么啊?”


    “你发烧想传染给别人?”


    汤慈“唔”了一声,把口罩戴好,对小景抱歉道:“不好意思啊,我忘了我还生着病呢。”


    小景摆手说:“没事。”给她挑了间单人房后,又突然反应过来:“盛总怎么知道你生病了?”


    汤慈慌了一下,想了一下说:“早上碰到聊了两句。”


    小景不疑有他,她们各自将行李放回房间,就约着去餐厅吃午饭。


    度假山庄设有各类游乐项目和咖啡厅,吃完饭大家就各自结伴去玩。


    汤慈和小景对游玩不感兴趣,从餐厅出来就窝进了咖啡厅,边喝咖啡边看幕布上播放的老电影。


    陆续有玩回来的同事加入她们,人一多就开始有一搭没一搭闲扯起来。


    落地窗外的酒店工作人员正往树上绑彩色气球,远远看着红橙黄蓝各色气球和山间繁茂的绿意融为一体。


    看到眼前的景色,有人想起来什么,看着汤慈问:“诶,你是京大毕业的对吧?”


    不知道他为什么问这个,汤慈茫然地点头。


    “我记得京大百年校庆的时候在礼堂门前放了好多气球,那场面超震撼。”


    小景也记得:“当时都上热搜了,好多人专门去打卡。”


    汤慈自然记得,当时正是毕业季,她那天还代表院系在礼堂进行了演讲。


    她点头道:“那天确实来了很多游客,食堂的饭都供不应求了。”


    原本正和人说着话的项文忽然转过头来,表情有些疑惑:“什么样的活动?”


    项文大学在国外就读,国内很多资讯他都不清楚。


    汤慈在网盘里找到那天的照片,将手机屏幕递给他看。


    项文看到照片立刻露出讶然的表情:“盛总总部办公桌上就有张类似的照片。”


    汤慈眸光微动,刚想问什么,咖啡厅的门铃响了起来。


    盛毓和何骁走了进来,看到他们围在一起,何骁笑问:“这么热闹,大家聊什么呢?”


    项文眼球动了动,指着汤慈的手机屏幕问:“盛总您来看一下,这和您办公桌上的照片好像。”


    盛毓向服务员要了杯冰水,低眸朝手机里的照片扫了一眼:“是挺像。”


    汤慈握着马克杯的手指收紧了:“你自己拍的吗?”


    盛毓挑眉喝水:“网上找的。”


    汤慈紧缩的心口放松下来,惘然“哦”了一声。


    /


    汤慈如果提前知道每个温泉之间没有隔板的话,她吃完晚饭就会直接回房间睡觉。


    这样她就不用裹着浴袍站在温泉池边游移不定。


    离她稍远的池内坐着几个谈笑的男同事,近处的池内的女同事正纷纷劝她下水。


    “都是成年人,害羞什么嘛。”


    “就是就是,一下水谁还看得到谁啊。”


    汤慈左右瞄了瞄,确定没有盛毓的身影,心一横,把浴袍解开,露出里面穿着的连体竞速泳衣。


    小景哭笑不得:“小慈姐,你穿这么保守还纠结什么啊。”


    汤慈在温泉内的台阶上坐好,嘴硬道:“我只是有点儿不习惯。”


    淡定泡了十分钟,又有人进来,汤慈立刻有些坐不住了。


    盛毓大概是刚洗完澡,只在腰间围了一条浴巾,上半身肌肉块垒分明,肩膀宽厚,腰身精瘦。


    他就这么从光线昏昧的石板路走出来,莫名带着股隐秘的欲念。


    几个女同事夸张地捂着嘴大叫,氤氲泉水被拍得溅出池外。


    盛毓听到她们的动静,路过时低下了眼睛。


    汤慈安静坐在池中,抱着保温杯低头喝水。


    盛毓在坐着几个男性的池边停下脚步,解开浴袍随手扔在了衣架,骨节分明的大手按着池沿下了水。


    汤慈耳边又炸起几声压抑着躁动的惊叫。


    “看到盛总那双手了吗?!好绝。”


    “掌心好大…”


    “手指好长…”


    ……


    温泉水温度太高,泡得人口干舌燥,汤慈又抱着保温杯喝了几口水。


    脑海中却难以抑制地浮现盛毓的手指,她用力摇了摇头也没能将邪念驱赶。


    周围同事声音越来越低,话题也更为私密。


    小景喝水间隙,看到熟成虾子一样的汤慈,大惊失色道:“小慈姐!你怎么了?!脸红成这样?”


    汤慈闻言摸了摸脸,被自己皮肤的温度吓到,怔怔道:“可能是又发烧了。”


    小景在她额头探了一下,皱眉:“应该是,你快回去休息吧,别泡了。”


    汤慈点点头,从池内出来,裹上浴袍就离开了,没敢朝里面的浴池看。


    到房间后,脸上的热度已经消散,她便去浴室洗了个澡。


    换好睡裙,吹干头发,汤慈从浴室出来。


    笃笃。


    大门这时被敲响。


    以为是小景,汤慈直接拉开了门,和门外站着的盛毓对上视线。


    他换了身休闲服,漆黑短发搭在眉尾。


    这会儿看着像一个男大学生。


    汤慈朝内让了让,问了句废话:“你不泡了吗?”


    “嗯。”


    盛毓等她关上门,伸手在她额头上摸了把:“还有点烫,吃药没?”


    “没有呢。”汤慈塔拉着拖鞋,从包里翻出药盒。


    盛毓从她手中拿了过去,下颌朝床一抬:“去躺着。”


    汤慈说噢,走到床边掀开被子坐了进去,眼睛跟着盛毓烧水、冲药,忙来忙去。


    最后他甚至还往盛满药的杯子里插了根吸管。


    忙完后,他走到床沿坐下,先是给了她一把药片,等她服下去后,才将杯子塞到她手里。


    水偏烫,汤慈就着吸管喝了两口药,干哑的喉咙一阵灼烧,眉心立刻揪了起来。


    盛毓伸手在杯沿上试了试温度:“烫到喉咙了?”


    汤慈下意识咽了咽口水:“嗯。”


    “张开嘴我看看。”


    汤慈犹豫了两秒才张开。


    盛毓就着顶灯看了眼:“扁桃体发炎了。”


    汤慈阖上嘴巴,语气稍顿:“可能是因为中午没休息。”


    盛毓颔首,在她脑袋上揉了把:“那就早睡。”


    他话说完,两人都没动。


    汤慈看着他平淡的眉眼,蓦然想起什么。


    她屏着呼吸,手掌将身体撑起来一些,小心翼翼在他额头亲了一下。


    盛毓眸光微敛,像是被她


    的动作取悦到,指尖轻点床沿:“你今天生病,可以向我提一个要求。”


    “想要什么。”


    汤慈怔了下,想到自己那个不切实际的梦,抱着被拒绝的预设,鼓起勇气问:“可以抱着睡一会儿吗…”


    盛毓没动,问:“为什么。”


    汤慈心口重重一跳,视线瞥到窗外又收回来:“外面的路灯很暗,我有点怕。”


    盛毓眼睛眯了一下,像是嫌她麻烦,但他还是同意了。


    他掀开被角躺进来,指尖朝她勾了勾:“过来。”


    汤慈垂着眼睛,爬到离他一寸的距离躺了下来,手臂轻轻搭在他的侧腰。


    就这么干巴巴躺了一会儿,盛毓嫌姿势不舒服,侧了侧身体,手臂也顺势拢住了她的背。


    汤慈的脸颊一下挨上他的胸膛,隔着棉质T恤,能听到沉稳有力的心跳声。


    扑通扑通。


    在她的耳膜里规律地鼓动着。


    汤慈呼吸乱了套,胸脯迭动的频率加快。


    她抿紧了嘴唇,脸颊朝后错了错,试图离开盛毓心跳声覆盖的范围。


    这么一个微小的动作,却引来头顶一道不悦的声音:“睡不着?”


    汤慈不动了,屏着呼吸顿了好一会儿才说:“有一点,我下午喝了咖啡。”


    话音消失,她就感觉到盛毓修长的手指滑入她的发间,微凉指腹擦过她头皮,带起一阵阵微小的电流。


    汤慈哑着声音问:“怎么了吗?”


    盛毓指尖顺着她的头发向下,握住她的脖颈后微微上抬。


    汤慈从他怀中仰起脸,对上他近在咫尺的幽沉瞳孔。


    盛毓柔软的指腹捻着她后颈坚硬的颈骨,低沉的嗓音拖地轻缓:“睡不着就做点别的。”


    汤慈浑身的神经都聚集在被他把玩的那一小块骨头,混沌不清地问:“什么…”


    “奖励你有需求就提。”


    盛毓终于放弃她被揉捻地发红的颈子,掌心向下握住她的膝弯,轻而易举地抬了起来:“这次用嘴帮你。”——


    作者有话说:嘿嘿


    第56章


    生病不仅让人行动变得迟缓,就连思考能力也停滞不前。


    汤慈还没反应过来盛毓的话,就被他哄着抓住了堆叠在腿边的睡衣裙摆。


    意识到他下一步的动作后,汤慈猛然惊醒,腿脚下意识挣扎,杂乱无章地蹬在他的肩膀。


    盛毓喉咙发出一声嘶,伸手将她行凶的小腿按住,身体朝她倾轧下来。


    ……


    汤慈目光失焦地看着昏沉的天花板,听到窸窸窣窣的动静才缓慢眨了眨眼。


    她移动视线,看到盛毓正坐在床尾抽纸巾擦脸。


    浑身的皮肤腾地一下烧起来,眼眶都开始发烫,汤慈趁着盛毓顾不上自己,胡乱理了理乱七八糟的睡裙,下床去浴室。


    才踩着拖鞋走了两步,酸软的小腿一个打颤,她整个人朝地板上扑了下去。


    身体陡然失重,汤慈哑着嗓子啊了一声,腰就被有力的手臂抱住。


    盛毓将她捞起来稳稳放在了地上。


    “怎么了?”他明知故问。


    汤慈红着耳朵拨开他的手臂:“脚绊到了…”


    盛毓“哦”了一声,眉稍挑起,一脸正经地提醒:“小心点。”


    汤慈结结巴巴地说好,快步进浴室关上了门。


    将衣服和皮肤都清洗干净,汤慈又洗了一次脸才从浴室出来。


    盛毓已经坐在了床边,边回信息,边端着玻璃杯喝水,唇色在玻璃杯的映照下尤为殷红。


    汤慈错开视线,掀开被角从床的另一侧躺了进去。


    盛毓随即将手机、杯子放到床头柜,从背后将她抱进怀里的时候,顺手调暗了床边的灯。


    汤慈眨眼的瞬间瞥见他手腕处的一道痕迹,忽地睁大眼,抬手抓住了他的手臂。


    盛毓的声音自头顶响起:“还睡不着?”


    “不是。”汤慈脸热,翻动他的手腕,就着微弱的光源看清那是一道伤疤,疤痕泛着白,是道陈年旧伤。


    汤慈呼吸一紧,紧声问:“你手腕的伤是怎么弄的啊?”


    盛毓微抬起身朝手腕看了一眼,嗓音平淡:“之前喝酒不小心划到了。”说着他用力在她脸颊上揉捏一番:“心疼我?”


    汤慈听着他轻挑的语气,搓了下被他捏痛的脸颊没说话。


    /


    汤慈是被一阵紧促的敲门声吵醒的,她惺忪地朝窗外看了一眼,天色还黑着。


    门再次响起的时候,小景的声音也隔着门传进屋内:“小慈姐,你醒了吗?要去云山看日出了哦——”


    汤慈恍然想起昨天下午喝咖啡时和小景的约定,连忙从床上爬起来,搭在她腰间的手臂紧了紧,黑暗中响起盛毓低沉不悦的嗓音:“谁?”


    门内外瞬间安静下来。


    几秒后,门外的小景再次出声,这次语气有些犹疑。


    “小慈姐,你房间怎么有男的说话。”


    汤慈喉口紧锁着捂住了盛毓的嘴巴,沉着嗓子对门外的小景说:“什么声音…我怎么没听到啊。”


    小景“哦”了一声:“那可能是我听错了。”她又问:“你还在发烧吗?”


    汤慈空出一只手摸了摸额头:“没有了,你先去餐厅等我吧,我洗漱完就来找你。”


    等脚步声越来越远,汤慈摸索着打开灯,一低头和盛毓哀怨的目光撞上。


    她倏地松开捂在他脸上的手:“不好意思啊,我怕小景听到。”


    盛毓坐起来:“捂的时候没见你不好意思。”


    “……”


    下床的时候,汤慈发现昨晚盛毓是隔着被子抱了她一夜,而她昨晚因为太困而没有注意到。


    中央空调温度虽然不低,但毕竟开了一整晚,汤慈皱着脸问他:“你睡觉怎么不盖被子呢?”


    “热。”盛毓言简意赅走到洗手台边洗脸。


    汤慈听出他嗓音里带着的鼻音,在心里批评他任性妄为。


    由于她出门时晚了些,到餐厅只吃了一个三明治,盛毓回房间换了身衣服到餐厅后只要了杯咖啡。


    汤慈看在眼里,又在心里给他记了一条不爱惜身体的罪名。


    去看日出的人不少,足足坐满了三辆观光车,车开到半山腰天空泛起了鱼肚白,远处的天空渐渐拉起一道霞光。


    小景凑到她耳边叽叽喳喳说着昨晚发生的趣事,汤慈听得脸上的笑意没有停下来过,余光瞥到后面那辆车上对着自己的手机,于是偏头看了一眼。


    盛毓的镜头从她身上掠过,对准远处的天空,按下了快门。


    汤慈看着只升起一条缝隙的太阳,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拍这样平平无奇的景色。


    观光车到达山顶时,太阳正好破出云层,万丈金光描画山峦,照耀大地,又毫不吝啬地撒在他们身上。


    同事们纷纷掏出手机拍照,并互相欣赏点评。


    和盛毓站在一起的男同事看到盛毓的屏幕,惊叹地夸了几句,其他人听到也围了过去,汤慈也趁乱走到边上踮脚去看。


    盛毓拍的照片无论是构图还是光影都绝佳,确实值得人称赞。


    等到早霞散尽,一行人才决定回山庄,为了不负自然的美景,他们干脆步行下山。


    小景的业余爱好就是爬山,拉着汤慈一口气跑到了最前面,汤慈体力跟不上,走到半山腰的凉亭就停下来休息。


    没一会儿几个云栖的员工便也来到凉亭休憩,盛毓也在其中,他脸上没有一点疲惫之意,但还是坐下来喝水,目光扫向揉捏


    小腿的汤慈,淡淡问了一句:“腿软?”


    汤慈耳根立刻红了,好在有头发挡着,她拨着发丝淡定道:“还可以哦。”


    中午他们在山庄吃完饭,此次团建才算结束。


    坐上回南岭的高铁时,汤慈拿出手机刷了会儿朋友圈,挨个给同事们点完赞,她罕见地刷到了盛毓的朋友圈。


    配图不是那张被大家赞叹的照片,而是在观光车上拍的日出前的景象。


    照片像是被剪裁过,像素并不清晰。


    画面也算不上漂亮。


    配文却是简单的两个字——


    很美。


    /


    出了高铁站,汤慈到停车场去找盛毓。


    上车后,手机微信群里跳出几条消息,她打开来看,是她和江蝉、宋恪三人的小群在活跃。


    一中的活动就在明日,江蝉和宋恪今晚就已抵达南岭,在群里约她晚上出去吃饭。


    晚上左右无事,汤慈应了下来。


    江蝉又来一条语音,汤慈正犹豫要不要点开,指尖却不小心蹭到。


    江蝉响亮的声音立刻充斥车厢:“咱们去吃福鼎小炒吧,好久没吃了。”


    福鼎小炒就在一中附近,价格实惠,味道又好,是高中时她们聚餐经常去的一家店。


    盛毓听到声音,侧目朝她看了一眼:“晚上有约?”


    汤慈点点头:“江蝉回来了…”她咽了咽喉咙,隐瞒了宋恪的存在。


    盛毓并未察觉她异样:“几点结束?”


    汤慈听出他的意思,指尖在座垫上抓了抓:“不用接我,江蝉有车她送我就行。”


    怕他不同意,汤慈还急切地补充道:“而且我们好久没见了,想说会儿话。”


    盛毓扫了眼她眼巴巴的表情,扯起嘴角:“别太晚回家。”


    汤慈到福鼎小炒的时候,江蝉已经到了,宋恪在群里发信息说要先回一趟奶奶家,让她们先吃着。


    江蝉这么多年仍对奶茶情有独钟,汤慈一到就拉着她去买。


    正是放学的时刻,附近学校的学生都出来吃饭,奶茶店排起了长队,江蝉下完单,拉着汤慈在店门外的露营椅上坐下等,顺便聊聊天。


    排队买奶茶的多是一中的学生,江蝉看着学弟学妹青春洋溢的脸,不禁开始回忆往昔。


    班里同学散布世界各地,偶尔从谁的嘴里听到一点消息,江蝉把自己听到的八卦都一一讲给她听。


    汤慈大学时只和她还有宋恪有联系,因此没什么可说的讯息。


    不远处有个高个子的男生路过,一闪而过的的眉眼锋利而深邃。


    江蝉愣了一下,指给汤慈看:“那个男生长得有点像盛毓。”


    汤慈心里咯噔一下,抬头时男生已经走远。


    话到这,江蝉试探着问了一嘴:“你和他这些年都没联系吗?”不等汤慈回答,她又咕哝一句:“应该没有吧,盛毓这样的男人怎么可能一而再再而三地撞南墙。”


    放在腿上的指尖蓦然收紧,汤慈讷讷问:“什么意思?”


    “刚上大学那个寒假,高中群里组织同学聚会你记得吗?”


    汤慈点头。


    “当时我们饭吃了一半,盛毓突然来了——”江蝉回忆着说:“因为他没在群里接龙嘛,而且之前他也不经常和班里同学聚会,大家就猜他是来找你的。”


    “但我不在。”汤慈喃喃道。


    当时她在群里接了龙,但临近寒假接到了一份兼职,因此没回南岭,那场同学聚会就没能参加。


    江蝉点了点头:“但他什么都没问,整个人看起来挺颓废的,大冬天的就穿了件薄卫衣,脸色很苍白,手腕上还缠着圈纱布,不知道是不是受伤了。”


    汤慈绞紧的指尖开始发麻,眼前闪过盛毓手腕那道狰狞的伤疤。


    他说是喝酒不小心划伤的。


    所以那个冬天他是喝完了酒,一个人从澳洲飞回了国。


    “他坐下后就一直喝酒,听到别人聊到你的名字才有点反应,问你怎么没来,”江蝉思索着说:“有个也考到首都的男生说,你和宋恪留在首都过年不回来了。”


    “后来的事我记不清了,他应该是又坐了一会儿就走了,走前还把帐结了。”


    江蝉看着汤慈血色褪尽的脸庞,迟疑地问:“对不起啊小慈,我当时是不是应该告诉你啊?”


    当时他们闹得那么僵,连周弋阳都删除了她的联系方式,明眼人都看出他们之间的龃龉,因此这种事情自然没人告诉她。


    汤慈摇了摇头:“不是你的错。”


    宋恪到的时候,汤慈正好和江蝉回到小炒店,三人在靠窗的卡座坐下,互相聊了几句气氛就热闹起来。


    聊到尽兴处,江蝉又叫了一打啤酒,不过只有她自己喝。


    汤慈面上已经恢复平静,温声和他们两人聊天,只不过脸色一直有点白。


    一顿饭不知不觉吃了三个小时,他们从店里出来时,街上的行人都变得寥寥。


    江蝉喝了酒叫了个代驾,上车离开后,宋恪转头问汤慈:“我送你吧。”


    汤慈站在路灯下,表情木木的,像是根本就没听到他的话,随便地点了点头:“谢谢你。”


    想着她因为身体的原因累了,宋恪没多问,问了地址后就安静开车。


    路到转弯时,宋恪瞥向副驾驶的后视镜,眼前却闪过微弱的亮光。


    他顿了几秒才意识到汤慈在哭。


    她是个习惯压抑情绪的人。


    连哭都悄无声息,生怕打扰到别人。


    宋恪将纸巾放到她手边,礼貌地没有打扰。


    半小时后,车开进紫竹院,停在楼栋门前,汤慈再次转头向他道谢,声音嗡嗡,眼圈发红,但好在是没哭了。


    宋恪向她确认:“没事了吧?”


    汤慈摇了摇头,手上攥着用过的纸巾,一脸抱歉地说:“不好意思,给你添麻烦了。”


    “不麻烦,”宋恪笑笑,沉默了几秒问:“一直困扰你的难题还是没有解决吗?”


    汤慈怔住,片刻后才微微摇头。


    “你不妨换个解法。”宋恪看着她说:“记得高中时你给我讲题,你说那些所谓的难题都不止一种解法。”


    宋恪温声道:“我想人生的难题也一样。”


    汤慈呼吸顿住。


    宋恪笑了声:“这次换我当次学霸。”


    汤慈听着他轻松的语气,脸上终于露出一点笑容:“谢谢你,班长,我会好好想想的。”


    两人又聊了几句就互道晚安,宋恪看着汤慈的背影进入大堂,怅然地叹了声气,正准备驱车离开,视线收回时看到副驾座椅边掉落的钥匙。


    他将其拾起,下车朝大堂走去。


    /


    大堂靠近电梯的灯坏了,越往里走光线越暗。


    汤慈快要走到电梯时才看到电梯外站着的盛毓。


    对上视线的瞬间,她心口陡然一跳,开口时嗓音发虚:“你怎么在这儿?”


    “我不能在这?”盛毓双手插着兜,幽沉的瞳孔自上而下睨着她。


    汤慈向他走了一步,嗓音局促:“我没有这么说。”


    盛毓一瞬不瞬盯着她的脸,忽然伸手在她红得明显的眼睑上蹭了蹭:“晚饭好吃么。”


    汤慈听不出他话里的意思,惶惶点了点头。


    身后忽地传来一道脚步声,在安静的大堂格外清晰。


    汤慈下意识转头,下颌却被有力的掌心箍住,一动也不能动。


    她嘴唇张了张,还未发出声音。


    盛毓就捧着她的脸,很凶地吻了下来。


    第57章


    汤慈睁大眼睛,脚步下意识后退,盛毓就惩罚似的咬开了


    她的唇瓣,柔软的舌尖顺势探了进来。


    密匝的水声在安静的空间里格外响亮,心跳快到鼓动着她的耳膜。


    即便过了这么多年,汤慈还是没有学会在接吻的时候呼吸,闭着气,没一会儿脸颊就涨得通红。


    盛毓的嘴唇移开一些,鼻梁和她相抵,指尖揉着她的耳廓说:“呼吸。”


    汤慈细细抽着气,赧声问他:“你为什么突然亲我。”


    盛毓朝大堂外睇了一眼,直起身按下电梯:“不能亲?”


    汤慈早忘了脚步声的事,亦步亦趋跟着他进了电梯轿厢,她不好意思承认,只好含混地说了一句:“我没这么说。”


    轿厢内的气氛因刚刚片刻旖旎而热烈,仿佛吐息都带着微弱电流,让汤慈的指尖微微发麻。


    宋恪的话言犹在耳,汤慈鼓起勇气重拾笔杆,朝盛毓贴近了一点,想试试另一种解法。


    “今天晚上一起吃饭的除了江蝉,还有…宋恪。”汤慈小心翼翼侧目望他:“刚才其实是他送我回来的。”


    盛毓双颊收紧,偏头看他,漆黑瞳孔浓墨一样沉。


    汤慈被他看得打怯,话也有些磕绊:“我,我和宋恪——”


    “我没兴趣。”


    盛毓打断她,表情冷然地转过头,电梯正好到站,他径直走了出去。


    汤慈鼻尖一酸,眼前浮起白雾,看着盛毓开门的背影,抬脚慢慢跟了过去。


    室内气温偏凉,中央空调的出风口持续吹着冷风,打在裸露的皮肤上,激起一片鸡皮疙瘩。


    盛毓进门到厨房倒了杯冰水,端着回了房间,全程将她晾在一边。


    汤慈听到他关上卧室的门,愣愣站着不知道该做什么,只好有样学样,从冰箱内拿出水壶,倒了杯水,站在厨房喝。


    冰凉液体入喉,坠入胃袋,在内外凉意的双重侵蚀下,她才发现自己错的荒谬。


    过期的难题早已封存至密封袋,没了换解法的必要。


    /


    一中的谢师活动来了很多人,除了往届的学生,还有各类媒体,偌大校园放眼望去黑压压一片。


    宋恪到了之后就发挥班干部的余热,将班里同学都组织在了一起,带他们领物料,做游戏。


    老许穿梭在各届带过的学生中间,忙得脚不沾地,到了演讲环节往讲台上一站仍然神采奕奕。


    她在台上讲话的模样和从前没什么分别,汤慈在下面坐着恍然间以为回到了中学时代,这种感觉在老许拿出一个密封的箱子时达到顶峰。


    “这个是你们高三时写下的对未来的期许,”老许说着揭开了箱子上的封条:“到场的同学可以过来找到自己的纸条,看看愿望都成真了没。”


    班里同学大多都忘记了还有这事,纷纷新奇地上前,去找写着自己名字的纸条。


    汤慈对此事也只剩下模糊的印象,一时间没想起自己当时写的是什么内容,等箱子前的人少了之后,也过去翻找起来。


    箱子里的纸条剩得不多,她很快地便找到自己的那张,打开后上面赫然写着——希望高考后的一个月都是晴天。


    她捏着纸条怔了几秒,恍然想起,她这句话还潜藏着另一个意思,那就是希望那时的盛毓飞往澳洲的时候,天空是晴朗的。


    同学们互相传阅着手中的纸条,不时地复述出来引发大家一阵哄笑。


    “希望刘酩能答应我的表白,如果不行的话,孙舟答应也可以。”


    “希望我上的大学食堂饭菜很好吃。”


    “希望我上了大学能莫名其妙学会高数。”


    ……


    曾经幼稚的期许经过岁月的洗礼,实现还是没有实现,早就变得不再重要,变成了一笑而过的谈资。


    老许见大家都拿到了自己的纸条,作势要将箱子重新封起来,宋恪却突然和老许说了句什么,又从箱子里拿出了一个纸条,递给了汤慈。


    汤慈看着纸条上的名字,抿了抿唇,轻声问:“可以吗?”


    宋恪耸了耸肩:“反正他也不会来拿。”


    汤慈吞了吞喉咙,将那张写着盛毓名字的纸条展开,看清上面的字之后,心口陡然收紧。


    掌心大小的纸张上,只写了两个字。


    ——汤慈。


    字迹遒劲洒脱,确实是盛毓的字迹。


    汤慈指尖蹭着纸张上黑色的油墨,脑海里想象着盛毓写下这张纸条时的表情,桀骜的,张扬的。


    带着淡淡的疏离。


    他是抱着怎样的心情写下的这张纸条,已经无从得知,但时至今日,他应该和他们所有人一样早就将这微不足道的愿望抛诸脑后了。


    忽而一阵风吹来,将她手中的相叠的两张纸条吹落,泛黄的白色纸页在草地上翻滚了一圈,又分别被吹到了更远的地方。


    汤慈捻了捻空落落的手心,站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才被江蝉叫去和同学合影。


    热热闹闹地合完照,大家又在主持人的带领下玩了会儿互动游戏,游戏做完,每个人都领到了学校的纪念徽章。


    汤慈手里攥着一个红色徽章,问江蝉能不能再跟她做一次游戏:“我想再要一个。”


    江蝉意外地“啊?”了一声:“你不是不爱收集这些文创吗?”


    汤慈又朝奖品桌上那枚蓝色的纪念章看了一眼:“就是觉得挺好看的。”


    反正也没事,江蝉就又陪着汤慈做了一遍,拿到了那枚蓝色的徽章。


    汤慈将一红一蓝两枚徽章仔细地收进了口袋,才和江蝉他们一道去操场边休息。


    江蝉一到操场,目光就锁定不远处的小卖部。


    “我去买奶茶,你俩喝吗?”


    宋恪摇了摇头,汤慈说:“帮我带瓶矿泉水吧。”


    江蝉点头离开。


    汤慈情绪不高,又怕自己的状态影响到朋友,便主动和宋恪闲聊,聊着聊着话题转到国内新锐装置设计师梁齐身上。


    梁齐近日正在首都办展,宣传说这是他蛰伏四年后的突破之作。


    汤慈上大学时就很喜欢梁齐,还买过他的书,也曾为他闭关感到遗憾,因此她凑到宋恪的手机屏幕跟前认真看完了宣传页。


    宣传页最后的界面写着梁齐此次展览的地址,就在宋恪家附近。


    难得见汤慈对什么东西这么喜欢,宋恪问:“你想去吗?”


    汤慈抿了抿唇:“展览结束的时间要到十点钟了,感觉有点晚。”


    宋恪指着手机上的地址,凑近给她看:“时间不是问题,你来了住我家就行。”


    /


    盛毓带着蓝牙耳机坐在后座开会,偶尔说几声决策,敲几下键盘。


    比起车内的安静,车外是一番热闹到混乱的景象。


    这条不算宽阔的街道,挤挤挨挨停满了轿车,项文脚尖点着刹车,缓慢挪动了一刻钟,才找到堵车的来源。


    道路右侧前方出现一个宏伟的校门,大门边的大理石立柱上,金色漆墨雕刻着几个庄严的大字。


    南岭市第一中学。


    门前人头攒动,陆续有成群结队的人进出,看着也不全是高中生。


    项文朝门口挂着的横幅上看了一眼,才得知原来这所学校在办谢师活动。


    心里一动,项文忽然记起盛总提过这是他的母校,他想他大概知道盛总为什么执意要从这条拥堵的路段经过了。


    项文清了清嗓子,问:“盛总,这好像是您的母校?”


    盛毓闻声朝窗外扫了一眼,冷淡地应了声“嗯”。听起来对母校没有丝毫旧情。


    再开口项文的语气不再笃定,只试探地问:“盛总,您要不要去看看,我看到有很多媒体,拍到您的话对公司也是个正向宣传。”


    “有道理,”盛毓合上笔记本,下颌朝窗外一抬:“路边停车。”


    大概是因为活动参加的人数众多,一一查证实在困难,学校并未过份监管,盛毓只向门卫说明了身份就被放行。


    几个穿着校服的学生从他身侧匆匆路过,手上拿着采访和录音的设备,应该是校报社的,


    队伍最后的女孩走得有些慢,边跑边推了把厚重的黑框眼镜。


    这画面让他想到汤慈小时候笨拙的身影,嘴角不自觉牵了起来。


    一中的校园不大,活动从礼堂一直蔓延到操场。


    盛毓顺着礼堂一路朝操场走去,沿路的榉树在风中沙沙作响,四周充斥着欢声笑语。


    但他还是很快辨认出了一道温和的声音。


    盛毓利落朝操场走去,在道路的尽头看到了坐在长椅上的汤慈,以及和她坐在一起的宋恪。


    两人的背影一高一低,肩膀亲昵地挨着,脑袋凑在一起,愉悦地聊着什么。


    婆娑树影自两人头顶洒下,一点细碎的阳光落在汤慈的瞳孔。


    她睁着亮亮的眼睛看着宋恪,唇边勾起了一个放松的笑。


    盛毓忘了汤慈有没有对他这么笑过。


    大概是没有。


    不然他应该记忆深刻才对。


    说不上为什么,盛毓又往前走了两步,听清了两人的对话。


    汤慈声音里含着笑意,又或者是期待,盛毓分辨不清,只看到她淡色的嘴唇动了动:“会不会太麻烦你了。”


    “不会啊。”宋恪也笑:“你直接拎着行李来,或者我去接你也可以。”


    汤慈缓缓垂下了眼睫,在白皙的脸颊上投下一小片阴翳。


    那片阴影随着光影晃动几秒。


    她又很快掀起眼睛,看向宋恪时,那片阴影就消失了。


    盛毓看着她微翘的鼻尖皱了下,很可爱地笑着说:“好啊。”


    阳光炙热到发烫,穿过树叶的缝隙,形成一道道细小尖锐的针,悄无声息穿透他的皮肤,化成丝线紧紧缠绕住他的心脏。


    因此就连呼吸都疼。


    盛毓确定自己没办法再听下去,像个偷了糖被抓获后却不肯归还的顽劣孩童,只敢趁人不备落荒而逃。


    /


    江蝉拿着水回来:“聊什么呢这么开心?”


    “梁齐的装置展,”宋恪又把手机递给江蝉:“你去看吗?”


    江蝉坐到宋恪边上,将宣传贴仔细浏览了一遍:“看起来挺有意思的诶,有点想去。”


    “那你和汤慈一块呗。”宋恪笑着说:“都住我家。”


    江蝉一听也笑了:“班长,你还是老样子,像个家长一样安排好所有的人和事。”


    汤慈赞同地点头:“班长大学那会儿就总收留假期没地方去的同学。”


    江蝉啧啧摇头:“咱们班长人这么好,什么时候上天能赐他一个对象啊。”


    因为看出汤慈和宋恪现在只是朋友,江蝉大胆地开起玩笑。


    宋恪眼神闪躲地笑了一下。


    江蝉立刻察觉,笑着拍了下宋恪的肩膀:“不会已经有情况了吧?!班长你不地道哦,怎么也不告诉我们。”


    “是我一个同事,”宋恪抿唇笑笑:“还在接触中,想着等确定关系再跟你们说。”


    汤慈由衷的为他感到高兴,轻握住拳头说:“那你加油。”


    又休息了一会儿,他们去操场和老许道别,顺便接受了学校报社的采访。


    采访完,他们去签名版签名,几个报社的女孩凑在一起说闲话,表情难掩兴奋。


    “刚刚过去那个学长是几届的啊,好帅啊。”


    “就是看起来心情很不好。”


    “感觉像失恋?”


    “怎么可能啊,长成这样谁舍得让他伤心……”


    汤慈没注意听她们的八卦,在签到版上写下名字就和江蝉他们离开了。


    从学校出来,三人又简单地吃了个饭,就各自离开。


    汤慈下午原计划休息,但蒋征有个朋友看到她设计的咖啡厅,很是喜欢,想约她改造一下家里的旧别墅。


    到了蒋征的咖啡馆,汤慈见到夏仪,发现她是个孕妇。


    等汤慈坐下,性格大方热情的夏仪就说:“这个别墅是我外婆留给我的,我想翻新一下,等宝宝出生了过去住。”


    夏仪将手机里拍的别墅照片拿给她看,这栋别墅在南岭近郊的旅游小镇,建在半山腰,依山傍水,景色格外秀丽。


    可惜只有别墅外部的照片,内部构造只有几张。


    汤慈提议先去别墅内看一看,大概了解一下房子的情况,夏仪爽快答应,当即开着车带她出了城。


    近郊虽然不远,但赶上周末堵车,她们这么一来一回,再回到南岭市区的时候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


    夏仪说什么也要请汤慈吃饭,汤慈推脱不过,吃完饭没再让她送自己回家。


    胃填满精力也随即恢复,吃饭的商场外就是地铁站,汤慈干脆坐地铁回家。


    进了车厢,汤慈拿出口袋里的两枚徽章,仔仔细细研究了一番,又放回了口袋。


    她有些泄气地想,这么个廉价无用的物件,盛毓怎么会喜欢。


    汤慈缓慢摸着徽章表面上的浮雕,蓦然意识到,她好像从来没给盛毓送过任何礼物。


    从地铁站出来后,她没再急着回家,沿着街一家一家地看,在街角处找到一家将要打烊的花店。


    “您好,我想买一束花。”汤慈推开门,在清脆的风铃声中说。


    弯腰给盆栽浇水的店主转过头,看了她一眼,热情道:“买给男朋友吗?玫瑰现在打折哦。”


    汤慈指尖蜷了蜷,明明盛毓不在身边,却还是情怯:“买给…朋友。”


    店主了然地“哦”了一声,指着桌上摆着的花束:“您看看有没有喜欢的,我给你介绍。”


    汤慈一眼看到桌角摆放的那束粉紫花束:“要这束剑兰吧。”


    店主点头:“好嘞,等我给您包起来。”


    盛毓高中那时因为成绩进步也得到一束这样的剑兰,汤慈眼睛弯了弯,向店主确认:“剑兰的花语是步步高升对吧。”


    “对,”店主利落地摆弄花束,冲她一笑:“也有怀念过去感情的意思。”


    汤慈瞬时抿了一下嘴唇,小声道:“原来是这样啊。”


    怎么会有这么奇妙的花。她想。


    既能叫人退一步,也能让往前迈一步。


    就像掷硬币,汤慈也不确定自己希望盛毓开出哪一面,就这么晕头晕脑地抱着花回了家。


    几百米的路程,汤慈胸腔的气越攒越高,心跳声打在耳膜,犹如雷鸣。


    惊雷声在开门的瞬间到达顶峰,在她看到漆黑一片的房间时,又弱弱地消散。


    盛毓怎么还在加班。


    她把花放在玄关,换好鞋,按开了客厅的灯。


    才走到客厅中央,汤慈就停下了脚步,客卧的房门开着,她的床沿坐着一个人。


    有了昨晚的惊吓在前,她今天只剩下茫然,慢吞吞走到房门前,看着沉默着的盛毓问:“你怎么了啊。”


    盛毓没说话,朝她勾了勾指尖。


    汤慈走了过去,站到他跟前,很小心地碰了一下他的皮肤。


    指尖冰凉一片。


    她这才慌了,掌心去探他的额头,同样没什么温度。


    “你生病了吗?”汤慈垂头看着他的眼睛:“身体有没有不舒服啊?”


    盛毓漆黑瞳孔一瞬不瞬地看着她,像是要从她关切的表情下找到真实的情绪。


    汤慈向来害怕他的审判,睫毛抖动一下,就错开了视线。


    盛毓真的放过了她,冰凉的指尖温柔地在她颈间摩挲。


    “做吧。”


    “什么…”汤慈因为他的动作浑身轻颤,喉口紧锁着轻声问。


    腰间一紧,她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被他握着腰抱在了腿上。


    盛毓屈指扯开领带:“做//爱。跟我。”——


    作者有话说:宝宝们感谢你们的追更!!爱你们!!我会继续努力的!!大概这几天会有二合一的肥章掉落哦!![狗头叼玫瑰][狗头叼玫瑰][狗头叼玫瑰]


    第58章


    盛毓说完就朝她吻了过来,比起上次接吻时的昏沉,汤慈这次显然要清醒得多。


    感知到他压抑的情绪,在换气的间隙,汤慈摸索着握住了盛毓的手,小声问他:“到底出什么事了?”


    盛毓却像是没听到她的话,反手按住她的手腕,揽着她的腰强势地将她按进了床内。


    汤慈肩膀一挨上柔软的床铺,盛毓潮湿灼热的吻就沿着她的绷直的脖颈一路向下,一只手紧紧箍着她的腰,指尖力道收紧,像是野兽钳着想要逃跑的猎物。


    汤慈吞咽着紧缩的喉咙,她有点害怕这样的盛毓,下意识伸手去推他的肩膀,双腿也挣扎起来。


    盛毓轻而易举就将她四肢压制,


    牙齿在她锁骨上咬了一下,冰凉的指尖去解她针织衫的纽扣。


    胸前的凉意蔓延到小腹,汤慈蓦然惊醒,身体用力挣了挣,却没能撼动盛毓的动作半分,她张口时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鼻音:“你怎么了?能不能别这样……”


    盛毓按在她皮肤上的指尖滞了一瞬,用力将剩下的纽扣扯开,一粒纽扣挣脱缝线,砸在地板上发出轻微的响动。


    汤慈抬手捂住了眼睛,哽咽着又问了一句:“你为什么要这样。”


    盛毓全程一言不发,掌心按着她小腹的皮肤向下,呼吸却是不带任何情//欲平静。


    就在他准备解开汤慈裤子纽扣时,他的动作却猛地顿住,几秒后,他抬手按开床头的开关,刹那间房间亮如白昼。


    盛毓低头,看到了掌心下的异样。


    汤慈小腹白皙的皮肤上有一道狰狞的长疤。


    手术缝合的痕迹清晰可见。


    按在身上的力道稍一放松,汤慈就蜷缩着把自己抱了起来,脸颊埋在手肘,眼下的位置隐约看见一点亮光。


    盛毓跪坐在床尾僵了几秒,拿被子将汤慈裹了进去,下床前关上了灯。


    看着被子里隆起的那一小团,他几乎是狼狈地逃去了浴室。


    浴室里的灯也没有开,空气很冷地充斥在昏暗的空间。


    盛毓双手撑在洗手台沿,和镜中双目血红的自己对视,须臾狠狠打了自己一个耳光。


    /


    盛毓自那晚离开后就没再回过紫竹院。


    汤慈白天到热闹公司工作,晚上回到无人的房子里睡觉,日子仿佛恢复到盛毓未回国之前。


    失眠的夜晚,她会偷偷打开主卧的房门,企图找出一点盛毓生活的痕迹,却总是徒劳。


    半梦半醒间,她会以为存在只是一场幻梦。


    因此当何骁在办公室内提起盛毓时,汤慈愣了几秒才有反应,心口似有若无地抽动了一下。


    闷闷的疼。


    “云栖今晚的酒会,盛总给咱们公司发了邀请函。”因盛毓的主动邀请,何骁满面春风:“今晚不加班的人都去一趟,结交一下新客户。”


    同事们纷纷回应,有些人已经掏出口红开始补妆,还互相商量着下了班换身衣服再去。


    小景凑到汤慈边上问:“小慈姐,我们下班也去买件衣服吧?”


    汤慈低眸看了眼自己的穿着,白衬衫,牛仔裤,标准的上班穿搭,去酒会确实不太得体,于是点了点头。


    下班后她们先去宴会厅附近的商场,两人预算有限,逛了一圈选中一家快时尚品牌。


    一进店,小景看着模特身上穿的香槟色绸缎吊带裙眼睛瞬间亮了,从衣架上拿下来后却塞到了汤慈的手中:“小慈姐,你试试这条裙子,你皮肤白穿这个肯定很好看。”


    看着裙子稀少的布料,汤慈皱了皱鼻子:“会不会太暴露了呢?”


    “不会不会,”小景直接推她去试衣间:“你身材这么好当然要展示出来。”


    汤慈推脱不过,只好拿着那件裙子进了试衣间。


    将裙子穿到身上后,她低头去拉侧面的拉链,拉上后看向穿衣镜,提起的唇角瞬时垂了下来。


    裙子腰部做了蕾丝拼接,隐约可见里面的皮肤,和她小腹上的那道疤。


    这道把盛毓吓跑的疤,狰狞而丑陋。


    同时也意味着她残缺衰弱的身体状况。


    汤慈低下眼睛,快速换回了自己的衣服。


    “小慈姐,你真的打算就穿这身衣服去吗?”小景结完账换上刚买的裙子,挽着汤慈的手臂问。


    汤慈点头:“没人注意到我的。”


    小景奇怪地问:“你不去社交吗?这可是认识客户的好机会啊。”


    汤慈咽了咽喉咙:“我就是去…看看。”


    云栖的酒会定在奢华酒店的顶层,一进门小景就被纸醉金迷的场景晃了眼,刚巧碰到一个熟人,她就拿了被香槟去社交。


    汤慈朝内走了几步,就看到了被人群簇拥着的盛毓。


    他身量高,浓黑的头发随意拨在头顶,穿着件敞着几颗扣子的黑衬衣,觥筹交错间腕上的铂金表带一闪而过。


    明明是他发起的酒会,可他这幅打扮却像是刚从会议里抽身。


    比她还像是来工作的。


    汤慈躲在角落大肆偷看,手上还端了杯茶作遮掩。


    盛毓和人说话时,身体朝她的方向偏了偏。


    头顶华丽闪亮的水晶吊灯照亮他无暇的面庞,漆黑眼睛下那点淡淡青色也清晰可见。


    汤慈抿了一口茶水,入喉满是涩意。


    盛毓像是有所察觉,熠黑眸子隔着小半个宴会厅精准地落到她身上。


    汤慈胸口泛起一阵心虚,握紧玻璃杯,本想装作无事错开目光,可脖颈却僵直着不肯动弹。


    她已经一周没见过盛毓了。


    汤慈怔怔隔着人群望他,视线被行人打断一瞬。再看过去,盛毓身边已经站了一个女人。


    女人笑得明艳,手臂亲昵地搭在了盛毓的肩膀,光滑的长卷发搭在了他的手背。


    汤慈认出她就是重逢那晚上了盛毓车的女人。


    盛毓任由女人贴近,侧身给她拿了杯香槟。


    汤慈看着他们华美灯光下的身影,手中的杯子有些拿不住。


    她一瞬不瞬看着盛毓侧过头,听女人说着什么,又提起唇角笑了,腕骨转动着和她碰了下杯。


    隔得这样远,大厅内噪杂万千。


    可汤慈就是听到了那声清脆的“啪嗒”声。


    像有什么东西碎了。


    一直保持着一个姿势的脖颈终于发酸,汤慈垂下眼睫,将杯子里的茶喝完,起身默默离开。


    秦浓手臂一搭过来,盛毓就蹙起了眉头。


    正要推开她,察觉到角落那道温润的目光,他又没动了。


    思忖一秒,他给秦浓递了杯香槟。


    秦浓和未婚夫度假也不忘宣传酒店,在社交媒体上一连爆了几条帖子,直接省了宣传部一大笔资金。


    盛毓提唇称赞,拿起酒杯和她相碰。


    目光再移向角落时,发现汤慈已经若无其事地低下了眼睛。


    她像是对这场酒会发生的一切都毫无兴趣,喝完杯里的茶就起身离开了。


    秦浓咦了一声,指着汤慈离开的身影问盛毓:“那女孩好眼熟,我好像在哪见过。”


    盛毓把她手臂从自己身上扯下来,放下一口没动的酒杯。


    出了宴会厅,走廊早就空无一人。


    盛毓驱车沿着熟悉的道路一路朝目的地开去,到了灯影婆娑的楼道口,却没下车,照常坐在车内,抬眸朝高空的楼宇望。


    拿间暂且称为家的房间亮着灯,却不见人影。


    盛毓蓦然想起,第一次带汤慈来紫竹院的那天,在南郊昏暗的后巷,一个女孩靠近他说要帮帮他。


    他当时满是不屑,一定想不到未来他会心甘情愿使用这种拙劣的伎俩,只为博得汤慈一个眼神。


    盛毓定定望着那盏灯,清楚明白这是他少年时的泥沼。


    他已经二十六岁,却还是深陷其中,难以自救。


    原来命运从未眷顾过他,汤慈也从来没爱过他。


    他到今天才不得不向自己承认这件事。


    /


    盛毓回国这几个月,一众好友的邀约便没断过,都被他以工作忙回绝。


    今天周弋阳酒吧攒局,终于请来了他这尊大佛。


    盛毓到了之后就一杯接一杯地喝酒,周弋阳看他不醉不归的架势本想拦一拦,被他清醒的目光一扫,就咽下了劝说。


    “盛宏最近陷入财务危机了,你知道吧?”周弋阳问。


    盛毓眼底浮过一丝轻蔑,应了一声“嗯”。


    周弋阳拢火点烟,语气沉重:“你公司做起来难免走漏风声,盛宏迟早找上你。”


    盛毓不在意地放下酒杯:“我大学去澳洲就跟他断绝了关系,他找我也得有理由。”


    说到这儿,他表情突然一顿,眉心蹙紧着似是想起了什么。


    周弋阳捏紧烟蒂:“怎么了?”


    盛毓却是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你当初是不是也觉得我应该和小姨去澳洲?”


    “那是自然。”周弋阳摸不着头脑,疑声问:“那会儿还有其他人劝你吗?”


    盛毓黑色的瞳孔沉了沉,握着杯子的手背上青筋浮起,过了几秒后嗤笑着摇了摇头。


    周弋阳吐出一口青烟,继续说当下最要紧的事:“林尧那孙子后来又进了几次戒毒所,前段时间刚出来,潘子在一中附近碰到过他。”


    “他好像知道你回国了,”周弋阳沉声道:“你回澳洲前最好做一下安保。”


    盛毓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放在茶几上的手机铃声响起。


    项文打来的,他伸手接起。


    电话刚一接听,项文焦急的声音就从听筒内传来:“盛总,长宁区的道路淹了,咱们酒店地势高,院内汇聚了好多市民,您看该怎么办?”


    盛毓起身推开包间的门,到走廊朝窗外看,酒吧所在的街道也被暴雨淹没,摇曳的树影里隐约可见救援的皮艇。


    他立即沉声说:“把酒店大门打开,让他们往里进,再往四周扩散一下消息,就说云栖可以避难。”


    项文顿了一下,立刻扬声应下。


    盛毓挂断电话,立刻给汤慈拨去了电话。


    一连三通都没人接听,他太阳穴跳了跳,翻到何骁的电话拨了过去。


    “小汤啊,她和客户到溪镇看房去了,”何骁不明所以:“怎么了盛总?您找她有事?”


    “把她客户电话发我。”


    听着盛毓压抑着情绪的嗓音,何骁立刻正色道:“我马上给您发过去。”


    过了几秒钟,何骁将夏仪的电话发了过来,盛毓拨过去仍是无法接通。


    周弋阳刚才随他一道出了包厢,眼看着他几通电话打下来,眼睛变得血红。


    “你先别——”


    周弋阳话还没说完,就被盛毓厉声打断:“我记得你参加过救援队。”


    “现在快帮我联系,”盛毓咬紧牙关:“我得马上去溪镇。”


    /


    雨是什么时候下起来的,汤慈并不知道。


    一到别墅,她就和夏仪窝在书房商量装修方案,等意识到不对时,混杂着泥沙的洪水已经蔓延到了一楼。


    两人慌张地拨打求救电话,手机皆没有信号。


    汤慈让夏仪在二楼等着,她去一楼查看外面的雨势,看能不能开车离开。


    她蹚着水走到窗边,朝外一看,停在院里的轿车早没了踪影,上山的道路已经被洪水覆盖。


    再返回二楼的时候,一楼的积水已经从小腿蔓延到腰腹。


    夏仪紧攥着楼梯扶手,用力朝她伸手,声音染上哭腔:“汤慈,你快过来。”


    汤慈也慌,但还是尽力稳住身形朝楼梯走,好在脚下没有东西阻碍,她顺利抓住夏仪的手,从浑浊的积水中挣脱出来。


    夏仪吓得眼眶通红,顾不得擦眼泪,和汤慈搀扶着朝阁楼上跑。


    她们一前一后跑上阁楼,提到喉咙的心脏却放不下去。


    眼见积水还在一寸寸朝上蔓延,狭小的阁楼只能保证她们暂时的安全,夏仪再也控制不住,低声哭了起来。


    夏仪浑身发抖,汤慈深吸一口气,从一旁杂物架上抽出了一张毛毯,正要盖在她身上,看到毛毯下的东西时,她眼睛瞬间睁大。


    “这有个皮划艇!”汤慈转头拍夏仪的手臂:“山下的溪镇离这儿只有三千米,镇下有湖,应该有避难的地方。”


    夏仪快速抹干眼泪,起身和汤慈一起将皮划艇搬了出来。


    可将皮划艇放到地板上时,两人都愣住了。


    这艘皮划艇只够容纳一人。


    夏仪抽了抽鼻子:“我们先试一试两个人,实在不行……”


    她话没说完眼泪就开始不受控制地一直掉,双手无措地捂着自己的肚子。


    汤慈艰难地吞了一下喉咙,从包里拿出还未浸湿的纸和笔,快速写下了一串电话号码,又从杂物架里找出一个塑料袋将这张纸团团包起来,塞到了夏仪的口袋。


    她抓着夏仪的手臂,看着她的眼睛说:“你听我说,你现在就划船去镇上,能遇到救援队就请他们来找我,”汤慈闭了闭通红的眼睛,稳住颤抖的嗓音说:“遇不到就找个有信号的手机,给这个号码打电话,告诉他我在哪。”


    夏仪浑身一震,抓着她的胳膊摇头:“不行,你自己在这儿太危险了。”


    “你犹豫才是危险,你现在赶紧走就能早点来救我。”汤慈怕自己哭出来,拉着夏仪出了阁楼。


    夏仪亦步亦趋跟着她一起将皮划艇抬了出去,慌张地问:“这个人一定会来吗?”


    汤慈心里茫然了一瞬,为了安抚夏仪,点头说:“会的。”


    /


    下山的路全被洪水淹没,救援队划着救生艇在通往山下的栏杆处停下。


    “雨势太急,现在下山太危险了,停在路边也不一定安全,”救援队长经验丰富,当下便下达指令:“我们先返回市区,等雨停了再过来看看能不能下去。”


    队员纷纷应下,滑动桨板调转方向。


    盛毓一把攥住了周弋阳摆动船桨的手臂:“我不能走。”


    “别意气用事,”周弋阳看着他因水流而惨白的脸:“你现在下去就是送命,更别说救人了。”


    盛毓脸色冷峻,不由分说地从他手中拿过了船桨:“汤慈还在等我。”


    “她会找到办法的!”周弋阳抓狂地挠头:“她有多聪明你知道!说不定她现在已经回家了,你再等等她的电话就打过来了。”


    他话音刚落,盛毓的手机真的响了起来。


    是一个陌生号码,他接起来后对面响起一道啜泣的女声:“是盛毓吗?汤慈叫我打给你,她被困在通往溪镇半山腰的别墅里,求求你去救救她。”


    盛毓指尖用力攥紧手机:“周围环境给我说一下。”


    听着那边断断续续的描述,盛毓不顾周弋阳的阻拦,将手机装进防水袋,跳上了一艘空的救生艇。


    “你是不是疯了?”周弋阳抓住皮艇的绳索,额上青筋暴起:“为了她你想再次送命?!”


    盛毓对他的怒吼置若罔闻,将他的手指掰开,语气冷静到极点,仿佛在说一件天经地义的事:“她的命就是我的命。”


    第59章


    夏仪走后,汤慈就后悔了。


    盛毓怕水。


    她不该让夏仪给他打电话。


    但木已成舟,她现在只期盼夏仪到了镇上能遇到救援队,这样就不必麻烦盛毓。


    雨还在下,厚重乌云遮天蔽日压下来,大概四五点钟的光景,天色已经全然暗下来。


    湿透的衣服裹在身上,被穿透窗户的冷风一吹,冰凉地打在身上,汤慈冷得神思昏聩,哆嗦着双手将毛毯将自己团团包裹,她得保证身体不能失温。


    她缩在阁楼的角落挨了不知多久,身上终于积攒到一点热气,意识却开始逐渐昏沉。


    上下眼皮正打架,她感到脚下被冰凉的积水侵蚀。


    汤慈猛地睁大双眼,昏暗的光线下看到脚下一片黑,楼下积水已经漫上了阁楼。


    她慌张从地板上爬起来,将架子上的杂物一股脑儿堆在地上,快速站了上去。


    可积水还在以不快不慢的速度朝她倾轧,汤慈下意识屏住呼吸,就好像冰冷污水已经蔓延至口鼻。


    几秒钟后,她猛地大口喘息,用力绞紧发抖的双手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迅速浏览房间内的一切,试图找出一件能将自己救出这间房子的物件。


    可这间充当杂物间的阁楼,除了那艘皮划艇,就只剩下一些露营烧烤用品。


    正当她绝望之际,余光扫到窗外,竟见阁楼的外立面上悍着一个钢制爬梯。


    汤慈打开窗户,用尽仅剩的力气狠拽那个爬梯,钢架纹丝不动,她放下心来。


    爬上去之前,汤慈将简易帐篷和毛毯都系在了身上,等到了房顶,她先将帐篷撑开,又将红色毛毯展开系在帐篷顶充当求救信号。做完这一切,她才钻进了帐篷内。


    帐篷只有薄薄一层防水布,帐内充斥着寒气,汤慈抱着双腿将自己缩成一团,但冷气仍丝丝缕缕侵入她的体内,将她冻得牙关打颤。


    大脑敏锐察觉身体的绝境,开始自动闪现一些过往的画面。


    她的人生阅历太过


    匮乏,从校园到工作,好像一直在赶路,唯一停下来欣赏过的风景,就是医院那个长满荒草的后花园。


    回忆剥夺了那个夏天的颜色,显现在脑海的只有黑白默片。


    盛毓边走边拨开长到腰间的野鸢尾,转过身用熠亮的瞳孔看着几步开外的她,语气多有不耐。


    “——汤慈。”


    汤慈因自己的落后焦急万分,双手攒成拳,深一脚浅一脚地跟上,好不容易走到他身后,却又倏尔顿住。


    她想起来了,这个时候盛毓还不知道她的名字。


    “——汤慈!!”


    又一声叫唤响彻耳畔,击破脑海中的幻景,汤慈霎时间清醒过来。


    心口重重跳着,她不敢置信地睁大双眼,伸出冻僵的手指去拉帐篷上的拉链。


    指尖还未触碰到帐篷,就听呲啦一声,帐篷被人从外打开了,一双冰凉的双手将她半拉半抱地从帐篷里拖了出来。


    “汤慈。”盛毓又叫了她一声,掌心拍了拍她的脸颊:“说话!!”


    汤慈抬头看着他黑沉的眸子,大脑空白了一秒,蓦地哭了出来。


    盛毓被雨打湿的冷峻面孔软了下来,用力将她箍进怀里,掌心用力揉了把她的脸颊:“小慈乖,别害怕,没事了。”


    /


    镇上正如汤慈所料,淹的并不严重。


    救生艇停在路边,盛毓从防水袋里拿出嗡嗡震动的手机,接起来后没管对面的怒吼,简单说明情况就挂断了电话。


    汤慈就坐在他怀里,视线瞥到他的手机屏幕,上面显示一连串的未接电话,全都来自周弋阳。


    她的手机还是没有信号,只好转头看向他:“你能不能再给夏仪打一个电话?她应该找到避难的地方了。”


    盛毓从通讯记录里翻出那个陌生的号码,电话接通先是响起一个中年女人的声音,听到他说找夏仪,电话那头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听筒很快传出夏仪带着哭腔的声音:“汤慈?是你吧?你没事了吧?!”


    听着她一连串的问话,汤慈鼻尖一酸,盛毓把手机放她手里,她接起来时声音也有些哽咽:“我们现在到镇上了,你现在安全吗?”


    “安全,”夏仪吸了吸鼻子:“你们往镇中央来的钟楼来,楼下有救援队,他们会把你们拉到五楼。”


    镇子不大,他们划了一刻钟就到达夏仪口中的钟楼,钟楼紧邻一家商场,救援队正打着手电筒给救下来的小男孩腰上绑绳索,五楼的窗户边还站着两个等待拉绳索的救援人员。


    盛毓划动船桨,待救生艇停在墙边,他起身拖住小孩的腿朝上送了送,等小孩被楼上的接住后,绳索再次垂下来,盛毓利落地绑在了汤慈的腰间,在她脑袋上揉了下:“先上去等我。”


    汤慈点点头,还未来得及回头看他一眼,腰间的绳索就被救援人员扯了上去。


    夏仪趴在走廊上等着,一见到汤慈的身影就紧紧抱住了她,颤抖着声音说:“我快吓死了。”


    “我这不是没事吗。”汤慈在她后背拍了拍,看了眼黑漆漆的窗外,轻声问:“你不是见到救援队了吗?怎么又给盛毓打电话了。”


    夏仪摇了摇头,沉声说:“救援队说山谷里太危险了,随时有泥石流滑坡的风险,他们说要去也是雨停才能去。”


    汤慈呼吸顿住。


    夏仪看着她泛红的眼眶,小声问:“你和他是什么关系啊?他居然肯冒这么大的危险去救你。”


    汤慈还没回答,窗边就跃上一个人影。


    盛毓一边解腰间的绳索,一边跳下窗户,站定后看着汤慈微挑起眉梢,显然是听到了她们的对话。


    汤慈指尖收紧,对夏仪介绍道:“我男朋友。”


    夏仪了然笑笑:“怪不得。”


    商场内光线昏昧,只有电影院的等候区亮着盏发动机发动的吊灯。


    吊灯附近的地板摆着十几张行军床,每张床上都躺着人,地板上也或站或躺着一些人。


    大家都默契地没有说话,沉闷的空气里间或传来几声交谈和低声地啜泣。


    夏仪到的时候也没有床位,但借给她手机的中年妇人见她怀着孕主动将床让给了她,夏仪把床上的毯子铺了铺,对他们说:“你俩在这儿休息会儿吧,我刚刚听救援队的人说洪水得等明天才能退,咱们今晚得在这里过夜。”


    “没事,你睡吧。”汤慈环视四周,看到不远处的柜台还有一些毛毯:“我们等会儿在地上睡就行。”


    夏仪还想再劝,汤慈摸了摸她的肚子,温声道:“宝宝着凉就不好了。”


    汤慈坐在床沿和夏仪又说了几句话,等她再次睡下,汤慈才站起身。


    盛毓正站在放毛巾柜台,躬身将毛毯铺在木地板上。


    她抬脚走了过去。


    唯一那盏灯就在柜台前,照得四周亮堂堂一片,汤慈走到盛毓身后时,眼睛瞬间睁大。


    明亮灯光照亮男人满身的污泥,就连平日里干净的发尾都沾满了泥浆,仔细看,甚至能看到他整理毛毯的双手在微微颤抖。


    汤慈蓦地想起,盛毓曾经被人从湖里救上来的时候,也是这样的状态。


    汤慈眼前浮上白雾,上前握住了他的手,哽咽道:“对不起,你害怕了吧?”


    盛毓侧过身,将她从自己身边拉开一些:“脏。”


    汤慈被他扯着手臂,控制不住地掉眼泪,视线模糊的眼睛仍执拗地望着他。


    盛毓没办法地叹了声气,用唯一干净的手背蹭掉了她的眼泪:“只有一点。”


    汤慈抽噎着问:“你今天是自己来的吗?为什么没人和你一起?”傍晚一路从别墅出来,两人满脑子想的都是逃生,因此他们还没来及交流。


    “跟着救援队来的,人手不够,大家分头救人。”


    汤慈讷讷点头,张嘴又想问什么。


    盛毓扯起一条毛毯盖在她头上:“累了,先睡觉。”


    汤慈把毛毯扯下来一些,点了点头。


    经过一天的大风大浪,汤慈几乎是一躺下就闭上了眼睛,几秒后又倏地睁开,手从被子里伸出来,摸索着按了一下躺在她身旁的盛毓的手背:“你还害怕吗?”


    汤慈大学时选修了心理学的课程,患有PTSD的患者再次经历应激事件后会很难入睡。


    盛毓支起手肘,托腮看她:“我要是害怕,你有什么办法?”


    汤慈慢慢地把手搭在了他的腰间:“我可以抱着你睡,这样可能会好一点。”就像你曾经对我做的一样。


    盛毓微敛着眸子默不作声地盯着她。


    汤慈心里打起了鼓,几秒钟后尴尬地收回了手。


    手腕却被盛毓捉住,他掀开毛毯的一角:“来吧。”


    汤慈“喔”了一声,坐起身把自己的毯子叠到他的毯子外面,翻身钻进他的毛毯内抱住了他,过了会儿,温热的掌心在他冰凉的后颈捂了捂:“怎么样,你有没有感觉好一点?”


    盛毓将她的手捉下来按在怀里:“别乱动就有用。”


    /


    翌日,汤慈醒来的时候,身侧已经没人。


    她拿出手机看时间,发现夏仪半小时前给她发了信息,她一早就被赶来的家人接走。


    汤慈收起手机,将身上的两层毛毯掀开,起身去找人,路过窗边时,看到楼下洪水已然消散,街道上横七竖八堆满了垃圾。


    新的救援队在早上赶来,并带来了几个医生,受伤的人正在大厅接受简单的治疗。


    盛毓背对她站在走廊,他已经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脸也清洗过,已经没了昨晚狼狈的模样。


    汤慈走近看,发现他正在和不知道什么时候到的周弋阳说话。


    身体顿住,她犹豫要不要先回去。


    盛毓已经听到她脚步声,转头朝她招了招手。


    汤慈只好走过去,和周弋阳打了声招呼。


    周弋阳淡淡应了声,看她的目光有些冷。


    盛毓神色自然地往她手里塞了个面包,又将体温计探上她的额头,看了眼正常的体温,说:“吃完回家。”


    “还是去先去躺医院吧。”周弋阳插话。


    盛毓不置可否,将温度计放回桌子。


    周弋阳朝汤慈看了一眼:“汤慈有基础病,你就算陪她也得去一趟。”


    汤慈本想说自己没事,但意


    识到周弋阳的意思是想让盛毓检查一下,随即附和道:“先去医院吧,我们一起。”


    盛毓抬了抬眉:“听你的。”


    周弋阳微不可查地啧了声。


    南岭市区淹得并不严重,因此医院并没有想象中人多。


    检查的项目不同,到医院后汤慈和盛毓分开去做检查。


    汤慈上个月刚复查过,昨天也没有受伤,她只做了几个基础检查查,结束后给盛毓拨去了电话。


    铃声响了几秒就被接通,听筒传来的却是周弋阳的声音:“汤慈?”


    “是我,他还没检查完吗?”汤慈问。


    “估计还得一会儿。”


    “你们现在在哪个科室?我过去吧。”


    “行,你来精神科。”


    周弋阳说完就挂断了电话,汤慈呼吸乱了几秒,攥着手机乘电梯去了精神科。


    精神科的等候区只有周弋阳一人,汤慈走近后,周弋阳稍淡的目光就朝她看了过来。


    汤慈走到离他不远不近的位置,朝会诊室的方向看了一眼:“他大概还有多久面诊完?”


    “不确定,他还得做个心理评估。”周弋阳靠向椅背,语调平常。


    “他为什么…要做这个?”汤慈滞了一秒,问。


    “他刚去澳洲的时候自杀过。”周弋阳从椅子里站了起来,自上而下打量她:“你不知道么?”


    /


    听觉空白一瞬,她很慢地吞了一下喉咙,几秒钟后她听到自己问:“你说他自杀,是他手腕上那道疤吗?”


    “你看到了啊,他是怎么跟你解释的?”周弋阳嘴角挂着一贯的轻浮笑意,笑意却不达眼底:“是不是说喝完酒不小心划到的?”


    汤慈木然动动嘴唇:“不是这样吗?”


    周弋阳摆了摆头:“那天我和小姨给他打了好几通电话都打不通,我到他租的公寓去找人,大晚上的他连门都没锁,就坐在地上喝酒,手腕上的血流了一地都没知觉。”


    汤慈手腕开始抖动,双手必须用力绞紧,才能继续听他说话。


    “我把他送到医院的时候,他解释说手腕不小心被酒瓶划到了,可心理医生诊疗后说他有自杀倾向,”周弋阳扯起嘴角,问她:“你觉得谁的话比较可信?”


    汤慈抿成直线的嘴唇松动半分,重复他的话:“流了那么多血他没有感觉吗。”


    周弋阳眸光渐深,没回答她显而易见的问题:“他在医院住了一晚,第二天一早飞回了国,说要参加同学聚会。”


    汤慈手心开始冒冷汗,哆哆嗦嗦地说:“大一的寒假。”


    “对,就是你说要参加同学聚会,最后却没去的那个寒假。”周弋阳语气沉下来:“不过你没去是对的,他那天回去后就正常多了,至少没再发生过被抬进医院的情况。”


    “对不起,”汤慈嗓音艰涩:“我当时在打工,不知道他回国了…”


    “知道你会回来见他吗?”周弋阳淡声问。


    汤慈绝望地闭了一下眼睛:“我不知道。”


    “那你就别再折磨他了。”周弋阳看着她说:“这次也是,他一听说你被困住说什么也要下山,我拦都拦不住。”


    “救援队那么多人,没一个人敢冒这个险,结果是他这个最怕水的人冒着洪水下了山。”周弋阳顿了顿:“他这次要是真没命了,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跟小姨解释。”


    周弋阳朝她走了半步,直直看着她:“汤慈,我还是那句话,你要是对他没那个意思,就趁早放过——”


    “周弋阳。”


    两人背后突然传来一道冷冽的声音。


    周弋阳扭头看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的盛毓,双手插进兜内笑着问:“聊完了?”


    盛毓大步走到两人跟前,抬起汤慈的下颌扫了眼她通红的双眼,冷着脸问周弋阳:“跟她说什么了?”


    周弋阳耸耸肩,半开玩笑地说:“就是聊了聊你喝醉酒不小心划伤手腕的事。”


    盛毓眸光沉下来,警告似地说:“弋阳,这是我的事。”


    周弋阳绷起嘴角,少顷后叹了口气:“抱歉。”


    汤慈攥在手心里的手机忽然响起,见是何骁打来的,她稳住呼吸接了起来。


    何骁先是问了几句她身体的情况,又说起公司项目的问题,提醒她要是没事就到公司来上班。


    汤慈低声应下,挂断电话后,看着地板的缝隙说:“你们先忙,公司有事,我得先回去一趟。”


    “我送你。”盛毓掌心搭在她的肩膀。


    汤慈却反应很大地躲开了,视线上移,看着他的眼睛重复道:“你们先忙,我公司很近的,自己去就可以。”


    盛毓脸色沉下来,看着她近乎哀求的神色,说:“到公司给我打电话。”


    汤慈含混地应了声,转身快步下了楼。


    等她的身影消失在电梯,周弋阳拿过他手中的报告:“医生怎么说?”


    “自己看。”


    周弋阳仔细翻看了一下评估报告,没发现什么异常,把手机放到了他手里:“项文刚刚来电话了,澳洲那边出了点急事,你估计得马上回去一趟。”


    盛毓点开项文发来的消息,眉心狠狠蹙着,一脸疲惫地把自己扔进一旁的椅子。


    “事很麻烦?”


    “小事,”盛毓摇了摇头:“但得忙一阵子。”


    “那你怕什么?”周弋阳坐到他旁边,问。


    盛毓沉沉地吐出一口浊气,眼睛发愣地看着泛着冷光的地板:“我怕我一走,她就会去找宋恪。”


    “可能我一直在这儿耗着就是为了等这一刻。”他自嘲地扯了扯嘴角:“但真到了这天居然还是会害怕。”


    “你不试怎么知道?”周弋阳说:“你一走她要是真的去找宋恪,我劝你趁早对她死心。”


    /


    暴雨一过,日子照常向前推进,蝉鸣声一消退,盛夏就落了幕。


    汤慈将日历翻到新的月份,蓦然发现她和盛毓恋爱约定马上就到期限。


    而这半个月间,盛毓一直在澳洲总部,囿于工作,隔着时差,两人几乎没有联系。


    汤慈本不该越界追问,可和项文交接工作时,仍忍不住侧面打探了一番。


    项文不知内情,笑得官方:“盛总这周末回国,您要去接机吗?”


    汤慈目光一顿,意识到这周末就是两个月期限的最后一天,她隐隐察觉盛毓是来提分手,心下怆然,面上木了几秒才挤出一丝淡笑,含混地推脱:“我那天有事。”


    居然真的赶上了事。


    周六晚上蒋征给她发来了消息,约她一起去明日的肾友会。


    一晚上失眠,汤慈一早坐车来到了


    会场,神思昏聩地在门口怔了好些时候,才等来了蒋征。


    蒋征见她丢了魂魄的模样吓一跳:“你脸色怎么这么差?”


    汤慈揉了把眼睛,低声道:“最近加班太多。”


    “你工作还是这么拼。”


    汤慈笑笑,和他一道去了会场。


    进去坐下没多久,汤慈就接到了一通工作电话,下午有客户约见。


    肾友会下午的分享环节无法参与,她和蒋征参加完上午的公益活动就在门口分别。


    蒋征面露可惜:“分享会挺有意思的,你真没时间参加?”


    汤慈摇了摇头:“工作催得紧。”


    做完肾移植手术后,她每年都参加肾友会,最开始几年她最喜欢分享会环节,后来最怕的也是这个环节。


    上一年在台上分享喜悦的肾友,下一年可能就再也长眠不醒。


    她后来还见过几个去世肾友的家人,从他们悲痛的神情中,汤慈甚至有一瞬间理解了汤建伟的选择。


    对于她这种不知道哪天就会去世的拖累来说,确实是趁早甩掉的好。


    /


    项文在机场接到盛总后,顺便汇报近两日汤小姐乏善可陈的行踪。


    公司和家两点一线,这两周她每天都保持着这样简单的生活。


    盛毓阖着眼靠在头枕上“嗯”了一声,过了一会儿例行问:“她没去见什么人吗?”


    问这句话的时候,盛总最开始的几天语气紧张,到这几天却是疑惑。


    好像汤小姐就该去见什么人才对。


    项文表情顿了顿:“今早汤小姐倒是去见个朋友。”


    “谁?”盛毓掀眸。


    “蒋征。”


    盛毓眉心蹙起,指尖点着座椅皮垫:“去喝咖啡?”


    “不是。”项文摇头,略有些疑惑地说:“他们一起去了肾友会。”


    盛毓指尖倏地顿住:“肾友会?”


    “就是患有肾病的患者组织的活动。”项文忍不住问了一嘴:“汤小姐有肾病吗?”


    盛毓颔首,这件事已经过去了几年,他自认是件小事。


    项文眉心轻皱,怅然道:“我堂哥以前就因为尿毒症做过肾移植手术,可惜后来还是去世了。”


    盛毓掌心猛地收紧:“肾移植手术一般能撑多久?”


    “这个得看个人情况,”项文解释道:“适应的好换的肾能一直用,排异严重的话大概三五年就得出问题。”


    盛毓无意识捻动指尖,那道狰狞的长疤仿佛还在指尖蔓延。


    “肾友会几点结束?”他问。


    “晚上结束,”项文立刻道:“但汤小姐已经回公司了,您要去吗?”


    盛毓捏了捏不受控制跳动的眉心:“过去看看。”


    会场前台坐着两个年轻女孩,见到推门进来的男人顿了一下,脸颊微红地问。


    “您好,请到这边来登记一下,您是患者吗?”


    盛毓躬身接过中性笔,边签下名字,边说:“我家属是。”


    女孩眼睛弯了一下,将一个宣传册递给他:“下午是患者分享会,您直走右拐就是会场。”


    盛毓到会场找到位置坐下后,上一个分享者正好下台,主持人接过话筒介绍下一个分享者的信息。


    他翻开宣传册看了看,里面详细介绍了肾病的缘由,以及日常维护,册子还没看到最后一页,他听到话筒内传来的声音就停下了动作。


    “我是一个做过肾移植手术的患者,”台上站着一个衣着考究的中年妇人,娓娓讲述着自己的经历:“这个手术我是五年前做的,一直到现在身体状况都良好,只每天只用药维持就能像普通人一样正常生活。”


    台下爆发出阵阵掌声,夹杂着欣慰的欢呼声。


    可台上的中年妇人话锋一转,平静地说道:“但是就在今年,我和我结婚二十年的丈夫离婚了,我提的。”


    会场沉寂下来,几秒后有人问:“为什么,是不是你的丈夫对你不好?”


    妇人笑着摇了摇头:“他对我很好,或者说太好了,好到让我每天都感觉到愧疚。”


    “自从我患上尿毒症,再到后来透析,以及移植手术,他一直坚定不移地陪在我身边,可我能回报他的就只有无止境的恐惧和担忧。”


    “就像在冰面上生活,不知道哪一天冰面就坍塌了。”妇人眼睛渐渐通红:“我曾以为手术成功后这种担惊受怕的日子就会结束,可手术完成后我却陷入更大的恐惧之中。”


    “怕自己身体排异,怕新的肾脏再出问题,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熬过换肾十年的黄金期。”


    妇人接过主持人递来的纸巾,擦了擦泪才继续说:“我的丈夫比我更害怕,因为梦到我进手术室半夜经常惊醒,他是这么好的一个人,我怎么忍心让他继续过这种生活……”


    妇人还在台上继续说着什么,盛毓看着,却只觉得她的嘴在动,耳中已经被尖锐的嗡鸣声充斥,再听不见其他动静。


    他看着台上的人换了一个又一个,等剧烈的心跳平复下来,才起身离开。


    太阳西斜至地平线,晚夏的风仍然燥热难捱,热气扑在他身上,却叫他浑身冰冷。


    迟来的冰面被他踩在脚下,稍一用力冰面就裂开来,让他坠入无底冰窟。


    急速地下沉中,他终于察觉了汤慈每一次的不对劲。


    提到宋恪时别扭而回避的态度。


    亲热时不敢脱下的衣服。


    接吻时青涩懵懂的神情。


    重逢以来总是小心翼翼看向他的目光。


    以及高中分开前总在发烧的身体。


    他自小便被长辈称赞早慧,却在生命中最重要的事情里做了回愚人。


    项文接到工作电话,下车走到盛毓身边,看清他极差的脸色,立刻噤了声。


    “我晚上还有事么。”盛毓侧目问。


    项文垂眼道:“和黎总有个饭局。”


    “往后推。”


    项文愣了一下,点头说好。


    “立刻给我订去首都的机票。”盛毓说完这句就快步回到了车上。


    项文连忙跟上,订好机票,驱车赶往机场


    后座拨打电话的声音撕开车厢凝滞的空气,响得人太阳穴直跳。


    约莫过了十几秒,电话被接通,听筒传出一道温润的男声:“你找我有事吗?”


    “宋恪。”项文听到盛毓用沉缓而笃定的声音,对着电话那头一字一顿地问:“她是不是从来没有喜欢过你。”——


    作者有话说:今天是二合一噢,明天俩人就和好惹


    第60章


    宋恪沉默了几秒钟,忽而笑了:“你才反应过来。”


    盛毓额角的青筋浮起,抓着手机的指骨用力到泛白:“给我个地址,我现在过去找你,麻烦你把她的事原原本本地告诉我。”


    同学四年,宋恪从没听过盛毓用这么低声下气的态度说过话,怔了怔给他报了个地址。


    轿车驶到机场外,项文试探着问了一句:“盛总,您晚上还回南岭吗?”


    “回。”盛毓利落地解安全带:“时间不确定,我自己订机票。”


    项文点头,而后提醒:“您时差还没倒过来,登记后记得休息。”


    盛毓不置可否地点头,下车时漆黑眸子闪过锐利的光,没有半分困顿的样子。


    飞机落地首都机场时,这座城已经华灯初上,盛毓出了航站楼,立刻拦了辆出租车去宋恪给的地址。


    宋恪订的这家咖啡店开在景区外,街道上来来往往皆是各国的游客。


    盛毓穿过人群,推开门进入人满为患的咖啡馆。


    宋恪坐在靠窗的隔间朝他招手。


    盛毓大步流星,走到他对面坐下,皱眉:“怎么选这么个地方。”


    宋恪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别嫌弃,这个地方你以后会经常来。”


    盛毓不以为意地挑了挑眉,咖啡都没点,直接进入正题:“是汤慈请你骗的我?”


    宋恪因他的敏锐而惊讶了一秒,又很快理解,盛毓既然能窥见真相的一角,便能顺着这一角抽丝剥茧揭开整个谎言。


    “高考完没几天汤慈就给我打了通电话,说让我帮她假扮情侣骗你离开,”宋恪抿了口咖啡:“我当时听她语气坚定,以为她是真的想躲你,所以就答应了。”


    后来的事,盛毓自然记得。


    狭小走廊和汤慈对峙的那一晚,后来成为了他午夜梦回的新梦魇。


    “那天你走之后她哭了很久,我认识她那么长时间,第一次看她留这么多眼泪。”宋恪语气稍顿,问:“你是怎么发现她在骗你的?”


    “我今天去了趟肾友会。”


    宋恪点了点头,继续道:“那天之后,整个暑假我都没见过她,我和江蝉每次给她打电话她都说在打工。


    “后来上大学我们一起去游泳,我看到她腹部的伤疤,才知道她暑假去做了肾移植的手术。”


    盛毓眸光暗下来:“所以没人陪她做手术。”


    “她就是这种性格,怕拖累别人。”宋恪转了转杯子,低声道:“我猜这就是她骗你的原因。”


    盛毓喉结缓慢地动了动。


    宋恪喝了一口咖啡,忽地想起什么,问:“京大百年校庆那天,你是不是来了?”


    盛毓嘴角微压:“你看到我了?”


    宋恪苦笑着点头:“我那时候还在追求她,所以就没把看见你的事告诉她,后来才发现我的努力都是无用功。”


    盛毓嘴角提了一下,明知故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宋恪没直接回答他,而是朝窗外亮着灯的寺庙看了一眼,问:“你应该听说过吧,明渊寺的祈福树很灵验。”


    盛毓拧着眉忖了两秒,交握着的双手收紧:“汤慈给我祈过福?”


    /


    深蓝夜幕下,明渊源寺屋檐上的灯带澄亮耀眼。


    盘根错节的古树百年间驻足檐下,枝桠上系满的红色祈福布条随夜风摆动,青石板路隐隐映着红光。


    宋恪在离古树两米的位置驻足,偏头对盛毓说:“你去找找。”


    盛毓来到树下,看着眼前成千上万个祈福条,一时间竟无从下手。


    他没着急,绕着古树抬手拨动着找寻汤慈的字迹,就这么一排排看下去,在一个稍矮的枝桠上发现了自己的名字。


    他伸手将布条扯平,看清了熟悉字迹写下的简单祝福,日期是五年前,汤慈上大四的秋天。


    盛毓唇角的弧度扬起,目光一错,却愕然地僵住,嘴角那点弧度下落,直至抿成一条直线。


    他屏住呼吸,将这条枝桠上所有的祈福条都一一展开来,除了零星几个布条上是陌生游客的字迹,剩下的都是汤慈写给他的祝福。


    时间从她上大一那年一直持续到大四毕业。


    每一个祈福条都对应着这四年来的大大小小的节日。


    汤慈就这么沉默地守护了他四年。


    盛毓沉着眼睛,按时间逐个翻看祈福条,在靠近树干的地方找到了她在这里留下的第一条祝福。


    红布条经过日晒雨淋而褪成粉色,上面郑重的字迹仍然清晰可辨。


    ——希望盛毓永远自由。


    盛毓闭上胀痛的眼睛,第一次觉得人生不可思议。


    时隔七年,他居然在距离南岭一千公里外的首都,窥见了十八岁的汤慈许下的生日愿望。


    从明渊寺出来后,宋恪接到了女友的电话,他和盛毓道别后就回到了自己车上。


    盛毓沿着人行道朝机场的方向走,背影挺拔高挑,仔细看却能发现他的肩膀微微塌着,在红墙绿瓦的映照下显得有些憔悴。


    宋恪发动轿车,视线瞥到后视镜上挂着的占卜石,突然想起什么,将车开到了盛毓旁边,叫住了他。


    “盛毓,其实汤慈有犹豫过去见你。”


    盛毓猛地顿住脚步,侧目朝他看过来:“什么时候?”


    “大三那年她们学院有个去你们学校交换的机会,她为了争取名额两个月没去打工,最后她成功争取到了名额。”宋恪从车里出来,看着他说:“但她却告诉我,她不敢去澳洲,怕见到你之后就不舍得离开了。”


    盛毓双颊收紧:“她如果来了,我也不会让她走。”


    “她最后决定没去的原因,是因为她找人给你算了个命。”


    盛毓匪夷所思地抬了抬眉。


    “神婆告诉她你的命格会长寿,活到九十不是问题,”宋恪无奈地笑了笑:“那段时间她查阅了网上所有关于肾移植之后的案例,数据不算乐观。”


    宋恪收起笑容,正色道:“她是害怕自己没办法陪你走太久。”


    /


    汤慈回到家后,先是在客厅看了会儿电视,又跑去书房加了个班,最后又到厨房热了杯牛奶。


    等她将杯子内的牛奶喝完后,墙上的钟表的表针就跳过了十二点。


    汤慈朝大门看了一眼。


    盛毓还是没有回来。


    她在客厅怔怔站了好一会儿,才去厨房把杯子洗干净,放回了柜子内。


    汤慈重新刷完牙,躺回次卧的床上时,时间又过去了半小时。


    确定盛毓不会半夜赶来同她商议分手事宜,汤慈闭上眼,把床头的台灯关上了。


    昨日的失眠和高强度工作只搓磨了她的身体,却忘了将她的精神一并打磨。


    汤慈很快便睁着眼,看了昏沉的天花板数了半晌羊,又爬起来尝试网上治疗失眠的良方,效果却都不尽如人意。


    折腾到凌晨两点,她负气从床上爬了起来。


    汤慈才拉开次卧的房门,脚步就不自觉朝主卧的方向挪动。


    来到主卧门前她才醒悟过来,为自己偷偷摸摸的行为感到不耻。


    刚要原路返回,脑海里就蹦出她搬出这栋房子的场景,再过不久云栖的项目完工,她就失去了任何和盛毓接触的机会。


    汤慈握着门框,脑中天人交战了好一会儿,最终心一横,闷头进了盛毓的房间,轻手轻脚钻进了他叠得整齐的被窝。


    盛毓的床铺比她的稍硬,真丝床品柔软,皮肤触碰到时有点凉。


    汤慈揪着他的被角,放在鼻尖处很轻地闻了闻。


    是很淡的皂香,还带着点淡淡的阳光气息。


    很催眠。


    汤慈抱着被子把脸整个埋进去,不知不觉便睡着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惺忪间她听到轻微的脚步声在房间内响起。


    起初她并没有在意,直到脚步声离床越来越近,伴随着清脆的一声“啪嗒”,薄薄的眼皮上亮起朦胧的光。


    汤慈揉了揉眼睛,正要翻身,忽觉不对,猛地睁开了眼睛。


    盛毓正插着兜站在床边看着她。


    心脏怦怦直跳,汤慈尴尬地从床上爬了起来,站到床边,挠了挠耳朵问:“你怎么半夜回家啊?”


    盛毓衬衫皱巴巴,神色却精神,缓缓挑了一下眉:“你觉得呢?”


    汤慈没有从他黑沉的瞳孔中找到任何情绪,只能按照原先的猜测问:“是来和我分手的吗?”


    由于刚睡醒,她还没觉醒熟练隐藏情绪的能力,因此话的尾音没忍住哽咽了一瞬。


    盛毓皱起了眉,在床沿坐下,问她:“为什么这么觉得?”


    汤慈蜷了蜷指尖,瓮声说:“你去澳洲这两周都没有理我。”


    盛毓眸光晃了一下,拢着她的腰将她抱在了自己腿上:“我那是在考察你。”


    汤慈因他亲密的动作而不能思考,微红着耳尖问:“考察我…什么呢?”


    “看你有没有乖乖在家等我。”


    汤慈像是没明白他的话,怔忡须臾,才张口:“我——”


    “很乖。”盛毓笑了,搂着她的胳膊收拢了一些。


    汤慈的脸颊挨到他的脖颈,察觉到凉意,她问:“这么晚你去哪了啊?”


    “我去见了宋恪。”


    汤慈闻声立刻仰起脸,温润的瞳孔中压抑着慌张,“你都知道了吗?我的病。”


    “我一直知道,”盛毓掌心在她绷直的后背轻轻拍了拍:“但我忽略了,所以我是来向你道歉的。”


    他的话太过温柔,汤慈听在耳中,鼻尖却蓦然酸了:“是我先骗了你。”


    “所以我要拿回决定权。”盛毓嗓音深沉,不容置喙地说:“以后我来教你如何爱我。”


    “怎么教?”汤慈呆愣了一下,才问。


    盛毓把她放回床上,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第一课,坦诚相待。”


    汤慈看着他严肃的表情,下意识在床铺中坐好,轻点着头说好。


    盛毓很满意她的表现,伸手将她翻起的衣领扯下来,手收回时,指骨擦过她的皮肤,带起一阵电流。


    汤慈抿了一下嘴唇,眼睛不眨地望着


    他。


    “你先说说看。”盛毓揉了把她的脑袋,漫不经心地问:“为什么会睡在我床上?”


图片    【请收藏魔镜小说 努力为你分享更多更好看的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