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你的遗言 说完再上路吧。


    “我能不穿这身衣裳了么?”楚存头疼地抓着两根飘带, “这对吗?我不是你老弟吗?我又不是你老妹。”


    “这衣裳穿着碍手碍脚的。”他说。


    陈遂默不作声地跟在楚存身后。


    “你就知足吧,他对你够好了。你不知道他这几日都在干什么事。”银姝钻来钻去,“要我贴着个男的, 我还没说话呢。自从我被一个男子骗之后, 我就觉着这世上没一个男的是好东西。”


    “那你自己是什么?陈遂也是男的。”楚存走着, 时不时还要扶正发上的金步摇, “陈遂, 你这样大摇大摆进去?你不穿裙子?”


    陈遂仍是不说话。


    游仙的气息近了,伤成那样的游仙已不是陈遂需要头疼的对象。


    让他烦心的是重伤游仙的人。


    会是那个国师么?还是说,施义的鬼魂一直在某个角落暗中谋划着这一切?


    若是陈遂再强一点就好了,逼着楚存认他为主人,也是考虑到能否通过楚存在操纵游仙。


    然而陈遂勉勉强强靠着银姝的血, 才松动桎梏成为元婴, 之后借着狗蛋或许能到化神, 在往上就不是陈遂如今能想的了。


    “好了没有?”老太监尖细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那姑娘被陈遂迷昏了, 陈遂给她手上的麻绳打了个死结。


    “你看我打结是不是还是打得很漂亮,一般人都没有这个待遇呢。”陈遂笑着说。


    “这种时候就别说这种奇怪的事了,你这样又要如何进去呢?”楚存见他仍是原先的行头, 有些不满, “我说老哥, 那里还有一套藕粉的裙子, 我说你穿着,肯定要比我穿着不知好看多少,皇帝今夜就要你侍寝。”


    “我有我自己的办法, 没必要为我操心。”陈遂提着灯。


    老太监推门而入时,楚存已经扮作漂亮姑娘了,瞪着两只眼。


    “姑娘, 这边请。”老太监对他道,“倒是这几年里,容貌还算出挑的了。”


    “这位又是?”他的目光落到陈遂身上,“您是九皇子的贵客?也跟着来吧。”


    陈遂从怀里取出那小剑,对着老太监晃了晃:“可惜施和今日不能回来。”


    “许多年不曾见过九殿下了,他在剑宗过得可好?我还是看着他长大的。”老太监在前走着。


    陈遂跟在他身后。


    一道又一道的门开了又关,朱红的门好像新流的血。


    游仙的气息始终很微弱。


    他提前与施和说好了要给他个方便,施和倒是痛快。


    给了两枚丹药就如获至宝地答应了。


    “这里,都是施义的味道。”银姝说,“就像和施义又亲密无间了起来。”


    陈遂在前,和老太监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他在剑宗很好。”


    “没人敢欺侮他,倒有不少人凑在他面前,想讨他喜欢。”陈遂漫不经心说着谎话,“他倒是也同我提起过你。”


    “我们上了年纪的人,就总喜欢翻来覆去想过去的事。”老太监说,“您这次来,怕不只是做客这么简单的事吧?”


    “他呀,看上去是最受宠的孩子。不过自古帝王薄情,他到剑宗去,自然是想他学好本事再回来。他能有您这样气度不凡的朋友,我们老人看着也是高兴的。”


    说朋友还是不恰当。


    陈遂不喜欢施和看着人的那眼神,更不喜欢他一手好牌却打得稀烂。


    “他和我说,宫里有妖怪。”陈遂说。


    老太监的步子一顿:“确实有。我不懂陛下为何要将那妖女带回来。”


    “妖女?”


    “不过国师大人神通广大,还是将那妖女降服了。”老太监又说,“就关在地牢呢。”


    陈遂想那妖女便是游仙了。


    要抓住游仙,比杀死游仙难很多。就算游仙被重伤,那毕竟是陈昭的躯壳。


    鼎盛时期的楚天阔杀她都要费一番功夫。


    “国师大人?”陈遂故作疑惑。


    “国师大人从不以真貌示人,仙人大抵都如此高深莫测。”老太监领着他们往里走。


    西野皇宫倒是比剑宗更像是仙宫。


    光是这花大价钱移来的宝树,要这样错落有致放着,便要费上不少心思。


    而时不时能望见的妃子,一身上下的宝贝也够买下不知多少个铁牛岭了。


    楚存跟在身后,不敢说话。


    “那边往里走,是不是地牢?”陈遂的手又渗出了血。


    游仙就在底下。


    陈遂的机会不算多,就算真有高手,今夜也在谢了了那。


    剑宗本就和西野不对付,帮衬着西野不过是约定不用那归一阵法。


    谢了了恨不得杀了施和和他老爹。


    “您倒是很敏锐。”老太监狐疑地望着他,“您还是先跟着这姑娘,去陛下那里。”


    “陈遂,要动手么?”楚存压低声问他,“游仙就在这里。”


    “她在呼唤我,想取走放在我这里的魂魄。”


    “好。”陈遂轻轻搭上老太监的后颈。


    楚存将晕死过去的老太监移走了:“进这还真是不容易,进来时搜了不知多少次身,这也有压制修为的阵法。”


    “这没压制修为的阵法我敢来?”陈遂道,“记住你要做什么。”


    “我不会心软的。”楚存说,“游仙没那么爱我,我不过是可有可无的棋子。”


    “对陈遂来说,我这是随时能抛弃的东西吧。”他苦笑道,“走吧。”


    银姝说:“这里,有施义的气味,好恶心。”


    他拎着剑往地上一劈,地面有了一个刚好能过人的口子。


    “楚存在外面蹲着。”陈遂说,“要是有人过来,你也帮着遮掩遮掩。”


    “我想见见她。在她死前,我想见见她。”


    “那银姝在洞口守着。”


    陈遂穿过那狭窄的洞口。


    手上的血越流越多,身子里的毒也在蠢蠢欲动。


    “她是让我活过来的人。在那之前我只是沉沉睡着的,分散在泥土上。但是游仙和我说,孩子,睁开眼吧。于是我见到了第一缕日光,太阳是血红的,和你手上流着的血一样。”


    陈遂没搭理他。


    反正楚存一会儿也要成孤儿了。


    “陈遂,你肯定不懂我。”楚存说,“你根本没有重要的人,也没良心。但是游仙说我已经没有用了,她再也不需要我。”


    “我需要你。”陈遂看着他,“够了么?我离开你就活不了了。去将游仙弄死吧,就当是为了我。”


    楚存沉默了。


    往里走,渐渐听到水声。


    这里也有阵法的痕迹,可惜陈遂认不出来。


    “我爱你。”陈遂又说,“够不够?楚存,我真心爱你。”


    楚存先受不了:“我不矫情了,我错了,我们两个别相互恶心了。”


    往下是一道暗河。


    “你好像很缺爱,其实就是太没用了。你要是像我一样厉害,你该考虑的就是游仙算什么?不过是比我老那么多,不然我打她就是打路边的一条。”陈遂的声音不大。


    回声只是在地牢里问着。


    河的对岸,有一扇玄铁大门。


    上面的阵法陈遂就认识了,在这里,修为被压制得很低。


    陈遂的邪术却几乎不受影响。


    “你的手不要紧吧?我怕你失血过多。”楚存在门前说,“你是不是还有事瞒着我?”


    “西野人在用归一阵法。就是让修士通通变作凡人的阵法。”陈遂说,“施和是他老爹的容器,观海真君也帮着西野。”


    “我知道的都和你说了,或许西野和剑宗会打起来,在那之前我会站在剑宗的那一边。”


    楚存的手放到门上:“你良心发现了?”


    “只是单纯讨厌真君罢了,大抵在上界混得不怎样,才总伸手想插手我们的事。他还很厌恶我,几度想至我于死地。”陈遂将自己的血抹开了。


    邪术还真是好用。


    如此一来,伪道则的力量覆盖了天道的气息,阵法便无法运转下去。


    “你怎么混进剑宗的?剑宗的人就差没把我往死里整。”


    门开了。


    那张脸,陈遂永远不会认错。


    “你来了?”游仙被钉死在墙面上。


    九枚钉子,和银姝当时一样。


    钉死游仙的不是九枚钉子,是她消耗得太厉害了,绸缎般的长发如今看起来像枯草。


    “几天不见,怎么这样了?”陈遂笑吟吟撩开她头发,“真可怜。”


    “她要死了。”楚存说,“这钉子会吸走她的灵力。”


    “见到我这样,你很高兴吧。”游仙似乎没看到楚存,“我做了一件傻事。”


    “被你重伤之后,我见到了那个叫施义的人。还有他带着的一群死人,被打了个半死。”她说,“西野什么时候学会操纵活死人了?我最厌恶的就是被人操纵,年少时被师父打压,成名后又被关在魔教,好不容易重新获得这躯壳,又要被夺走。”


    “有一个小姑娘……一个小活死人,问我有没有去过铁牛岭。她说没回哥哥的信,哥哥一个人到魔教去了。明明成了那副样子,还想着这种事。”


    “和当年的我一样。”


    陈遂对游仙的过去并不关心。


    “人总是,缺什么想要什么,想要什么失去什么。”


    “说完了么?”陈遂问她,“看在你是我坐骑小妾的老妈的份上,允许你说完你的遗言。”


    第82章 重要的人 要死的人。


    “我就一个儿子, 谁去做小妾?我吗?”游仙都被他问懵了,“我的躯壳是你老妈,总不能是我上, 你到底在说什么?”


    楚存捂着脸:“老妈, 老妈, 他说的是我。”


    游仙这才分了些目光给 楚存:“你还活着?”


    “没用的东西, 打不过陈遂也就算了, 胆子还那么小。你这穿的什么东西?”


    “是你说,我的命也是重要的。”楚存抬起头,望着她,“您要死了,我会活下去。”


    “我死了, 你的魂魄也会消散。”游仙冷笑道, “我不知我当时为何要做这蠢事, 甚至落入如此地步。陈遂, 你很快也要死的。”


    “是呀,是人都会死。”陈遂并不在意,“放心好了, 我至少能活到您的坟头草有两米高, 您在天上会保佑我的。”


    游仙的嘴角又溢出一丝鲜血:“算了, 我要死了。”


    “这一辈子, 我始终没过上我想要的日子,天不遂人愿。”她说,“你能到这里来, 你是已经知道很多事了。”


    “还有什么要说的,就说吧。”陈遂说,“你要死了, 这时候我就不落井下石了,愿你下辈子别总这么倒霉。”


    血落到地上。


    陈昭的面上不会露出这样纠结的神情,她总是那胜券在握的样子,好像世上根本没有能伤到她的人。


    游仙要弱太多了。


    “你的记忆有问题。”游仙咳嗽了两声,“还有,楚天阔或许死了。”


    陈遂说:“我知道。国师是施义么?还是谁?”


    “是施义,他靠着夺舍人的躯壳一直活下去。他比我还要老,说他是一个活人更像是一个鬼魂。”游仙说,“魂魄在不同的躯壳之间辗转,还是会有损耗的。于是人性越来越少,执念越来越多。”


    “他自己最后也会变成一个活死人。”游仙勾起唇角笑了,“陈遂,我杀不了他了。这种玩弄他人命运的都该死,我知道的事都已告诉你,剩下就看你怎么做。”


    她说话时,倒是有几分昔日陈昭的风采。


    苍白消瘦的面颊上不再是惶惶不安,而是一种将死之人才有的平和。


    “他只能夺舍自己血亲的,下一个是谁我不知道。”游仙说,“我将那个铁牛岭来的小姑娘放在皇城外。”


    “她是唯一一个还记得自己是谁的活死人。”


    或许是老四的妹妹。


    或许不是。


    “其他的活死人呢?”陈遂又问她。


    “只有真君的后代才能制成活死人,施义也试过对我那样做,但都失败了。那群活死人被施义管着,你要杀掉施义很难。”


    陈遂当然知道杀掉施义很难。


    这阵法就够陈遂喝上一壶了。


    借着真君的灵力,或许施义能施展不少术法。更不说施义盗走的邪术,归一阵法便像是一个改良版的魔教献祭。


    魔教是献祭生命获取力量,而西野的是献祭生命来限制力量。两种都相当难缠


    “你之后到佑民寺去,我将她送到那里,送她去找她兄长。好多好多年前,我还不是一个魔修,村子里三年大旱。”


    “我们求过神,姐姐因此被架在架子上活活烧死,没有下雨。我们也求过修士,修士却说凡间的事与他们何干?”


    “三年的大太阳,好像一场大火,将什么都烧得干干净净,唯独剩下我。我以为我要死了,魔教的人又骑着马从死人上走过,他们说,若是炼化这些魂魄……后来我到魔教去,因刺死我的师父被关在后山,想要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陈遂,若我只是游仙就好了。”


    陈遂没说话。


    能活到这么久的,谁身上没有几个故事。


    他在游仙死前,不会解开游仙身上的锁链。游仙未必会反咬他一口,但陈遂仍不放心。


    身后传来重物落地的声响。


    陈遂回过头去,见楚存手里的剑掉在地上。


    “我会救下楚存的。”陈遂说,“你救下了我坐骑的妹妹……若那姑娘是老四的妹妹。”


    “魔教的邪术专攻魂魄,楚存会死是本体死后,那小小的一部分魂魄也会灰飞烟灭。”他将手伸出来。


    一块雪白的骨头。


    “这是我的骨头。”陈遂掰开楚存的手,塞进去,“上面的魂魄都是我炼化的。”


    “之前有人想炼化我,我将他们炼化了而已。你用了它,用这些魂魄替代游仙的,还能再活些时日。”


    楚存却不伸出手。


    “游仙,我是不是应当为你殉葬?”他问,“我的命是你给的。我之前好恨陈遂,也恨着你。”


    “但你让我成了一个人,陈遂又给了我活下去的机缘。”


    游仙笑了。


    “蠢东西,给你了就是你的。我死之后,来年清明节,你要给我扫墓。”她扬起头。


    地牢里是望不见太阳和天的,连风和水声都像是呜咽。


    “这具壳子,我捡到时已没了魂魄。陈遂,你要将它带走么?”


    陈遂摇头:“留给你吧。”


    要一个空壳子也没用了,陈昭的魂魄不在这里。


    她到哪里去了?


    楚存已经泣不成声:“她要死了。”


    陈遂冷声道:“别哭了。”


    “你懂什么啊?我老妈死在我面前了?我再也没有老妈了,虽然她对我那么坏,必要的时候还想用我去当肉盾,但她毕竟是我老妈。”他哭得喘不上气,“我是自由了……”


    “但什么都不一样了。”


    陈遂叹了口气:“你怎么不说你老妈还是用我老妈的尸身还魂?”


    楚存才止住抽泣:“当时你也看到她死在你面前么?她是我在这世上最重要的人,可是连她也走了。我分不清到底是爱着她还是不愿她别这样潦草地死掉了。我老妈这辈子过得很不好,你知道么?魔教对她很不好,我也对她很不好。”


    “她活着的时候没见你对她多好。”陈遂说,“此地不宜久留。施义很快会追过来,我们要到客栈去。”


    “所以我才这样难受,连我的眼泪都流得太迟了,她的身体冷掉了,才知道我一直怎样看她。”楚存说,“陈遂,你就没有难受的事?”


    当然有了。


    比如在魔教才收进门的师弟忽然被人断掉了手脚,比如今年的雪比往年的都要大。


    但比起难受,陈遂还有更要紧的事要做。


    陈昭说过,要好好处理好她的躯壳,陈遂还是没能做好。


    从陈遂指尖冒出的青火燃烧着,缠绕上她发梢。


    “按魔教的说法,被火烧掉的死人还能有下一次重生。”陈遂轻声道。


    扭曲着、舞动着的鬼火,一点一点将一切都吞噬掉,连灰烬也不剩下。


    “这阵法连着的不只是游仙,比游仙还强大的载体,会是什么?”陈遂走到这里,心里也疑惑起来。


    若是那人连游仙都能杀死,何必与剑宗虚以委蛇?


    “什么都没剩下。”楚存又掩着面不住哭泣起来,“陈遂,我终于也和你一样了。”


    “谁和你一样啊?”陈遂道,“我可是养了好几条好狗,还有一整个大荒秘境,水青说随时等我过去。”


    “到时候将合欢宗也拿下就好了,去他的剑宗,到时候也是路边的一条而已。”


    楚存的眼睛肿着,哭也不是,不哭也不是:“我要回去喝酒。”


    “你就不难受,那张脸是陈昭的,你看到她难道不会痛哭流涕?”楚存将头上的簪子抽下来,“你肯定心里也很难受的。”


    陈遂都不愿去安慰楚存。


    说不难受是假的,再见到自己世上最敬爱的人,她死掉了。


    她的躯壳也没有了,这世上再没有她的容身之处。


    “陈昭是我老妈,又不是我老婆。”陈遂说,“我们得快些走了。你是离了老妈就活不下去了吗?”


    “你老妈死了你不难受?”


    “比起这个,游仙死了更让我开心。”陈遂笑着说,“无论如何,她死掉了。”


    “多好的一件事,那壶酒留着就是为庆祝游仙终于死了。陈昭以前说,她待过的一个小世界里,死了该死的人要开香槟,但是我们这里没有什么香槟,不就只能开一瓶埋了十几年的竹叶青么?”


    楚存哭得更凶了:“你怎么这么坏啊?”


    “我之后不要到你手下做事,我连老妈都没有了,你肯定会把我卖到合欢宗去。你还逼着我只准穿两块布条去。”


    “我看你穿着很乐意,也挺好看的。”陈遂拎着楚存从洞口钻出来。


    “陈遂,你弟弟一直响。”银姝接过还在掉眼泪的楚存,“哭什么啊?不就是老妈死了?我全家死得就剩我和我弟弟,我还没哭呢。蛟龙的眼泪很值钱,不能想哭就哭,不然陈遂会说我的。”


    楚存的鼻涕和和眼泪都蹭在银姝身上:“你们两个都太坏了。”


    “之后送你去合欢宗,帮着水青些。”陈遂说,“不卖你了,行不行?”


    楚存望着他:“真的不卖我?我不想去给人当炉鼎。”


    “要你帮着水青拿下她老爹,没叫你去色诱,也没说什么炉鼎。你和水青弄死她老爹,合欢宗就是你们的了。”


    “那你呢?”楚存吸着鼻子,“合欢宗给我们了,陈遂要一辈子待在剑宗吗?剑宗真的好可怜。”


    “那我就是合欢宗主的主人。”陈遂没好气道,“回去了。”——


    作者有话说:收尾阶段了喵,写完这本我要写好多小短篇……


    第83章 时间不够 不要对着我发癫。


    “陈遂, 你弟弟夜里总哭,我哄不好。”


    陈遂忙着在纸上勾勾画画,银姝被楚存吵得受不了, 到这里来。


    “你给他喝开水不就是了?”陈遂头也不抬, “矫情。”


    老四妹妹先不用去接, 跟在陈遂身边反而危险, 在佑民寺还安全些。


    游仙将她放到那里去, 至少游仙任认为她是安全的。


    但是施义。


    施义会的邪术说不定比陈遂还多,陈遂十几岁,施义一千多岁的老头了,就算是头无药可救的蠢猪,这么多年每年只学两个术法也比陈遂要厉害了。


    那之前要先和谢了了通气。


    不能让陈遂一个人对付施义, 陈遂在后面给予一些精神的支持和鼓励就算了。


    “楚存还是个孩子呢。”银姝找了个空地身边坐下。


    桌上的茶凉透了。


    到这时候, 一日里都是热热闹闹的皇城似乎终于有了几分睡意。


    陈遂不知这是几时了。


    天生稀疏的星子看不出时辰。


    “看到楚存, 总想到我小时候。可我连我小时候的太多事都根本记不清了, 太久了。”银姝端着瓷杯,“这茶的味道好苦。”


    “楚存将你的酒都喝完了。”银姝又说,“陈遂, 你不难受么?”


    “怎么一个两个的, 都觉得我也该悲痛欲绝?”陈遂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 “你看不下去, 自己当楚存的义母就好了。”


    “这种事,若是已受过太多次,就没什么太大的感触了。”他说, “银姝,你那样恨施义,是世上只有施义这样一个让你难以忍受的人。你想到他便呕吐不止, 而你始终忘不掉他。”


    “听不懂。”银姝说,“你们人还是太复杂了。你说那个国师要来,怎么还没来?”


    “谢了了才去那,谢了了又不是什么省油的灯。”陈遂道,“或许是被谢了了缠住了。”


    “他要回到地牢去,还要避开谢了了他们。”


    还没来大抵是还没想好怎样见银姝。


    “我还有事要和你说。”陈遂为银姝添了茶,“你如今能管好自己不对我发疯吧?”


    “那是自然。”银姝说,“上了年纪,已没什么事能让我着急了。”


    “施义还活着。”


    白瓷杯盖在地上滚了一圈,终于啪嗒一下声碎作两半。


    “施义就是那国师。你记得他从你这里盗走了邪术,里面就有写夺舍的。只有血亲才能夺舍,而西野的皇子总是有很多,他就这样借着后人的躯壳一直活下来了。”


    “真恶心。”银姝嫌恶道,“人有时还真是下贱。”


    “那些都是你和施义的后代,身上流着你的血,才能承载得了邪术。”陈遂缓缓道,“一直活着,又是为了什么?”


    “或许是再次与你相逢吧。”


    西野的月亮,和剑宗的又不一样。


    陈遂望着月亮的时候,感觉自己似乎在和一只只有眼白的眼睛对望。


    那眼睛含情脉脉,只是没有眼白。


    “想见到我便不会爱上施有恩的母亲。”银姝说,“口口声声说爱着我,不过是借口罢了。”


    “嫉妒、恨,爱已淡到几乎没有了。这么多年过去,施义或许早不记得我长着怎样一张脸。”


    “还不能去杀了施义。”陈遂端起茶壶。


    里面已经没有水了。


    “就算你能杀了施义,我的毒也随着游仙散去,但我们打不过真君。仙凡有别,他是真仙,就算我烧光你的灵力也无济于事。”他说,“季春君当年是与施义冲突后重伤的。”


    “他在很多年前,便已在谋划这一切。让天上的太阳掉下来,让水化作高山,让世间再没有仙人,再没人踏上仙途。”


    银姝笑出了声。


    “说到底是嫉妒作祟。”银姝捡起碎瓷片,“人就是这样。”


    他的手被划得鲜血淋漓。


    陈遂才想起自己的伤处已愈合了。


    游仙死后什么都没留下。


    她来时没有躯壳,只有半死不活的魂魄,因为有人要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一点一点被消磨殆尽,没有来生。


    陈遂也不信来生今世,人死了就是死掉了。唯一留下的只有楚存,而楚存的魂魄已和她无关。


    “你的手好了?”银姝见他拆去纱布,“之前的伤口看上去还是很吓人的,小心别碰水。”


    “无论之后怎样,你要我做什么?”他问陈遂,“为了杀掉施义,或是为了你自己?什么都可以。”


    陈遂只说:“你去给谢了了发传讯符。”


    陈遂的传讯符根本没有能发进那里的。


    全被阵法隔绝掉了,陈遂联系不上谢了了。


    施义的阵法太麻烦,陈遂又不擅长阵法。在那样的老东西面前,陈遂还算是菜鸟。


    “我还不能进去,进去太危险。我要等谢传恨出来。”陈遂苦恼道,“谢传恨说过我是容器。只有她知道,我至少要活到她出来那时候。”


    “施义是世上最想杀我的人。”他说。


    “没事,我也是世上最想杀施义的人。等弄死了他,我再也不要爱上谁。”银姝说,“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世上的人那么多,什么样的人没有。”陈遂说。


    他有些困倦了。


    之后还要解开被封存的那段记忆。


    或许是被污染的记忆,但元婴的陈遂有把握去解开了。


    楚天阔死了么?


    缠在他心头的疑团还有好多。


    “陈遂,你喝不喝酒?”银姝忽然问他,“还有一壶好酒被我放起来了。”


    “我从来不喝酒。”陈遂说,“之后有的是要忙的,你还是好生照看自己罢。”


    最糟的情况是施义已对剑宗下手了。


    季春君就不得不留在那护着剑宗,帮不到陈遂。谢传恨要闭关到什么时候,陈遂还不知晓。


    顺着被抹去的阵法,施义很快就能找到陈遂。


    “张嘴。”银姝靠在他身上,“喝一点吧。”


    “别对着我发癫。”陈遂拍开他,“你要是闲着没事,我们去帮助施义断子绝孙,将他的后代全弄死。”


    要突破到化神。


    邪术让他太难突破,陈遂没邪术又活不下去。


    龙血用过一次,已没了作用。


    这一次要用什么?若是季春君愿将他的残魂都给陈遂,陈遂还有一分把握。


    那无异于痴人说梦,季春君恨不得杀了陈遂。


    “银姝,我还是太弱了,好多事来不及。”


    若给陈遂足够的时间,真君的问题就不是问题了


    但陈遂生得太晚,他要对付的人已不是他一个人能对付的了。


    “或是谢了了身上的禁制,若是得到那东西,或许还有几分机会。但谢了了或许会死,谢了了死之后,剑宗便不能为我所用。”陈遂喃喃道。


    不知杯子里什么时候又满上了。


    “狗蛋有没有用?”银姝问。


    “几乎没用,再说我也承载不了太多的龙血。要怎样才能化神?”


    “将我也炼作丹药,有用么?”银姝看着他。


    陈遂有些分不清他到底是喝多了也开始说胡话,还是在真心实意这样想。


    “或是狗蛋的魂魄,你只拿走了我们的躯壳,却还没对魂魄做什么。”


    陈遂摇头:“损失太大了。”


    “一下子损失至少两个大于化神的战力,让我一人修为步入化神,这是赔本买卖。”他说。


    “但我们这样碰上施义也没胜算。你答应过我,要让我报仇。而我答应过你了,只要你想要,连魂魄我都要给你。”


    “没必要。”陈遂说,“剑宗不可能没打算的,季春君都因此死了。再说,我还答应过别人要让你好好活下去。”


    银姝低着头。


    陈遂看不清他的神色,只有他散乱的长发还在动着。


    “我听不懂。”银姝说,“你没有骗我,对吧?”


    即使陈遂撒谎成性。


    即使陈遂在必要时也会毫不犹豫抛下他。


    陈遂喝了一口杯子里的茶。


    早一点温度没有了,连被子放在手里都有些冰手。


    味道有些不太对。


    “你什么时候给杯子里的茶换成了酒?”陈遂望着他。


    “你说你不喝酒,我猜你应当酒量很差。”银姝却在笑,“猜对了。不喝酒是怕自己失去意识对吧?


    陈遂只是眼也不眨地看着他。


    “你想做什么?杀了我?还是逼我和你废除契约?”陈遂问,“还是丢下我去找施义?”


    他咬破自己的舌尖,还是感到昏昏欲睡。


    银姝的男相长得好高。


    陈遂坐着要仰着头才能看清他一张一合的嘴唇。


    “我有你想得那么没良心?我答应过你,始终站在你这边。”银姝笑着说,“至于施义,被骗过一次就再也不会上当了。”


    “我虽然总是呆呆傻傻,但是我知道他是该死的人。”


    “那你要做什么?”陈遂道,“去找施义报仇?你那点修为不够看的,去了也只是送死。”


    “但是我想去。”银姝说,“一听到他还活着,我一刻也无法忍受。哪有让恶人长命百岁,好人不得好死的道理?”


    “为什么不让我去?”陈遂抓着桌角,才没倒下去。


    “你的年纪太小了,而这些事都是我们这些老家伙之间的。”


    “跪下。”陈遂命令道。


    第84章 梦中之人 梦醒后一切都会好起来。


    银姝只得跪坐在地:“那你不是还要找提升修为的法子么?”


    “其实很容易, 只要将施义手上的那些记着邪术的册子尽拿过来就好,那些东西曾经都是我的。”


    陈遂哪里不知道?


    没有修为打不过施义,不能取走邪术。不取走邪术就没能打过施义的修为。


    “我大概知道那些东西在哪里。”银姝半跪着, 给他盖好外袍, “在一个只有我知道的地方。”


    “那时我觉得, 一百年好像只是眨眼之间, 那一百年里我对施义百般纵容。我说, 等他变成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子,我就将他的骨灰埋在那里。”


    “你倒是记得清清楚楚。”陈遂冷哼一声。


    银姝无奈道:“想忘也忘不掉。狗蛋、你还有老四都在往前看,似乎只有我仍踌躇不前。”


    “楚存大哭一场之后,他就会知道其实游仙死了也没什么大不了,反正谁死了都不是大事, 比起悼念游仙他宁愿自己好好活着。”


    “你还是跪着吧。”陈遂实在支持不住, 倒在地上。


    游仙不知给他的酒里加了什么东西, 这玩意比施有恩弄的安神香好用多了。


    “你忘了?我是你的主人, 我要你在我醒来前不许离开这间屋子。”陈遂说,“能不能别犯傻?你想想自己多少岁了?”


    “不记得。”银姝说,“这种事已经记不清了。”


    “又不是只有这种办法, 你还欠我那么多灵石, 你想死了就一笔勾销?”陈遂被他说得火气直冒, “至少得给我当几百年的坐骑。这么多年过去还这么蠢?”


    “我以为你是爱上施义了才变蠢了, 倒是我错怪施义了。”


    银姝被他劈头盖脸骂了一顿,还有些没缓过来:“这不是唯一的法子么?”


    “我还有个渡劫期的老爹,我以为他飞升了, 但我如今发现他或许是死了。”


    “那节哀。那挺好的,你和楚存都父母双亡,以后你们能好好谅解对方了。”银姝说, “你先让我起来,我去跟施义打一架,打不过回来你给我治治。”


    陈遂要被气笑了:“你去把楚存从隔壁给我叫起来,好好盯着门前的金钟阵。”


    “他喝多了酒,这会儿已经睡过去了。”银姝说。


    “给他喝些热水,他就醒了。”陈遂说,“我真要睡了。你叫完楚存要他和你一起跪着,我整日带着你们两个觉得我至少要少活二十年。”


    “等回剑宗去,一定给你们两个人都整点核桃露补脑。”


    “核桃露好喝,可是你熬的都好难喝,你弟弟喝完快死了。”银姝不明白陈遂怎样又生气了,只好顺着他的话往下说,“到时候回剑宗去,都听你的。”


    “这就给我去叫醒楚存。”陈遂说,“你到底给我的酒里加了什么?”


    “加了我正好喝下去会睡上整整一日的迷药。”银姝老老实实道,“怕口感不好,还往里面丢了两块冰糖。”


    要命的蠢东西给他下的药能弄晕一条蛟龙。


    *


    陈遂在陷入梦之前,在想自己是不是教育方针出了什么问题。


    银姝看上去也是生活能自理的。


    他平日里也没打银姝,也没对他大肆宣扬魔教的逆天言论。


    陈遂对银姝算是很好了,也几乎没人会说陈遂对人不好,毕竟那些人早就死掉了。


    “陈遂。”


    身上暖洋洋的。


    楚存说,世上最好的事就是躺在新翻过的泥土上,上面还有未干的水痕。


    在上面晒太阳一定暖洋洋的。


    “陈遂。”那声音呼唤着他。


    陈遂已太久没听到这个声音了。


    “对不起。”陈遂听见自己说。


    暖和的手轻轻抚过他的头顶,好像身上的伤口都再也不会痛了一样。


    “你将我的躯壳烧掉了?做的很好。”


    那个泛着白光的轮廓,陈遂想她好像太阳。


    又是太阳是白色的,不是只有在流血的才是太阳。


    陈遂太久没梦到陈昭了。


    “已到了最后一步。你再梦到我时,我已在上界等你了。”陈昭捧起他的脸。


    陈遂不知要对她说什么。


    说魔教没有了?还是说陈遂已元婴了。


    原本陈遂不该只是一个元婴的。


    “你的记忆被封起来了,对吧?里面还被混入了东西。”


    陈遂是知道的。


    “老妈,我取到了一把还算不错的剑。”陈遂说,“我的医术已很厉害了,能让半死不活的人活过来。”


    “真棒。”陈昭的长发垂落在他耳边。


    “楚天阔死掉了。等梦醒来后,你都会想起来。至于你是怎样被施义重伤,我要和你说对不起。”


    “你没有对不起我。”陈遂说,“是我对不起你。老妈,你忽然这样煽情,我一点都不习惯。你还是像以前那样疯疯癫癫的就好。”


    “所以,上界的真君我来对付。你老妈过几日就将他的脑袋做成豆腐花给你丢下来,到时候儿子你就找个地方用他的脑子养东西就好了。”陈昭对他说,“这本来就是我们老东西之间的事,只有他那种没用的东西才会欺负下界的人。”


    “一点都不像你老妈我,我会直接将小世界都炼化了。”


    陈遂笑了两声。


    “那躯壳呢?”


    “已经用不了,你在下面也别一直骂楚天阔了。你老爹死掉了,你后面也会想起来,到底是为什么。”


    “我插手不了太多下面的事,不过我会在上面等你。陈遂,记得早点飞升。”


    陈遂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化神。


    邪术和这方天地的秩序是相违的。


    “老妈,我不知道我能不能飞升。”陈遂说,“我做不到像你那样心狠手辣。”


    “这不叫心狠手辣,修仙就是如此残酷的,在上界,也是不断掠夺。我在楚天阔那里停留了很久,可是他死掉之后,我忽然就想明白了。”


    “他爱我,但他心里有比我更重要的事要去做。我帮不了他,一想通我就飞升了,他死掉了。上界有很多你们口中说的仙人,但我想这里和我曾呆过的那些小世界也没什么不一样嘛。天上只挂着三个红色的太阳,妖怪和仙人几乎一样多。”


    “我在上面一个人想了很久很久,我想我要不要下去救楚天阔。后来我想通了,我爱他,喜欢他那张冷若冰霜的面上因我有了笑意,因我气急败坏,但我没了他也不是活不下去。”


    “剑宗的人会想法子凝聚好他的魂魄,他若是真心爱我,还会追到上界来,对我说你不能总想杀谁就杀谁。”


    陈昭还是老样子,见到这样的她,陈遂忽然心里松了口气。


    没有对不起陈昭。


    “但是……但是魔教被烧掉了。”陈遂说,“大荒秘境里,重新建起新的魔教了。”


    “后面那句才对,你是我的孩子,你身上流着我的血。当年我从小世界上来,到了魔教,魔教的人说送孩子到小世界去,再回来的才是真正的魔教血脉。陈遂,你没去小世界走那么一遭,魔教在你手上毁掉了,你要重新让它起来。”


    “你不怪我么?”陈遂喃喃道。


    好多人都死掉了。


    陈遂只是无能为力,想要保全所有人,陈遂做不到。


    “怪过你了。怪你也没用,下界只有你了,之后的事还要靠你。陈遂,你不知道自己之后要做什么,对吧?”


    是。


    陈遂之前不知道杀死游仙之后要做什么。


    要让魔教变回他记忆里的样子。


    那之后呢?


    “那就好好修炼,来找我。”陈昭说,“最多一百五十年,我就要往上走了。”


    没什么能束缚住她的。


    就算是楚天阔,也只能让她为此停留。


    还是要往上走。


    天有九重,陈遂才走到最开始的地方。


    “一百五十年,若我能活下来,就够了。”陈遂说,“等我。”


    “等你。”陈昭笑起来。


    她笑起来是很好看的,就连连灰暗的梦境都为之一亮。


    陈遂想到很多事,陈遂也有许多话想要与陈昭说。


    陈昭只是笑:“好了,你要从梦里醒过来了。”


    “你知道的,我们无法长久地见到你。所以你一个人在下面要刻苦,不要害怕。”


    “我不会害怕。”陈遂说,“我什么时候怕过谁了?怕谁,就杀了谁,那样就好了。”


    陈遂并不质疑自己的天资。


    有楚天阔的血脉,已是优越至极。陈昭那一脉也不弱。


    就算陈遂是一个资质很差的人,那又如何?无非是多灭仇人几次门,让仇人全家都成为他路上的垫脚石。


    仅此而已。


    “好了,陈遂,你还有什么要说?”陈昭站起身来。


    她比与楚天阔初见时要漂亮太多。


    游仙用她那张脸简直是在暴殄天物。


    “真君和施义约定了什么?”


    “施义被骗了,施义用整个西野换他的些许帮助。不过真君很快就要死了,你老妈正在去弄死他的路上。”


    “真君想要那方天地成一方死地,再没人能修炼,原本存在的灵气就能被他源源不断汲取。他在上界打不过其他人,他说着要除魔卫道,面对比他要厉害那么多的妖魔,却自己退缩了。”


    “所以,他生出了心魔。”


    第85章 之后的事 找到了自己的人生目标。


    “银姝, 你是不是把陈遂给毒死了?正好这里还有昨日剩下的酒,我本来想全喝完的,但是你一壶冷水下去给我浇醒了。他怎么又一动不动的?”


    “银姝, 你的心肠真是比陈遂好不知多少, 陈遂那死东西就知道在我掉眼泪的时候笑话我, 在我难受得要死时在我面前看西野美人写真集。”


    “楚存, 陈遂从来不看什么写真, 除非他打算去弄死画上的人。我觉得他好像要突破了,他不是没多久才到元婴,怎么就要化神了?”


    “等你和我一样习惯就好了,陈遂从小到大就这样,我几年前还在魔教时, 游仙游仙天天和我说, 你看看人家陈遂……其实游仙没那么厌恶陈遂, 陈遂是一个完完整整魔教养出来的人, 我和游仙自己都不太合格,反正游仙再怎样夸我或是骂我,我也成不了陈遂。”


    “楚存, 你们魔教都是些什么人?有没有正常人一个?”


    “好人、坏人, 都已经是魔修了, 谁手上没有几条人命?那重要么?陈遂听到也只会发笑的, 打他的总是会被他打死的人。他记不住死在他剑下的亡魂,我如今的魂魄是他东拼西凑的,连我的魂魄上有一种血腥味, 你闻到了么?银姝,你见过的人还是太少了。”


    陈遂缓缓从梦里挣脱。


    好长的一个梦,死掉的人又在眼前说话了。


    “陈遂, 你醒了?我知道我老妈死了,她用的是你老妈的躯壳,你看到她被烧了肯定心里很难受,那别太难过。”楚存握着他的手,“之后我们的亲人就只有彼此了。”


    “就算你之前总是欺负我,将我往死里折腾,但我们只有彼此了。我如今已不恨你,陈遂,之后我们要好好相处,魔教的将来就看我们两个了。”


    陈遂一把甩开他的手。


    他在屋内环视了一圈,没能找到自己的手帕。


    “我的手帕呢?”陈遂喊银姝,“他身上全是酒味,也不给我弟弟洗一洗?本来一直响就够烦人了,如今还身上一股口水味,拿出去卖一块灵石都没人要,得倒贴二百五十块呢。”


    楚存的眼泪要掉不掉:“你怎么这样啊?陈遂,我真受不了你了!你吃点自己煮的药去节哀顺变吧!”


    “谁和你一样,陈昭还没死。”陈遂翻身从榻上起来。


    游仙的毒已经随她逝去消散。


    经脉里的伤都已经愈合。


    陈遂除了仍旧面色惨白和有些瘦削之外,已然看不出受过重伤的痕迹。


    “她那么厉害的人,怎么会就那样死掉?楚天阔杀不死她,她从小世界上来,在楚天阔之前没爱上过谁,但像楚天阔这样的人,已见过无数罢。”陈遂说,“我的记忆里问题真是太大了!简直是假的记忆构成了陈遂这个倒霉鬼。”


    楚存还呆呆的:“这不对吧?”


    “银姝,他说的是真话么?那孤儿就只有我一个。”楚存垂头丧气,索性一屁股坐在陈遂的床边,“天道不公!”


    银姝道:“你要说,我也陪你一起当孤儿好了。不对,我这年纪已经不是什么孤儿,应当是孤独老头”


    “你还想要谁陪你去当孤儿,陈遂伤好了,你叫他下次屠人满门时给你留半个,留一个他不放心,半个正好,半个人拼在一块儿正好给你拼成一整个人。”


    陈遂心情舒畅,连看自己的便宜弟弟和银姝都顺眼了不知道多少。


    他甚至哼着歌。


    银姝那悲凉的曲子被他哼得相当欢快,无异于死了的一对恋人要从棺材里爬起来再续前缘。


    “陈遂一直这样么?”楚存问银姝,“不是昨日还说真君随时会过来么?还说施义要来打我们?”


    “没事的,陈遂这么笑就是找到法子了,他想杀人的时候就是这样笑,若是着急了,假笑时嘴角的弧会稍微小一些。”银姝说,“你等他高兴完,听他说什么就好了。”


    “一个施义,还干不掉陈遂的。”银姝叹了口气,“是我钻了牛角尖,反而给他添了麻烦。”


    “你们两个在说什么呢?”陈遂问,“是不是在说我的坏话?”


    “我哪敢说您的坏话?陈遂,你如今打算做什么?”楚存捏着陈遂才睡过的枕头。


    好像那是陈遂一样。


    他捏得枕头皱巴巴。


    陈遂笑着说:“我知道我杀了施义之后要做什么了。”


    “其实这世上,还有太多值得一试的事等着我去。”陈遂面上有一层薄红,“但我好像有些发热。”


    “我不是故意的,昨日给你盖了两层那么厚的被子,你总是要钻到被子外来。”银姝不好意思道,“我实在不会照看人,我的孩子都是差点死在我手上的,没想到给你下药手一抖又下多了。”


    陈遂咳嗽了两声。


    “终于吐出来的不是血了。”他忽然说,“一直病着的躯壳,还是有太多不便之处。”


    “在施义来之前,我们去解决西野的人口过多问题罢了,就从和施义有血缘的开始杀吧。”陈遂说,“银姝的血,迟早都要收回来的,这些龙血流下去,只会让施义有更多能夺舍的躯壳能用。”


    “谢了了那边怎么办?你要在她面前也打开杀戒么?”银姝问,“剑宗的身份,你不要了?”


    “哦,我差点将谢了了忘了。”陈遂又说,“去找谢了了也行。”


    “谢了了和我到底是什么的容器?不记得问老妈了,她自己记性也不好,好多事都没和我说。施义应当很想解决掉我和谢了了。”


    太阳出来了。


    连陈遂一看便心烦的大太阳,他看着也感到格外亲切。


    如此一个阳光明媚的好日子,正适合去做许多事,都不用操心没撑伞雨太大衣领上会沾水。


    “陈遂是不是烧傻了?他这种的大彻大悟心无杂念的神情看起来好恶心。”楚存说,“银姝,我在魔教可从来没见过他这样子。”


    “不知道,但是我已经无所谓了。我好讨厌西野人,流着我血的西野人,好让我恶心。”银姝道,“就和你们人写的神话传说一样,西野人从我这里偷走了龙血,给我钉上九枚钉子,让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陈遂推开门。


    在这样如融化黄金一般的太阳光底下,连那些细小的灰尘都在闪闪发光。


    “他的脸好红,真的没事么?不过陈遂死了也是好事,”楚存叹了口气,“怎么说那些也是银姝的子孙后代。”


    “施义靠着夺舍血亲活下去。我亲爱的弟弟,你什么时候这样仁慈了?” 陈遂奇怪道,“只有毁掉所有容器,才能让他死掉。他不死,他还想着用所有西野人给他血祭,比我还坏多了,一家人完蛋总比所有人完蛋好。”


    “我最近只杀那些围剿魔教的,已比以前好不知多少了。”他说。


    “你去给他找点能退烧的药给他。”银姝对楚存说,“楚存,实在不行切你自己的几个指头下来给他就好了。”


    陈遂前些日子过得实在憋屈。


    躯壳的伤流血不止,疼痛让他夜不能寐。


    “我知道施义为什么没来找我。陈昭去真君了,真君有了麻烦,他那借来的力量也用不了。不过他很快就会反应过来,在那之前用西野人的命换他能去启动那阵法。”陈遂说,“他在那之前,还会想有没有其他法子,在他走投无路之前,我们要处理掉他能夺舍的所有壳子。”


    “用这些死人我又能往前走多少?”


    银姝已化作原型。


    “还是这么大啊。”陈遂伸手,抚过那些发亮的鳞片,“有一次看到银姝的时候,觉得银姝好像小山一样,比人漂亮多了。”


    银姝垂下脑袋:“不喜欢么?其实比起做人,我更喜欢这样。做人太累了,只有两条竹竿似的细腿用来走路,还动不动就会流血发寒,一眨眼儿就要死掉,多可怜。”


    “能感受到那些流着你血的东西在哪么?”陈遂坐在他背上,“还有一个施义的容器在剑宗,剑宗有季春君和谢传恨,暂且不用管。”


    楚存在下面喊:“我服了,陈遂,你让我上去啊!别把我一个人丢在这!我打不过施义!我打不过谢了了!你不是我主人么?你就这样对我?”


    在银姝的背上,看什么都小小一点。


    他的便宜弟弟好像动动手指就能掐死。


    “上来吧。好久没有这么随心所欲了。不过银姝,先杀掉和施义的后代。”陈遂在银姝耳边说,“要是造成其他伤亡,不然谢了了那边好难说话,我还不想和她动手。”


    “小遂哥哥!你去哪里?”


    陈遂低下头,看到了谢了了。


    她衣衫上都是血,双目通红:“快回来,皇帝死了。小遂哥哥,那国师是个邪修,我们才从宫里出来。”


    这样看,谢了了也显得好小。


    “了了,天黑前去佑民寺等我吧。”陈遂对着她笑了笑,“我有些事要去做。在佑民寺的时候,告诉我,你到底用躯壳封着什么。”——


    作者有话说:收尾阶段好卡……


    第86章 当皇帝吧 送个太上皇给你。


    “还有几个?”


    皇城里也燃起那熊熊大火。


    血红明亮的火光, 吞噬着那些已一声不吭伫立百年的木楼,灰烬落下如雪一般。


    “最后三个。”银姝道,“烧起来了, 不要紧么?”


    在银姝的面子上, 陈遂给了死者个痛快。


    无头的尸首被他端放在地上, 面上的血痕已被拭去。陈遂问银姝要不要将他们安葬。银姝只说事到如今已无所谓。


    火光照在陈遂的面上。


    上面干干净净, 那双眸子里有什么随着火烧起来。


    要彻底杀掉施义, 施义的血脉便不能留下一个。


    陈遂借着火光,比照着银姝和地上那死人的模样。已看不出和银姝的联系了,那张脸是一张平平无奇的西野人的脸。


    许多西野人都生着这样的脸,眼睛不大不小,山根却很高。


    还很年轻, 只比陈遂年长几年。银姝带着陈遂过去时, 这人在看一本春宫图。


    “这个还不错。”陈遂手里捏着那本春宫图, “上面这人长着角呢。”


    “西野人都是人外控。”他说, “银姝,你真不看么?”


    “看太多了。”银姝本体太大,不好下落。


    他也不愿化作人形, 只是低头望着陈遂:“我看过的春宫图比你这辈子看过的字都多, 在大荒秘境时, 活的也看过不少。”


    楚存在他背上哇哇直吐:“我要死了。”


    银姝就说:“你弟弟要死了。”


    陈遂翻了一会儿春宫图, 感到索然无味:“这多没意思,还不如看我老爹的呢。楚天阔还活着的时候也是传闻中的清冷仙尊,他活着时都没人给季春君谢传恨他们造谣, 黄谣全给我老爹一个人顶上了,他对象传闻男的女的和不男不女的都有。”


    楚存大为震撼:“陈遂,你爹是合欢宗的么?”


    “他是正宗剑宗长老, 正得发邪了。被我老娘收了,我老娘说小世界里没他这种货色。”陈遂漫不经心道,“施义怎么还没来找我?”


    “不来找我,大抵还在试着催动阵法吧。”他起身,“杀掉另外一个,剩下一个在剑宗,还一个是本体。”


    陈遂从银姝面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蛟龙之间延续后代的方式和人不同,它们本就是一个本体不断分裂延续。


    “银姝,你要是心里难受,可以来我怀里哭。”陈遂说,“我好得很!从来没这么好过,你在我怀里哭一整夜,肋骨一根也不会断。”


    “我陪你一起哭。”楚存说,“我昨日还没哭够……哎,人为什么都要死。”


    “明明好不容易找到一条叫修仙的路,才勉强和衰老打了个平手。人还是没法一直活下去,能要一条命的事实在太多了!”


    陈遂说:“你已经够好运了,那个倒霉鬼临死之前连春宫图也来不及收,我这是将他的脑袋弄掉了,等下人发觉他死了,还是抱着一本春宫图死的,他的名声也要完蛋了。”


    “估计百年之后,其他人提起他都只有春宫图三个字,连他的名字都未必有人记得。”


    “下一个。”银姝下落,踩塌地面。


    那些小巧的宝树都被他踩在脚下。


    “别吐火了。”陈遂对他说,“我们是来杀人的,不是来放火的,这么多木头屋子要是全烧起来……”


    “这时候又假惺惺了。”楚存小声道,“你是没放火,人全是你一个人杀的,你是舒服了,难为我都快被银姝晃死了。”


    “我是说,那时候黑烟必定连大荒秘境都要被影响,那多不好。而且这方小世界,我还要呆上几年,要是让我吸入脏东西,少活几年谁赔钱?”陈遂说,“我的傻弟弟,你做事前要多想一想。”


    “我可要活很久的,魔教的重建才开始。之后合欢宗,肯定是要拿下的。我要做的事有那么多,这些火也好,死人也好,居然想烧出烟来阻碍我。”


    楚存对他梦到哪句说哪句的行为已见怪不怪:“那老哥,你真不会把我卖到合欢宗去的对吧?”


    “你要是将我丢到合欢宗去,我就天天变作你的模样,想干什么干什么。你懂的,我长这么大身边相熟的姑娘只有游仙一个,但那是我老娘,要么就是银姝,银姝的性别就是银姝。一个压抑至极的可怜男青年能用你的脸做出什么,自然不用我多说。”


    陈遂只是望着那火。


    没有天雷,不是青火。之后的西野要如何处置?


    陈遂还拿不下,能名正言顺拿下这里的只有银姝。道侣分开,财产按理说都要分成两半的。


    “银姝,你之后想做什么?”陈遂问他,“你也想跟着楚存去合欢宗么?”


    “要是送我去合欢宗,再给我配上三十个年轻貌美的……也不是不行。”银姝说,“不要人,人太坏了。”


    “你想不想同时有几十个老公和老婆?我想了很久,你被施义害成那样或许是你只和施义一个人谈上了,造成了施义日益增长的爱欲和不满足的修为间的矛盾,于是施义和你决裂了。”陈遂说,“要是同时整上几十个,他们就都不是特别的了,他们忙着的就是要勾心斗角,就没心思来想你死了。”


    楚存说:“你在魔教就是这样做的吧?”


    银姝仍有些犹疑:“这不好吧?我只有一个,但是我想抓走的人至少有六十多个,光剑宗就有二十个。”


    “那你可以给他们看这个。”陈遂从他怀里掏出一本皱巴巴的册子。


    “医仙给你的内科学?”银姝用嘴接住了。


    “你不去宠幸他们的时候,叫他们好好钻研这些东西,学透要许多年的。之后还可以明日考操作,今日再同他们说,两次不行就直接打包送去合欢宗。药王宗和西野有矛盾,你养出一群施有恩那样的好大夫,西野人肯定比起喜欢施义更喜欢你,恨不得跪在地上喊你妈妈。”陈遂循循善诱道,“而且我的伤好了,你不用服侍我了,再服侍我我也怕自己会短命。之后的龙生呢,是你自己的。”


    银姝两只大大的眼中,有种清澈的愚蠢:“什么活这么好?”


    “到时候,我也会像当时让老四自己选一样,让你选跟着我,还是留在西野。我会一直往前走,只是化神的修为,会帮不到我的。”陈遂说,“我是说,让你留在西野,当西野的皇帝。西野是因你才从那些零散的部族到今日的,向施义复仇的法子有许多种。”


    “但是留下来的钉子不会因施义死去而不见。还不如去找点东西补偿自己,更不说你还欠了我太多东西,我身上的灵石银子也不多了。”


    银姝眨了眨眼:“老年痴呆也能当皇帝么?”


    “叫老四帮你喽,老四留在我这里也没用处了。老四比我更懂做人,给他个官职,让他教教你怎么做就好。老四还有季春君教呢,季春君就挺正直的。”陈遂说。


    “他当太上皇吗?”银姝问。


    楚存一口呕在地上:“银姝不认字?”


    “那他当太子。”银姝认真道,“我不能和老四在一块,老四太小了,当皇后不合适,其他的官职我记不住,我一听到那么多就头疼。”


    “他可以当太监。”楚存说,“反正你也不喜欢男人。老四肯定不能给你当太子,他命没你长,当一辈子太子算什么?我在魔教,游仙总说等陈遂死了魔教就是我的了,但那分明是画的大饼嘛,她死了陈遂还没死。”


    银姝说:“那他可以当太监,我喜欢太监。”


    陈遂有些想笑。


    之后的事,并不急着安排下去。


    施义还没处理掉。


    “结束下一个,之后去和谢了了他们会合。我一个人可扛不住施义那老东西。”陈遂说,“都怪银姝当时瞎了眼,还不知道他的后手呢。”


    *


    陈遂去过许多叫佑民寺的地方。


    这里的却是头一次来。


    往山上走,回头便能望见城中被银姝踩塌的地方。那群西野人以为是天灾,说皇帝肯定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了。


    确实做了很多伤天害理的事。


    “银姝,等你接手西野了,他们也会为你立起神像的。”陈遂说,“就像给真君的一样。”


    “那要是有人对我的石像做不好的事怎么办?”银姝化了人形。


    比陈遂还要高上些许,跟在陈遂身后像是陈遂家里脑子不太好使的下人。


    “那你去反客为主啊。”陈遂道,“你以后给我少看点话本子,上面的都是骗人的。”


    “不是话本子里的人也骗人啊,我天天看你骗人。”银姝提着衣摆往石阶上走,“陈遂,你要怎样和谢了了说?说你忍不住了,将施义的容器不小心全掐死了。还是说你不是什么医修,其实只是在她面前装装柔弱。”


    陈遂也不知要怎样好了。


    一见到陈昭,狂喜到失了神智,他这会儿还有些发热,银姝给他下药下太多了。


    “就说是银姝做的。”陈遂说,“说是楚存做的也行,或是楚天阔、施义,反正不是我做的。”——


    作者有话说:卡卡卡卡卡卡卡卡……


    第87章 恩断义绝 之后再说吧。


    太阳还是落下了。


    谢了了浑身上下满是血, 她望着陈遂,眉眼间是掩不去的疲惫。


    她的眼神也变得好复杂。


    陈遂不愿多想,就和银姝说的一样, 事到如今说什么都无所谓了。


    “你来了?”谢了了先开口。


    天还没黑透, 正是在血红和乌黑之中的样子。


    “我来了。”陈遂说。


    那把雪白的银姝剑, 在陈遂手上服服帖帖, 才饮饱了血, 连剑鞘上都泛着那样夺目的异样光彩。


    陈遂不知要从何处说起。


    先说他是楚遥么?


    还是说施义的事。


    “我先和你说,封在我躯壳里的到底是什么东西。”谢了了抢在他之前抢了话题,“陈遂,你小时候也听过世上第一把剑的故事。那剑被锻造出来,需得日日饮干九十九人的血。”


    “剑本身并未有什么正邪, 只是锻剑的人是个心术不正的西野人。吞掉的魂魄太多, 剑才生了剑灵。剑灵见过太多人死之前的模样, 它从西野逃走了, 西野人的血太苦涩又乏味,个个都野心勃勃,它离开了西野。”


    陈遂当然知道, 楚天阔身上就流着剑灵的血。


    “它逃到那个叫玉山的地方, 一个魔修才从小世界飞升到这方天地。剑说, 西野人的血好难喝, 要是能给它一口香甜温热的血,它就立下约定助这魔修。”


    “魔修说,他的血因邪术的缘故很不一般, 但他不需剑灵相助。他血洗了几十个小世界,这里也会成其中不值一提的一个,他要往上走。”谢了了说下去, “魔修拎着剑,一路往北屠戮,血流成河。剑喝过许多人的血,却没尝到过魔修的,它才意识到魔修比他要强。于是剑对魔修说,我爱上你了。”


    “剑灵与魔修快要到那时的剑宗,有个姓季的修士拦下他们,问他们为何要一直杀人。魔修说他因邪术的缘故,见过的修士都想杀他炼丹,让他感到厌烦。剑灵说它要填饱肚子,修士的血比西野人的血要稍微好喝那么一点点。”


    姓季的是谢了了的先祖了。


    “正道修士便说,若是输给了他他,魔修和剑灵就再不能杀无辜的人。”


    “ 他赢了么?”陈遂道,“应当是赢了,魔教的人不会留对手的命,那样只会招来更大的麻烦,做事必要斩草除根。”


    谢了了点头:“确实是赢了,那魔修才到这方天地不久,至于剑灵,剑灵也无法杀死一个彻头彻尾的好人。剑灵感到无法理解,却不愿再和他纠缠下去。”


    “后来的事,便是那魔修到玉山魔教去,修士回了剑宗。还有约定,剑宗的那修士将剑的本体封存在了自己的躯壳里?”陈遂理了理思路。


    “正是如此。是剑本体的一部分,被修士封在躯壳里,作约定的信物。剑灵说,在它离开这方天地之后,想知道千万年后到底是魔教还是剑宗统治着这方天地。修士想的却是,若是不封住这邪剑,魔修迟早要炼化整个剑宗。”


    “剑灵、魔修如今都已飞升上界,我能听闻的不过是传言而已。季家却始终封存着那碎片,约定最后成了诅咒,我先祖也因此而死。”


    所以季春君会虚弱至此。


    要封住那剑的碎片,即使只是小小部分,都要耗去大量的修为。毕竟剑灵已在上界,用藤蔓缠住利刃或许一时能行得通,只是几十年过去,藤蔓本身也会断裂。


    “太多年过去,我从父亲那里继承来这个诅咒时,陈遂,你当时也在流血。剑灵的一滴血,沿着你的指尖滑落。碎剑想找到剑灵,也会因剑灵的血安分下来。”


    陈遂笑了笑:“倒是好笑。我是剑灵的容器?”


    谢了了没说话。


    “所以你要控制住我,就能控制住插手这方天地狗屎事的剑灵。容器碎掉还是完好并不重要。也是天机阁算到真君要插手这里的?”


    “不只是,很多年前真君就插手过了,楚天阔因此死了,季春君只剩魂魄。若是真君赢了,这里的灵气会源源不断供给到他身上去,但这里会沦为一片死地。”


    “就和魔修掠夺过的那些小世界一样。”陈遂道,“还是真君深谋远虑一些。”


    “了了,那你知道我是谁么?”


    谢了了盯着他:“我一刻钟前才知道的。”


    “谢传恨出关了,剑宗被偷袭了,活死人怎么杀都杀不完。谢传恨处理起来都很难,那些活死人用的术法,是上界的,一时没有应对之法。”谢了了说,“陈遂……陈遂,你要怎么做?”


    “我不是有意骗你的,当时那样,为自保,我没什么事做不出来。”陈遂也看着她,“要和我恩断义绝?”


    陈遂还以为谢了了会大发雷霆。


    任谁被这样戏弄,心里都要有几分不快的。


    若是陈遂换到谢了了经历这一切,陈遂做的头一件事便是杀了对方,给自己的愚蠢和有眼无珠谢罪。


    “剑宗还要你。你不能死,要彻底让真君没有插手的机会,要杀了施义。”谢了了冷静得可怕,“之后的事,我会好好处理。”


    “像你处理施和一样?”


    “那都不重要,母亲说,之后的事之后再说,比起纠结是对是错,让剑宗留下来更重要。”


    “那你选对了。”陈遂对她说,“凭你也杀不死我。”


    “你忘了那些被我治过的剑宗弟子?我对他们都动了手脚,除了你。若是我受到致命伤,他们会为我分摊。不然你以为,当时和蛟龙对上,我的全身上下的骨头没一块是好的,我还能恢复如初。”


    谢了了好无趣。


    连一句反驳的话都没有,总让陈遂想到楚天阔。陈遂许多挑衅的话说到一半,又感到了无生趣。


    “若你来助我,杀了施义,此前的事也就一笔勾销。”谢了了说,“往后你我再无瓜葛。”


    陈遂有些想笑。


    剑宗在她心里到底是要比陈遂更重上两分。


    谢了了做那些事出发的原点不过是为了让剑宗能留存下去,或许那是谢了了的正义。


    “好。”陈遂说,“往后我会回魔教去。”


    “你将那碎片给我吧。我身上流着剑灵的血,我是这里唯一能驱使那碎片的人。”


    谢了了还有些发愣,见陈遂伸手,便两眼茫然地望着他。


    “你头发上有灰。”陈遂轻轻将灰车拂去,“好了。”


    “陈遂。”谢了了说话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剑宗的人似乎待你不薄。”


    “可是魔教被你们一把火烧了。”陈遂无辜道,“这也算一笔勾销,反正你杀不掉我。之前那样信我,你一时难以接受也是对的。你想过我身上有许多秘密,没想到我就是楚遥,但你再恨我,你也不能杀了我。”


    “让整个剑宗的孩子都来为我陪葬,似乎有些划不来呢。”他说,“陈遂什么时候这么值钱了?”


    “之后,我们痛痛快快打一场。”谢了了说,“就像我的祖辈与你祖辈一样。”


    那要看解开禁制的谢了了有多厉害了。


    “不用阴谋诡计。”她说。


    陈遂不置可否:“要是你死了,剑宗可就后继无人了。”


    “穆为霜也不是死的。”谢了了说,“先找到施义。”


    施义的气息,银姝已无法感受到。


    大抵是用了什么阵法遮掩起来。


    “我打不过哦。”陈遂摊手,“要是正面和施义交手,或许了了要厉害些呢。”


    谢了了冷着一张脸:“你是想等我和施义打得两败俱伤,再将我们两个都弄死吧。”


    “怎么会?我不舍得,多好的炼丹材料啊,你们死了我会很伤心的。”陈遂笑着说,“施义只剩下一具能夺舍的躯壳在剑宗,和他本体了。”


    “陈遂,走吧。”谢了了说。


    *


    “陈遂,你为什么不骗谢了了了?我觉得你给她一个合理的解释,她就会又相信你了。”银姝说,“反正施义之前就是这样对我的,我也能一直原谅他。”


    “她不会原谅我的。就算她认同我的想法,我对剑宗的人动手脚是为火烧魔教报仇,我们也不是一路人。像她那样,我做不到。”


    “剑宗的人不会容许我做的事,你懂么?”


    和银姝说起来,还是有些麻烦。


    天机阁的人仍在推算,谢了了在金刚阵里踱步,焦躁不安。


    只有陈遂还老神在在地与银姝聊天。


    “不懂。她肯定很伤心,自己重视的长辈一朝成了一个很坏的人。”银姝又说,“谁都受不了,她居然连眼泪都不掉呢,真是好厉害。”


    “不是谁都和你一样喜欢掉眼泪。谢了了估计也不知道要怎么看我,我是她的恩人,之后也会是剑宗的恩人,但也是她的仇人。”


    “我听不懂,但是她再也不会喊你小遂哥哥了对么?”


    连名字都是假的。


    陈遂又不是一开始就要叫陈遂的。


    “那重要么?”陈遂反问,“你想这么些有的没的,还不如想你倒是看到施义要干什么,别一句话说不出来。”


    “当然是干施义了。”银姝说,“干完了再弄死,毁尸灭迹我已很熟练了。”——


    作者有话说:卡卡的。


    第88章 难解的题 留给谢了了的难题。


    “还有几处?”陈遂问谢了了。


    施义还没有来。


    他和谢了了却不情不愿地将城中几处阵法先解决掉了。陈遂不情不愿是嫌累, 谢了了则与他相对无言。


    “不知道。”谢了了拎着重剑,“我对阵法并不熟悉,比你们魔教还要不擅长。”


    陈遂苦笑道:“谢传恨算了那么多, 没想到让你带个会阵法的?”


    “天机阁也不是什么都能推算出来的。施义的命也和你一样, 都几乎算不出来了。”谢了了面上神色淡淡, “这种东西, 他们都喊邪术。”


    陈遂不会那么多种邪术。


    阵法杀人实在磨磨叽叽, 等陈遂将阵法都给布置好了,要杀他的人早到陈遂身前,一招毙命。


    “银姝,你过来看一看?你能看懂什么?”陈遂喊心不在焉的银姝,“一提到施义就成这样了。”


    “我只是在想, 魔教的血池可惜已毁了, 不然将人丢进去, 溶到只剩白骨, 魂魄却还是有意识到……可惜有人再也用不到了。”银姝走上前来,“陈遂,你还发热么?”


    西野人还是太多。


    陈遂杀掉的人, 他们的死被放到这样多的西野人面前, 都成了鸟羽一般轻飘飘的小事。


    陈遂回望那些挤在一块儿的屋子, 好像在看横木上的蚁穴。


    “了了, 我想问你。你是不是我们想过根本回不去?”


    见鬼的谢传恨,不给支援也就算了,知道西野人那么擅长鬼画符连个符修一个不给。


    谢了了仍盯着地面的裂口发呆。


    “我主人问你话呢?”银姝很狗仗人势地发问, “谢了了,说话。”


    谢了了了回过神:“或许。”


    “万不得已的时候,将我献祭掉就好, 那剑灵也能完完整整降临。”她说,“反正魔教应当很擅长献祭的邪术。”


    剑宗还有好多事都瞒着他。


    “穆为霜到哪里去了?”陈遂又说,“逃走了?还是谢传恨要你在这里解决掉我?”


    “他们回剑宗去了。”谢了了说,“剑宗没想过要你的命,你明面上还是医仙的弟子,我暂且不会对你动手。”


    “那我要走了。”陈遂不欲和她继续打谜语。


    这对陈遂太不公平了,剑宗的人什么事都知道,只有陈遂还要在这拼拼凑凑,也不知猜出来的到底是真还是假。


    谢了了又死命抓住他手腕。


    她的力气还是这样大,陈遂感到自己的骨头发出一声脆响。


    陈遂不明白谢了了到底在想什么,她什么也不说。


    “来不及了。”谢了了抬头看他,“施义将皇城封起来了,只是单单将整个这里的人弄死,用来来催动阵法,沟通不了真君。但他已没别的路能走了。”


    陈遂一把甩开她的手:“你想要我留在这里和你一起当祭品?”


    “不是的。”谢了了摇头,“母亲说,若是我能在这里杀掉施义,我就算真正过关了。若是我输给施义,我也不用回剑宗去了。”


    “就是……施义未必会来找我们。你忘记了?施义还有一个容器?”她说。


    施有恩。


    施有恩再恨他施义,他身上流着施义的血。施义就能将他充作容器。


    医仙也帮不了他。


    “所以,谢传恨给我出的题目是救下这些西野人。”谢了了说,“给你的也是,你手上就算沾满血,你也不得不去当他们的救世主。”


    “你们剑宗真是很恶心了。”陈遂冷声道,“我杀死的人,和我救下的人是两码事。死掉的人就算是天上的神仙也救不回。”


    “但你要救人。”谢了了对他说,“这个阵法已处理掉了,去下一个吧。”


    陈遂还有些发晕。


    “你流鼻血了。”谢了了看着他,“小心一些吧。”


    “要我一个元婴,连着处理这么多阵法,也受不了。”陈遂扶着石墙蹲下去,“我的脑子好用是不假,这些东西要我一日内就融会贯通,也太难为我了。”


    他的脑子都在嗡嗡响。


    银姝小小的脑子根本记不住几个阵法,陈遂拿着几本册子对着阵法拼拼凑凑,连蒙带猜来破阵,真能给施义全破了,那施义这么多年也就白活了。


    “这种损耗,你不是要剑宗的人为你分摊了么?”谢了了在他一边蹲下,“对你不算什么的。你跑到铁牛岭,那里的人全死了。”


    “只有致命伤才分摊。”陈遂擦去鼻子下的血,“我对剑宗还没那么坏,这种损耗不过是流流血,发会儿晕的事。”


    他要等着那一阵眩晕感过去。


    “好了叫我。”谢了了就走开了,“死不了,一会儿就能好。”


    “她肯定在想,反正陈遂又死不了,不好好用划不来。”陈遂抱怨道。


    银姝很是着急:“陈遂,你真没事?”


    “死不了。”陈遂说,“不过是两滴血而已。”


    救人或杀人都不重要。


    两滴血对陈遂也不重要。


    “我想到施义或许会在哪来。”银姝忽然说,“或许我们要去那里看看。”


    “但你还是先歇会儿。”他扶着陈遂,“总觉得,剑宗送我们过来,像是要送死一样。”


    “我死在这里,谢传恨绝对赚了。让谢了了一命换陈遂去死,划得来。”陈遂小声说,“不会死在这里的。银姝,你之后不是还有事要去做么?”


    “那也要你活着,我说过,我会永远站在你这边。”银姝说。


    谢了了背对着陈遂。


    陈遂不知道谢了了有没有将这些话听去。


    “我已知道我之后要做什么,所以我不会再将我的命看作无所谓的东西。”陈遂笑着说,“先去你说的那个地方吧。”


    “施义和我才从山里到西野来,我说风里有灵气在涌动,施义说那就是龙脉吧。他和我开玩笑说,若是在这里放下一条死龙,就是真的龙脉来。”银姝说,“我说,等到他死了,我将他的尸体埋在那地方,我会偶尔来看他。”


    “反正一百年,五百年,对我来说都很短,等不到我记不起他的面孔,他的尸首就会先腐烂掉。”


    “陈遂,风里的灵气变少来。”谢了了说,“我的修为似乎用不了。”


    她皱着眉:“是施义的阵法。”


    “我用的邪术,拎着剑一般也是用邪术。”陈遂说,“你让银姝试一试。”


    “倒也还好。”银姝伸出手来,“我又不用引天地灵气,我的肉身已经够强来,比起花里胡哨的招式,我更喜欢拳拳到肉。”


    “我们这里还有个孩子呢,别说这么血腥的话。”陈遂说,“拳头太不优雅了,我的剑法其实也用得不错,了了应当还没看过吧。我倒是喜欢那些花里胡哨的招式,至少血不会溅到我身上。”


    “我倒是也能用重剑。”谢了了道,“只是施义不会受这阵法的影响。”


    “对呀。你要自己去想如何破局。”陈遂说,“这是谢传恨给你的谜题,你自己去解开。”


    对陈遂都无所谓。


    谢了了成不成剑宗的宗主,都无所谓。


    谢了了打魔教时没少出力,陈遂还不想之后一直和谢了了打架,看起来就很难解决。


    “我能想出的法子,只有将这里所有人都杀了,炼成丹药而已。”他开玩笑似的说道,“我将这些人全炼化了,施义必会着急地找上我。”


    “那是魔教才会做的。”谢了了打断他,“先去找银姝说的那地方。”


    “这也是为了救人。”陈遂说,“了了最好快想到要如何解决哦,那是万不得已的方法,若是让我没了耐心,就只能用这法子了。”


    “用不着你来操心。会解决的,没必要让那么多人去死。”


    陈遂不知道她到底是嘴硬,还是还有底牌。


    “随你。”


    *


    “陈遂那边,会不会也很难?”老四问季春君。


    陈遂走后,一连几日都是这样阴沉沉的鬼天气,太阳看不见,风倒是大,吹得人心烦意乱。


    那群活死人从剑宗的山下往上走,后来谢传恨就出来了,她守着护山大阵。


    她看上去没老四想的那么年轻,也没老四想的那么苍老,只是看上去比那些活死人更像一个死人。


    “他死在那里才好。”季春君的鬼魂说,“还不如先操心你自己。”


    鬼知道哪来这么多被操纵的死人,没日没夜往剑宗的山上涌。偶尔几个还会用上界的法术,难缠得很。


    穆为霜的炮都炸不死,炸了脑袋身子还在往前走。


    很恶心,简直是陈遂喜欢的类型。


    “他好歹还是我主人呢。”老四说,“您别又说他多坏多坏那一套,我不听。”


    “他给你的记忆都做了手脚。”季春君恨铁不成钢,“你就这么信他?”


    “我不信他还有谁会信他?我就信他,我还等着带他见家长,我老妈肯定会给他炖老母鸡。”老四说,“他做什么事我都能接受了,反正跟着他的日子无论多猎奇的事我也看了不少。”


    “无可救药。”季春君道,“他或许回不来了。”


    “那剑宗要小心了,要是剑宗的人让他回不来,他肯定已留好了让整个剑宗和剑宗弟子的九族给他陪葬的后手。这样看着我作甚?我还是很懂陈遂的。”——


    作者有话说:这几天我要努力把结尾生出来……


    第89章 忘掉的事 不要骗我。


    “没那么心地善良。”银姝小声说, “不知道为什么,就忽然想说这样一句话,就当是在说陈遂好。”


    “大抵有人想我了, 念起我。会是谁呢?难道我杀人家老爹的事被儿子知道了?”陈遂喃喃道, “早和老四说, 不该留活口。”


    谢了了只是一言不发地抓紧了银姝的鳞片, 抓得银姝惨叫连连。


    不知她在想什么。


    连她也变得少话了, 只是低着头,那双眼中偶尔闪过什么。


    可陈遂没心情去揣度。


    他似乎漏掉了什么事。


    谢传恨肯定还想利用他做什么,陈遂不信医仙会有如此大的能量,让剑宗能对一个十恶不赦的人有几分怜惜。


    “或许是老四想你了。听说狗太久见不到主人,就会着急地吠叫不停, 他们以为自己被丢了, 主人不要他们了。”银姝从容地从两座高塔之间穿过。


    西野人在这里垒起好多好多的高楼。


    高楼样式总让陈遂想到坟墓, 有些人喜欢给自己堆高高的坟墓, 虽然那样也不会有人记住死掉的是谁。


    “老四的真名叫什么来着?”陈遂问。


    谢了了不说话,便只有陈遂和银姝在鸡同鸭讲地谈下去。陈遂也不知自己到底要说什么,不说话一路静悄悄的, 会显得他们不像是去做好事反倒像是去送死。


    陈遂又不会这样就去死。


    只有死人才会一言不发。


    银姝说:“我怎么知道?反正是三个字, 一般你们人的名字都是三个字。只有坏人的名字才是两个字的。”


    “那你这么说, 你也绝对是坏人。”陈遂望着下面的人, “除非你跟我改姓姓陈。”


    地上一张一张惊恐万分的面孔,就这样望着陈遂。


    叽里咕噜的西野话一句也听不懂。


    “我又没说过我是好人,谢了了觉得什么事都能功过能相抵, 那我在大荒秘境杀了好多人,又救了好多人,我自己都算不清。”银姝学着那些人说话, “陈遂你呢,你救的人和杀的人哪些更多?”


    “你问了了去,我自己怎么会记得这种事?你会记得自己每日喝了多少水,又吃了多少粒米么?”陈遂反问,“纠结这个一点儿意义都没有。”


    “那我觉得老四煮的饭好吃一点儿,他多加点儿水,米粒又软又烂。陈遂煮的猪食里面总有乱七八糟的东西,拿去生火还差不多。”


    又是两座高塔。


    陈昭也和陈遂讲过镇妖塔的故事,听说做了坏事的妖会被关进塔里,整日望着一小片灰白的天,消磨自己漫长的一生。


    这里会有镇妖塔么?


    有的时候人比银姝更像是妖怪。


    塔上面挂着几个铃铛,银姝飞过去,铜铃被他撞下来。


    下面有个西野人在大声喊:“天上掉铃铛下来了。”


    又有人说:“天上怎么会掉铃铛呢?肯定是鬼丢下来的,捡了铃铛就要被鬼骗走了!”


    谢了了在银姝的背上,她也大声对着地上的人喊:“这里又没有鬼!”


    “天上连龙都有呢!怎么会没有鬼!说不定还有神仙就在这里一直盯着我们。”


    天上只有惨白的太阳。


    陈遂以为太阳会永远都是红色的。


    “天上就算有神仙,也没空管你们的,你们算什么呀?至少要像是这条龙一样。”陈遂说。


    他的声音不大,但被风吹到离地很近的地方。


    “像这条龙一样,连神仙都会想算计你。”银姝对人说,“你们快些回去吧,一会儿天要下雨了。”


    谢了了奇怪道:“我看分明是太阳天。”


    “陈遂是水灵根,等下打不过肯定手脚并用,他碰到难打过的敌人就要用水了。”银姝说,“那是比较不优雅的打法,陈遂不喜欢。”


    “总之,你们回去吧。以后看到龙在天上飞,别用眼睛去看了,你们承受不了会眼睛和鼻子都流血的,会死的。”银姝好心道,“回去找老爹老娘要点钱去找俊男美女去吧。”


    “银姝,那里到底是哪里?”陈遂实在不忍在谢了了面前继续这个话题,“是你们两个的坟墓?”


    “是龙脉哦。但我不知道龙脉到底是什么就是了。”银姝说,“我觉得一点儿意思都没有,人总是喜欢想子孙后代的事,子孙后代说不定都是白眼狼呢。”


    “你看这些懦弱蠢笨的西野人,哪里有当年的影子?繁衍就是这样的,总是一代不如一代,我就比我祖先要差劲太多太多了,根本比不上,往后还会更差。”


    陈遂倒不觉得自己会比陈昭差劲。


    陈昭都没将整个剑宗的人都给骗的得团团转呢,这种事情其他人做得到么?


    “你为什么说话时要张开你的双臂?这样会显得很蠢,但你那张脸还算好看,才让这个姿势没那样灾难。”银姝吐出一口浊气,“了了,你看陈遂又救下下面两个人了,全凭他和我克制住了自己。我们两个真是太厉害了,只要修身养性便减少了天灾的到来。”


    谢了了懒得理厚脸皮的银姝。


    陈遂想她这会儿或许心里还在天人交战,一面想着陈遂这个贱人居然一直骗她还敢在她面前杀人,一面想着她自己的这条命是因陈遂而延续下去的。


    “你看人家都不理你。”陈遂说,“银姝,在那里我会看到什么?”


    “我也想知道,或许会有许多我的雕像?人都是这样,只有死了和再也见不到了才爱上了。我以前也想过在大荒秘境里面放好多好多爷爷的雕像,可是爷爷会要我别犯傻,还会骂我在他死的时候都不知道去看他一眼,再多的雕像也没有用。”


    银姝缓缓落在草上。


    白花被风吹得在风里飘散开来。


    有一瞬间陈遂又想到在大荒秘境里,银姝流下眼泪的那一会儿。


    到底是被海风吹得受不了,还是挤出两滴眼泪来?那都不重要。


    “多好了,一年四季都和初春一般,那山遮着不会有太猛烈的风吹进来,地下还有一处温泉,温泉就算在冬天最冷的时候也这里的花开着。”银姝化作人形,“这都是我当时想的。我甚至想过死亡对蛟龙来说会很有趣,但我爱施义又还没爱到那个地步。如果狗蛋死了,我才或许会躺下陪着它。”


    “或许在这世上,我再也见不到其他的同族了,狗蛋又讨厌又不像一条合格的蛟龙,但是蛟龙只会越来越少。”


    陈遂没看到施义。


    还以为施义会在这里等着他们,然后头上有一根红色的血条,陈昭说以前在小世界打怪时就喜欢用邪术给它们头上整个红色条条,只要陈昭打得够快,一下就能清掉。


    “城中的阵法已全部毁掉了。”谢了了说,“施义难道去剑宗了?”


    “剑宗有季春君呢,谢传恨说不定将道侣祭天,就能大喊着爱去法力无边一巴掌拍死分身。”陈遂道,“你要对那些老家伙有点儿信心啦。虽然我老爹被真君偷袭一下给干掉了,你老爹变成残魂了,但是你老妈还是健全的,发挥一下老妈的主观能动性。”


    陈遂也没有在安慰谢了了。


    管他呢,都已经挑明身份了,他懒得继续装,那样实在太麻烦了。


    “这里有一块墓碑呢。”陈遂说,“上面刻着施义的名字。”


    只有名字的石碑。


    世上叫施义的人或许很多,但是没人会将那个建立西野的施义和其他的施义弄混,即使是银姝也不会。


    那个字刻得歪歪扭扭。


    “我感觉我来过这里。”陈遂说,“在好久好久之前。”


    记忆被封起来,被污染了。


    也是施义做的么?


    “要解开么?”谢了了终于出声,“肯定被动了手脚。”


    “不解开就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比起害怕解开一直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还不如都想起来。”他在草上坐下。


    这里的草长得很好,坐上去像是坐在厚毯子上。


    “了了,帮帮我。”陈遂说,“或许要找到施义到哪里去了,也要用到我这段有问题的记忆。”


    谢了了还在迟疑。


    “万一……万一。”


    没有那么多万一。陈遂能到现在还没死,就说明陈遂不会因这种小事死。


    至少是好几个小世界给陈遂陪葬才足够。


    “你犯傻了?他的致命伤还有剑宗弟子给他分摊呢。更不说这些剑宗弟子,还有自己的家人为陈遂分摊…… 好像不小心说太多了。”银姝说,“你帮帮他,对保下整个皇城还是有好处的。”


    “我将碎片给你。”谢了了说,“或许会很痛,但是很快就好。或是你要从我口中听到我听到天机阁的人怎么说?”


    这里还有天机阁的事呢。


    “我想知道。”陈遂说,“谁说的,或许都有假话在里面,只有我自己不会骗自己。”


    “陈遂……”谢了了沉沉叹了口气,“我又不会骗你。我从来没骗过你,也没想过要杀你。”


    忘掉了什么很重要的事。


    归根结底还是陈遂实在太弱,他发起火来骂人施义和游仙都以为他在唱歌,虽然他骂的全是他能想到最脏的脏话。


    “我知道。”


    第90章 想起的事 只是很简单的故事。


    陈遂好多事都忘记了。


    好多好多的事, 怎么想也想不起来。只是茫然地恨着,大抵是陈遂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当前重要的事只有魔教。


    “他没事吧?”银姝仍对他放不下心,“那么多被封住的记忆, 一下子全回来了, 万一陈遂也变成傻子怎么办?像我这样的傻子, 我们三个人当中有一个就够。”


    谢了了只是止不住唉声叹气:“你信他就好了, 他若真是个傻子就好, 可他偏偏不是傻子,要我如何去面对他?”


    “就这样去面对。陈遂的老爹那么正直,我听上去简直感到像神话角色,还不是对陈遂难么坏的老娘一见钟情。他老娘那么十恶不赦,陈遂他老爹看好她, 不让她再屠戮无辜。过去的事他改不了, 至少他管好了陈遂他老娘没将这方天地全炼成丹药。”


    银姝安慰她道:“你非要想自己做错了什么事, 你就想想我不小心将我爷爷一辈子藏下的东西几乎都给人骗走了, 要是不被骗走根本没有那什么狗屁阵法。”


    “我真厉害,不小心让所有人都和我一起完蛋。”银姝给自己鼓掌,“嗯, 不愧是我。”


    陈遂合着眼。


    “不会有人捅的篓子比我的还大。”他笑嘻嘻道, “你也劝着陈遂, 多让他救几个人, 那不就是了?”


    谢了了知道是和银姝说不通的了,又叹了口气。


    银姝的脑子里没人知道在想什么,驾驶天明天塌下来, 他或许今夜连夜在屋子顶给画上图纹,那样天塌下来是五颜六色的。


    “放宽心,你以后的日子还长着, 能闯的祸简直是不可限量。”


    陈遂被银姝吵得头疼:“银姝,你再说下去谢了了要拔剑了。”


    银姝才撇撇嘴:“这可是我一千多年里积攒下来的经验!老人的良言!”


    那这一千年里只增长了年纪,其他的几乎没什么增长。


    “你想起来了?”谢了了问他。


    陈遂点头。


    陈遂一直很奇怪,他为何记着的是楚天阔杀人了。


    原本的事也很简单,没太多弯弯绕绕,只是他的记忆错乱了。还有身上的伤总让他惴惴不安。


    最开始的时候,楚天阔在西野,见到了施义。


    那只是是施义的容器之一,楚天阔受不了施义一身邪术的痕迹。


    他说:“我想杀了你。”


    施义大惊失色,以为自己的计划已然暴露给剑宗:“你杀我做什么?”


    楚天阔感到自己有失礼貌,便道:“您好,请让我杀了您。”便提着剑去杀施义。


    陈昭杀的人太多了,楚天阔必须加班加点杀坏人救好人才能为她洗清罪孽,虽然此事陈昭和谢传恨都觉得他喝多了中药,脑子终于出了问题。


    修无情道修的。


    施义被他一路砍砍砍,见自己再无脱身的机会,只好一面痛斥剑宗对着西野发神经一面催动阵法。


    后来的后来。


    楚天阔杀掉了施义。


    但是,楚天阔打不过真君。


    他死了,施义从某个容器里苏醒过来,对剑宗的人满腔怒火。他将施有恩送走了,想让这个容器在万不得已的时候,还为他留一线生机。


    陈遂那时还在魔教,陈遂是从其他口里知道那些讯息的。


    楚天阔是个傻子。


    他以为他能杀掉真君,因为剑宗教会他的一直都是邪不压正。


    后来他死了。


    季春君也死了。


    陈遂原本也要死的。陈遂在去大荒秘境的路上,受到了袭击。


    “我还以为楚长老那样的人,怎样都不会死。”谢了了忽然说,“好吧,是人都是会死的。”


    “人不死就是妖怪了,施义你还觉得他是人么?人性越来越少,最后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为什么愤怒和不甘。”陈遂道,“后来的事就简单了,我被施义袭击,天机阁的人救下了我,但是施义放我走的条件是让我什么都不记得。”


    “施义和剑宗定下了约定,这些年来,施义不借用真君的力量杀掉谢传恨和谢了了。谢了了不能死,谢了了死了,她身上承载的诅咒就要出问题了。所以谢传恨答应了。”


    世间的事没那么多爱恨情仇掺在里面,无非是我恨你我杀你的故事。


    施义也需要时间。


    需要真君下一次能按照约定降临。


    约定是有限制的。


    “陈遂,你家里的关系好复杂。”银姝说,“你老娘到底多少岁,那你老娘也喜欢小年轻,那我不是一个人。”


    “我老娘十八岁就很水灵,如今更是水灵得不行。我老爹也有几分姿色,因死得太早的缘故就更有几分姿色。”陈遂缓缓道,\"施义的术法让我什么都不记得,而天机阁的人来救我,是因算到我之后会救银姝。"


    “纸鸢说,只要能救下银姝,怎样都行。即使救下我。”


    倒是阴差阳错被银姝救了一命。


    “我救了你一命,我能不换欠你的钱么?”银姝嘿嘿一笑,“减半也行,实在掏不出那么多好东西,算我求你了。”


    “算一半。从幻境里救你,拿下狗蛋,这是两回事。”陈遂伸出两根手指,“还有其他的要算么?还有让你和狗蛋重归于好。”


    “我怎么不知道我和狗蛋重归于好了?”


    “我命令它和你去重归于好,它会懂事的。它这会儿都喊你哥哥呢,真是亲切。”


    谢了了道:“怎么感觉有些恶心?”


    “感觉恶心就对了,恶心的事多了去。”陈遂说,“施义的本体还在。不过我不后悔解开封存住的记忆。”


    “至少你知道楚天阔是怎么死的。”谢了了道,“等事情结束之后,其他人也应该记得。他死在做自己认定事上的路上。”


    “那更像是一个神经病见到不符合自己想法的人就忍耐不了,感到像有蚂蚁在身上爬,便出手惹出来的事。”陈遂嘲弄道,“施义说着想让世上没了仙路,就众生平等了,那我想要他的所有钱,还有他的老婆呢老公儿子女儿,怎么不见得他会给我。”


    “我不是已经在你这了么?”银姝在一边扯着白花,“他儿子才被你弄死。”


    叫不出名字的白花。


    “那行吧。”陈遂说,“我脑子里有他邪术的痕迹,反过来,也能借着这痕迹找到他的本体。”


    “但是我打不过他,虽然不会死,他要是再让我的脑子这样弄上一遭,我就要变成什么都不知道的笨蛋了,简直和银姝一样。”


    “他在地底下。”


    谢了了还在想之前的事:“那也要去找他。”


    “我也是这样想的,他要死了我才能之后放心地活下去。”银姝将那白花碾碎,“这种花,再见到还是很怀念。”


    “我也是要去的。楚天阔死了,陈昭就飞升了。但是施义欠了我一条命,那条命是楚天阔的。”


    “所以我们三个人都和施义有仇?”银姝说,“那真是太好了,那施义就是三倍的十恶不赦。”


    他那银白的长发在惨淡的日光下,光泽不再。


    其实人到了年纪,头发就会白得像雪。


    “但是。”谢了了说,“要杀了施义。我也很难做到。”


    “所以这是一个难题,谢传恨将这个难题抛给你了。她要在那里解决其他的事,谢了了,她的意思是你长大了。”


    “就算救不下所有人,也是对的。”


    谢了了眼中一片茫然。


    “有的人要死,有的人要活,你救不了所有人。”他说,“你比我更像是楚天阔。”


    “至少别让我看到有人这样死在我面前。”谢了了苦笑道,“要是我能救下所有人,我就不是人了。神仙也做不到,神仙自己都会死,只要有更厉害的神仙,一剑就足够了。”


    “那我们这会儿要做什么?”银姝问,“施义能找到但是还打不过,出也出不去,在这里也不是个事儿。而且施义迟早还会来找我们。”


    去找到施义也没用。


    陈遂还杀不死施义。谢了了还有东西没给陈遂,或是谢了了还有底牌没揭。陈遂倒是不急不忙的,反正他死不了。


    只有谢了了会着急。


    银姝呢?银姝也着急的,急着想杀掉这个让自己蒙羞的人。


    他该死。


    “先去给老四整点儿西野特产,比如西野人的坟,或是西野人?”陈遂开了个玩笑,“谢了了,你说要怎么做?”


    “要……要去找施义。”她说,“没其他的办法。找到施义,才能继续下去。”


    “施义在地下,地下是宫殿还是坟墓?先去看看吧,了了要怎样我都会帮着你的,在施义死之前,我们还不是敌人。”陈遂问,“西野的特产到底有什么?”


    “有西野的厚脸皮西野人,不要脸的人特别多。”银姝倒是听话,“要是我有这么厚的脸皮,我当西野皇帝就是绰绰有余了。俊男美女也多,就是总怕和我有亲缘关系,忽然对我说银姝你是我的奶奶。”


    施义还藏在地的深处。


    陈遂有时也想地下是什么?有人说过人死了,魂灵还在地下徘徊。


    施义早该死在一千多年前。


    那本来是最好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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