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三房。
外头更深露珠的,屋子里倒是烛火通明。
王恂自打知晓王珍做出那样的事后,心里就藏着股火,这会见王祀打外头进来,也没什么好气,怒声道:“都是你那好母亲教养出来的,你看看她今日做得这是什么事?”越说,心底的气便越大,伸手拍了拍桌子,跟着一句:“这样的祸害,我就该打杀了她,免得污我王家门楣!”
王祀刚进来就听到这么一句,他惯来温和的那双眼中闪过一道暗色。
没有说话,脚下步子也没停留,只是挥手打发了屋子里伺候的人,等到她们都退下,这才坐在离王恂不远的位置,倒了一盏茶慢慢喝着,口中问道:“父亲打算如何?”
王恂耳听着这么一句,心里的气更是藏不住?
他打算如何?
他能怎么打算?
那个死丫头众目睽睽下做出这样的事,听说今日魏王发了好一通脾气,那个孩子最后也没保住,这样的情况下,别说王家保不住她,就连皇后也没有办法。想到这,刚想出口,可在看到王祀的目光时也不知怎得,口中的话一时竟有些说不出来。
说不出是因为什么缘故。
可他心里对这个儿子还是有些畏惧的,不敢露怯,只能别过脸,咬牙道:“你说能如何?”
“五妹是未来的魏王妃,以前是,以后也得是……”王祀放下手中的茶盏,看着王恂慢慢说道。
王恂原本还以为自己这个儿子有什么办法,哪里想到听到这么一句,这个时候还做什么春秋大梦?今日魏王那样的情形,必定是要严惩王珍的,魏王妃的位置肯定是保不住了,最好的情形也不过是看在王家的面子上,让人去家庙清修几年。
可和天家的这桩亲事,肯定是不行了。
所以他想也没想,就说道:“五丫头疯了,你也疯了不成?还做什么梦?明早我押着她进宫给德妃和魏王赔罪,保不准还能从轻发落,魏王妃?”王恂说到这,冷嗤一声:“你以为魏王是傻得不成?”
本身魏王娶王珍就不是心甘情愿。
如今这样的情况能借此摆脱掉,还能落他们王家一个脸面,魏王怎么可能不做?
耳听着这番话,王祀脸上的情绪却仍旧没什么变化,他只是坐在椅子上,神色淡淡得看着王恂,等他说完才开口:“只要筹码足够,魏王自然会答应的。”
王恂皱了皱眉,似是不解王祀的意思,刚想说话便又听到自己这个儿子继续说道:“当年大伯父追查的那个账本,不是还在您的手中吗?”
手中的茶盏落在地上。
这是先前王恂说得渴了握在手里的,哪里想到一口还没喝就砸在了地上,上好的官窑打造出来的一套八仙过海,总共八只,这是平日他最喜欢的一只,如今落在地上呈现出四分五裂的模样。
可王恂这个时候却没有心情再去理会这些,他满面震惊得看着王祀,不知过了多久才神色惊慌得失声道:“你在说什么?”
看着王恂这幅模样。
王祀眼中的暗色又多了些,其实他一点都不喜欢自己这个父亲,心比天高却一点才干都没有,朝中几十年,位置都没怎么动过,要不是因为王家的关系,只怕如今这个官职也轮不到他。
若只是中庸也就罢了。
可这个男人,不仅没什么才干还很擅长推卸责任,每每出事,他从来不会想到是自己的毛病,而是拼了命的要推卸掉一切的责任,更甚至要把一切对他而言视为危害或者不利的人都扔得远远地,从来不会理会这个人是他的血脉至亲。
当初,对母亲是这样。
如今,对亲生骨肉亦是这样。
袖下的手忍不住蜷起了些,眼中的暗色也浓稠如墨,可在他抬头看向王恂的时候又恢复如常。他的脸色看起来和以前没什么两样,只是说出来的话,有些沉:“三年前,大伯曾喊您出去,问您的名字为何也会在账本上?”
“他让您向陛下请罪,从轻发落,可是您怕丢了官职丢了性命,索性杀了他又抢下这个账本。”
一边说,一边看着王恂惊慌不已的面容,王祀的声音又放轻了些:“父亲,我是您的儿子,您没有必要瞒我。”
王恂没有说话。
他只是目光沉沉得看着坐在对侧的王祀。
有那么一瞬间,他的脑海中闪过一个荒谬的念头,只是在看到自己这个儿子波澜不惊的样子,这个念头就又退却了。
王恂知道,自己无论做什么都是没有用的,他这个儿子比他厉害。
只是。
这以前是他的骄傲,如今却成了他的恐惧。
像是被无形的手抓住了喉咙,王恂挣不开也逃不开,只能看着王祀说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耳听着这个回答。
王祀是过了有一会才开口说道:“当年您杀了大伯父的时候,我也在。”
轻飘飘的一句话却足以让王恂睁大了眼睛,似是太过震惊,一时就连话都说不出来,当年王惟死得时候,王祀才多大?他竟然能够一直不说?他这个儿子,实在是比他想象得还要来得可怕。
抿了抿唇。
没再说话,只是看着王祀,待又过了一会,他才起身往屋中走去。
再走出来的时候。
他把一只盒子交到了王祀的手中。
王祀接过盒子也没有翻看,只是起身同王恂淡淡说了一句:“五妹的事,父亲就不必操心了。”说完这话,他便未再停留往外走去。
生怕来不及。
魏王先行一步进宫取消这桩亲事,王祀走得很快,自然也没有注意到,在他走后,不远处的一颗大树下走出一个人影。
……
半个月后。
日子也到了六月。
步入夏日,这天气较起以前自然也炎热了许多。
林雅在屋子里躺了半个月,身子总算恢复得是差不多了,可以下床,只是不能见风。她身边的人除了王家带来的几个丫鬟,都是萧无珏的人,这阵子走哪都有人看着她,生怕她出事,这也让她没法及时打听外头的消息。
好不容易趁着只有自己的贴身丫鬟在,林雅自然迫不及待得问起了外头的事。
原本以为王珍早就被剥夺魏王妃的身份了,没想到从丫鬟的口中才知道王珍并没有被剥夺王妃的身份,只是送去家庙清修。
听到这么一个回答,林雅沉默了很久,当日萧无珏离开的时候,明显是生了气,何况他心里本就不属意王珍,趁着这个时候取消婚事,可谓是两全。
既如此,他又是因为什么缘故才改变心意?
林雅不知道。
她的那些记忆里并没有这样的事,倒是小丫鬟看着她这幅模样,犹豫了很久,轻声说道:“那日王爷从您这离开后,三少爷来找过王爷。”
三少爷?
丫鬟是王家带出来的,所说的三少爷自然也只可能是王祀。
难不成是王祀同萧无珏说了什么?还是给了萧无珏什么东西?林雅拧着眉沉吟了很久,等听到丫鬟又说了一句:“这段日子,三少爷常来府中,今日也来了,这会就在王爷的书房。”
耳听着这话。
林雅双目闪烁,她是沉吟了有一会,而后才召过丫鬟说了一句。
半个时辰后。
丫鬟神色匆匆得打外头进来,眼看着她这幅模样,林雅眼中还是闪过几分暗色。她现在身边还是缺人,这个丫鬟虽然比别人忠心,可胆子小,想起先前让她去办事的时候,一脸惊慌的样子,心下便是一沉。
只是这个时候也不好说这些。
便放下手中的书,同人说道:“怎么样,可听到了什么?”
丫鬟的裙摆上还有些泥土,这是先前她听从林雅的吩咐从一个小洞爬过去留下的痕迹,只是这会,她也不敢去擦拭,迎向林雅的目光时点了点头。只不过想起先前听到的那些话,她心里是又犹豫了一会,而后才压低了嗓音同人说道:“奴打听到,三少爷他,他打算对九少爷下手。”
要不是亲耳所闻,她是真得没想到,平日跟谪仙似的三少爷竟然会有这样狠辣的心肠。
想到这。
她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冷颤,再看向林雅的时候,她又轻声问了一句:“主子,我们该怎么办?”
知道王祀要对王祯下手,林雅并不觉得意外。
她比谁都要清楚那个男人的狠辣,甚至上回王祯出事,保不准都是这个男人的手笔……耳听着丫鬟的话,林雅没有出声,要是王祯死了,王七娘肯定会痛苦无比,她很乐意看到这样一幅画面。
只是——
如果这个时候王祯死了,成国公府的爵位自然也就落到了王祀的身上,到那个时候,王珍凭借成国公胞妹的身份,她哪里还有办法敌得过她?想到这,林雅心下一沉,神色也变得难看了些。
“给我备纸。”
她看着丫鬟,沉声说道。
丫鬟不敢耽搁,自是忙应了一声,没一会功夫就给人把笔墨纸砚都取过来了。林雅也没有耽搁,写完一张字条后便递给丫鬟,同她说道:“你把这封信送去齐王府。”
现在对她而言。
让王珍没法成为魏王妃才是最主要的。
至于王珺。
她以后有得是法子让她痛苦。
第212章
王珺收到信的时候,她正在屋子里看书。
时至傍晚,她坐着的位置,阳光还很充裕,又因为外头栽了不少树的缘故,不仅不觉得闷热,反而还有些凉爽。王珍的事解决后,她又恢复成平日那样莳花弄草、看看闲书的日子,刚嫁给萧无珩的时候,她对这样的日子也有些不习惯。
实在是太清闲了。
比起她在家中的时候还要来得清闲。
以前在家里,她每日还得提防着许多事,可自打嫁给萧无珩,外头的都是萧无珩信得过的,里头的又都是自小跟着她的,用起来放心,又因为人少的缘故,也不必担心他们私下搞出什么事。
就是有一点。
被萧无珩放纵得,如今她整日睡到日上三竿才起。
想到这。
心下便又有些无奈。
抬头看了看外边的天色,问起连枝:“几时了?”
“刚过申时……”连枝正在打络子,闻言便抬了头同她说道,说完便又放下手中的络子,起身给人倒了一盏茶,跟着一句:“王爷今早走得时候说今日事务多,得晚些才回来,若不然奴先给您传膳?”
耳听着这话。
王珺摇了摇头,她也不觉得饿,何况她这会吃了,萧无珩回来就得再热一遍,味道总归不好。
再说。
她还是想和萧无珩一道用膳。
刚想让人去厨房传话,今日晚些用膳,外头如意就打了帘子走了进来,见她握着一封信打外头进来,王珺有些诧异的问了一句:“谁送来的?”她平日贴子收得倒是不少,信却是没几封。
唯一收到过的几封信也都是崔静闲打衡阳寄过来的。
早些崔静闲离开时,她让人隔段日子便送封信过来,好让她知晓近况,只不过昨日她才收到过衡阳寄来的信。
如意听得这话,脸上的神色看起来却是有些不自在,她是先给人行了个礼,而后才压低了嗓音同人说道:“魏王府的林姨娘送来的。”
这话一落。
不仅是连枝皱了眉,就连王珺也觉得奇怪。
林雅给她寄什么信?不过既然信都到跟前了,她也没说什么,只是把手中的书置于一侧,而后朝人伸出手,语气淡淡得说道:“拿过来,我看看。”等接过如意奉来的信,她也没有多言,径直裁了信看了起来。
信上并无多少内容,可寥寥几字却足以让她变了脸色。
如意和连枝不知道信中的内容,眼见她这幅模样,自是焦心不已得问道:“主子,怎么了?信上写了什么?”
耳听着这话。
王珺没有说话,她只是低着头,睁大了眼睛看着手中的信,好似只有这样,才能把信上写着得那一个又一个字辨别清楚,可无论她看了多少遍,信上的内容却没有变化,真真切切、明明白白得告诉她,她看到得是真的。
她的三哥竟然要杀小祯?
两个丫头眼见她的脸色变得越发苍白,就连身子都不住发起抖来,心里着急,却也不敢贸然抢过信,只能在一旁站着。如意更是想去外头把那个还候着的丫鬟揪进来问一遍,那个姓林的到底写了什么,能让主子变成这副模样?
不知过了多久。
王珺终于抬起了头,她的手里还握着那封信,可脸上的神色却已恢复成平时的模样,只是一双眉眼看起来有些格外冷峭,恍如冬日没有融化的雪山。
“来送信的人还在不在?”她看向如意,问道。
好不容易听到王珺出声,如意自是忙答道:“在,在,奴这就把人叫过来。”说完,她也顾不得什么,立刻转身往外跑去。
她这般没规矩的模样,若是平日,连枝早就沉下脸同人说教了,可这会她担心王珺,自然也没这个功夫去理会,何况看主子这幅样子,这信上写着得估计不是一件小事,抿了抿唇,原是想问一问信中的内容。
只是眼见主子沉眉不语,想了想还是没有发问。
如意跑得快,没一会功夫就把那丫头带过来了,其实若说带,倒不如说是拖拽。等到那个丫头到王珺跟前的时候,已是气喘吁吁,连句话都说不清楚,王珺让连枝给人倒了一盏茶,而后才看着人,嗓音清冷得问道:“信上写得东西,你知不知道?”
那丫头本就是个胆小的,虽然这会坐在椅子上,手里还握着一盏茶,可身子却还是有些胆怯得蜷缩在一起,耳听着这话,更是忍不住打了个颤,手里的茶水因为这个缘故倾泻出来了一些。
好在水是凉得,倒也不至于滚烫。
她也不敢去擦拭,只能颤颤巍巍得坐在椅子上,迎向王珺那双没有波澜的目光更是觉得如坐针毡,勉强挪了挪屁股,只挨了半边,避开她的目光,这才捧着茶盏,犹豫得点了点头。
先前姨娘写东西的时候,没有瞒她。
她自然是知道的。
眼见她点头。
王珺脸上的神情仍旧没什么变化,她只是一瞬不瞬地看着那个丫头,继续问道:“林雅有什么话让你带给我?”
经过这么一会,丫鬟的气息倒也平复了不少,想起先前姨娘交待得,她也没敢隐瞒,轻声同人说道:“姨娘说,她再怎么说也是二房的人,若是九少爷死了,爵位落入三房,她也没能讨到好处。”
她说这话的时候,已经察觉到屋子里的气氛好似又沉了不少。
不敢抬头,只能低着头,紧紧握着手中的茶盏,嗫嚅着两片唇继续低声说道:“何况五姑娘因为姨娘的事被送去家庙,要是真让三房起势,日后五姑娘肯定不会放过姨娘。”
短短两句话被丫头说得磕磕绊绊,硬是费了不少时间。
说完之后。
她整个身子又蜷缩不少,生怕惹人生气,遭一顿罚。可王珺却没有罚她,甚至连半句多余的话都没说,只是语气平平得发了话:“带她下去吧。”
这话是对如意说得。
如意这会因为那两句话正晕晕乎乎得也没能醒过神来,听着吩咐就带人下去了,倒是连枝在人走后,白着脸问道:“主子,那丫头在说什么?”什么要是九少爷死了,什么爵位落入三房,明明这么简单的字眼,她怎么就听不明白?
耳听着这话。
王珺没有说话,她只是抿着唇坐在椅子上,不知过了多久才把手中的信递给连枝。
连枝见此立刻就接过了信,眼见上头所书内容,本就苍白的脸色立时又白了几分,握着信纸的手不住发抖着,好一会她才喃喃道:“这,这不可能,三少爷绝对不可能这样做得。”
家中几位少爷。
三少爷因为和主子幼时一道养在老夫人跟前的缘故,关系是最好的,何况三少爷为人温和,无论是对家中的兄弟姐妹还是对底下的奴仆,向来都是很好说话的,她们几个丫鬟也是打心眼里喜欢他。
可如今这封信上说,三少爷打算对九少爷出手。
这怎么可能呢?
眼见连枝这幅模样,王珺脸上的神色也终于有了变化,她张口,声音很轻:“我也不相信,我不相信他会这么狠心,可是……”
林雅敢拿这样的事骗她吗?
她不敢。
就如林雅所说,要是小祯没了,下一任成国公只可能是三哥,到那个时候,三房必定不可能放过林雅。
林雅比她还担心三哥得势。
这是真的。
她的三哥是真得想让小祯死。
双眼紧闭,只有那双睫毛仍旧不住打着颤,撑在引枕上的手也紧握成拳。
连枝看着她这副模样,张口还想说什么却什么都说不出,好一会,她才握着手中的信,哑着声问道:“主子,您打算怎么办?”
打算怎么办?她也不知道。
当初小祯出事的时候,她也曾经猜测过,会不会是三哥动的手?
可最后查出真相的那一刹那,她甚至因为曾经有过这样的猜测而心生惭愧,想到这,她紧闭的双眼更是不住打着颤,就连身子也忍不住发抖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睁开眼,看着天边最后一道光亮,说道:“我只知道,我不能让小祯出事。”
至于王祀……
在他决定向小祯出手的时候,就不再是她的三哥了。
……
夜里。
王珺和萧无珩坐在一起。
不同以往两人相处时的模样,今日两个人看起来却都有些沉默,屋子里的下人早在先前就被打发了出去,这会萧无珩手握着信纸,目光循到身侧一直不曾说话的王珺,叹了口气,放下手中的信,握着她的手,道:“这事我会去安排,娇娇,你……”
有心想安慰人一回。
可他本就是个不善言辞的,要是今日涉事的不是王祀,他尚且还能说几句,可偏偏,这是王祀,是娇娇尊敬的三哥。
只能把人带到怀里,下巴抵着她的头顶,一手抚在她的后背,轻声宽慰道:“小祯不会有事的,我会陪着你,我们都会一直陪着你的。”
自从她接到信到萧无珩回来,已经过去有一个时辰了。
这一个时辰,她一个人坐在屋子里,没有说过一句话,像是成了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连情绪都不知道该怎么表达。可如今被萧无珩抱在怀中,脸埋在他的胸膛,听着他沉稳的心跳声,察觉到他的呼吸打在脸上。
她轻轻转了转眼珠,好似终于活了过来。
哀怒涌入心间,她攥着萧无珩的袖子,紧闭的双眼有热泪从眼角滑落:“我没想到,会是他……”王家这么多人里,就算是她那位三叔想杀小祯,她都不觉得意外,可怎么会是三哥?怎么能是他?
即便经历了一世。
即便如今他们长大了,也不再像以前那样亲昵了,可幼时的那些记忆,她还清清楚楚得记得。
她记得小时候贪玩爱闹,总爱同下人捉迷藏,有一回躲在假山里太困就这么睡过去,祖母找到她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了,头一次生气罚她,就连父亲和母亲都不敢说什么,她那会还小,一个人跪在祠堂里,怕得要命。
还是三哥偷偷进来陪了她一宿。
她至今还记得,那个时候三哥摸着她的头发,与她说“娇娇不要怪祖母,祖母是担心你”,“娇娇别怕,三哥会陪着你”,“娇娇……”那些温和的字眼以及他脸上的笑容,她从来没有忘记过,可如今,她的三哥却要来杀她的弟弟。
胸前的衣服早就湿了。
萧无珩看着王珺这幅模样,心疼得不行,只能把人带进怀中,一声又一声,安慰着她。
……
六月下旬。
都说这夏日的天气就像婴儿的脸,一会一个样。
先前王祯刚出门的时候,还是天朗气清,哪里想到就这么一会功夫竟然已经下起了雨,雷声阵阵,纵然身披斗笠雨披也抵挡不住这样的雨势。身边随从抹了一把脸,又扬了扬鞭子,同王祯说道:“九少爷,这雨下得太大,我们还是先找个地方避避雨吧。”
耳听着这话。
王祯倒是也没有拒绝。
他循目四周,等看到一座破庙时,便指着那处说道:“就去那吧。”
他率先骑马过去,身后众人自是也跟着他一道往前,破庙虽然不大倒也干净,想来平日也有不少行来走往的人在这稍作歇息,里面还有不少干柴。跟随王祯进来的几个随从看着这里的景象,便清扫出一块干净的地方,让人歇息。
王祯以前有些少爷脾气。
可自打经历了上回事,性子也沉稳了不少,如今也只是撩了衣袍随意坐在一堆干草上,而后是看着其余几人说道:“你们也都坐吧。”
自从发生当日那样的事后,王慎便给他安排了这些随从,让他每日出门都带上,相处了半年的时间,主仆之间倒也养出了几分情意。
这会几人听得这话,倒也没有推辞,围着王祯坐着,靠近王祯的随从,姓李,单名一个勇字,这会他取出一些干粮递给王祯,等人接过后,压低了嗓音问道:“九少爷,他们真得会出现吗?”
闻言。
王祯握着干粮的手一顿,等过了有一会,他才如常吃用起来,口中是淡淡说道:“这一路他们都没有动手,要是等进了长安更没有办法了,所以……”他的目光朝破庙门口看去,却是又过了一会才说道:“他们肯定会来。”
李勇听得这话,那双眉头皱得就更紧了。
这事。
九少爷没有瞒他们。
他们也没想到府中那位看起来跟个谪仙似得三少爷会有这样狠辣的心肠,想到这,握着长剑的手又用了些力道,后头的话又沉了些:“那我们……”
王祯知道他的担心,不等他说完便接过了话:“别担心,姐夫既然派了人过来就不会有事。”说着这句的时候,他那张年少的脸上倒是添了几分笑意,和萧无珩相处久了,他心里是真得佩服自己这位姐夫。
只是脸上的笑意也没有持续多久,耳听着外头的动静以及几个随从突然的严阵以待,他脸上的笑也淡了下去。
把手中的干粮放置一侧,看着破庙门口,眼神有些冷:“来了。”
第213章
话音刚落。
破庙门口就涌入一群黑衣人。
统共二十多个黑衣人,每个都身穿黑衣,手持长剑,脸上也都戴着黑巾。
而就在他们进来的时候,原本围坐在王祯身边的十几个随从也都手持长剑,起身挡在了王祯的身前,十几个随从把王祯护在中间,力保他不会受到什么伤害才冷着一张脸朝那群黑衣人看去。
外头雷声阵阵,雨较起先前又大了许多。
黑衣人先前得了吩咐,此时更是来势凶猛,目光在看到被众人包围的王祯时,手中握着的长剑便纷纷朝他的那个方向刺去,他们的武功不弱,可王家的随从也都是经过精挑细选的,一时间,短兵相接,这本就不算大的破庙立时便充斥起了杀戮之声。
只是一样的实力下,黑衣人却比王祯带来的随从多了一倍。
虽说此时王家这些随从也没有死伤,可还是被迫退到了破庙墙角处,突然到了这样一个逼仄的地方,王祯这边的弱势就显出来了,李勇几人在这个时候也都受了些小伤。
刺鼻的血腥气在空气中萦绕,王祯整个脊背都贴到了墙上。
可不同于场上的紧张,他的脸色看起来却很平静,甚至比任何时候还要来得平静,他就贴着墙角站着,手中握着长剑,目光在众人身上梭巡,最后是落在了其中一个男人的身上。
那个男人的武功在这群黑衣人之中并不算出挑。
甚至在先前所有黑衣人都攻过来的时候,他却稍后几步,若是细查的话,甚至可以看到身边几个黑衣人正在有意无意得保护他。
心下一沉。
王祯握着长剑的手又多用了几分力,愤怒、悲伤夹杂在一起,使得他的眼眶突然就红了起来。
这样一个环境下。
任谁被人这样盯了这么长时间都不可能不察觉,更何况是王祀那样天生就要比旁人心细几分的人?早在王祯看过来的时候,他就察觉到了,只是那个时候他也没有多想,直到王祯的目光一直死死得盯着他。
王祀才察觉出不对劲。
此时场上环境这样紧张,生死都悬在一线,王祯却不躲不避,反而一直在场上寻人?他是知道了什么,还是说……他的心下一沉,也没有迟疑,手中的长剑在半空绕出几个剑花打退几个王家的随从后,便压着嗓音吩咐道:“走!”
身边一众黑衣人耳听着这话却是一怔。
先前来得时候,主子吩咐,今日一定要取了王祯的命,甚至怕出差错,自己都跟了过来,如今他们的剑都快抵到王祯的身上了,怎么却要走了?可他们也不敢置喙什么,得了吩咐也立刻同人一样往外退去。
只是他们刚刚退到门外,就看到了不远处候着的一群人马。
大雨磅礴,可那二三十个身穿雨披的人就那样安安静静得坐在马上,天地之间除了雷鸣声便再无丝毫声音,就连他们身下的马儿也好似训练有素似得,没有发出一丝躁动。
他们的脸因为戴着斗笠的缘故有些看不真切,可身上透出来的气势却足以令人心惊,这是在战场拼杀多年才能拥有有的气势,别说那些江湖草莽比不上,就是那些名门世家养了多年的随从也是比不上的。
原先跟随王祀出来的那群黑衣人骤然看到这么一副画面,心下便是一惊。
前有虎,后有狼。
如今的他们就像是成了瓮中之鳖似得。
“主子,我们现在该怎么办?”这是离王祀最近的一个黑衣人说得。
他的声音有些颤抖。
习武之人对强者格外敏锐。
他们的武功不差,在江湖排名上也算得上是佼佼者,可面对这样一群训练有素的人,还是忍不住生出几分畏意。
可王祀却没有回答他,他的目光一瞬不瞬地望着不远处,又或者说望着最前头的一个男人,他身上穿戴和其他人没什么两样,可身上的气势却强大得令人害怕,王祀在看向他的时候,手中握着长剑的手竟然忍不住颤抖了起来。
怪不得先前王祯这么平静,原来他早就留了后手。
倘若今日来得是其他人,王祀心里还有点胜算,可偏偏是这个人……
或许是察觉到王祀的注视。
位于众人中间的那个男人也终于抬起了脸,他的面容在这磅礴大雨下显得有些模糊,可斗笠下那双望着王祀的漆黑的眼睛却没有丝毫波澜和情绪。
他就这样神色淡淡得看着王祀,而后抬了抬手,霎时间,他身旁的那些护卫同时射出手中的箭,那些箭羽好似有生命似得都绕开了王祀,径直朝那些黑衣人而去。
起初的时候,那些黑衣人还能拿剑抵抗一波,可白色箭羽来了一拨又一拨,黑衣人躲不掉也避不开,没一会功夫,原先还虎虎生威的一群黑衣人竟倒了大半,至于其他那些黑衣人也早就被王家其余随从给拿下了。
黑衣人倒得倒,跪得跪,仍旧站在原地得也只剩下王祀一人。
萧无珩仍旧坐在马上,没有过来,倒是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
王祀知道来人是谁,他没有回身,只是双眼低垂了些,余光可以瞥见身后王祯被众人簇拥着走了过来。
少年一身月白色长衫,衣襟和袖子处以金边而饰,即便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也透出几分常年养尊处优下的贵气,只是这会他那张年少的面容却有些黑沉,他一瞬不瞬地看着王祀,薄唇紧抿,双目稠黑如墨,袖下的手紧紧攥着,像是在极力克制着什么。
他一步步朝王祀走来,却在即将要靠近的时候,被身边的随从提醒:“九少爷,小心。”
话音刚落。
王祀手中还握着的长剑就被人夺走了。
眼看着这幅画面,王祀还被黑巾覆盖着的脸上闪过一丝自嘲的笑,他们也真是白担心了,如今他的人不是死了就是被拿下了,凭他一己之力怎么可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对王祯不利?
不过他终归也没说什么。
向来成王败寇,如今他败了,无话可说。
“为什么?”
王祯站在王祀身后,哑声问道。
他的声音并不算响,尤其是在这样一个大雨瓢泼的时候,被雨声冲刷得更是轻得不行。
可王祀却听到了,他听到了王祯的问话,也听到了被他强自压抑着的悲伤,叹了口气,王祀终于转过身去,他全身上下只有一双眼露在外头,却也足够让熟悉他的人认出他了,没再遮掩也没有躲避,他就这样看着王祯,双目淡淡,没有说话。
眼看着这一双熟悉的眼睛。
王祯不知道是因为太过气愤还是太过悲伤,此时竟然忍不住发起抖来。
身后几个随从担心他,刚想说话,可王祯却突然拂开他们的手,上前几步,然后伸手抓住王祀的胳膊,仰着头,红这一双眼,嘶哑着嗓音,重复道:“为什么?说啊,为什么?”
少年悲愤的声音在这天地间响起,他就这样看着王祀,一字一句得问道:“三哥,你是我的三哥,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外头的雨好似又大了许多。
王祀被人抓着胳膊,没有动弹也没有说话,他就这样垂眸看着王祯。
为什么?
自然是因为权势地位。
他的父亲被二叔压了这么多年,难道他还要被自己的堂弟再压一辈子?凭什么?他也是王家的嫡子,若论才干,他这个九弟根本不如他。喉结翻滚,似是有话想说,可迎向少年执拗的目光,王祀还是别开了眼睛。
手放在王祯的胳膊上往外一推:“九弟,如果你是我,你也会这么做的。”这世上追名逐利本就是常态,兄弟阋墙更是数不胜数,错只错,他拦了他的道。
伸手扯开自己脸上的黑巾。
他没有再看王祯,反而挺直脊背,往外走去。
王祯见他离开又往前迈了一步,只是还没踏出破庙就被人按住了肩膀,刚想挣扎就听到身边传来萧无珩的声音:“好了,小祯,别再问了。”
听到这道声音。
王祯的眼睛立刻又红了起来,他回头朝身边不知何时过来的男人看去,好一会,才哑着声音说道:“姐夫,我不明白,为什么一个人可以突然变成这样?”前几日还对他温声细语的三哥,如今却能够带着一群人过来要他的命。
如果不是阿姐和姐夫知道了这桩事,或许现在他早就没命了。
想到这。
他又转头朝外头看去。
王祀此时早被萧无珩带来的人押住了,没有挣扎也没有回头,他就站在天地间,身姿挺拔,好似和从前并无两样。眼前滑过许多景象,王祯薄唇轻颤,眼中也露出了无尽的痛苦:“他是我的三哥啊。”
他不是孩子了,知道这个世上有很多人为了权势什么都做得出来,可他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的身边也会发生这样的事。
他的三哥竟然也会为了权势要杀了他。
那不是别人,是他的三哥,是从小疼他的三哥啊。
看着王祯这幅模样,萧无珩没有说话,他天生冷血,这些明争暗斗的事看得太多。
王祀这个样子,肯定早就在准备这一日了,或许这么多年他的温和都是一层伪装,只是这样的话,他到底也不好同王祯说,只能拍了拍他的肩膀,宽慰道:“好了,我们也该回去了。”
……
萧无珩没有把人送去京兆府尹,而是和王祯把人带到了王家,偌大的王家正院,这会坐了不少人,只是相较以前聚在一起时的欢闹,此时却有些死一样的沉寂。
无人说话。
只是他们的目光还是或多或少忍不住往跪在地上的王祀看去。
他还穿着那一身黑衣,脸上的黑巾倒是被摘了,先前外头下着大雨,他又在雨中站了那么久,这会他的头发和衣裳都湿了,跪着的那处地方也已经有一摊水渍,以前素有谪仙之名的王家三少爷此时脸色苍白、双目紧闭,再无以往的清隽模样。
屋中众人没有人相信王祀会做出那样的事。
可是证据确凿,就连赖都赖不掉。
庾老夫人坐在罗汉床上,她看着王祀的方向,目露痛苦,早间娇娇过来和她说这事的时候,她还不信,甚至还有些责怪起娇娇,可如今呢?根本无需人证物证,他的这个好孙子是在要杀他另一个孙子的时候被人拿下的。
“为什么?”
她红着一双眼眶,死死盯着这个她最为疼爱的孙子,哑声问道。
王祀听得这话,倒是终于睁开了眼,目光看着庾老夫人大失所望的面容,他袖下的手有一瞬得蜷缩,可最后却还是被他松了开来。他就这样迎向庾老夫人的目光,语气淡淡得说道:“祖母,这世上没有人是不追逐权利的。”
“父亲被二叔压了这么多年,难道你还想让我也被九弟压着?兄友弟恭……”说到这四个字的时候,王祀忍不住嗤笑一声:“这只是您的一厢情愿。”
不知是因为王祀先前那句“父亲被二叔压了这么多年”,还是因为后头这一句大逆不道的话,王恂突然起身,他像是害怕王祀再说出什么混账话,狠狠扇了他一巴掌,逼着他止了声,然后也跟着跪了下去,看着庾老夫人请罪道:“母亲别听这个孽畜的话。”
“是儿子教导无方,儿子有罪……”
他这话还没说完,身后便传来一道女子的声音:“你当然有罪。”
众人循声看去,便见这云姨娘正从外头进来,经历了那么多事,她也不再像初来王家那时美艳了,反而眉宇之间添了些冷峭,她就这样一步步往外走来,目光死死盯着王恂,一字一句得说道:“你弑兄在前,岂会无罪?”
第214章
自打当日云姨娘诞下死胎被王恂厌弃之后,她就鲜少出现在众人眼前了。
王家人也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瞧见她了,没想到今日这样的情况倒是出现了,还说出这样一番令人咂舌的话,一时间,屋中所有人的目光都朝云姨娘看去,无论他们脸上是什么神色,可有一点却是一样的,他们都不解云姨娘此话何意。
什么弑兄?
只有坐在一侧的王祈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上的神色有一瞬的变化,他的手搭在扶手上,似是想起身,最后却还是重新坐了回去。
王恂倒是没察觉到云姨娘说了什么,只是在看到她出现的时候,脸上的神色有些不好看。他向来就是这样的人,当初娶冯氏的时候也是真心喜欢,可后来厌弃了也就说扔就扔,如今对云姨娘也是一样。
因此这会见人进来,他也只是沉着一张脸,冷声斥道:“今日这样的场合,你来做什么?还嫌不够丢人?回去!”
眼看着王恂这幅模样,云姨娘也只是清凌凌得望了他一眼。
当日她诞下死胎,这个男人从欢喜到厌弃的面容还在她眼前徘徊,虽说早就知晓这世间男子大多薄情,可想起王恂那幅模样,心下还是忍不住生出几分恨意。
袖下的手紧攥着,她死死盯着王恂,脚下步子未曾停留,直到走到屋子中间,她才跪下,面向庾老夫人说道:“妾今日过来,不为旁的,而是要同您和诸位说一件事。”
“当日王家大爷并非是死于流匪手中,而是……”
说到这的时候,云姨娘突然把脸转向王恂。
就在先前她说起“王家大爷”的时候,王恂的脸上就已经闪过一丝慌乱,此时眼见她转脸看来更是心下一跳,刚想张口说话,可云姨娘的速度比他还快,不等他开口,她就已经伸手指着他,一字一句得说道:“因为他。”
话音刚落。
本就没什么声音的屋内更是一片沉寂。
而云姨娘的话却还没有间断,她重新把脸转向庾老夫人,继续说道:“王家大爷是因为追查账本的时候路遇流匪而死,可其实根本不是因为那些流匪,而是因为王恂。”
“当年王恂也在那本账本上,王家大爷知晓之后特地喊了他出去,原本是想让他自己向陛下请罪,以此来减轻他的罪罚,没想到王恂担心自己官职不保,杀了王家大爷不说还抢了账本,又伪装成他被流匪所杀,以此来掩盖真相。”
她的声音不高不低,恰好可以让屋中众人都得以听全。
而王恂就跪在她的边上,自是听得更加清晰,他的脸色又青又白,双目也惊慌不已,这个女人是怎么知道这桩事的?竟然还知道得如此清楚,难道是……他的目光转向王祀,眼见王祀仍旧闭着双眼,神情淡淡。
早在先前他扇了那巴掌后,王祀就没再说话,如今即使听得这一番话也没有睁眼。
好似这些事都同他没有什么关系。
心下的念头一闪而过,又被他压了下去,这桩事太过要紧,王祀不可能和别人说,那么这个女人究竟是怎么知道的?王恂心下思绪万分,脸上的神情也几经变化,直到云姨娘说完最后一个字,察觉到众人看过来的目光,他还是抑制不住自己的脾气,怒不可遏得说道:“贱人,你给我闭嘴!”
听着这话。
云姨娘淡淡瞥了他一眼,倒也从善如流得闭紧了嘴,知道得,该说得,她都已经说了,后头的事也就同她没什么关系了。
眼见云姨娘止了声。
王恂倒是松了一口气,他刚想转头朝庾老夫人给自己开脱,还没开口就听到右侧传来一道声音:“她说得是不是真的?”
这道隐含着怒气的声音,即便不回头,他也知道是王祈,脸上的神色有一丝不自然,还不等王恂想好怎么说,那道声音突然又拔高了些,带着压抑不住的怒气,质问道:“我在问你,她说得是不是真得!”
或许是因为自己今日被落了太多的脸面,又或许是觉得自己身为长辈竟然被一个晚辈如此质问。
王恂也跟着沉下脸。
他扭头朝王祈看去,迎向王祈的目光,怒斥道:“王祈,我是你叔叔!”说完,他的语气微顿,好似换了几口气才又缓和了语气说道:“你是督察院的人,知道任何事都是要凭证的,如今这样无凭无据的混账话,你也信?”
王祈却没有因为他的话而退却。
他仍旧死死盯着王恂,声音不高,语气却很沉:“三年前,她在云国,根本不知道父亲是怎么死得,如果不是因为知道内情,她怎么会知道的这么清楚?”眼见王恂神色微变,他负在身后的手又握紧了些:“三叔,我还喊你一声三叔!”
“你今日把事情给我说清楚,到底是不是你害得父亲?还是说三叔想去刑部大牢体验一次那里的酷刑?”
耳听着这话。
王恂的呼吸一滞,刑部大牢的酷刑,任凭你是多硬的骨头,只要进了刑部大牢,就只能乖乖得把知道的都说出来。他看着王祈冷漠的目光,知道这个年轻人不是在说笑,要是今日他不给一个答案,这个年轻人真得可能会把他送进刑部。
忍不住打了个颤。
他张了张口想再说些什么,可看着这样一双眼睛,却是半句话也说不出。
目光转向屋中其余人,端坐在罗汉床上的母亲手握念珠,震惊得看着他,而其余人或是震惊或是不敢置信,或是夹杂着恨意,唯一靠得住的儿子此时顶着那张巴掌印的脸连看都没有看他。
这是王恂生平头一次体会到众叛亲离的感觉。
好一会。
他才点了点头。
屋中众人眼见他承认,皆是变了脸色,林清早就哭成泪人,素来坚强的王瑛此时也红了眼眶,就连王慎等人也是一脸沉寂的模样。而庾老夫人,她伸手指着王恂的方向,呼吸急促,差点便晕了过去。
王珺看着庾老夫人这幅模样,心下焦急,只是这个时候也不好上去,只能担忧得看着她。
她也没想到今日竟然会扯出这样的事,原本只是想让祖母看清王祀的真面目,没想到竟然还牵扯出了大伯父当年去世的真相。
当年大伯父去世的时候,她才十三岁,眼睁睁看着从小疼爱她的大伯父无声无息得躺在床上,脸上没有一丝血色。
祖母因为大伯父的死,昏了好几日。
以往爱笑的大伯母就此也在内宅沉寂下去……
五姐从此也收敛起了笑,就连二哥也活得不像以前那么肆意。
可当年他们以为是真得流匪杀得大伯父,哪里想到真正的凶手竟然会是自己的身边人,是他们日日相处下最为亲近的身边人。红唇被她咬得死紧,撑在一侧的手也紧紧攥着,她死死盯着王恂的方向,胸腔起伏,似是有无尽的话要说,却什么都说不出。
萧无珩看着她这幅模样,心疼得叹了口气。
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把她紧攥着得手一节节掰开,最后握入自己的掌中,带着抚慰兴致一点点拍着。
王祈这会也已经倒回到了椅子上。
他手撑在扶手上,看着已经哭成泪人的母亲和妹妹,沉默得没有说话。
他追查了三年的真相,没想到真凶竟然是他的三叔,他的亲三叔,搭在扶手上的手有些发抖,他闭了闭眼,突然想到什么,出声问道:“账本呢?”
“账本——”
不等王恂说完,就被人抢了话:“账本被我烧了。”
说话的是王祀,这是自从云姨娘进来后,他说得第一句话。他仍旧跪在地上,迎向王祈的目光,语气淡淡得继续说道:“我知道你在追查这件事,担心会留下这么个祸患,早就烧了。”
闻言。
王祈没有开口,只是目光沉沉得看着他,倒是庾老夫人哑声问道:“这事,你早就知道了?”
王祀听见这道声音的时候,袖下的手有轻微得波动,他转头看向庾老夫人,看着她脸上的失望和悲愤,好一会才点了点头。
……
月上中天。
王珺和萧无珩坐上马车,离开王家。
此时已是深夜,路上已无多少人马,他们的马车在宽敞的官道上走得很是平稳。沉沉夜色并无多少声响,只有马车的车轱辘压过地面的时候发出一些声音,王珺半靠在萧无珩的怀里,一直没有说话。
萧无珩也不知道这样的情况该怎么安慰她,只能轻轻抚着她的后背。
或许是萧无珩的安抚起到了作用,王珺终于开了口:“家中几个孩子里,祖母除了疼我之外,最疼得便是三哥,如今出了这样的事,最伤心得肯定是祖母。”想起先前在正院,祖母晕倒的情形,王珺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
“她老人家历经的事情多,纵然再难抉择也会明辨是非……”萧无珩抚着她的背轻轻说道。
耳听着这话。
王珺也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她知道祖母肯定会给出一个公道,只是手心手背都是肉,无论怎么抉择都仿佛是在祖母的心头上剜肉。叹了口气,倒也未再说这事,而是说起另一桩事:“我不信王祀真得烧了账本。”
她还记得王祀在说那话的时候,三叔脸上一闪而过的错愕。
萧无珩听着这话也垂下眼看着她,低声说道:“账本应该在萧无珏的手上。”
王珺先前心中也猜想过,如今听得萧无珩这话,更是拧了眉,那个账本涉及的人太多,里头涉及的金额也太大,如果真得被萧无珏拿着,只怕这些人日后都会被他所用,刚想说话,便听到萧无珩同她说:“娇娇,我们没有证据。”
萧无珏办事谨慎,若是账本已经落入了他的手中,那么就再也不可能找得到了。
想到这。
王珺突然沉默了下来。
萧无珩看着她这幅模样,便又抚着她的背,出声安慰她:“娇娇,这个世道虽然有时候浑噩不堪,可我相信还是有他的公道在的,邪不胜正,一个朝代想长盛不衰,靠得不是那些歪门邪道。”
这是王珺头一次从萧无珩的口中听到这样的话。
她以前总觉得萧无珩是有些厌世的,这个男人自小就看尽了世态苍凉,以至于一直在有意无意得拒绝和其他人来往。
所以陡然从男人口中听到这样的话,她是有些怔楞的。
可看着男人温和的双目。
王珺才想起,她的这个男人,除了是令旁人畏惧的齐王之外,还是大燕的战神,他身披盔甲手持银枪,保家卫国,被百姓敬仰,自有他的一身大义在。
想到这。
她也不知怎得,突然就柔和了双眼。
什么都没说,只是握着男人的手,迎向她的双目,点了点头。
她亦觉得这世道有许多不公。
可因为他的这番话,她也愿意相信在这不公的世道中,还是有他的一份正义在的,任凭那魑魅魍魉也打不破的正义。
第215章
六月下旬。
王恂和王祀两人被送去了远在山西的王家本家,说是去那边休养,其实也算得上是变相的软禁了。最后王祈和王慎还是看在庾老夫人的面子上放了他们一马,没把他们交给朝廷,只是有生之年,但凡他们还活着,王恂父子都不可能再回来。
王珍和王珠两姐妹倒是留下来了。
不过王珍还在家庙待着,她还顶着魏王妃的名义,自然是不好随便离开的,至于王珠……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一桩事,她的性子倒是比以前也收敛了不少。
王珺上次回去的时候看到她,发现她变得安静了不少,平日也不随便出门,就在屋子里看书绣花。
至于云姨娘,她曝出了这样的事,自然是不可能跟随王恂离开的,庾老夫人倒是想过给她一笔钱,把人送回云国。可云姨娘不肯,她当年离开云国就是因为在那里待不下去了,如今怎么可能再回去?
不过她也知道再待在王家不合适,收了钱便走了。
庾老夫人出手大方,加上当初王珺私下也给了不少,无论以后去哪,只要不乱花,都足以支撑她余下大半生的开销了。
……
日子好似又变得平静了下来。
王珺时不时还是会回王家看一看祖母,同她说说话。
自打出了那两桩事后,祖母的身子就差了很多,看起来也老了许多。
虽说她每回去得时候,祖母还是同以前一样笑盈盈的,可王珺知道,有些事发生了就不可能再和以前一样了,想到这,又忍不住叹了口气。
今日萧无珩休沐,正坐在一侧看公文,听着这一声叹息便知道她在想什么,放下手中的公文,走过去,把人手中握着的绣绷取过来放在一侧,同人说道:“外头天气不错,要不然我带你出去散散心?”
“不用了……”
王珺摇了摇头,声音也有些有气无力的:“你公务忙,何况我也没什么心情。”
这话说完眼见萧无珩拧着眉,脸上也是一副担忧的模样,便又握着他的手,轻声跟着一句:“我真没事,只是想着祖母的身体,有些难受。”
耳听着这话,萧无珩也忍不住叹了口气,伸手覆在王珺的头顶轻轻揉着,说道:“我让如晦去外头找大夫了,祖母一定会延年益寿的。”话是这么说,可两人的脸上却都没什么喜气。
庾老夫人这个病并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心里有郁结。
这个心结解不开,吃再多的药也没用。
两人沉默着没有说话,外头倒是响起一阵脚步声,因为知道萧无珩也在里头,连枝也没有贸然进来,而是在外头轻声禀道:“王爷,王妃,秦王妃遣人送来了信。”
王珺听到“秦王妃”三个字,眼珠子倒是动了下,恢复了些神采,她松开握着萧无珩的手,往外头喊了一声:“拿进来吧。”
而后是又看了一眼萧无珩。
萧无珩知她的意思,倒也从善如流得摸了摸她的头重新坐了回去。
连枝却是在王珺说完后又等了一会才进来,等朝两人行了礼才把手中的信奉了过去。
王珺心里记挂着崔静闲,自然忙打开了,整整几页信纸,她一个字一个字往下看,看到最后的时候已经忍不住站了起来,脸上也冒出和先前全然不同的欣喜神色。
眼看着她这幅模样。
萧无珩心中也好奇不已,开口问道:“写得什么,这么高兴?”
王珺听他问起,自然也没瞒他,边向人走过去,边同人高高兴兴得说道:“秦王和表姐的病都好了,已经启程回来了,她还说等回来后和秦王做东请我们吃饭。”这是连月来,王珺得到的第一个好消息。
她心里高兴,嘴角也弯弯挂着。
前段日子崔静闲突然停了信,后来又爆出她也染了瘟疫,那个时候她担心不已,甚至也想去衡阳,可衡阳灾情严重,瘟疫又蔓延得厉害,别说萧无珩不准他去,就连舅舅、舅母也拦着她。
没想到如今他们竟然已经没事了,还要回来了。
萧无珩倒是也没想到萧无琢和崔静闲要回来了,眼看着小丫头连月来第一次展露笑颜,他也忍不住弯了唇角,笑着说道:“那等他们回来,我和你一起去看看他们。”
王珺自然笑着应了。
又过了七、八日,崔静闲和萧无琢才回到长安,不过王珺知道他们刚刚回来事务繁忙,倒也没有立刻登门,却是过了两日,她才和萧无珩一起登门。去得那日,因着早间落了一场雨的缘故,倒也不觉得炎热,反而透着些凉爽。
崔静闲和萧无琢是在第二进院门那里候着他们。
王珺和萧无珩刚步入小道就看到了两人的身影,远远看着崔静闲,王珺一双眼眶就忍不住红了起来,她已经有将近三个月的时间没瞧见表姐了,眼见她较起上回离开长安的时候又消瘦了不少,有风吹过的时候都好似能把人带起来。
越看越觉得心疼。
要不是碍于这会还有其他人在,她都想直接跑过去。
总算走到两人跟前,各自问安行了礼,王珺就忍不住看着崔静闲,红着眼眶,轻轻喊了一声:“表姐。”
崔静闲气色看起来的确有些不太好,可眼中的笑意却和往日一样深,唇角弯弯得,看着王珺便率先握住她的手说道:“让你担心了……”说完又朝萧无珩点了点头,喊了人一声:“二哥。”
萧无琢站在一侧,看着两人这幅模样,便同崔静闲说道:“你带二嫂去花厅坐会吧。”
说完。
他又轻声添着一句:“今日风有些大,你过会让人给你把披风取来,别冻着。”
崔静闲耳听着这一番话,自是笑着应了一声,而后她也没有多言,只是牵着王珺的手和萧无珩点了点头,而后便领着王珺往前去了。
王珺被崔静闲牵着离开,先前她心里都记挂着崔静闲,倒是也没有发现什么,如今才觉得这次回来,萧无琢好似变了许多,又或者说,他和表姐在相处上与以前不一样了。以前两个人虽然是夫妻,看起来也相敬如宾,可就是觉得中间隔着些什么。
可这回。
想起先前萧无琢和表姐说起话时,话语之间的担忧,以及眼中掩不住的爱意。
又看了看表姐。
虽然表姐看起来脸上的气色有些不太好,可眉眼之间的笑意却比以往任何时候还要深,看来这趟衡阳行,两人是真得变了许多。
而萧无琢和萧无珩眼见两人离开,却迟迟没有动身离开。
等到两人转过长廊再也瞧不见,萧无琢才收回目光和萧无珩说道:“我备了酒,二哥和我先去喝一杯吧。”
萧无珩可有可无,也没拒绝。
两人就往外厅走去,一路过去,谁也没有说话,倒是快到外厅的时候,萧无琢突然开了口:“我以前恨过二哥。”这话说完,眼见萧无珩神色自若,并没有因为这一句话而产生丝毫变化,便又继续说道:“二哥从小都是这幅样子,冷冰冰的,好似永远都是这样云游天外冷眼旁观。”
“所以长乐选择你的时候,我很不服气,觉得你除了会打仗还会什么?”
“后来我见过你和长乐的相处,知道你对她是不同的,可我还是恨你,又或者说是嫉妒你。”他说这话的时候,已经不再看萧无珩了,就看着远处蜿蜒的小道,缓缓说着话。
萧无珩看着他这幅模样,倒是也说了一句:“我知道。”
听着这么三个字,萧无琢忍不住又笑了起来,他看了萧无珩有一会,而后又转向小道,以前他从来没有想到有朝一日竟然能这样平静得和萧无珩说着这样的话,许是觉得有几分意思,他也忍不住弯了弯唇角,长舒了一口气,
等到又过了一会,他才看着小道,同萧无珩说道:“以后不会了。”
经此一事。
他已经知道这世上于他而言最重要的是什么了。
等到两人坐在外厅的时候,小厮早已准备好酒食,萧无琢亲自给萧无珩倒了一盏酒,而后是同他说道:“我一直都知道自己比不过大哥,也比不过你,这段日子我拼着一口气,如今回头再看却发现这样的生活不适合我。”
他生性聪慧,却不适合朝堂。
这段日子他拼着一口气,和这个争和那个斗,却发现这样的他根本不是他。如今他已寻到自己一生所求,朝堂如何,那个位置是谁坐,于他而言也就没太大的要紧了,酒水入盏,一杯推向萧无珩,一杯握在自己手中,而后他举起酒杯,朝人遥遥一对:“二哥,我祝你心想事成。”
萧无珩倒是没想到萧无琢会有这样的想法。
一时。
他也没有说话。
只是在酒盏相撞的时候,看着萧无琢说道:“我已经心想事成了,如今所逐也不过是因为她。”
耳听着这话。
萧无琢倒是一怔,而后他也再多说什么,只是摇了摇头,轻轻笑了一下。
……
而此时。
偌大的皇宫里。
林雅屏退宫人,独自一人走在小道上,她似是寻了许久,最后看到一个年迈的宫人时才露出一道诡异的笑容,口中是喃喃说着:“我终于找到你了。”
第216章
“好端端得,你拉我出来做什么?”萧无珑看着林雅,扯回了自己的袖子,有些不耐烦得说道。
自从阿姐去了云国之后,她也被母妃限制了出行,不能出门,宫里又没有同龄可以说话的人,她也只能在林雅进宫的时候和她说说话。
林雅是个会说话的,她这个年纪最爱听这些好话,和林雅相处了几回,对她的观感倒也不错,可对于她而言,林雅的存在不过是用来给她解闷的,这样扯着她袖子拉她出来实在是没有丝毫规矩。
想到这。
萧无珑看着林雅的目光又沉了些,心里对她的厌弃也多了几分,到底是养在外头的,没有半点规矩。
察觉到萧无珑眼中残留的嫌弃,林雅的脸上倒也没显露什么,小心翼翼得同人致了一声歉,而后是压低了嗓音同人说道:“妾有话要同您说,只是这事太过骇人,妾怕里头人多眼杂,这才,这才……”
或许是林雅的话让萧无珑存了些好奇,她眨了眨眼,一时倒也顾不得旁的,张口问道:“什么事?”
耳听着这话。
林雅却又有些犹豫了,她是又看了一眼四周,眼见的确无人,这才朝萧无珑又靠近了些,附在人的耳边悄声说了一句:“先前妾遇见一个宫人,她,她说咱们那位齐王殿下并非陛下亲生的。”
她声音压得轻,也只够萧无珑听得到。
可萧无珑在听到这句话后却压不住心中的震惊,拔高了声,说道:“你说什么?”
看向林雅的目光有些呆滞,眼中也是一片迷茫的模样,二哥不是父皇亲生的,这,这怎么可能?二哥虽然同他们不爱来往,性子又孤僻了些,也不得父皇的宠爱,可他怎么可能不是父皇亲生的?
眼见萧无珑这幅模样。
林雅便又低了头,继续低声说道:“妾也不敢相信,可那个宫人说得信誓旦旦,她说当年齐王出生的时候,她也在,后来齐王出生后,宫里死了不少宫人,她因为平日少言寡语又都是在厨房帮忙,倒是没有人发现她,这才留下了一条命。”
二十多年前。
宫里莫名死了不少宫人,这桩事,萧无珑倒也听身边的宫人说起过。
听说那是父皇登基之后头一次赐死了这么多人,没有缘由,底下的宫人明面上不敢说,可私下却还是议论纷纷。
如果这样说来,那有些事倒是也解释得通了。
为什么二哥如此出色,可父皇却从来不曾对他展露过笑颜,甚至在他成年后就把人打发到了边陲,这么多年也不管不问。
心下乱糟糟的,萧无珑原本就算不得聪明,此时更是连个思绪都理不清,她沉着一张脸在原地踱着步,好一会才沉声说道:“那个宫人不能留。”这事要是被旁人知道一定会引起轰动的,错乱天家血脉,只怕二哥连命都保不住。
她不能让他死。
林雅耳听着这话,微微垂下的那张脸闪过一丝厌弃。
这还真是个蠢货,不过也只有这样的人才容易把控,要是此时换了萧无琼或者萧无珏,她也就没这么容易了。想到这,她便又压了压心下的思绪,继续同萧无珑说道:“您千万别这么做,如今储君之争,王爷最大的对手就是齐王,要是齐王身世被揭发,自然也就不可能再有机会竞争。”
“您这会跑过去杀了那个宫人,若是让王爷和德妃娘娘知道,日后必定是要责怪您的。”
这话说完,眼见萧无珑的脸上闪过几分挣扎和害怕,林雅缓了缓语气,便又同人说道:“您也别担心齐王的生命会受到威胁,陛下一看就是知情的,这么多年他都没对齐王下手,纵然此时被揭发也不过是贬为庶民。”
边说边看着萧无珑的脸,跟着一句:“我知道我那个姐姐是个什么性子,到那个时候,她必定不可能同齐王受苦——”
耳听着这话。
萧无珑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就停下了脚步。
林雅说得对,父皇早就知道二哥的身份了,当年他没杀了二哥,如今自然也不可能,顶多也只是把他贬为庶民,而没了权势的二哥,王七娘那个女人怎么可能陪他共苦?到那个时候……
她的心下突然一动。
袖下的手紧握着,没有人知道她对二哥有着超乎亲人的情谊。
宫里就她和阿姐两个公主,她又因为年纪小的缘故格外得几个兄长的宠爱,无论她要什么都会有人给她送过来,可二哥不同,他从来不会理会她,甚至就连走在路上,都不会看她。
小的时候,她也讨厌过二哥,总觉得他冷冰冰得不好相处。
可有一回。
那还是个酷暑,她和宫人捉迷藏的时候走得偏了些,原是想寻个地方乘凉,就看到二哥裸着上身在树下练剑,遒劲有力的胳膊、起伏不止的胸膛,还有那宽肩窄腰,在日光的照射下就像是从天而降的天神,每一处都带着致命的诱惑。
长安城里的贵公子大多温润,那是她生平头一次察觉到与其他男人截然不同的美,带着铺天盖地的气势让她沉迷其中。
那个时候她红着脸离开,夜里就做了梦。
这桩事,她从来没有和其他人说过,只是自此之后,目光就总是忍不住朝人看去。
原本以为当年二哥离开长安,离得远了,她也不会胡思乱想了,没想到等到二哥再回来的时候,他身上的气势却更加令她沉迷了。
所以她才会这样嫉妒王七娘,嫉妒她可以日夜和他相处。
可如今——
二哥不是二哥,如若日后王七娘离开他,那么她是不是有法子和他在一起?她不会嫌弃他是庶人的身份。
想到这。
萧无珑原本就跳动不已的心更是跳得飞快,不知过了多久,她才暂且压下心中的思绪,看着林雅问道:“那个宫人呢?”
林雅在看到萧无珑的脸色几经变化便知道她已经想清楚了,如今听得这句,唇角微微勾起,而后又隐了下去,同以往任何时候一样,柔声与人说道:“我带您去。”
……
两日后。
夜色沉沉,王珺和萧无珩刚打算就寝,外头就传来连枝的声音:“王爷,王妃,韩学士来了。”
朝中韩姓官员不少,可韩学士却只有一个。
“韩进,他怎么来了?”王珺有些诧异得朝萧无珩看去。
萧无珑也跟着拧了下眉尖,他也不知道韩进为何而来,不过看向王珺的目光,他还是握了下她的手,同人笑说道:“许是有什么事,我出去看看。”
耳听着这话。
王珺自然也没说什么。
不过她也睡不着,索性等萧无珩走后便亲自去煮了一壶茶,朝书房走去,刚刚走到书房门口,就听到里头韩进正跟萧无珩说道:“我近日听到一个消息,是关于你的……”话刚说到这,眼看着从外头进来的王珺,他便停了声。
“我想你们得说一会,就煮了壶茶送过来。”
王珺原本也是想听一听的,尤其是涉及萧无珩的事,她更加不想错过,可看韩进这幅模样,应该是不想让她在场,虽然心下焦急,可她也不是不知场合的人,送完茶就朝两人点了点头,打算离开了。
不过还没等她往外走,萧无珩就拉住了她的手,把她带到了自己身边坐下,而后是看着韩进继续说道:“我们之间没有什么话是需要瞒下的,你继续说。”
韩进知道王珺对萧无珩而言意味着什么。
何况这桩事纵然瞒得了一时也瞒不了一时,因此他也就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看着萧无珩说道:“我近日听到一个消息,有人查出你并非陛下亲生。”
话音刚落。
王珺便忍不住出声问道:“你说什么?”
她的声音添着几分诧异,就连脸上也是一派震惊的模样。
萧无珩虽然没有出声,可也同人一样有些怔楞。
眼见两人这幅模样,韩进忍不住又叹了口气,轻声说道:“这事,应该是真得,魏王等人都已经知晓了,私下也已经在采取措施,他们近来肯定会想法子说出这件事,到那个时候……”
话说到这,未再往下。
可意思却很分明。
萧无珏不打没把握的仗,事情到这一步,已无需查证此事的真相了,只要这桩事宣于众人,萧无珩的地位必定不保。
这个结果,屋中三人都知道,就是因为知道,所以他们这会都没有说话,反而沉默了下来。不知过了多久,萧无珩才突然出声:“这事,他知道吗?”
这个“他”字,问得是谁,韩进知道。
他似是犹豫了一会,而后才看着萧无珩说道后点了点头。
萧无珩见他点头,很久都没说话,却是又过了一会,他才看着韩进说道:“我知道了,你身份特殊,不能久待,快走吧。”
声音如常,好似并未因为知道这一桩事而有什么变化。
韩进却没有离开,反而问道:“无忌,这事要不要和老师说?或许老师那儿会有什么办法……”其实这话他自己也说得有些迟疑,不管老师有多厉害,在这样的事上又能有什么法子?
萧无珩却是想也没想就说道:“不必了,他近来不在长安,何况这样的事就算和他说也没有用。”
“那你——”
韩进张口想问他有没有其他办法,只是看着两人的脸色,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叹了口气,他也未再多言,只能拍了拍萧无珩的肩膀,起身离开。
等到韩进离开以后。
王珺转头看向身边人,见他一直沉默不语,有些担忧得握住了他的手:“无忌。”
耳听着这一声。
萧无珩一直没有波澜的面容好似滑过一丝波动,他转头看向王珺,沉默了很久才握着她的手,喑哑着嗓音说道:“以前我一直觉得很奇怪,为什么都是他的儿子,他能够对我冷淡成这样,原来……竟然是因为这个原因。”
“我是不是还该谢他把我养到这么大?”
他想过很多,却从来没有想过会是因为这样的原因,掀起唇角似是想露个笑,可面容紧绷得却是连笑都笑不起来。
眼看着他这幅模样。
王珺心下更是担心不已,她伸手抱住了他,用尽全力得抱着他,口中跟着说道:“无忌,你别这样,我害怕。”
她从来没有看到过这样的萧无珩,好似被全世界抛弃一样。
萧无珩没有说话,他只是回抱住王珺,很久以后,他才轻声说道:“娇娇,怎么办,答应你的,我可能做不到了。”他答应过她要取得那个位置,让她一生无忧的,可如今,怕是做不到了。
其实也不是没有别的法子,只是那样大逆不道谋来得,只怕小丫头头一个就要和他生气。
第217章
王家。
正院。
屋子里的丫鬟、婆子都已被庾老夫人打发了出去,这会她手里握着一串念珠,正有一下没一下得拨弄着,这是她惯来想事时的标志,可今日这事让她冲击太大,即便做着往常的动作也没能让她的心平静下来。
索性停下手上的动作。
抬头看向王珺,沉声问道:“这事,确定了?”
王珺听得这话,往日明艳的脸上还是有些不好看,昨儿一夜未睡,今早天还没亮就来了家里,同祖母和父亲说了这桩事,如今坐在左首的位置,手里握着一盏茶,也是想借此来熨帖自己的情绪。
她没有抬头,嗓音还有些哑:“韩进亲自过来传得话,应该是确定了。”
其实这“应该”两字都不必再添,空穴不会来风,韩进又是萧无珩的师弟,这样大的事情,要是没有几经确定,他是不会来同他们说得。
更何况。
龙椅上的那位也是知情的。
庾老夫人听着这话,有些干涩的两片唇紧抿在一起,待又过了一会,她才把目光转向王慎,问道:“老二,你怎么想?”
“无忌如今在朝中声名鹊起,本就被魏王一支视为劲敌,这个时候他们不可能打没有准备的仗,这事应该是真得……”这事事出突然,王慎一时也想不出有什么好的解决法子,只能抿着唇沉声道:“倘若魏王把此事公之于众,无忌的情形只怕不妙。”
话音刚落。
三人的脸色便又沉了下去。
屋子里静悄悄得无人说话,倒是外头的风狠狠拍打着窗户,越发使得屋中沉寂。
不知过了多久,庾老夫人才又看向王珺:“娇娇,你是怎么想的?”
她是怎么想的?
这个问题,从昨夜开始,王珺就已经想过无数回了,这事对她的冲击的确不算小,她没有想过萧无珩竟然不是天家的血脉,以前的清明、冷静,在得知这桩事的时候变得一点用都没有。
她不知道应该怎么办,也不知道会面临什么样的结局。
可有一点却是可以确定的,王珺把手中的茶盏放在一侧的茶案上,而后抬头迎向庾老夫人的目光,一字一句得说道:“我不管他是什么身份是什么人,也不管以后会怎么样,我都会在他的身边。”
他是她的夫君,是和她在亲友见证下许过白头盟过誓约的夫君。
不管萧无珩是什么身份,只要是他,她都喜欢,想起昨夜萧无珩头回流露出来的脆弱,王珺的心下便是一紧,手撑在膝盖上又握紧了些。
她不能放弃萧无珩,也舍不得放弃他。
庾老夫人听着这一字一句,沉吟一瞬便没有犹豫得说道:“你和无忌现在就离开长安,走得远远得,再也不要回来。”
这话说完。
眼见王珺脸上流露出震惊的神色,她倒是笑了下:“放心,王家根深蒂固,不会因为你和无忌的事而受牵连,何况陛下既然早就知道此事,可见也根本没有想过要无忌的性命,你们离开长安,走得远远的,到一个谁也不知道你们的地方去生活。”
“至于家中,你也不必担心。”
早在最初娇娇成婚的时候,她就同她说过类似的话了,只是那个时候,她也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她老了,身边的亲人是越来越少了,如今她已不再希冀王家的荣耀可以延绵下去,只希望她的这些孩子可以健健康康得活在这个世上。
无论。
他们在什么地方。
先前庾老夫人说这话的时候,王慎没有开口。
说到底。
他心里是舍不得的。
舍不得自己养大的女儿在外头吃苦,也舍不得她这样奔波,何况此去经年,只怕他们父女两这辈子都不能再见面,可如今事态严峻,不管他舍不舍得,都得舍。所以在那一瞬的犹豫之后,他也放下了手中的茶盏,看着王珺说道:“就听你祖母的话,你和无忌离开长安,马上离开。”
“你不必担心家里。”
或许是想通了,王慎这会说起话的时候,脸上倒也露了些温和的笑:“我还在朝中,你二哥是个出色的,你弟弟如今也是越发沉稳了,只要我们还在,王家的门楣就不会倒。”
耳听着两人的话。
王珺迟迟都没有说话,她的眼中有泪花闪烁,原先紧抿着的红唇也轻轻抖动着,好一会她才哑声喊道:“祖母,父亲……”
……
等到王珺回到王府的时候。
天色已经有些暗沉了,头顶乌云密布,偶尔还有阵阵雷声,一副暴风雨来临前的模样。
她今日出门的时候没带人,这会也就独自一人往府中走去,刚刚走到正院,便瞧见站在院子里的萧无珩。他穿着一身石青色的圆领长袍,腰间仍旧系着她当日送她的荷包,起初是在抬头望天,眼看着她从外头进来,还有些没回过神来。
王珺看着他这幅样子也不知怎得,突然眼眶一红。
而后也顾不得什么,提起裙角就朝人跑了过去,犹如归巢的鸟儿一般,径直扑入了他的怀中。
萧无珩本就在出神又被人这么一撞,一时竟是往后倒退了几步,等站稳之后,倒也回过神来了,手搭在王珺的腰上,头微垂着,看着怀中人,好一会才哑声说道:“怎么回来了?我还以为——”
昨儿夜里,他们两人一夜无话。
今早娇娇天还没亮就走了,这几个时辰里,他想过许多的可能,没有想到她会回来。
耳听着这话。
王珺立时就站直了身子,她的眼眶红得厉害,眼角也不住有泪滑落,就这么仰头看着人,眼看着他眼下一片青黑,眼中也好似有不敢置信,心下又气又疼:“这里是我的家,你在这,我不回来还能去哪?”
这话说完,似是还有气,狠狠拧了下他的胳膊,跟着一句:“萧无珩,你是我的丈夫,是要跟我走完下半辈子的人。”
“你要是胆敢丢下我就试试!”
熟悉的嗓音在耳边萦绕,萧无珩这颗悬了大半天的心终于安安稳稳得落了下来,他低着头,看了王珺许久,而后终于忍不住抬起手,小心翼翼得替人擦拭起眼泪,声音还有些哑:“我怎么舍得丢下你?”
如果她要走,他不会拦她。
他的娇娇理应有更好的以后,不该同他背负那样的名声。
可她要是愿意留下,纵然前路困难重重,他也不会让她吃一丝苦。
只是——
替人擦拭眼泪的手没有停留,可他望着她的眼睛却又多了些其他的情绪,似是犹豫了许久,终于还是张口说道:“娇娇——”
可不等他说完。
王珺便率先握住他的手,同他说道:“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已经和祖母他们说了,是祖母和父亲让我们离开……”话说到这,她握着萧无珩的手又用了些力,紧跟着一句:“无忌,我们现在就离开。”
这个时候,多停留一会就多一分危险,趁着还没人知道,他们现在就离开。
可要说走。
其实也不是那么简单。
他们两人身后也牵涉着不少人,自然不可能什么都不管就这么离开。
好在王府的人都是跟着萧无珩的旧人了,都是信得过的,他们的去留就交给了秦管家来安排,至于王珺身边的这些人,连枝和如意两个丫头都是王家的家生子,王珺是打算让他们继续回王家,日后由祖母替她们操持下婚事。
其他的丫头,有身契的,王珺都交给了连枝,让她去安排。
若是没有身契的,也是王家的家生子,或是回去,或是拿笔钱也都随她们。
这会连枝红着一双眼眶替王珺收拾轻便的衣裳,如意就跪在王珺跟前,哽咽道:“就算要走,也让奴跟着您走吧,奴自记事起就跟着您了,您也习惯奴在身边了,您就这么走了,身边又没用的惯得,怎么受得了?”
或许是因为这句话触到了连枝。
平日老持稳重的人,这会也忍不住转身跪到了王珺跟前,一道仰着头哭道:“如意说得对,主子,您让我们跟着您吧,我们不怕辛苦,只要让我们陪着您就好。”
眼看着两张泪脸,王珺的眼眶也红得厉害。
她的手撑在一侧的引枕上,像是在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好一会才看着她们沉声说道:“我和王爷是逃命,不是游山玩水,带着你们只会耽误我们在路上的时间。”这话说完,眼见两个丫头脸色一白,心下到底还是忍不住一软,缓和了些语气说道:“你们好好跟着祖母,我同她说了,你们的婚事,她会好好掌眼的。”
“若是还有机会,以后……”
说到这的时候,她的声音也忍不住有些哽咽起来:“以后或许我们还能再见。”
可主仆三人都知道这个“机会”太过渺茫,如果萧无珩真得不是天家的血脉,那么就算不死,这辈子也不可能再回来,更何况若是日后萧无珏登基,他又怎么可能会让自己这个以往最大的竞争对手再出现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
只不过是临行前的一句心怀希冀的话罢了。
王珺合了合眼,等到再睁开的时候才又看向两人说道:“我这次走得急,母亲和表姐那儿都没办法说,等我走后,你们寻个时间去替我说一声,让她们放心,不管我和王爷在哪里,都会好好地。”
“也帮我嘱托她们一声,让她们好好的。”
两个丫头知晓不管说什么,都不可能跟着离开了,这会也只能哭着应“是”。
……
等到夜里。
有一辆青布帷盖的马车穿过官道,径直往城门口而去。
午间落了一场暴雨,这会空气中还弥漫着一股子湿润的气息,王珺半靠在萧无珩的怀里,一手轻轻扯开布帘往外头看去,官道两侧的铺子还开着,可人却是没有多少了,清清静静得,倒是没有白日那么喧哗。
她就这样看着望着,什么话都没有说。
这不是她第一回离开长安,以前也跟着祖母去过庾家,也去过金陵,甚至还跟着父亲出去□□过。
可她知道。
这次不同。
以往每次出行,她都知道什么时候能够回来。
而此次。
归期未知。
许是这辈子都不可能再回来了。
有时候人就是这样,整日待在一处地方的时候,总觉得这也不好那也不好,可真得要离开了,又有些舍不得了。
萧无珩能够察觉出她此时的情绪,他没有说话,只是和他一样看着外头的光景,眼看着车水马龙转瞬即逝,伸手握住王珺的手,低头看着她,承诺道:“等过段日子,我们再回来。”
耳听着这话。
王珺终于收回目光,转头朝人看去。
眼看着身后的男人,她的手撑在他的脸上,看着他摇了摇头:“不用了。”
声音很轻却没有犹豫。
她的确舍不得长安,舍不得她的家人好友,可她知道,她的家人和好友如今身边都有人陪着,只有她的无忌,除了她之外就什么都没有了。
她不希望她的无忌为了她而涉险。
布帘早就落下,而她仰头看着萧无珩,脸上挂着明媚的笑容:“如今我的身边,有你就足够了。”
父亲说得对。
只要他们还活着,王家就不会倒,何况这一世和前世终究是不一样了,她已经不再执着于那个位置,只希望亲朋好友一生康健,也望她的身边人从此平安顺遂。
而此时的魏王府。
萧无珏得到消息的时候已经很晚了。
手里握着侍从送来的信条,温和的面容几经变化,却什么话都没有话。
侍从眼见他这幅模样,忍不住轻声问道:“王爷,可要我们派人去追?”
耳听着这话。
萧无珏倒是抬了脸,不复以往的温和,反而眼中透着些冷峭:“你觉得你能抓得住萧无珩吗?”这话说完,眼见侍从嗫嚅了几下,有些烦闷得挥了挥手,让人退下。
萧无珩会提早知道这件事,他并不意外。
可他没想到那个人即便知晓萧无珩会面临什么样的情况,还是心甘情愿跟着他,想到这,握着信条的手收紧,目光盯着摇晃不止的红烛,好一会才似叹非叹得说道:“你竟然宁可跟着他浪迹江湖,也不愿跟我?”
作者有话要说: 啾啾啾~
老齐和小七肯定会回来的,后面差不多就是揭开身世,回归,然后就差不多完结了,没有几章了~
***
小剧场:
很久以后,陆重渊在得知当年萧知嫁给他的真相后,揽着萧知的小腰,捏着她的小脸蛋,皮笑肉不笑得说道,“听说你嫁给我,只是为了报复我的侄子,嗯?”
萧知望着他俊美的脸,想起他以前神经病的往事,痛哭流涕抱着他,“我不是,我没有,我是真心爱你的!”
陆重渊:……
#岁月翩跹,光阴流逝。
陆重渊看着怀里的萧知,低头虔诚如膜拜神明似得吻向她的额头。
他这一生曾站过巅峰也曾碾落成泥,世人惧他畏他也可怜他,只有怀中这个人始终如一对他,她是一个小骗子,也是他生命中最耀眼的一束光。#
【骄傲的第一美人*阴鸷狠厉男主,1v1】
第218章
七月上旬。
长安城中接连曝出两个消息,一个是齐王萧无珩非陛下所生,已被褫夺所有爵位和封号,贬为庶人。而另一个却是当朝首辅李正雍,赫赫有名的重光先生竟然是前朝罪臣之子,如今也已经被剥夺官职打入天牢。
这两个消息无论是哪一个都足以令人震惊。
一时之间。
酒楼茶肆纷纷有人说道这两件事。
而此时的天牢,韩进穿着一身官服,由人领着朝关押李正雍的牢房走去,他是陛下面前的红人,天牢里面的衙役对他自然是恭恭敬敬,这会一面客客气气得引着人往前,一面还不住提醒人小心脚下。
等走到一间牢房前便停下步子,同人恭恭敬敬得说道:“大人,到了。”
韩进这一路走来,脸色都不算好看,等听到这一句才终于抬了脸,天牢光线不好,虽说这会是青天白日,可这处却还是昏暗的很。他是辨了有一会才看清牢房的样子,一张旧坑,一张凉席,旁边放着一张桌子和两把椅子,看起来倒还算干净。
而此时李正雍就躺在那张坑上。
因为离得远,他也没有看清面容,只是察觉出几分不对劲,老师素来警醒,如今他在这都站了有一会了都没有出声,难不成?想到这,他立时便沉了脸朝那个衙役看去,嗓音阴沉得问道:“怎么回事?你们动刑了?”
他这些年一直在天子面前,身上的气势哪里是一个衙役能抵抗得?
衙役都无需看他的脸,只消听得这话便立时跪了下去,颤颤巍巍得说道:“没,没,上头没有诏令,小的们不敢这么做,是李大人来时突遭暴雨,得了风寒……”说完,他又忙补了一句:“早先小的已经请了大夫给李大人看过,李大人也已经服了药了。”
听着这话。
韩进的脸色倒是好看了许多,他抬了抬手让人起来,而后是同他说道:“开门吧。”
“是。”
衙役轻轻应了一声,而后便起身打开了身后的门,请人进去,只是临来要走得时候,还是为难得补充了一句:“大人注意着些时间,莫让别人发现。”如今关押着的可不是当朝首辅,而是前朝罪臣之子,要出了什么差错,他就是十个脑袋都赔不起的。
韩进这回倒也没有为难他,只是轻轻“嗯”了一声便让人退下了。
等到身后脚步声越走越远,他终于忍不住,快步朝牢中走去,眼见仍旧躺在坑上的李正雍,哑着嗓音,轻声喊人:“老师,老师。”
耳边的声音吵醒了李正雍,他这会悠悠转醒,看着眼前的韩进便说道:“你来了。”他的声音有些嘶哑,想撑着身子坐起来,可先前刚服完药,这会也没有多少力气,最后还是韩进帮忙搭了一把手才靠坐起来。
韩进一面扶着人半坐起来,一面是又给人倒了一盏水,而后才有些踌躇得问道:“老师,你还好吧?那群人有没有为难你?”
其实这话实在是不必问。
如今这幅模样,老师怎么可能会好?想着老师一生风骨凛然,如今竟然蜗居在这样一个地方,实在是……欺人太甚!
李正雍倒是不在意如今的环境,等喉间渐渐润了,便同人说道:“我没事,你不必担心……”盏中的水已经喝完了,他搁在一侧,而后才又问道:“无忌呢?”
以前出这样的事,无忌肯定是第一个就来看他了。
这回,怎么没来?
耳听着这话。
韩进一时倒有些没能反应过来,等到想起老师是在路上被陛下下旨抓住的,长安城里发生的事,他自然是不知情的,如今又在天牢,那群人又怎么可能跟老师说?只是想着老师对待无忌的情谊,腹中这话一时却有些不好说。
李正雍见他迟迟不语,便知是出了事,他的心下一沉,嗓音也低了许多:“怎么了,是不是无忌出事了?”
“无忌他……”
韩进似是犹豫了很久才压着嗓音把外头的事同人说了一遭。
骤然听到这么一番话,李正雍迟迟都没能回过神来,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突然狠狠得拍了下身下的土坑,这一掌不知道用了多大的力,竟然连如此坚固的土坑都被拍出了几条裂缝,伴随着身下土坑发出的声音是李正雍未掩怒气的声音:“那个混账,竟然如此想她?”
他说这么多年,怎么那人对无忌如此不管不顾。
原本以为当年两人是置了气,萧靖才会把一腔怒火赋予到无忌的身上,可如今看来,那个混账竟是以为无忌不是他的亲生孩子!想着九江一身清誉竟然被人如此看待,李正雍只觉得胸腔里的这股怒火都快压不下去了。
韩进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只是看着李正雍这幅模样,忙道:“老师,您身体不好,不可动怒。”
说完。
他是要给人重新倒一盏茶。
只是他的手刚伸过去就被李正雍抓住了胳膊。
“容若。”
李正雍看着韩进的眼睛,喊他的字,面色威严,声音端肃:“你替我传个话,就说我有事同他说。”
这个“他”自然是指萧靖。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李正雍的语气太过严肃,还是因为他此时的神情实在有些不好看,韩进一怔之后便点头应了。
……
建章宫。
萧靖看着底下的李正雍,目光复杂。
当初李正雍初入长安,他亲自接见他,还以为自己得了个能臣,哪里想到这人竟是……他。
如今看着他站在底下,即便穿着一身灰衣也仍旧衣炔飘飘,萧靖突然想起当年九江死之前,同他说得那句:“你比不过他,这辈子你都比不过他!”撑在龙椅上的手不住握紧,很久以后,他才看着人沉声说道:“我没想到你竟然没死。”
不仅没死,还化名李正雍,名扬天下。
想着这些日子,他对这个人推心置腹,就像是一个笑话。脸上像是被人打了个无形的巴掌,泛着火辣辣的疼,萧靖没有收回目光,仍旧一瞬不瞬地盯着他,嗓音沉沉得说道:“到了这个时候,你还要戴着你这个假面具不成?”
李正雍听得这话,也没说话,他抬手在脸边摸索了一番,而后就揭下了一层人皮面具。人皮面具下的脸,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久没要曝露在阳光底下,看起来有些异样的苍白,可即便如此,也掩不住那一段清隽的容貌。
不同他平时那张沉稳又带着被岁月浸染的脸,面具下的这张脸好似被岁月格外宽待,竟让人辨不清年龄。
萧靖在看到这张熟悉的面容时,呼吸便是一滞,然后脸色变得更加阴沉。
“你自然希望我死——”李正雍的声音也有些低沉,他看着萧靖,薄唇掀起一抹讥嘲的笑:“可你都还没死,我怎么舍得就这样死了?”
这样大逆不道的话,萧靖很久没有听过了,可他惯来也不是一个能够被人激怒的性子,此时听得这话也只是目光沉沉得看着他,直截了当得问道:“韩进说你有话要和我说。”
看着萧靖这幅模样,李正雍像是看了他很久,而后才说道:“我一直都不明白,九江为什么会喜欢上你?你从来都是这幅死样子,不知冷不知热的,可偏偏那个丫头就是一根筋得看上了你。”
“即便被你欺骗,即便你杀了她父兄,最后还把她囚禁在身边。”
甚至还被人污了一身清名。
想到这。
那张温润如玉的脸上也闪过几丝怒意,袖下的手也跟着攥紧了些。
萧靖原本还以为他要说什么,没想到到头来说得却是这么一句,惯来没有什么波动的脸上闪过几丝讥嘲,倒不知是在嘲笑李正雍还是嘲笑自己。那个女人怎么会喜欢他?她比这世上的任何人都根本恨不得他去死。
他胸膛前的那几道伤口,都是拜她所赐。
或许这份情意早年间是有的,可在他领兵攻占皇城,在她父兄死得时候就没了。
要不然,她怎么会留下那个孩子,甚至还以死相逼。
刚想说话。
只是不等他开口,便听到李正雍沉声问他:“萧靖,你还记得熹平二十年,你曾中过苗疆的媚毒?”
骤然听到这么一句。
萧靖忍不住皱起了眉,这件事算得上是他的奇耻大辱,他自然记得。
那是他最后一次身为大周的将军去平叛部落,没想到最后却中了媚毒,苗疆的媚毒只能和处子结合才能解毒,底下的人连夜给他找来了干净的良家女,可他心里记挂着离开前九江和他说的话,不肯受用,骑马离开的时候就晕了过去。
后来,等他醒来时发现自己已经恢复如常,让人去查也查不出个究竟,只能作罢。
只是李正雍为何会在这个时候提起此事?
拧眉看着他,萧靖没有说话,只见李正雍冷着一张脸看着他,继续同他说道:“当年她心里记挂你又知晓你中了毒,连夜出宫看你,就是在那一次,她怀了你的孩子。”
“萧靖——”
李正雍看着他变化的脸色,声音却还没有间断:“无忌是你的孩子,是你和九江的孩子。”
作者有话要说: 老齐的身世大概就是——
九江公主为了救老萧,然后老萧不知道,后来九江怀了孩子又国破家亡对老萧爱恨交加,老年组的故事可真够闹心的。
第219章
“无忌是你的孩子,是你和九江的孩子。”
这偌大的宫殿一时寂静无声,唯有李正雍的那句话还萦绕在半空,迟迟未散。端坐在龙椅上的男人蓦然睁大了双眼,向来平静至没有波澜的脸上此时充斥着震惊和不敢置信,原本端坐着的身子也往前倾了些,手撑在桌前,拔高了声问道:“你说什么?”
可李正雍却没有再说话。
他只是神色淡淡得看着萧靖,从韩进口中知道无忌的事后,他比萧靖还要震惊……他不敢相信九江一腔真心和爱意竟是付给了这样的混账,更不敢相信这个混账这些年对无忌如此不管不顾竟是因为这种原因。
九江……
他的九江。
怎么就喜欢上了这样的畜生?
早知道萧靖如此对待九江,当年他真应该不管不顾得带她走……想到这,李正雍的脸上又不禁露出一个自嘲的笑,可那个丫头怎么可能跟他走?即便被人这样误会,即便明知道萧靖是她的杀父仇人,她都不肯跟他离开。
摇了摇头。
心下是无尽的叹息。
重新抬头看向萧靖的时候,他的脸上又恢复成先前的模样:“萧靖,你是一个好皇帝,可你不是一个好父亲,更不是一个好丈夫。”他的嗓音清冷,望着萧靖的时候,一字一顿得说道:“九江是个什么性子,我知道,你也知道。”
“你但凡能够多信任她些也不至于怀疑无忌不是你的孩子。”
“作为丈夫,你没有相信你的爱人,作为父亲,你也没有护好你的孩子。”
“萧靖——”
李正雍目视着萧靖,嗓音沉沉,又问了一句:“你坐在龙椅二十多年,眼看海清河晏,四海归宁,可你心里可曾有一日高兴过?”
说完。
他也没有再理会萧靖,径直往外走去。
走到门口的时候,李正雍突然又停下了步子,回头朝身后那个双目失神的男人看去,语气淡淡得说道:“这事,我原本是不想和你说的,你这样的人根本就不配做无忌的父亲,可无忌是个好孩子。”
想起那个孩子。
李正雍的声音不禁缓和了许多,只是想起他如今的情况,声音蓦然又沉了下去:“他的身上有九江的血脉,不应该蒙受这样的屈辱。”
“萧靖,你害了九江一生,也不想死后都无颜见她吧。”眼看着龙椅上那个男人骤然变得苍白的面容,李正雍未再说话,转身往外走去。
这回。
他没有留步,也没有回头。
萧靖怔怔看着李正雍的身影,迟迟都没有坐回去,他就这样眼睁睁看着李正雍越走越远,眼前划过一个又一个片段。
“说,那个男人是谁?”
“那个人就对你这么重要,你就算死也要护着这个孩子?”
“九江,你心里的那个人到底是谁?”
……
他这一生从未对任何事后悔过,唯对一人心怀愧疚,当年大周天子残暴不堪,早已失了民心,而他举兵攻城,甚至没有动用一兵一卒就得了胜利。后来大周皇室自焚于宫中,他私下救下九江,养在禁宫。
他知道九江恨她。
可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她死,即便恨他也好,只要她能陪在他的身边,那就足够了。
最初那段时间。
九江根本不肯见他,每每见到他就是发了疯似得咬他、打他,但凡能伤害他的东西,她都没有放过,如今他身上最严重得那些伤痕不是来自战场,而是出自她的手笔。后来,九江像是认清了现实,变得平静了许多,只是也从来没有再理过他。
原本他以为,只要再过段日子,他们还是能变得和以前一样。
可后来的那件事却让他们的关系变得再次恶劣起来,那时他刚刚登基不久,不可能天天去看九江,直到有一回他的亲信匆匆忙忙过来,说是九江晕倒了,他焦急带人过去,得知的消息却是九江有了身孕。
那个时候,他是什么样的心情?
震惊、不敢置信、荒唐,还有心中突然升起的杀戮,他打发了所有人,伸手攥着她的胳膊,逼问她“这个孩子是谁的?”
萧靖至今还记得那个时候九江的神情,最初知晓怀有身孕时,她脸上的神情是错愕的,可就在听到他逼问的时候,她像是不敢置信似得,最后突然拂开他的手,让他滚。
那个时候,他根本不知道九江为他做过得那些事,一气之下就离开了。
后来他给人送过药,让她打掉孩子。
他不能忍受九江怀有别人的孩子,更不能忍受她每每看着自己小腹时,脸上流露出的温柔神情,可九江不肯,甚至以死相逼:“萧靖,如果你杀了我的孩子,我化成厉鬼都不会放过你。”
“萧靖,我已经不爱你了,如果我连恨你都没了,那么我们之间就再也没有关系了。”
最后还是他认了输。
为了一个孩子,失去九江,不值得。
他甚至想过若是九江真得这么喜欢这个孩子,那他也愿意好好养他,可最终却是这个孩子带走了九江的生命,他还记得那一日九江生产,他推却一切政务陪在她的身边。那是他第一次看妇人生产,一盆又一盆的血水,一声又一声得尖叫。
整整一天一夜。
最后孩子出生了,可九江却死了。
“萧靖,为什么我们会变成这样?”这是九江弥留之际,躺在他的怀里时,问他的话。
自从大周国破之后,九江第一次平静得和他说话,她的手覆在他的脸上像是一根羽毛温柔得滑过他的脸,他紧紧攥着她的手,带着从来没有过的慌乱,颤抖着声音,让她别说话。
可九江不肯听他的。
她就躺在他的怀中,絮絮叨叨得同他说着话:“我还记得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穿着一身黑衣,脸色也黑得厉害,远远看去就跟个黑炭头一样。”
“脾气也不好,我还看到有个世家女向你诉说情意的时候,你还是那副冷冰冰的样子,不等人说完就走了,我那个时候就在想,怎么会有这样不识趣的呆子?我那个时候一点都不喜欢你,可后来就怎么也忘不掉你了。”
“萧靖,你说要是我不是大周的公主,该有多好。”
“我知道父皇残暴,兄长中庸,我也知道你会带领他们走向更好的生活……我要只是大周的百姓,我一定会很高兴有你这样的君王。”
“可是萧靖,我是大周的公主,那是我的父皇,我的兄长,从他们死得那一刻起,我们之间就不可能再回去了。”
……
这些年一直不曾忘却过的记忆在今日更如雨后春笋一般,一个接着一个冒出来。
“九江……”
萧靖口中喃喃得含着这个名字,又想起先前李正雍说得话,撑在桌上的手一紧,跟着又喊了一声:“无忌。”念完这个名字的时候,他再也抑制不住,高声喊道:“常德!”
而就在常德进去的时候,有个内侍却偷偷沿着墙角溜走了。
……
曲梁宫。
宫人早已退下。
此时这偌大的宫殿也就坐了德妃母子两人。
这会德妃手里握着一串佛珠,却不似以前那样平静得坐在椅子上,而是起身踱着步,想起先前内侍过来禀得话,她向来温和的脸上,这会看起来却有些狠厉,就连眼中也有些阴鸷:“萧无珩竟然是那个贱人的孩子!”
“那个贱人竟然给他生了孩子!”
当初她知道萧无珩并非萧靖所生的时候就有过这样的猜测,只是时间不对,萧无珩出生的时候,那个贱人早就和其他人一样自焚在宫中了。
甚至为了确保那个贱人是真得死了,她还去看过。
原来那个时候,那个贱人根本就没有死,越想,心中的怒火便越甚,手里的佛珠被她按得发出刺耳的声音。
萧无珏看着惯来平静的母妃,此时却连礼仪都不顾,就这么一会功夫,他已经不知道从母妃口中听到过多少回“贱人”这两个字了,他知道前朝九江公主郑媛一直被母妃视为劲敌,若是可以的话,他甚至觉得母妃会啖她血吃她肉。
当日知晓萧无珩不是父皇所生,他私下也去查过他的真实身份。
可年代久远。
他什么都没查到。
没想到今日会得到这样一个消息。
萧无珩竟然是父皇亲生的,还是父皇的挚爱九江公主所生。
父皇对九江公主的情谊,他是知道的,当年即使以为萧无珩并非亲生,他都能因为九江公主的缘故,认下这个儿子,更别提如今知晓他的身世了……想到这,他撑在桌案上的手收紧了些。
若是父皇真得再召萧无珩回来,那么他就一丝一毫的机会都没有了。
他好不容易才走到这一步,不可能看着自己功亏一篑,心下思绪几经变化,最后目光落在内侍身上,问道:“让你下的药,怎么样了?”
骤然听到这么一句,内侍先是一愣,而后是忙回道:“按着您的吩咐,每日只是一些剂量,不敢多用,怕惹人怀疑。”
“加大吧。”
萧无珏语气淡淡得吩咐道。
话音刚落,先前还在踱步的德妃立时转过身子,看着萧无珏惊呼道:“无珏,你要做什么?”
迎向德妃的目光,萧无珏的脸上也没有丝毫变化,他只是看着内侍,冷声道:“你现在就去。”
内侍不敢置喙他的安排,闻言便行礼告退,等他走后,萧无珏才看着德妃说道:“母妃,我们走到这一步,已经没有回头路了,萧无珩要是真回来,你觉得以父亲对那位的情意,这里还会有我们母子的容身之处?”
耳听着这话。
德妃迟迟都没有说话,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坐回到了椅子上。
无珏说得对,那人对那个贱人的情意这么深,要是等到萧无珩回来,哪里还有他们母子的容身之处?只是……想到这么多年的陪伴,想着当年的初见,德妃心中尚且还有一丝不忍。
萧无珏看出她的犹豫,便又跟着一句:“您放心,儿子心中有数,只要父皇断了那个心思,儿子自然也会好好奉养他至天年的。”
听着这话,德妃看了萧无珩很久,而后是又叹了口气,同人道:“罢了,你去安排吧。”
第220章
建章宫。
夜色寂寥,午间陛下突然晕了过去,再醒来的时候,身子就变得动弹不得,连话也说不出,俨然一副中风的模样。好好的人突然就变成这幅模样,王芙头一个想到得便是有人下了毒,她封闭宫门令人彻查,可不管怎么查也查不出个究竟。
就连行医多年颇得王芙信任的院判也只是同王芙说道“陛下是太过劳累才会这样,其实早些时候,陛下就已经有些症状,只是未免娘娘和众位皇子担心才没有说”。
王芙听到这番话的时候,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萧靖虽然不是一个好丈夫也不是一个好父亲,可他的确是一个好君主。
从他登基至今二十二年,从来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每日子时才歇寅时就起,其他官员尚且还有休沐的时间,可他却常年无休。想到这,看着躺在床上只能睁着一双眼睛,僵硬着身子说不了话的萧靖,心下还是忍不住一疼。
她和萧靖的结合本就是政治联姻。
何况九江公主在前,她也从来没有想过要从萧靖身上得到过什么男女之情。
可嫁给他也有二十年了,纵然他们没有爱情,却还有一份亲情在,如今见人这幅模样,她怎么可能不心疼?
常宁见她眼眶微红,叹了口气,这阵子主子原本因为长乐郡主的事就没怎么睡好,如今陛下又变成了这样,只怕今夜又睡不安稳了。想起先前外头有人传来的话,压了压心中的的思绪同人说道:“娘娘,先前德妃娘娘来传话,说是和您有事商量,这会还未未央宫等着您。”
听着这话。
王芙倒也收回了视线。
陛下出了这样大的事,虽说先前关了宫门的缘故,外头的人也还不知道这个消息,可这事又能瞒得住多久?不管是内宫还是外头,她都还有不少事要去做。想到这,她也没再耽搁,只是说道:“我现在就去。”
边说边往外头走去,临来又嘱咐了一声:“让人照顾好陛下。”
刚到门口的时候,她又问了一句:“对了,常德呢?”先前陛下晕倒之后,她也没顾到常德去哪了,如今想起让人照顾的时候才记起他。
骤然听到这么一句。
常宁也是一愣,她好像也没看见常德,便问道:“奴让人去寻寻?”
王芙闻言还没开口,便听到不远处传来一声:“母后。”
嗓音温润。
即便不抬头也能知晓是萧无珏,知道萧无珏在这,王芙也不觉得奇怪,今日午间的时候,他就进宫了,后来陛下出事,他是和德妃一起过来的,甚至在先前她因为太过悲伤处理不好事务的时候,也是萧无珏在一旁帮衬。
虽说因为先前几桩事,王芙心中对萧无珏已不似以往那么满意了,可也不得不承认,若是真要从秦王和他两人之间选择一个继任储君的话,萧无珏是最合适的那个人。
想到这。
她的声音也温和了些:“怎么还没出宫?”
“母妃和妹妹先前哭了很久,儿臣过去安抚了,担心父皇的病,便想着走前再来看看。”说完,萧无珏是又看了一眼身后敞开的宫门,跟着一句:“父皇他,还好吗?”
耳听着这一句。
王芙的脸色却又沉了些,连带着语气也低落了不少:“张院判说陛下这病只怕一时好不了,得先静养,至于什么时候能动,什么时候能说话都还不清楚……”越说,心下的情绪便越发难受,不肯露于人前,只能话锋一转,不再说及此事:“今日夜深了,你看完就回去吧。”
“明日——”
她说到这的时候,语气微顿,待又过了一会才看着那蜿蜒宫道、尖翘屋檐,道:“只怕是有一场大仗要打。”
萧无珏见此自然也不再多说,只是道:“母后放心,父皇有龙气护体必然会无事的。”这话说完又看了看王芙的脸色,跟着一句:“母后也要保重身体才是。”
王芙闻言,摆了摆手,只说了一句“知道了”,而后也未再多言,只是由常宁扶着往前走去。
眼见王芙离开,萧无珏却没有立刻就走,而是等了很久,他才转身往眼前的殿宇走去。此时张院判并着其余内侍都还在里头伺候,眼见萧无珏近来,自是纷纷拱手一礼,喊道:“魏王。”
“你们先出去。”
听着这一句吩咐,众人却有些犹豫,先前皇后娘娘离开的时候嘱咐要好生照顾陛下,不得离开寸步。到最后还是张院判先朝人拱手一礼,往外走去,其余人便也不敢停留,纷纷往外走去。
眼见众人离开。
萧无珏才看向躺在龙床上的男人。
以往英明神武的男人此时就跟老了好几岁似得,他不能动弹,倒是能够张口,却发不出声音,可他是天子,即便到了如今这样的地步,身上的气势还是没有减弱半分,眼看着萧无珏越走越近,萧靖的脸上也没有丝毫情绪,只是一双眼睛死死盯着他,薄唇也抿得很紧。
看着萧靖这幅模样。
萧无珏的脸上仍旧带着素日的笑,他没有避讳萧靖的目光,径直坐在了床前的圆凳上,而后倒了一盏茶,握在手中慢慢转着:“看父皇这幅样子,应该也猜到了,儿臣原本也不想这样的,只是父皇您,实在是太让儿臣心寒了。”
叹了口气。
握着茶盏喝了口茶。
他的脸上仍旧挂着笑,只是眼中却是一片冰冷,就连声音也低沉得很:“儿臣就这么比不过萧无珩?您知道他的身份后就这么火急火燎想把人召回来,可您想过儿臣的感受吗?”
“我也是你的儿子,还是你的长子,立嫡立长,如今太子出事,这个位置理应是我的!”萧无珏说到这的时候,一时有些没能把控好自己的情绪,连带着声音也拔高了些,只是也就这么一瞬的光景,他便又恢复如常。
手中茶盏置于一侧,他神色淡淡得看向萧靖,继续说道:“儿臣找了很久,找不到玉玺也找不到常德,您还是好好和儿臣合作,那么儿臣还会念在父子之情上,给您留一个体面,为您颐养天年。”
他说话的时候。
萧靖只是淡淡看着他,如今听得这句却是径直合上了眼。
眼见他这幅神情。
萧无珏好似早就知晓一般,他没再说话,起身往外走去,走到外头的时候才招来近侍问道:“找到了没?”见人摇头,他抿了抿唇,脸色又难看了些,倒也没说什么,只是望着天边的月亮,冷冷道:“继续找。”
……
而此时的长安城中。
王瑛今日去看长姐,早些时候父亲死得真相传到长姐那处,长姐受不了打击就晕了过去,没想到诊查之后才发现竟然怀了身孕。这段日子,她闲来无事就常回去长姐那坐坐,这会她还没坐上马车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韩大哥?”
夜色寂寥,此处为民宅,原本就很安静,她这不高不低的一声在这夜里便显得格外清楚。
那人本身是骑着马,听到这句,立时就牵住了缰绳停了下来,而后转目朝声音发出的地方看了过来,他起初的眼神是有些冷漠的,若是细察的话还能瞧见一闪而过的杀意,只是在看到王瑛的面容时,眼中的神色就又变得如常了。
他看了看四周,而后骑着马朝人靠近,低头问道:“丫头,你怎么在这?”
“我来看长姐……”
王瑛轻声答了人的话,想起韩进先前的那副神情,虽然只是一闪而过,可她还是瞧清楚了。认识韩进这么久,她还从未见到他这幅样子,心下有些犹疑又见他这身打扮,更是觉得奇怪:“韩大哥,你……”
这话还没说完,韩进就率先开口:“我有话要同你说,你同我过来。”
听着这话。
王瑛倒是也暂且压下了心中的疑问,她没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而后跟着翻身下马的韩进朝另一处走去,等韩进停了步子转过身来,她才仰头问道:“韩大哥,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如果不是出了什么事,韩进不会是这幅神情。
韩进看着近在眼前的明艳女子,负在身后的手一顿,而后才看着她沉声说道:“是出事了。”迎向王瑛疑惑的目光,他的声音又轻了些:“陛下他被人下药了。”
“什么?”
王瑛没忍住,声音有些高,等回过神来,她忙按捺下心中的震惊,压低了嗓音问道:“怎么回事?”
陛下怎么会被人下药?
谁下得药?
为什么外头一点消息都没有听到?
现在宫里怎么样?
“我也不知道现在宫里是什么情况,今日午后皇后已让人关了宫门,陛下现在到底怎么样,我也未能得知……”韩进本身的声音是有些清润的,可如今这个时候,嗓音却低沉得厉害。想起先前常德交给他的东西,负在身后的手又握紧了些,而后才看着王瑛说道:“你回去之后和你二哥说一声,陛下出事的时候魏王在宫中,你让他做好准备。”
话说到这。
他突然抬头看了一下天,紧跟着一句:“只怕这天是真得要变了。”
王瑛是王家的人,自然不可能一点朝中大局都不懂,虽然韩进这话有些不清楚,可她却还是听明白了,只怕陛下出事和魏王脱不了干系。想到这,她的心下一沉,又想起韩进这幅打扮,忍不住问道:“你要去哪?”
她知道韩进不是那种出事了就会离开的人,他肯定是要去做什么,或是去找谁。
韩进听得这话倒是笑了下:“我要去寻无忌,如今也只有他才能平叛这场战乱。”说话的时候,他抚了抚王瑛的头,只消一下便收了回来,而后看着她说道:“回去吧,我也该走了。”
这话说完。
他便打算转身离开。
只是还不等他往外迈出,身后便又传来了王瑛压低的声音:“是不是会有危险?”
骤然听到这么一句。
韩进脚下步子一顿,他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只是看着蜿蜒的小道,轻轻叹了口气。自然是有危险,他要面对的敌人不是别人,而是萧无珏,如今老师还在天牢,陛下又病倒了,萧无珏这么聪明,最后肯定会查到他的身上。
他甚至不敢保证自己能不能走出这个城门,可不管前路有多危险,他也义无反顾,他……只希望自己能把东西顺利得交到无忌的身上。
想到这。
韩进便又笑了下:“丫头,好好回家去,不管这个天下怎么变化,王家总归是能够平安的,你以后……”原本是想说让人睁大眼睛好好挑个夫婿,别什么人都要,可也不知怎得,这话就是说不出口。
只能换了个话,道:“你以后,要记得好好的。”
“韩进。”
王瑛看着人要走,突然伸手握住了他的袖子,这不是她第一次扯人的袖子,早在三年前,她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就曾有过这样大胆的举动了。
那时。
父亲还没死。
她活得肆意,胆子也大得很。
而如今,三年后,她握着他袖子的时候已不似以前那样胆大了,甚至手还有些发抖,可她没有松开,即便察觉到男人紧绷的身子,她也没有松手,仰头看着他的背影,轻声说道:“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去找齐王,可我知道,你这一路一定会有危险。”
“韩进。”
这是三年里,她第一次直呼他的名字,声音有些低,还夹杂着一些哽咽:“告诉我他们在什么地方,我替你去。你是朝中大臣,一举一动都有人看着,只怕你出了城门就会有人去同魏王禀报了,我不一样,他们不认识我,我无论做什么都不会有人发现。”
“丫头——”
韩进张口想说什么。
只是不等他开口,便被王瑛截了话:“韩进,我不是为了你,你说只有齐王才能平叛这次战乱,如果你在路上死了,连他的面都见不到,这场战乱又怎么能平?我没有那么多大义,可我知道要是萧无珏真得坐上那个位置,王家也不会太平,所以——”眼看着韩进转身看来,她依旧仰着头,双目泛着清莹的光芒,没有丝毫避讳得看着他,重复道:“让我替你去。”
韩进听着这话却迟迟都没有说话。
他知道王瑛说道对,如今这个时候,他的一举一动都引人注目,只要他出了城门,萧无珏肯定会知道,他手中的东西根本送不出去。若让王瑛去送,肯定是最为安全的法子,只是这一路凶险,即便没有萧无珏的人马,可这丫头必定也要吃尽苦头。
他……
怎么忍心?
张口还想再说,可看着王瑛的目光,终究什么都没有说,他只是低着头看了她很久,而后同她说:“你跟我过来。”
走到马匹前。
他把一个包袱交给她,低声说道:“拿着这个东西去边陲,找无忌和长乐郡主。”
王瑛起初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可就在手按到那处的时候,突然脸色一变,她没有说话,只是紧紧系在自己的身上,绷着一张小脸朝人点了点头,而后她也没有多言,召过自己的侍女低声吩咐了几句便率先打发她和车夫回去了。
侍女自然不肯。
可王瑛平日就是一个有主意的,如今更是下了决心,岂是别人的三言两语就能回头的。
最后侍女还是跟着车夫离开了。
等他们走后。
王瑛才又看向一直站在一边的韩进,她心中有许多话要说,只是这个时候好像说什么都不合适,只能拉了拉身上的包袱,看着他承诺道:“我一定会把这东西送到齐王的手中。”说完,她便打算翻身上马。
“丫头,你等等。”
韩进一边说着话,一边是解下了身上的披风,而后是动作轻柔得披在了她的身上,给她系带子的时候,他看着王瑛的眼睛,轻声说了一句:“丫头,如果你回来的时候,我还活着,那你就嫁给我,好不好?”
骤然听到这么一句。
王瑛的眼中突然迸发出了眼泪,她没有想到韩进会说这样的话。这番话,若是以前听到,她一定高兴得都该跳起来了,可如今——如今前尘未卜,他们两人能不能活下来都不知道。
想到这,眼里的泪就跟断了线的珍珠似得,被人擦拭完又掉了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她拿着手背没有丝毫形象得抹掉眼泪,看着他哽咽着点了点头,嗓音喑哑得说道:“你说得,说到要做到,你要甩赖,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这话说完,她再也不敢停留,转身朝马匹走去。
生怕多停一会就再也舍不得离开。
可就在走到马匹的时候,王瑛还是忍不住转身朝人跑去,伸手紧紧得抱住他:“韩进,你要好好活着,等我回来。”
韩进抱着她,手却有些发抖。
他垂眸看着她,迎向她泪盈盈的双目,不知过了多久才哑声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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