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角的长刀发出轻轻的嗡鸣声。
空寂下的屋子中却无人觉察,唯有墙面的影子晃动了下。
屋中唯一的活人神情落寞,眼神空洞,黑暗中滋生的影子不知不觉跨越界线,攀附上温从岚的脚面。
孱弱的黑影逐渐壮大、凝实,吞食完屋内的烛光,尚未满足的胃口使祂将注意转向为祂的降生供给养料的宿主。
初生的怪神智不全,一切行动全凭最原始的欲望驱使。
哪怕刚诞生祂还需要进食宿主的执念,但——
祂等不及了……
好香,好饿——
好想吃——!!
影娘的视野中,温从岚宛如盛满执念的聚合体。
若祂拥有实体,涎水怕是会先祂一步淹没温从岚的身躯。
烛火熄灭后的黑暗刚好掩护影娘的动作。
黑影一寸一寸地覆盖住温从岚,企图将她拖往另一个世界。
无人知晓,除了……
墙角的长刀突然摔落地面。
温从岚猛然回过神。
覆盖在她身上的影娘不甘地退去,隐没回黑暗中。
时隔多年,一只布满茧子的手穿越时间,再次握住长刀。
当年那双盛满欢喜自得的双眼,如今只剩下怅惘与愣然。
长刀之中的生灵探出神识,欢喜雀跃地缠绕在握住祂本体的手上。
其中一部分的神识化作触手撩起妇人披散的头发,似风拂过。
蒙尘的刀刃折射出细微的光芒,映入温从岚死寂的眼眸,化作星星之火,点亮她的双眸。
黑暗处影娘哀怨地化为一道乌烟,重新回到温从岚的脚下,化为最平凡不过的影子。
院中传来响动,刀灵一顿,神识越发收拢地缠绕温从岚的手。
温从岚如愿地未将祂放下,带着祂驱赶走闯入院中的贼人。
小院恢复平静,贼人与温从岚交谈的事却令刀灵有些在意。
祂见证了温从岚的半生,自然知晓温茂是谁。
那是个和祂一样,能令温从岚露出欣喜神情的人。
也是令温从岚这几日一直维持着令刀不舒服的神情的元凶……
本体上传来阵久别重逢的感受,打断刀灵的思绪,祂回过神,注意移向捧起他的人。
温从岚的眼神专注而又眷念,静静地擦拭着祂的本体。
尘封在角落的长刀随着温从岚的动作,锋芒再现。
刀灵思绪怔怔,被遗忘多年的症结消散在温从岚的眼神中。
只要温从岚能再度露出曾经的表情,哪怕不是对祂,似乎也没有关系。
等刀灵再度回过神时,他的神识已经脱离本体,飘至温茂走失的山林。
妖有自己找人的法子,不同于人类,祂凭借着记忆中温茂的气息一路追寻。
最后停留在一堆血肉前。
刀灵愣在原地,头一次生出不知所措的荒诞感,祂穿过那堆血肉与骨头,试图将其拼凑起来。
但怎么拼都不对——
少了,少了好多。
刀灵原地转动几圈,忽而有只黑熊从树丛后走出,朝刀灵下方的血肉而来。
兴许是察觉到气息有所变化,黑熊谨慎地耸动鼻子,在四周嗅了一遍。
直到确认未曾闻到其他争夺食物的捕食者气味,它才四肢着地,挪步到血肉旁,露出獠牙,撕咬着面前的食物。
然而就在黑熊的利齿触碰到血肉的一瞬。
一柄利刃穿透它肥厚的脂肪,没入它的体内。
长刀无人控制地拔出,刀身依旧干净透亮,映照出喷溅的血液铺洒在地面的血肉上。
黑熊庞大的身躯轰然倒下。
刀灵控制着神识凝成的本体,刨开黑熊的腹部。
刀刃穿过皮毛,轻松切割开胃袋。
腥臭的气味伴随胃液的酸味在空气中弥散开,神识凝成的长刀化作粒子散开,钻入胃袋搜寻剩下的血肉。
但过去三天,哪还能寻到剩余的躯体。
刀灵茫然地盯着地上的两滩血肉。
风呜呜地穿过树梢,将此地腥味传递地更远,引来新的捕食者。
幽幽的绿光闪烁在丛林中,却畏惧刀灵的气息不敢靠近。
良久,此地的灵气忽然转动,在温茂的残骸上方形成一道旋涡。
一个与温茂一般无二的孩童出现在原地。
他从半空中落到地面,如刀刃般的透着寒意眼眸环视过四周的野兽。
“温茂”不太熟悉地迈开步子,赤脚踩过血肉,从山石的缝隙中找出温茂残破的衣服套在身上。
他踉跄地往前走了几步,跌倒在地,反复几次,走路便熟练起来。
回到院子时,天边已泛起金光。
他看向呆愣在原地的温从岚,脚下坚定,一步一步地朝她的方向走去。
温从岚却比他更快,眨眼间,他就落入前者的怀抱,陌生的感觉,但他很喜欢。
他拉住温从岚的衣服,意图回以对方相同的动作。
温从岚却松开了他,眼神细细在他的脸上描摹。
看着温从岚的眼神几番变化,他心底生出恐慌,惶恐中却藏着几丝他自己都不清楚的隐秘期待——
温从岚认出他来了吗?
他学着温茂的样子,唇齿反复摆弄,喉咙终于挤出那个字眼:
“娘——”
温从岚再度将他紧紧抱入怀中,温热的液体落在他的脸上。
他看不见温从岚的神色,只有激动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茂儿,你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温茂想,他从此往后就是温茂了。
往后的几个月,温从岚总是给他喝叶子熬出的汁水,他也在暗中学习人类的语言和习惯,似乎日子会永远这样幸福下去——
他是温茂,是温从岚心爱的孩子,温茂会与温从岚一直过着这样宁静祥和的生活。
但世上是没有永远的。
总有人妄图破坏这一切,温茂站在墙角,冰凉的眼神盯着院中几度纠缠温从岚的人。
“滚出我家。”
温茂挡在屋门前,扔下警告。
张丁脸上挂着油滑的笑,看清温茂阴冷的神情时僵住,随后反应过来温茂不过是个半大的孩子,调笑道:
“温茂,我们以后指不定是一家呢,别板着张脸,来,叫声……”
“滚出去!”温茂打断张丁的话。
“你爹都进土里这么多年了,你小子总不能拦着你娘找男人快……”
张丁的话还未说完,便看见温茂抽出藏在门口的长刀。
他睨了眼温茂,自讨没趣道:“你又做不了你娘的主,你等着。”
“张丁,你在我家门口作甚?”挎着药箱的温从岚出现在后方。
温茂眼疾手快地扔了刀,眼也不眨地告状:“娘,他骂我。”
张丁脸上露出讨好的笑:“温大夫,先前说的事考虑得如何了?”
温从岚上前揽过温茂,脸色冷下来:“张丁,上次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张丁面色悻悻,不甘回望了母子一眼,转身离开。
……
夜里,从冯老三家中出来的张丁醉气熏熏地摸进温家院子。
还是冯老三有主意,等事成了,他一定把好酒给人备上,温大夫家可是村里的富户,到时候也不会缺银子买酒。
他脑中意淫着未来的快活日子,手脚还算麻利地翻下土墙。
脚尖刚落地,他便听见身后传来一阵金属拖过地面的声音。
回过头,月色下,温茂拖着把比他身量稍短些的长刀朝他靠近。
鲜血溅在脸上时,温茂的眼神流露几丝茫然,传说中杀人会降临在身上的惩罚并没有出现。
他仰起头看向夜空,星子璀璨,不见半朵云的影子,更不要说降雷的劫云。
视线垂落在张丁还在抽搐的指尖,他收起本体,着手收拾起来。
指尖还未触碰到张丁的衣角,房门忽然传来打开的声音。
他侧头瞥去,温从岚的身影映入他的眼中,瞳孔猛然收缩:
“娘,你怎么出来了?”
温从岚却不搭话,脚步缓慢地往他的方向走近。
直到温从岚走入院子,暴露在月光下,温茂才看清附着在温从岚身上的黑影,和温从岚失去神采的双眼。
沙哑的嗓音从温从岚嘴里发出:
“茂儿,不要害怕。”
黑色的影子环绕在温从岚的周身,她伸向温茂的手附着淡淡的黑气。
温茂定在原地,一时忘了闪避。
那只手搭在他的脑袋摸了摸:
“茂儿,不要害怕,有娘在。”
黑影分出一部分飘向地上躺着的张丁。
啃食的声音传入温茂的耳中,他双目发愣,直直地盯着温从岚。
那东西不是被他驱散了吗,怎么会……?
头顶的温暖不似作假,可耳畔的声音又清晰地传入他的耳中。
温茂盯着缠绕在温从岚周身的影娘,神色目眦欲裂。
黑色的触手从影娘上探出,化作与温从岚相同模样的手,捂住他双耳,捂住他的眼睛。
嘶哑不似人类的声音却模仿着温从岚的语气轻哄着:
“茂儿乖,很快就结束了。”
……
温茂的意识陷入一片黑暗,等他醒来时,已是第二日的清晨。
“茂儿,你醒了?饭在厨房的桌上,娘有事要出去一趟,你待在家里不要乱跑。”
温从岚急匆匆地留下一句话,便消失在温茂的视野中。
温茂见到此情此景,面容恍惚,似乎昨夜之事不过是一场噩梦。
他精神恍惚地吃完饭,蹲在院中洗好碗,就见温从岚面色沉重地从院子中回来:
“娘,发生了何事?”
温从岚张开的嘴一顿,显然不想在他面前提起,随后搂住他:
“张丁喝醉酒,跑山里去被野兽咬死了,茂儿你可不能乱跑。”
温茂浑身的肌肉肌肉,眼珠转动,看向紧紧搂住他的人,眼底闪过荒谬。
温从岚只当他被吓到,拍着他的背,轻柔地安抚:
“茂儿,不要害怕,有娘在。”
第72章
温茂的眼皮抽动了一下,呼吸放缓,垂头靠在温暖中。
在温从岚看不见的角度,他的眼底一片肃然。
深夜。
森冷的月光照亮床边的身影,温茂的脸上毫无孩童该有的稚气,眼眸冷若冰霜地看向床榻上缭绕的黑影。
脑海中浮现白日时他趁温从岚不备时,偷跑到张家,在棺材中看见的尸体。
尸体被开膛破肚,腹中脏器与两只双手留有撕咬后的齿印,几乎看不出原本的面貌。
不管附身在温从岚身上的到底是何怪物,他都要解决这个隐患。
手中寒芒闪过,本体出现在温茂手中。
他伸手搭上温从岚的手腕,灵力探入温从岚体内,小心地游走在后者经脉之中。
他没学过人类的祓除之术,只能用最质朴的方式寻找附身的怪物,将其逼出斩灭。
可是——
犹如发丝的灵力沿着经脉,在温从岚体内轮转了几个周天。
没有!?
怎么会没有呢?!!
温茂愣在原地,手上的力道不由加重。
他眼中的温从岚身体上方飘荡的、若有若无的黑雾绝非他的幻觉。
可他未曾在温从岚体内发现另外的气息。
“唔……”
思绪被突发的声音打断,手上的本体在声音响起的瞬间收入体内。
温茂垂下眼,下垂的睫毛遮住阴冷的目光。
床上的人影眼部的肌肉抽动,片刻后睁开双眼。
惺忪的睡眼看见床边的身影时一瞬变得警惕,又在看清月色照亮的脸后柔软下来:
“茂儿?你怎么在这?”
“娘,我睡不着。”温茂再次抬起的眼中看不出原来森冷的神情,此刻的他又成了温茂。
“白日里是不是偷偷去张家了?”温从岚坐起身,摸摸温茂垂下的头,言语责怪,语气却是心疼怜惜:
“是不是被吓到了?以后可不能这样。茂儿是大孩子了,应该更勇敢……”
温茂蹲下身,伏在床旁,耳畔是温从岚细碎的叮咛。
他并不害怕白日瞧见的张丁的惨状,他甚至不害怕温从岚身上未知的怪物。
唯独能令他感受到惶恐的,是失去目前拥有的一切。
他安静感受发丝间手指的触感,是他尘封多年不曾拥有的触感。
心底横生出人类才拥有的卑劣情绪——
想要拥有更多,
想要永远守候在祂的母亲身边。
沉浸在漫延的贪婪中间时,温茂心底划过一抹疑虑——
他是否变得更像温茂了?
伏在床沿上的温茂没有注意到是,安抚他的温从岚眼中不知何时漫上丝丝缕缕的黑雾。
……
“后来,为了平衡我娘体内的怪物,我只得从村中挑选出一部分人供祂食用。
谢仙长那天下午没见到我动手,不过是因为我早已挑好了人选,提前让冯老三去往约定的地方,再让那怪物过去。”
温茂语气平淡道,仿佛一切理所当然,人命在他眼中不过是延续幻梦中的桃源乡的养料。
“温茂,事情的真相果真如此吗?”谢衡抱着剑,质疑道。
“这如若不是真相,谢仙长又有何高见?”温茂冷声呛了回去。
“爹,猫猫哥说的不是真话吗?”
屋内两人对峙之时,外间站着的谢宝琼悄摸摸地拉住谢琢的衣袖,压低声音问道。
反正他是全盘相信了。
谢琢垂下眼,看清谢宝琼好奇的目光,沉思片刻,学着谢宝琼一样压低声音,解释道:
“并非假话,但也不见得是真话。”
“?”谢宝琼眉眼的好奇转化为困惑,谢琢说得是人话没错,但他怎么听不懂。
谢琢揉了揉随谢宝琼歪着脑袋脸颊垂挂下的肉:
“知晓真相之人唯有死者、影娘与温茂。死者已逝,无法开口,影娘未生神智,亦无法作答。只有温茂一人能说出所谓的真相。
如此境地下,真相到底如何,不过是看听众会相信哪个“真相”。”
谢琢解释完,又举了个例子:
“比如说,张丁欲谋害温大夫的那夜,第一个觉察的其实影娘,祂渴望血肉,又因温茂的存在无法对温大夫下手。
新的血肉独自出现在狩猎范围时,祂便察觉到了。
等温茂出现在院中时,祂或许已经开始啃食张丁。
温茂看清被祂包裹其中的温从岚时,出手攻击,但被影娘化解并束缚。
而温茂本身并非影娘渴望的血肉,且如谢仙长所说,影娘因执念而生,吸收温从岚执念诞生的影娘也会被其执念影响,不会去主动伤害温茂。
后面影娘为吞噬血肉而害人,但由温茂为其善后。
温茂的话语调转顺序后,这又是一个新的真相。”
谢琢托住谢宝琼犯懒的脑袋,询问道:
“小宝觉得,哪个是真,哪个假?”
谢宝琼动作缓慢地眨了下眼,结合谢琢说过的话,说出一个极其狡猾的答案:
“嗯……反正谢仙长觉得猫猫哥说的是假的。”
谢琢捏了把手中的软肉,无奈道:“特别的答案,但小宝有自己的判断,这很好。”
在场皆是耳聪目明之人,父子间压低声音的对话,根本没瞒过任何一个人。
温茂的面色在谢琢说出另一个“真相”时,有一瞬的变化,但等人细看去,仍旧是那副冷淡的神情。
谢衡眉梢稍动,正欲继续追问,腰间的玉牌忽然泛出光晕闪了闪。
温茂注意到,眼中闪过焦急:
“有什么能救她的法子没有?”
玉牌晃动,在谢衡的控制下冒出一道疲惫的嗓音:
“大师兄,你说的那本古籍我找到了。
让我看看——”
书页翻动的声音伴随着吐槽的声音一并从玉牌中传出:
“现在宗门中不都用玉简了嘛,大师兄这书又是你哪翻出的古董?”
不着调的声音却实实在在牵动着温茂的心,时间在他眼中从未如此缓慢地流逝:
“翻到了,影娘并未吞噬宿主却身形凝实的解法……”
玉牌另一头的声音突然顿住,随后咋呼道:“大师兄,是邪术啊,不能干的!”
“是何方法?”
听闻有解法的温茂自然不管邪术不邪术的,只要能救温从岚,正邪之术有何区别。
陌生的声音骤然响起,玉牌另一侧的声音一惊:
“你谁啊?我大师兄呢?”
“阿木,你将方法传信给我。”谢衡清冷的声音插入对话,说完,便掐断玉牌的通讯。
谢衡看完玉牌中传来的信息,玉牌散发的光照在他的脸上,在他的眉下落下一道化不开的阴影。
他抬眼瞥向似乎他再不说出方法,就要动手抢夺玉牌的温茂,冷冷道:
“你实力在我之下。”
“方法到底是什么?”温茂周身灵气涌动,显然未将谢衡的提醒放在心上。
或者说,尽管他知晓这个事实,他也要去做。
“影娘已成型,无法再回到温大夫的体内。”
谢衡冰冷的嗓音响起,温茂仍旧是简单的两个字:
“方法。”
“温茂!”谢衡突然提高嗓音,“你该知道,若是当年没有你,温大夫活不到现在。”
他的声音放低,带上劝说的意味:
“她的命数已被你延长这些年,你该放过她和你自己了。”
“可是我存在!”
温茂的声音响起时,他的身影消失原地,长刀一挑。
谢衡叹了口气,松开手,玉牌被挑飞,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被伸出手的谢宝琼接入手中。
谢宝琼眼神极快地扫过玉牌上的信息,望着来到他面前的温茂,双手攥紧玉牌。
“小宝,给我。”温茂伸出手掌递到谢宝琼面前。
谢宝琼低头又瞟了眼玉牌上的信息,抬眼看向温茂时面色纠结,却说不出如谢衡那般劝诫的话语。
温姨很好,如果可以,他也想温姨能活下来。
但……
“猫猫哥,上面的方法不好。”谢宝琼言尽于此。
谢琢视线扫过空白的玉牌,摸了摸谢宝琼感到慌张的的脑袋,什么都没说,等待着谢宝琼做出选择。
“小宝,没有好不好的,把它给我。”温茂眸色坚定,倒不似面对谢衡那般咄咄逼人。
谢宝琼动作缓慢地递出玉牌。
他两手捧住的玉牌落到温茂宽大的手中时,变得渺小起来。
温茂三两下看完玉牌上的信息——
影娘成型,无法回归宿主,解法唯有寻得一灵体,抹去其灵智,影娘离体的三日内再以此法……将其化为虚影与失影者结合。
温茂握着玉牌的手发紧,玉牌圆润的棱角却硌得他生疼。
他抬眼看向窝在谢琢身侧的谢宝琼,心底闪过一丝恶念。
视线向上移动,划过谢宝琼单纯的眼眸,最后停留在谢琢那张垂望向前者关切的脸上。
温茂反手把玉牌抛向身后的谢衡,垂下的眸子中看不出情绪:
“让我成为她的影子吧。”
这似乎没什么不好的,他终于能够永永远远地陪在他的母亲身边了。
他本就是从温从岚的手下诞生,如今重新回归虚无,还能陪伴在母亲的身侧,似乎被抹灭灵智、消亡于世也那么可怕。
他的确不是温茂,可他也是温从岚的孩子。
是温从岚的第一个孩子。
是温从岚尚未来得及取名的孩子。
是温从岚埋葬夙愿后束之高阁的孩子。
……
他是温从岚最得意的孩子。
第73章
长刀自温茂手中消失,温茂回过身,目光穿过谢衡,落向昏迷的温从岚:
“稍后有劳谢仙长。”
……
官道上,一辆马车摇摇晃晃往漯州郡的方向驶去。
马车外观质朴,车夫一身粗布衣裳,规制瞧着像是商户人家。
车厢内,一道声音忽地响起:
“小宝,这是!?”
谢琢一脸的愕然,眼睛看向自家儿子不知何时偷摸带上马车的长刀。
“嘿嘿,爹,是猫猫哥!”谢宝琼握着刀柄拿出藏起的长刀递到谢琢面前。
“爹知道。”谢琢看向谢宝琼手中举起后、快要戳到车顶的长刀,赶忙伸手压下后者的手。“但你怎么把他带走了?”
“是猫猫哥要跟我走的……”谢宝琼收回手,向谢琢解释起长刀的来历。
谢衡准备转移术法之际,谢琢打算等待温从岚醒来后再提辞行的事,便带着谢宝琼倒在堂屋中等待。
谢宝琼坐不住,扒着门框往站在屋檐下的温茂望去。
温茂觉察到他的视线,朝他招了下手。
谢宝琼回过头看了眼谢琢,见谢琢的注意力没有放在他的身上,轻手轻脚地跨过门槛,快步跑到温茂的身旁。
“小宝。”温茂弯下腰,伸手按在谢宝琼的头顶:
“等结束后,你将我的本体带走吧。”
“为什么?”谢宝琼仰起脸,看向温茂平静的面庞。
“我生出灵智后杀过人,仙门中人为避免再生祸患,不会把我留下的。跟你走总好过被谢衡带走。”
温茂的手顺着谢宝琼的动作下滑,抚过谢宝琼的脸。
他收回手前,指尖点在谢宝琼眉心的红痣上,一缕灵力灌入:
“这样他就带不走了。”
谢宝琼没有抗拒温茂的举动,平和地接受温茂的灵力。
某种缥缈的联系在二人中形成。
谢宝琼心底无端生出些酸苦的涩味,并不锋利,却缭绕在心头挥之不去。
是他没体味过的情绪。
稍作细想,他便明白过来这些情绪来自温茂。
“是什么呢?”
谢宝琼看向温茂的脸,后者脸上神色淡然,完全看不出心中的滋味。
温茂没回答他听起来莫名其妙的问题,心中又一次浮现他诞生于世时,温从岚的期待,怅然地感叹:
“小宝,让我在你手中扬名吧。”
带着我扬名天下,让我再次陪伴在母亲的身旁。
谢宝琼皱起脸,看起来想要拒绝温茂的要求,然而等他开口,说出的话却是:
“生死有数,猫猫哥为什么要做这么多?”
阿昧那时的选择他就不懂,但事情转变地太快,他根本来不及问。
他也问过谢琢,谢琢却说这对他不重要,可他依旧想要知道背后的答案。
“是啊,生死有数。”温茂嘴角噙着释然的笑,肯定了他的话。
“道理是这么说的,可一生中哪能都按道理行事。”
温茂见谢宝琼的脸随着他的话越来越皱,没忍住戳了戳,安慰道:
“况且本体还在,你若潜心修炼,精心养护,没准我有再次诞出灵智的那天。”
“新诞生的刀灵不一定是猫猫哥了。”谢宝琼掰正温茂的话。
“温茂,现在停下还来得及……”门口出现的谢衡打断两妖的对话。
温茂收回手,附在谢宝琼耳边道别:
“小宝,有缘百年后再见。”
话落,转身与谢衡擦肩而过进入屋中。
谢衡没有跟着温茂进屋,反而站在了谢宝琼旁边:
“小友也是修士?”
谢宝琼往旁边挪了一步,没有出声。
“令尊瞧着倒就是个凡人。”
谢宝琼顿住步子,戒备道:“你想说什么?”
谢衡低下头,瞥过谢宝琼板着的脸:
“你不必如此防备我。我见小友小小年纪,便能破掉我布下的结界,身为散修倒是埋没了这身天赋,现今虽不到仙门收徒的时候,但小友上门拜师,应少有愿意拒绝你的。”
谢宝琼抬起脸,认真打量过谢衡,半晌吐出一句:
“你和我认识的一个人好像。”
谢衡知道谢宝琼这话是拒绝的意思,修士自有自己的道要走,他并未多劝,便听见谢宝琼再次开口:
“如若在眼睛上蒙条白布,换身衣服就更像了。”
谢衡神色顿住:“小友说的人可是姓蔺?”
“谢仙长认识?”谢宝琼面上有淡淡的惊讶浮现,蔺折春似乎和他印象中有很大的区别。
“没想到林小公子认识我师祖。”谢衡的神情也露出几分惊讶。
谢宝琼沉默下来,蔺折春果然和他印象中有很大区别。
“见过几次。”谢宝琼如实道。
“师祖他老人家云游在外,鲜少回宗门,看来林小公子与我派倒是有缘分。”
“我要跟我爹在一起。”谢宝琼手动掐灭这冒尖的缘分。
谢衡自然不会强求,回身看向气息消失的屋子:
“我们进去罢。”
屋内,温从岚仍旧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只是身下比起片刻前多了道影子。
床榻旁边的地面,一颗形似金属却黯淡无光的珠子滚落在长刀附近。
两人率先上前查看温从岚的情况。
见温从岚脸色逐渐红润,谢衡收回灵力,视线看向抓住长刀往袖中乾坤塞的谢宝琼,俯下身捡起地上的内丹。
凑近看,内胆表面有几道不太明显的裂纹,其中的灵力已溢散得差不多。
谢宝琼收好刀,认真道:“猫猫哥说过要和我走的。”
“给你吧。”谢衡将手中的珠子一并递给谢宝琼。
谢宝琼看见被递到面前的珠子有几分诧异,他没指望能拿走温茂的内丹,话中指的也是温茂的本体。
“灵气已经散了,如今不过是颗长相特别的珠子。”谢衡道。
谢宝琼接过珠子,一同收入袖中乾坤,转头看向木床:“温姨什么时候会醒?”
“温茂将自己的一部分灵气渡给了她,应该过会儿就能醒了。”
温从岚果然如谢衡所言,没一会儿便苏醒过来。
昏迷的时候,她只觉自己做了一个好长的梦。
梦里的场景是她首次锻造出一柄长刀的时候。
长刀要比普通的刀长上许多,约莫四尺,并不适用于大部分人。
是她爹口中浪费铁料,该进炉重铸的东西,但她却见一眼便心生欢喜,这是她的开刃作。
那种兴奋的感觉,醒来后仍旧清晰。
而后她似乎变成了那把刀,看见她自己欣喜自得的模样,体会被她细心珍藏,最后却蜷居在角落落尘……
她起身,视线扫过无人的房间,再从窗户望向屋外的院子,唯独不见心底的那抹身影。
心中的欢心雀跃漫上一股空落,这个结果她似乎早有所觉。
“温大夫。”谢琢的声音打断她的思绪:“温茂他……”
“林郎君不必说了,我大抵能够猜到。”温从岚垂下眸子,掩盖住眼底的落寞。
“谢仙长去告知村长,妖魔已经解决的事情。
接我与小宝的人也来了。”谢琢提出辞行的事:“这几日还要多谢温大夫帮忙,一些心意还请温大夫收下。”
温从岚推拒了一番,谢琢却差人将东西留在屋中的桌子上。
“温姨。”突然冒出的声音,打断温从岚推拒的动作。
“小宝,怎么了?”
“猫猫哥有在陪着你。”谢宝琼道。
温从岚看了眼脚下的影子:“嗯,温姨知道。”
“那温姨以后还要当大夫吗?”谢宝琼问道。
“这附近只有我一个大夫,自是要当的。但家中空了下来,晚些我打算找人重新置办个锻铁的炉子。”温从岚揉了揉谢宝琼的脑袋,笑意浅浅道。
……
温从岚执意不肯收取诊金外多余的谢礼,谢琢先谢宝琼坐上马车后,留下一人,负责采买锻铁的器具后。
……
谢宝琼没有将所有事都告诉给谢琢,只捡了一部分和温茂的对话转述给谢琢。
谢琢听完谢宝琼的话,视线落到刀身缠着布条的长刀上:
“既如此,等回家后,要给他做一把刀鞘。”
“爹给我做吗?”谢宝琼抱着刀,身子一歪,靠在谢琢的身上,仰着脸问道。
“小宝想的话,爹抽时间给你做一把。”谢琢对谢宝琼小要求来者不拒,心底暗中则盘算起家中关于兵器的书来。
马车的速度忽然慢下来,最终顿在原地,车夫的声音从车厢外传来:
“老爷,有人拦车。”
谢琢拿起落在一旁的长刀塞入谢宝琼手中,面色警惕且严肃,告诫道:
“车外若是有危险,这回不可以再冲上去了知道吗?”
准备离开前,回忆起谢宝琼曾经“叛逆”的发言,又叮嘱一句:
“平时你如何行事,我不拘着你,但现下你且听话一些。”
说完,看了眼谢宝琼,便掀起车帘往外走去。
谢宝琼抱着被塞入怀里的刀,懵懵地看向只剩下他一人的车厢。
车厢内一片寂静,外头也没有声音传来。
谢宝琼犹豫着要不要离开马车,但谢琢下车前的脸色是少见的正色。
虽然他不畏惧谢琢,但上次的事还是给了他一个教训。
他思绪转了一圈,决定先让神识探探路。
神识还未来得及探出体内,谢琢的声音便从车外传来:
“小宝,下来吧。”——
作者有话说:未来小宝和人比试:
对手:剑来!
小宝:猫猫哥上!
对手:?打架不让带家属
第74章
谢琢的声音穿过车帘的遮挡,再传入谢宝琼的耳中,变得不真切起来,朦朦胧胧,像是罩了层盖子。
谢宝琼单手握紧手中的猫猫哥,曲膝挪到车帘旁,伸手撩起帘子的一角。
金灿灿的阳光扑在他的脸上,也照出了谢琢前方的人影。
谢宝琼的眸子在光线的反射下亮闪闪的,惊喜浸泡在眸中的人影身上:
“哥哥!”
他拎住长刀跳下,几步并作一步,快步跃到谢容璟身前。
“哥哥怎么在这里?”
谢容璟拉过近前的谢宝琼,仔细打量了几眼,视线自然地忽略掉弟弟手中凶悍的长刀,落在谢宝琼圆润的脸上,清雅的眉眼间尽是忧心与关切:
“琼儿这些时日受委屈了。”
谢宝琼回忆起离开京城后一路上的往事,试图从其中找出些许委屈应和谢容璟的话,却发现他尝过的多种滋味中,最痛的也不过是被阿昧咬的那一口。
他垂下脑袋,目光扫向洁白无瑕的手,过去这般久,早连个红痕都没有留下,他指尖蜷缩了下,放弃将手上的证明给谢容璟瞧时身后突然响起谢琢夹杂顾虑与关心的声音:
“璟儿,你怎在这?”
谢容璟手搭在谢宝琼垂落的脑袋上,抬起的眼睛望向谢琢时,眼神中的情绪被愠色取代,脸上的神色变得冷淡:
“爹是觉得我不该在这?”
谢琢还没有说话,他便自顾自接上一句:
“也是,做儿子的哪能过问父亲的行踪。”
谢宝琼仰起头,讶然的看着变了脸色的谢容璟,这般模样说话的谢容璟,他还真没见识过。
谢容璟搭在谢宝琼脑袋上的手压下后者仰起的脑袋,另一只手捞起谢宝琼往身后的马车走去。
谢宝琼眼前的视野突然拔高,他握住猫猫哥的手抖了下,另一只手扶住谢容璟的肩头,眼睛对上落在后面的谢琢那张无奈叹息的脸上。
他脑袋垂下,搁在谢容璟的肩头,眼睛瞟向谢容璟绷紧的脸,参照着过往看话本的经验思考一番,得出一个不太确定的结论:
“哥哥是在生气吗?”
谢容璟的手护在谢宝琼的脑袋上,踩着车凳,从小厮推开的车门中进入车厢内。
车内部宽敞,谢容璟将谢宝琼安置在座榻上,揉了揉后者的头发,脸色恢复成平日里的温温柔柔模样:
“琼儿别多想,哥哥没有生气。”
谢宝琼看向谢容璟恢复如常的脸,懵懵懂懂地点点头。
车厢内的光线再次变化,谢琢跟在后面进入车厢,语气带了些许的无可奈何:
“璟儿,你弟弟都瞧出你在生气了。”
谢容璟自旁边的食盒中取出盘点心,摆到谢宝琼的面前,柔声说了句:
“来时在镇上买了些糕点,虽比不得家中,但味道还算不错,琼儿尝尝。”
眉眼横向谢琢时,话中的柔意收敛,带上皮笑肉不笑的意味:
“儿子哪敢生爹的气。”
谢宝琼擦干净的手刚捏起一块糖糕,听见身侧响起的声音,狐疑的视线在二人之间打转,看见谢容璟面向他时的柔和笑意,心大地咬了口糖糕,好心给谢琢解释:
“爹,哥哥说他没有生气。”
谢琢幽幽地叹出一口气,爱怜地摸摸小儿子的脑袋。
“你哥哥这是生爹的气呢。”
他的目光移向旁边的谢容璟,勉强得了个正眼。
谢琢早已猜出谢容璟生气的缘由,谢容璟能够出现在这里便表明了原因,他隐瞒出事的消息不知怎的还是传入谢容璟的耳中。
但谢琢不觉自己理亏,同谢容璟分析起来:
“璟儿,爹不是故意瞒着你,此行凶险,爹不想将你牵扯进来。”
谢容璟耐着礼数听完谢琢的话,面色却在后者的话中逐渐难看,微微偏过脸,不再看向谢琢,捏了块糖糕喂到谢宝琼嘴边。
谢宝琼看看谢琢,又看看谢容璟垂下的眼角和抿直的唇瓣,叼住谢容璟喂到嘴边的糖糕,记起谢琢这些时日待他不薄,含糊不清地为谢琢说好话:
“哥哥,真的很危险。我和爹掉下悬崖了,爹还受伤了。”
谢琢眼皮一跳,想要捂住谢宝琼的嘴已经来不及。
只见谢容璟猛地转过脸,脸上有显而易见的惊诧,还有眼底那抹浓重的忧心。
他在京城从调查此事的官员之子口中得到谢琢赴任路上遇袭的消息,其中具体情况如何却不得知,只从长公主口中知晓谢琢目前的情况还算平安,便带了护卫匆匆赶来。
“爹!?”谢容璟咬了重音:“我若非从旁人口中听说此事,莫不是……”
后面的话,他是如何也说不出来,莫不是什么?莫不是等到谢琢的棺材抬回来了,他才知晓他又成了孤儿?
谢容璟的嘴唇颤抖,尾音染上几丝哽咽。
“璟儿,爹知晓你的性情,才不想让你担心……”谢琢望见他这般模样,声调柔软下来。
“哥哥,我和爹都没事,爹手臂上的剑伤也快好了。”谢宝琼咽下糖糕,拍了拍手中的碎屑,握住谢容璟膝上发凉的手,丝毫没发觉自己几句话把谢琢的底抖落了干净。
他曾往谢琢的伤口输过灵力,伤愈合的速度要快上许多。
谢琢听着最后一点隐藏的事也被揭开,脸色麻木,手指轻弹了下谢宝琼的额头,无奈地提醒道:
“小宝。”
谢容璟护犊子地抽出一只手,捂住谢宝琼被弹过的额头:
“爹能做的事,怎的还不让琼儿说了。”
谢琢的力道很轻,谢宝琼被弹过的那块,连红都不曾红,但他还是顺着谢容璟的动作,窝在后者的怀中,享受后者的轻抚。
谢琢只感觉今日叹息的次数越来越多,面前的两个都是祖宗,偏生都是他娇惯出来的,他将本来想要说教谢容璟不该来这的话咽下,哄道:
“是爹不该瞒着你,爹只是害怕会把你也扯入这桩事情,若你出事,我百年后又有何颜面去见大哥?”
谢琢包容的眼睛盯着谢容璟:“但爹忽略了你的心情,爹和你道歉。”
谢容璟本就是因忧心而生出的怒气,被谢琢一哄,又听见谢琢软下声同他道歉,心中见到两人平安时本就散了大半的气彻底消失。
他心神松懈下来,靠在后方的软垫上,声音也软了下来,打趣地扯了一句:
“那爹不会把我赶回京城吧?”
僵硬的气氛活络起来,谢宝琼扯下谢容璟盖在他脑门上的手,探究的目光一同投向谢琢。
谢琢看着一大一小投来的目光,心中却是认真考量过谢容璟的话。
他本有想过让谢容璟带着谢宝琼先行回京城。
谢宝琼在京城中这般久都没出过事,一离京便遇险,谢琢不免多想了些,是京中有幕后之人所忌惮的人或事,还是幕后之人的势力并非在京城,抑或是二者皆有。
这般细想来,谢宝琼被迫离开京城或许也并非意外,只是拐子死的死,逃的逃,无可追究……
既然有这种可能,难保谢宝琼与谢容璟回京路上不会再次遇袭,不如先把人放在眼下,真出了事,也好想应对法子。
且漯州郡近在咫尺,进了城,有身为大妖的赤松坐镇,背后之人想要动手,也要掂量一下赤松的存在。
虽然赤松的脾气堪忧,但身上总归担着官职,暂不会看着他们被害。
脑海中转过多种思绪,现实中也不过谢琢抬眼的时间:
“自然不会。等漯州郡的灾情解决后,我们一同回京。”
马车在道上疾驰两天,终是赶在第三日的黄昏时分见到漯州府城的城门。
往日热闹的城门口,如今门可罗雀。
城门紧闭,只有几名卫兵守在城门口的位置。
见到缓缓在城门口停下的马车,一名卫兵上前,视线扫过马车周身低调的装饰,语气恭敬:
“郡守大人有令,封锁城门,禁止任何人出入,还请诸位绕道而行。”
车夫旁随行的护卫拿出令牌:“我家侯爷奉陛下口谕,前来赈灾。”
卫兵看见令牌后,行了礼,却并未第一时间放行:
“还请大人稍等片刻。”
卫兵小跑回同伴旁耳语几句,匆匆离开。
一盏茶后,一道身影凭空出现在城门口,看清马车的瞬间眉梢轻挑:
“谢大人真是让人苦等。”
带刺的话让谢琢一瞬便听出来者何人。
他从容走下马车,不咸不淡地开口:“谢某一介凡人,比不得赤松大人神通广大,一日千里。”
谢宝琼也在听到声音的瞬间认出声音的主人是谁,他跟在谢容璟后下了马车,探出头看向许久未见的赤松。
谢容璟见过礼,带着谢宝琼站至谢琢的身侧。
赤松的视线划过谢宝琼,嘴角意味不明地勾起一抹浅淡的笑。
他看到谢琢这么聪明的人也能被只小妖耍得团团转,他就开心。
嘴上仍旧不讨好:“谢大人赴任公务也要拖家带口。”
“比不得赤松大人孤家寡人轻松自在。”谢琢习惯了赤松那张毒到谁也不放过的嘴,三两拨千斤地呛了回去——
作者有话说:关于一些一脉相承的阴阳怪气
第75章
一阵寒暄结束,赤松的目光严肃,周围还算轻松的氛围变得压抑。
他面上浅淡的笑意消失,正色道:“城中的情况较为特殊,按理来说不该让你们进去的。
但谁让我与谢大人都是听命行事,这个你们收好,入城后万万不可离身。”
赤松朝身后勾了勾手指,重新回到城门口的卫兵刚喘了口气,便在赤松的指挥下,端着手中的托盘小跑上前。
赤松的手指勾过托盘上的其中一个物件,丢向谢琢。
谢琢扬起手,一个小巧玲珑的锦囊落入他的手中。
谢琢捏着手中的锦囊看了眼,水红色的锦囊表面绣了对游曳的红鲤。
他的视线扫向托盘处的其他锦囊,皆是素色的款式,让他很难不怀疑赤松这厮是故意的。
“带好了,拿下后出事我可不负责。”
赤松见到谢琢没什么变化的脸,略有些失望的转开脸望向谢琢身后的随从;
“准备的锦囊没那多,劳烦谢大人安排其他人在漯州郡外的城镇落脚。”
谢宝琼趁二人谈话之际,松开谢容璟的手绕到谢琢的身旁,眼神不自觉被谢琢手中隐隐有灵力缭绕的荷包吸引。
谢琢注意到他的视线,只当谢宝琼喜欢,抬手将手中的锦囊绑在后者的腰带上。
谢宝琼今日一身杏色的外衫,腰间多了抹水红色也正合适。
赤松扫过这一幕,敛去眼底的嘲弄,露出几分兴致缺缺来,转头吩咐卫兵将荷包交给谢琢分配。
绑好的荷包垂落在谢宝琼的大腿上晃动了两下,被他的手握住,抬头看向谢琢与谢容璟正在商议荷包之事。
他低头解下腰间的荷包,三两下拆开上面的抽绳,伸手扒拉出荷包里面的物件。
是一张叠成三角的符纸。
谢宝琼垂着脑袋拆解起叠好的符纸,忽然感觉到面前的光线一暗,他仰起头,正巧对上赤松掩在阴影中的竖瞳。
谢宝琼手上的动作顿住,攥住拆开一半的符纸,眼睛心虚地移开,把手上的符纸往荷包里塞。
一只戴着黑色手套的手突然压住他的手,打断他的动作。
带有凉意的手指夹走他手中团在一起的符纸重新展开,递到他的面前:
“能看懂吗?”
谢宝琼垂下眼,看向黄色符纸上歪歪扭扭的朱红色痕迹,多根线条扭曲在一起,形成一个复杂的符号。
歪歪扭扭的粗糙笔触上,附着着磅礴的灵力,让朱红色的符号隐隐流通起来。
谢宝琼冥思苦想了一番,确定了他从未见过如此简单粗暴的符。
如果说李一的符是缺少灵力,那么眼前的这张符便是只剩下灵力。
与其说是符,不如说是将灵力通过一种手段压缩在符纸和朱文中。
但他不精通符道,眼前的符说不定只是流派不同……
尽管这样想着,谢宝琼看向符纸时的表情仍旧一言难尽。
他仰起脸,摇摇头。
赤松勾唇一笑:
“看不懂就对了,我乱画的。”
他单手灵活地重新叠好符纸,塞回到荷包中。
“小宝,过来。”
安排好随行之人的谢琢看见和赤松站在一起的谢宝琼,心中的担心消退不少,朝人招招手。
“赤松大人,荷包。”谢宝琼扭头看向谢琢的方向,提醒道。
赤松收回视线,将手中的荷包重新递交给谢宝琼:“找你爹去吧。”
谢家三人坐上马车后,目光齐齐看向最后走上来的身影。
赤松自己挑了个舒坦的位置坐下,眸光扫向车厢内的三人,眉毛一挑:
“怎么,不欢迎?”
谢宝琼往谢容璟的方向缩了缩,车厢内一时只剩下布料摩擦的声音。
“当然,不会。”
还是谢琢开了口,打破沉默,只不过声音在中间稍稍一顿。
赤松眼皮微抬,一副浑然不知的模样:
“也是,依谢大人的秉性,做不出让我一人重新走回住处的事。”
谢琢没再提赤松凭空出现在城门的事,反倒问起正事:
“漯州许久未曾有蝗灾,旱灾的消息传至京中,又非洪灾泛滥之地,怎会突然害了灾?难不成是郡守为了政绩隐瞒不报?”
谢琢又思及进城前赤松所给的锦囊:“还是说是时疫?”
说到最后两个字时,他的声音明显ji提高了些音调,忧心的目光扫过贴在一起说悄悄话的兄弟两个,移向窗外:
“赤松大人这几日待在漯州郡,对城中的灾情有何了解?”
赤松的目光顺着谢琢的视线扫向人迹萧条的街道,淡声道:
“现今虽未有旱灾,不过快了。”
“这是何意?”
赤松收回视线,简述起城中的情况:
“此次漯州郡受灾,非同以往。谢大人先前提到时疫可以概括,却有所不同。
染病的人不止有人。
家畜、甚至作物都存在染病的情况,且雨已有月余未下……”
马车缓缓在一家医馆前停下。
谢琢给谢容璟递了个眼神,与赤松一同走下马车。
谢宝琼刚站起身,便被谢容璟拉住:
“我们先去住处,等安置好了,爹就回来了。”
谢宝琼探头望向窗外的谢琢:“那爹要怎么回去?”
“赤松大人会带爹回来的。赶了一天的路了,琼儿饿不饿……”谢容璟转移开谢宝琼的注意力,趁机放下帘子,隔绝谢宝琼的目光。
马车渐行渐远,赤松望了眼:“怎么不让他们一起进去看看?”
“赶了一天的路,小宝年纪还小会吃不消。”谢琢留下一句话,抬脚往医馆中走。
落在后面的赤松望着谢琢的背影,脸上浮现出意味不明的表情。
那只小妖会因为赶路吃不消?
“见过两位大人。”守在医馆中的小吏早早得到消息等在这里,见到进来的谢琢和赤松迎了上来。
谢琢打量了一眼,来人未戴防疫的面巾,一身利落打扮,腰间除开一块令牌,另佩了个与他身上相似的荷包。
赤松附在他的身侧,轻声说了句:
“问缉恶司借的人手,比朝堂上的那群毛头小子好用多了。”
赤松轻松的话却使谢琢的眉间浮现沟壑,缉恶司非奇异之事不管,缉恶司的人出现在这,那漯州郡的灾情可就不止这般简单了。
“情况怎么样了?”赤松上前一步,越过谢琢的身影,问道。
“尚未找到医治方案,仍旧只能用老方法遏制病情的蔓延。”
说话间,三人行至屋内,床上的年轻老幼映入眼中,皆是面色苍白发灰,双目昏沉。
身形胖瘦虽有不同,但皆是一副濒死模样。
赤松领着谢琢来到其中一个气息萎靡的人旁侧。
是个年纪不大的少年,淡声道:“他快不行了。”
不远处忙活的人听到声音,三两步赶了过来,握住少年的手腕。
须臾间,少年发灰的面色慢慢红润起来,紧闭的双眼眼皮晃动,竟有苏醒的征兆。
谢琢眼中划过一抹惊异之色,尽管见识过术法的神奇,但再见仍不免感叹。
但当少年即将苏醒之际,握住他手腕的手突然松开。
少年显出红润的脸,维持了片刻功夫,再次开始发白。
谢琢没问出为何不让人醒来的话。
眼前的情况很明确,少年哪怕是睁开眼,恐怕过不了多少时间,又会陷入昏迷的状态。
他转头看了眼屋内,除开他与赤松,站着的人仅有三人,而席子上躺着的人快有十倍之多。
出手救治的医师松开手后,脸上浮现出疲惫的神色:
“赤松大人,若是患病的人数继续增多,凭我们几人怕是不够。”
赤松留下一瓶丹药:“还需你们辛苦些时日。”
他带着谢琢去了另一间屋子。
房门推开的瞬间,屋内人的视线一齐投来,有胆大者发问:
“大人,我们什么时候能离开啊?”
屋内医师打扮的人答道:“等你们好起来了就能回去了。”
赤松带着谢琢止步在门口,没有进入。
屋中有窃窃私语声传出:
“我能吃能喝能走能跳的,这病在我身上也不严重,我家铺子还等着我呢……”
赤松侧过身,对谢琢介绍道:“这间屋子里的,都是症状不严重的,但要是离开这间屋子在外面待几日,恐怕要与方才见到的那人一样命不久矣。”
赤松没有压低嗓音说话,屋内顿时没了声。
谢琢看向屋内精神明显还不错的病患,询问道:
“这间屋子有所不同?”
“嗯,布置了一个阵法。”赤松在谢琢问出下一个问题前开口:
“对上一个屋子中的人已经没有用了。”
他收回视线,抬步往医馆的后院走去:“走吧,带你看看患病的家禽。”
谢琢回忆过两间病房中的人,走上前跟在赤松的身侧:
“患病的人都是普通人吗?”
赤松眼珠转动,诧异且赞许地瞥了谢琢一眼:
“重症者都是普通人,轻症者倒有几个术士。”
谢琢脸上浮现出若有所思的神色,侧过脸捕捉到赤松眼底的情绪,开口道:
“你们对患病原因和规律有所了解?”
赤松颔首道:“等看完后院的情况,我再给你一道解释。”
……
刚迈步进后院,便听见一道豪爽的嗓音:“再去派人去找找有没有患病的家禽。”
“程凌,你这边进展如何?”
第76章
赤松的嗓音插入后院中的谈话。
院中的身影循声望来,一对秀气的眉毛在看清赤松的脸后拧了起来,抱怨道:
“赤松前辈,您老人家总算是过来了。”
她放下手中的剥开腹部的公鸡尸体,右手中的小刀化作一道银光没入她的袖中,挥挥手,手中和衣物沾染的血迹消失。
被称呼为老人家的赤松,脸上的表情见怪不怪,未曾有不爽之色。
尽管他的脸看上去比谢琢还要年轻个几岁,但他到底是和蔺折春一个年代的妖,从年纪上大概是能做谢琢和程凌祖宗的年纪。
他进入后院中,视线扫过地面上好几只被解剖开的家禽尸体,鞋尖落下的瞬间,地上的斑斑血迹无风自动地流向一旁,为他空出一个落脚地。
谢琢和领完程凌命令下去的人擦肩而过,视线的余光扫过那人手中的托盘。
托盘内盛放着红褐色且色泽新鲜的内脏,来源应是地面上的这些家禽。
谢琢收回视线,注意又重新放回开口的程凌身上。
“这些患病的家禽……”程凌顿了一下换了个说法:“与普通健康的家禽其实没有不同的地方,与其说是它们患病,不如说有人抽走了它们的生机。”
“你刨了这么多家禽,就查出这些?”赤松眉心紧皱,反问道。
“总比赤松前辈把东西交到我手中就撒手不管好。”
程凌呛了回去,随后面色严肃地解释道:
“现在只能看出这些家禽体内的灵气皆无,所以才会出现萎靡的症状,然后在几天之内暴毙。
但体内的灵力因何消失,或者说去往何处尚不得知。”
说话间,她的眼中也浮现出疑惑,“第一日检查完后,我曾去过患病家畜圈养的棚子看过,与寻常的鸭舍没有太大的区别,我也未曾找到鸭舍处有灵力波动的地方。但周围人家偏巧只有那一户人家染病……”
程凌的声音逐渐减弱,她自己已然陷入沉思中。
“程姑娘,试问你方才提起的家禽体内灵气皆无是何情况?普通家禽为何会需要灵力?”
谢琢的声音响起,程凌似乎才注意到院中还有一人,平淡地目光打量过谢琢,吐出两个字:
“凡人?”
“朝廷派下来的人。”赤松一旁介绍道:“姓谢。”
程凌的目光不解:“不是已经派了赤松前辈吗?”
赤松的脸色意味不明,不屑道:“皇帝是人。”
说罢,他也不管程凌能不能理解,转头朝谢琢介绍道:
“这是程凌,师从缉恶司前少使,现在偶尔帮缉恶司打杂。”
程凌的目光落在谢琢身上变得冷漠,但口中解释起谢琢的问题:
“我们生活的环境中充斥着灵力,会随一呼一吸进入体内。
只要是活着的生物体内或多或少会存在部分灵气。一个生物的体质健康情况与体内的灵力有很大的关系。
凡人与修士最大的差异便是,修士能在吐纳间将灵气化为自身的灵力存入丹田,凡人则无法做到。
而术士无法做到拥有与修士般长久的寿命也是因为,术士只能借助外物调动灵气,而非将灵气存入己身。”
程凌的解释很清楚,谢琢明白过来灵气的重要性:
“原是如此,多谢程姑娘解惑。”
程凌扫过谢琢腰间的荷包:“赤松前辈的荷包也仅仅提供了巨量灵力,防止普通人在灵气被抽去后变成前院那般模样。
在没找到解决方案前,谢大人须得当心,不要染病了,最好在屋中待着。”
若是没有最后一句话,谢琢还能将程凌的话当作关心,但加上最后一句话,更像是鄙夷。
程凌明显是因为赤松先前的话迁怒于他,谢琢不至于计较,只有些惊叹赤松哪找来脾性这么像的人。
赤松在谢琢戏谑的目光中移开视线:
“正好谢大人到了,明日我与谢大人一同去找找这发病的源头。”
二人告辞后,程凌忽然步履缓慢地追了上来。
原本程凌站在院中一直没有走动,又有衣衫的遮掩,未曾发觉异样,如今程凌走动。
谢琢这才发现,程凌的走路时一脚深一脚浅,右腿被拖在后面,有些跛脚。
他的视线极快地移开,落在程凌的脸上:
“程姑娘还有何事?”
程凌面色坦然,没有身体残缺暴露后的自卑感,问道:
“前院那些人要是死了,我可以刨吗?”
赤松瞟过谢琢还算正常的脸色:“不行。”
“家禽能刨得,前院的那伙人怎么不行?”
“若你能征得他们家属的同意,当然可以。”
赤松惊诧的目光划向开口的谢琢,只见谢琢神色平静地继续开口:
“就跟你带回家禽要取得主人家的同意一样。”
程凌投向谢琢的目光中的冷冽和缓些许,带上些意料不到的惊讶:
“还以为你也是朝廷上那些老顽固呢。”
说罢,她看向赤松:“是吧,老顽固。”
赤松的脸黑了黑,“忙你的去。”
点上烛火的延廊再次剩下谢琢与赤松。
两人缓缓朝外走去,谢琢的声音忽而响起:
“你对程姑娘倒不似对旁人般恶意相向。”
赤松冷笑两声:“我只对恶人恶语相加。”
突然变为恶人的谢琢明白过来程凌的身份,毕竟赤松平等的对每个人恶语相向,他戏谑道:“听起来赤松大人很想将我下入昭狱?”
赤松在烛火下化为竖瞳的眼瞳微微侧目,投来裹挟着年深岁久的一眼:
“我没人类这么无聊。”
谢琢的脸在烛火映照下,眼下的位置出现一块阴影,清亮的眼中有对漯州此灾的担忧,但眼底的更深处则是抹沉甸甸的平和。
虽然不想承认,但谢琢的确能算是他看着长大的。
谢琢年少时在京城中便已声名显赫,他偶尔也能听到些许传闻。
前二十年的人生堪称顺风顺水,普通人的幸事谢琢几乎享了遍。
他但凡能有这个运道,早化龙成仙了。
但前二十年过于幸运,以至于衬得后面的人生格外凄苦。
赤松想起早些时候在谢琢身边见到的小妖,眸中闪过兴味,好久没有这么有意思的事了。
想到将来还能看到谢琢的笑话,他的唇边不由挂上一抹嘲弄的笑。
谢琢看着突然露出嘲笑的赤松,目光有些莫名其妙,问起正事:
“程姑娘是怎么回事?”
“你是指她的腿?”赤松脸上的表情收起,不苟言笑道。
“并非。我仅是好奇你从哪搜罗来的人,瞧着她的手法与旁的医师不同。”
“我同她的师傅有些交情。”赤松简单解释过谢琢的第一个问题,随即惋惜道:“她会的本事可多了,腿伤后退到后勤,虽不是正经医修,但对这些偏门的东西算是精通……”
……
—
月色如水,床上睡得好好的谢宝琼突然坐起。
他与谢容璟落榻在郡守准备的一处偏院,用过餐后,谢容璟让人带他去了收拾好的房间,他本想等到谢琢回来后,再摸出去探一探曹庄凌提到的地方。
但新铺好的床很软,他躺了没多久,眼睛便自觉地合上。
若非院中传来动静,他大概要到明日才会醒来。
谢宝琼坐在被子上,看着宽敞的、被他占据一小块的床不太习惯。
他坐了会儿,随着意识的清醒,这份不习惯感逐渐散去。
谢宝琼套好衣服穿上鞋,绕过外间侧榻小睡上的小厮,推开门走了出去。
圆盘似的月亮挂在天空,淡淡的光不似烈日,但将院中照得清晰。
院子中央的人也明晃晃地映入谢宝琼的眼中。
赤松注意到视线,转过身看向他。
避是避不开了,谢宝琼揉了揉惺忪的眼睛。走下台阶,打了声招呼:
“见过赤松大人。”
“以为你爹回来了?”赤松玩味的声音响起。
谢宝琼也不答话,就这么仰头看着赤松。
“你爹不要你了,去找谢世子了。”赤松恶劣地开口。
谢宝琼仰着头不出声,眼神变得奇怪,良久,他才开口:
“赤松大人,你怎么还在这?”
“当然是回来休息。”赤松道。
谢宝琼反应过来,赤松也被郡守安置在这个院子。
他眼巴巴地又看了眼站在原地不动的赤松。
“看着我做甚?我又不是你爹。”赤松像是想到了什么,俯下身,压低声音道:
“忘了,里头的那个也不是你爹。”
谢宝琼往后退了一步,拧起眉毛,想张口说些什么,但他又反驳不了赤松的话。
赤松脸上丝毫没有欺负小孩的羞愧,唇角挂着浅浅的笑意:
“真不知道蔺折春那个家伙儿为何要替你隐瞒,他如今虽不怎么管闲事,但你一只小妖冒充凡人冒名顶替在他面前晃悠,他竟然也不戳穿。”
“国师大人自然有他的想法,起码不会像赤松大人这般胁迫我。”
谢宝琼脸上的软肉被戴着手套的手戳了下,凉凉的皮质触碰在脸上并不难受,但手的主人比较令他难受,他挡住赤松的手,侧开头去。
“我胁迫你?”赤松收回手,等谢宝琼将手放下后,戴有黑手套的手指再次戳到后者的肉脸上:
“谢琢还挺会养小猪的。”
第77章
看着赤松脸上流露出的不可置信,谢宝琼眼中有迷茫闪过。
赤松话里话外都在点他的真实身份,难道不是胁迫吗?
至于赤松后面那句谢琢会养小猪的话则被谢宝琼自动忽略了过去。
他本体是块石头,又不是小猪,谢琢要养也是养石头。
“我不是猪妖。”谢宝琼拧眉偏开脸,躲避赤松越发放肆的手。
“倒也不算太笨,能知道我话中的小猪指的是谁。”
赤松的手乘胜捏住“小猪脸”,轻快的语气却话锋一转,眉眼间冷了下来,告诫道:
“不要被蔺折春待你的那副温温柔柔的无害样子给骗了,他可不是什么和蔼的前辈,想活得长久些,就离他远些,最好离开京城……”
他的手指下滑,隔着衣服,点在谢宝琼的胸口上挂着的玉佩上:
“这宝贝放你身上倒是糟蹋了,好歹是个……”
赤松嘀咕一句,抬起的目光直视谢宝琼懵懂的眼睛:
“用它换道掩人耳目的气息,逃得远远的,不要被他找到。”
“为何?”谢宝琼的一双眼睛懵懵懂懂,双手隔着布料捂住胸口的玉佩,隔绝开赤松的手指,说出的话直白不已:
“赤松前辈才是欺负人的那个,我为何要相信你的话?”
谢宝琼回忆起他几次与蔺折春的接触,后者待他的态度与赤松的天差地别,细说他与二人的第一次相遇,二人的称呼便是天壤之别,蔺折春称他为小友,赤松称他为小鬼,高下立判。
“你擅闯在先,我们二人的关系仅是萍水相逢,我没降怒于你,已是我心底良善,看在同为妖族的份上,饶恕你。
而蔺折春这种眼高于顶,天底下谁都入不得他眼的人,与你非亲非故,会对你一只平平无奇的小妖另眼相待?若说他无所图谋,真是连鬼都不信。”
赤松见手被挡开,也不生气,暗夸自己一番的同时没忘顺带踩一脚徒有其表、惺惺作态、薄情寡义、沽名钓誉的蔺折春一脚。
听见印象中一派霁风朗月的蔺折春被赤松三两句话贬入泥里,谢宝琼回忆起与苏晓春在狐仙庙见到的塑像,总觉得蔺折春应不至于那么不堪。
“可我爹,和哥哥也是一见面就对我很好。”
赤松抬手点着他眉心那枚红痣,评判道:“不愧是石头,就是顽固。”
他嗤笑一声,眼眸中满是戏谑:“他们无非因着一层血脉牵连待你如此,若是你表明身份,他们还会如此吗?”
被点明真身的谢宝琼愣在原地,脑袋被戳得向后仰去,他却连额头上那只作乱的手都顾及不到,讷讷道:
“我说过的……”
他的话中略有些底气不足,不欲与赤松在这个问题上再做纠缠,转而问道:
“可我与赤松前辈不过几面之缘,前辈又为何要帮我?”
赤松垂眼看向脸色有几分飘忽的谢宝琼,眸光流转,脸上意味不明,将问题抛了回去:
“你与蔺折春那厢也仅几面之缘,你又为何要向着他说话?”
谢宝琼回过神,眼中的反问之色快溢出来,左脸写着“原因你不清楚吗?”,右脸写着“问问你的那张嘴”。
赤松轻咳声,打破逐渐弥漫开的尴尬气氛:
“我与蔺折春有些恩怨,看他吃瘪,比什么都高兴。
破坏了他的计划,对我是天大的好事。”
赤松与蔺折春有恩怨一事,谢宝琼能从两人曾经的对话中确定一二,知晓赤松所言非虚,甚至参考赤松的脾气,这个理由的可信度还能增加不少。
可赤松话中,蔺折春对他别有所图,他却不太相信,他一介小妖,身无长物,最好的宝贝就是晓春给的玉佩,蔺折春若真看上这块玉佩,凭借他的身份和实力,早早便能从中抢夺,何必对他使怀柔政策。
赤松看着他脸上的表情流转,捏住脸颊的肉晃了晃他的脑袋:
“不信就算了,倒霉的反正是你这……”
“赤松!”
一道声音打断了赤松的恶行。
赤松的手在被拍到前松开。
谢宝琼的脸侧留下两道发红的指印,在白皙的脸上分外显眼。
“赤松大人的本事见长,如今连小孩子都不放过了。”谢琢心疼地眼神在谢宝琼脸上的痕迹停留片刻,转向赤松时,脸色面若冰霜。
罪魁祸首摩挲了下指尖,视线落在谢宝琼脸颊上的红印子,眉梢轻挑,微微有些诧异,一块石头这么容易留下印子,碰瓷呢?
但他既无心虚,也无被谢琢夹带暗刺的话讽刺到的难堪,反倒心情舒畅地开口:
“几个月不见谢小公子,谢小公子便迎风见长,看来谢大人有到掌畜署当值的天赋,回京后我定当上奏禀明陛下。”
说罢,不管谢琢投来的视线,慢悠悠地迈步离开。
落后谢琢两步的谢容璟看着擦肩而过的赤松,眉头紧锁,快步来到谢宝琼身旁:
“琼儿,他和你说了什么?”
刚刚的谈话内容是一概不能在谢琢和谢容璟面前提的,谢宝琼眨了眨眼,把脸缩在谢琢的手心:
“爹,我不是小猪。”
“小宝怎么会是小猪。”谢琢还记得赤松最后对他说过的话,视线下移,手指摸了摸儿子近来的确肉乎不少的脸,振振有词道:“不必将赤松的话放在心上,他的嘴见人从没句好话。”
谢宝琼垂下眼,藏住眼底的情绪,赤松与他方才的对话很难不让妖多想。
他另一只手拽住谢容璟的袖子,不满道:“哥哥,爹回来了,怎么没有喊我?”
“哥哥与爹这不是正要去你屋里看你。”谢容璟对上弟弟时,面上换上一副浅笑表情:“倒是你,怎么一个人跑出来了?”
谢宝琼抬眼打量谢容璟,见对方的神色一如往常,解释着自己被院中的声音吵醒……
听着弟弟还未变声的稚嫩嗓音,谢容璟的思绪却在不知不觉间飘远。
谢琢回来时,问过谢宝琼知道对方已经睡下后,和谢容璟提起城内的情况:
“我明日与赤松要一同离开一趟,你照顾好自己与琼儿。”
谢琢瞟了眼端坐在一边的谢容璟,叹了口气,轻声道:
“璟儿你我倒是放心,但琼儿不是个安生的性子,若他贪玩嫌院中闷人,劳你多费些心,别让他溜到不知什么地界去……”
谢容璟心神飘忽,有些不宁,却不是因为谢琢的话,而是他不知该怎么和谢琢提起心底的那件事,听见谢琢的话,他心中的不安更甚:
“爹,这是说的什么话,琼儿本就是我弟弟,看顾他本就是我该做的。”
谢琢低低笑了声,欣慰道:“爹知道你与琼儿感情甚笃,但你也不用一味地娇惯着他的脾气,若他冒犯到你,你也不用因着我的缘故或是作为兄长的身份忍让他。”
“爹舍不得见琼儿吃苦头,便让我来扮黑脸,哪有这样的事儿?”
谢容璟佯装抱怨了一句,但心底的焦虑渐缓,他抬起头,发现谢琢沉静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
“璟儿,你有何事瞒着我?方才便见你走神。”
“我……”被谢琢点破,谢容璟一时语塞。
谢琢平静而包容地平视着他:“只要不是什么大过,你若是不想说,我也不会逼你。”
谢容璟摇了摇头:“我只是,只是没想好怎么和爹说。”
他希冀的眼眸抬起:“爹,要是我真犯了什么大过呢?”
“呵,能怎么办,当然是将你丢进昭狱,任凭旁人处罚。”
谢琢语气怪异地丢下一句话,不出意外,得到谢容璟一声不满的抱怨:
“爹?!”
“你心底分明有答案,偏得从我这试探一番。”谢琢没惯着,愣是没说出谢容璟想要的答案。
谢容璟的心却安定下来,带了几分孩子气的口吻怨声道:“爹同琼儿就不会这般。”
“你还同你弟弟吃味儿上了。我待你们兄弟二人有何偏颇?”谢琢打趣一句,思及记忆里谢宝琼直白的模样,头疼道:“琼儿要真有你几番委婉,爹还能放心他一些。”
谢容璟的心彻底落到肚子里,他从袖中掏出一封封好信递到谢琢面前。
谢琢没有第一时间去接,反倒饶有兴味地盯着谢容璟凝重的脸色,打趣道:
“你真在外闯祸了?”
谢容璟苦着张脸,开口道:
“爹,是长公主让我交给你的信。”
在京城听闻到谢琢遇险的消息后,谢容璟第一时间便登门拜访长公主询问实情以及谢琢遇险的地点。
长公主虽在得知消息传到他耳朵中时闪过一瞬的惊讶,但还是如实相告。
临走前,又写了封信让他转交给谢琢,并告诉他要在私下转交给谢琢,特地提到哪怕是谢宝琼在场也不行。
偶尔会与谢宝琼一同拜访长公主的谢容璟见识过林榆对前者的疼爱,闻听此言,抬头又见到长公主脸上黯然的神色,心中不由惊讶,闪过诸多猜测。
再联想到谢宝琼回府后至今没有对外承认身份,尽管知道其中有关谢宝琼的安全考量,但谢容璟仍忍不住深思——
谢宝琼不是谢宝琼怎么办?
第78章
念头冒出的一瞬,谢容璟自己也被这道想法猛地一惊,荒谬的情感无端在心底漫延。
他神色自若躬身告退,一股隐蔽恐惧的情绪被他死死压在荒谬感之下,在他俯身下拜时才流露出丝端倪。
……
“几位,这边请。”
谢容璟循声抬头望去,一队镖师打扮的人与他打个照面。
未等他细看,领路的侍女带着那队镖师朝另一条小道走远。
谢容璟瞥见末尾的那位镖师腰间别着把金刚铃,眼底的情绪被困惑取代,长公主是有什么事不能让手底下的人去做吗?侯府与长公主素来交好,爹知道这件事吗?
最后的一片衣角消失在花丛后,谢容璟的思绪伴随着视线一同收回,眼下,他更在意的是手中的这封信。
一个时辰后,一辆不起眼的马车驶出京城。
独自坐在车内的谢容璟拿出放于袖中的信。
信封并非常见的制式,寻常信封正面该有的题字处一片空白,封口处另贴张封条,接口两端盖着枚端端正正的私印。
信中内容,谢容璟不可谓不好奇,但良好的教养使他无论如何都做不出偷窥隐私的小人行径。
谢容璟拿着信封的食指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敲在纸上。
重复又规律的敲击声在他心底繁衍出焦虑的情绪,收到信时的猜测无形之中再次冒出,像一团乱麻横亘心间,被名为焦虑的火焰一点,烧得又急又猛。
谢容璟的肩膀向下沉,他长舒出一口气,落在信封上的目光偏移开。
快刀斩乱麻地抹去心底那抹猜测,目光坚定起来。
琼儿当然是他的弟弟。
从这个名字第一次出现谢琢的口中,从谢宝琼的身影第一次出现在他的视野中。
他对那个孩子的情感就已经悄然滋生。
对谢宝琼本身的情感,对谢琢的爱屋及乌,或者两者皆有,彼此交错,纠缠在一起,汇聚成最纯粹的情感倾覆在一道具体的身影上。
使其撒泼卖痴都变得可怜可爱起来。
谢容璟的脑海中出现谢宝琼眼巴巴望着他的脸,那张谢琢亲自生都不一定能生出的如此相像的脸,不由唾弃自己心头冒出的那道念头。
他轻笑过自己的猜测,肩膀彻底松懈。
手中的信件被谢琢抽走。
谢琢翻转信封,看清信纸封口处的印章,脸色微微凝滞,捏着信不轻不重地在谢容璟的脑袋上拍一下:
“长公主的信,你还敢私藏,不怕怪罪?”
谢容璟没有提起那个掩埋在心底的猜测,早为前几日没有第一时间拿出信找好了借口:
“爹,长公主吩咐了,要私下交给您,这几日赶路,琼儿一直跟在我身边,便一直没找到时机交给您。”
谢容璟话中特地提起长公主点名的谢宝琼。
谢琢闻此,脸色无甚变化。
他当然听清了谢容璟提起琼儿二字时的停顿,甚至知道这几日谢容璟能将信交给他的机会其实很多,但他没有点破,只是饶有深意地看了眼谢容璟。
他当着谢容璟的面拆开封条,取出信纸,视线极快地扫完信纸上的内容,随即将信纸叠起。
“爹……”耳边传来一道踌躇的嗓音,谢琢垂下眸,一双期期艾艾的眼睛撞入眸底。
“里头不是你该知道的。”
说话间,谢琢将指尖的信纸送到燃烧的烛台上。
火焰一瞬舔舐上信纸,蚕食着上方的文字。
谢琢随手把燃烧的信纸丢入桌面的笔洗中,看着燃烧的火焰化为青烟,雪白的瓷罐底部只剩下灰白的余烬。
跳跃的火光在他沉沉的眸中归于平静,留下一汪深潭。
另观谢容璟脸上虽有遗憾和不解,但没有置喙谢琢的决定。
—
谢宝琼昨夜半路出门被赤松堵住,后面便被谢琢直接送回了屋。
他和谢琢眼对眼盯了许久,直到谢琢受不了他这副精神模样,赶他去睡觉。
可他闭着眼躺到快睡着,也没听见屋门开合的声音。
反而等来逐渐靠近的脚步声,和一道驻足在他脸上的视线。
他将眼皮掀开一条缝。
熄灭烛火后黑蒙蒙的空间中,唯有窗口透进的光线,隐隐绰绰地照亮了谢琢的半张脸。
夜色浮沉中,谢琢的眼睛如幽黑的河水,吞没外界的光线,平静的表面时不时流露出底下翻腾的波涛。
谢宝琼的手指紧张地捏紧被子的边缘。
石头变幻的心脏扑通扑通地跳着,一声高过一声围绕在他的耳畔,
他还是第一次这么直观地感受到体内这颗石头心的存在。
黑夜包裹下的谢琢怎么能比他还有妖怪的气势,若非感知到气息的确是谢琢,他已经拿出猫猫哥冲了上去。
细长如蛛丝般的发丝垂落到他的脸侧,不带有温度,像是蜘蛛吐丝结出蛛网静待猎物的上钩。
随着距离的拉近,谢宝琼早已闭上了眼睛,面前的气流微微改变流向,紧随而上的便是一只带有夜色寒凉的手指抚过他的眼皮,顺着他的脸往下划去。
“怎的还不睡?是打算熬鹰?”
谢琢看着手下滚动的眼皮,嗔怪地开口,装睡也不装得像一点。
亲昵的责备在耳边炸响,见被戳穿,谢宝琼睁开眼睛,正着睡觉的脑袋往一旁倒去,压住谢琢的手,撒泼道:
“爹,我睡不着,我想出去玩儿。”
谢琢避开谢宝琼那双精神得发亮的眼睛,带孩子的疲惫感出现在他的脸上。
他抽出被谢宝琼压住的手,遮住那双亮晶晶的眼睛:
“可是爹困。”
眼睛被捂住,谢宝琼没有动弹,一本正经地建议道:“那爹早些回去睡觉。”
听着谢宝琼孝顺的话,谢琢不用去猜谢宝琼的心思便知晓后者肚子里装的什么墨水,没好气地在谢宝琼的额头弹了下。
谢宝琼彻底清醒了过来,扒拉开谢琢的手。
但他刚想要起身,便被谢琢按了回去,他茫然地睁着眼睛:
“爹?”
谢琢疲惫的双眸笑意盈盈,嘴角的笑意却透露出一股危险的气息:
“爹守着你睡。”
……
昨夜在谢琢的劝哄下睡了一夜的谢宝琼一觉醒来神清气爽,早早地起身跑到院子中,撞上正要出门的谢琢与赤松。
他瞥了眼赤松,明确目标,径直朝谢琢而去:
“爹,你要出去吗?”
谢琢眼底挂着一道浅浅的青黑,听见精气十足的声音,应了声:
“嗯,晚间才能回来,你好生与璟儿待在一起,别乱跑。”
谢宝琼对今日的行程早有打算,和谢琢告别,转身去寻谢容璟的身影。
谢琢望着他跑远的身影,眉间不自觉显现忧虑,昨夜嚷着要出门玩的人,今早能这么容易放过出门的机会?
他登上马车,心中的忧思换了缘由,琼儿这,有璟儿在,不会出什么大问题,但城中百姓患病的源头一日未找出,城中便是一日不得安宁……
马车消失在路尾,谢宝琼也在谢容璟的房间寻到了人。
“哥哥,我们出门吧。”
谢容璟拦下横冲直撞的人儿,按着人坐下:
“爹没同你说过要好好待着吗?”
“爹只让我和哥哥在一起别乱跑,哥哥和我一同出门便不算是乱跑。”谢宝琼轻而易举地抓住谢琢并不严谨的话中的漏洞。
当然,谢琢把话说的再死,也没有用,他是不会听的。
谢容璟本来就没有把人拘在院子的想法,听到谢宝琼的话,考虑一番后同意下来:
“但你出门后不能和我分开知道没?还有……”
谢宝琼没料到谢容璟这般容易就能应下他的话,睁大眼睛,他都做好翻墙溜的准备了。
谢容璟的话还未说完,他便点头应下。
谢容璟没错过他脸上的欣喜,掰着他脑袋,哭笑不得道:
“等我说完,再答应也不急。”
“还有什么?”谢宝琼将脑袋从谢容璟双手中拔出来,催促道。
“还有,去哪里要听我的。”
谢宝琼的眉毛皱在一起,他心中自有目的地,“为何哥哥来决断去哪?我提的出门,不该听我的吗?”
谢容璟瞧着他委屈的表情,心中柔软愈盛,嘴上却说了个谢宝琼无法辩解的理由:
“凭我是兄长。”
谢宝琼一时语塞,按他生出神智的岁月来算,他的确不如谢容璟年纪大。
但他的本体是石头啊,鬼晓得何年何月便存在于世间了,指定要比谢容璟大,偏偏这事他无法说出口。
谢宝琼皱巴着脸,被谢容璟打包带出了门,嘴巴里塞入谢容璟递过来的包子时,脸颊如鼠的颊囊般被撑开。
忧愁委屈之色早抛到九霄云外了。
“哥哥,还要吃。”一个硕大的包子入肚,谢宝琼自然而然地提出要求。
谢容璟却不似以往般有求必应地给他再买一个,相反认真瞧了瞧他的脸,喃喃道:
“好像是长了些肉。”
“?”过不去了是吧,谢宝琼一板一眼地纠正:“我不是小猪。”
“哥哥没说琼儿是小猪。”谢容璟哄道,“琼儿以前在外太瘦了,现在回家后长些肉是正常的。”
似是担心恶语伤了谢宝琼的心,他带着谢宝琼回到摊子前,又要了个包子。
谢容璟侧身接包子之际,跟在他身边视线追着肉包子的谢宝琼眼神突然一凛。
他回过头,向身后人潮涌动的街道望去——
作者有话说:苏晓春:你懂什么!我那是科学喂养!!
———
谢宝琼(精力十足):werwer~
谢琢(叹气)(手动闭麦)(强制关机)
第79章
一方包好的褐色油纸包落入谢容璟手中,他侧过头,注意移向往街道的人流中走去的谢宝琼身上。
垂在身侧的手猛地拉住谢宝琼的手腕。
手腕处传来一阵拉力,谢宝琼才恍若如梦初醒般回过神,视线从被攥住的手腕移到谢容璟的脸上。
“琼儿,怎么了?”谢容璟关切的面容在眼中逐渐清晰。
谢宝琼茫然地挠了挠脸:“刚刚好像有人在看我。”
握在手腕的手紧了紧,染上急切的嗓音传来:
“那也不能乱跑,跑丢了怎么办?”
谢宝琼抬眼落在谢容璟的脸上,后者的目光落在他身后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眼底划过一抹不易觉察的戒备。
捕捉到那丝情绪,谢宝琼隐隐觉出不对劲的地方。
方才他察觉到一道注视的存在,回头去追寻来源,那道视线却突然消失,而他就像是被矇昧了心智,一心都是要找到视线主人,连身旁的谢容璟都顾不上,便要扎入人海中寻觅那道消失的影子。
谢宝琼晃了晃头,一双杏眼透出几分迷茫,但再纠结也找不出什么问题的结症,那丝怪异很快被他压在心底:
“哥哥,我们走吧。”
“好,我们再在外头逛会儿,便回去。”谢容璟掰了半个包子,递给谢宝琼。
“这么早就回去!?”谢宝琼顾不上包子,这才出来多久,他要找的人还没找呢。
“我还不想回去。”
谢容璟纹丝不动,当作没听清谢宝琼的后一句话:
“不想吃吗?不要的话我就帮你分担了。”
掰开后的包子香味更甚,幽幽钻入谢宝琼的鼻尖,他早早便等着了,若非突生那桩子事,这白色的点心早进了他的肚子。
眼见着谢容璟的手往回收,他眼疾手快地叼过谢容璟手上的包子。
谢容璟宠溺地笑笑:“怎和小狗似的?”
“不是小狗。”埋头苦吃的谢宝琼抽空纠正了谢容璟的说辞。
是石头,他在心底默默想着。
“剩下的呢?”解决完手中的半个“点心”,谢宝琼探着脑袋望向谢容璟空空的手心。
“没有了。”昨夜赤松的一番话,还是在谢容璟的心底留下丝涟漪,让他审视起自己是否背着谢琢暗中投喂了太多吃食。
见到探头探脑的谢宝琼,他摊开双手递到后者跟前,以证清白。
骨节分明的手掌在谢宝琼的眼前自然地摊开,细腻的肌肤温润如白玉,除开左手的小指与中指上戴了两枚青玉戒指,再无外物。
谢宝琼伸出两只爪子,勉强包裹住谢容璟的手指,拉住谢容璟的两只手分开,鼻尖一耸一耸地往谢容璟的臂弯中拱去。
担忧谢宝琼没抓稳会摔倒,谢容璟两只手的手指微微收拢,回握住抓住他的手。
他的眉眼弯弯,打趣道:
“还说不是小狗。”
谢宝琼抽走一只被回握住的手,探向谢容璟的衣袖,眨眼间抽出一个小了一半的油纸包。
抽到一半,油纸包的另一角却被人突然捏住,他蹙起眉,委委屈屈地抽走谢容璟手心中的另一只手:
“哥哥,我自己找到的。”
抬眼,谢容璟一副不为所动的模样。
“哥哥——”从谢琢身上摸索出一套相处规律的谢宝琼不介意对谢容璟也尝试一下。
谢容璟面对谢宝琼的心本就不坚定,此刻的心更是随着黏糊的嗓音化作一团浆糊。
他憋着笑,学着谢宝琼纠正他时的样子正色道:
“今日这半天没到功夫,琼儿已经吃了不少……零嘴。”谢容璟勉强说服自己将谢宝琼今天早上进肚子的食物拢概成零嘴二字,实则捏住油纸包的手越发用力了些:“若是琼儿不吃包子,过会儿带你去买点心吃好不好。”
点心一块连半个巴掌大都没有,吃一块点心,总比油纸包中的快有谢宝琼半张脸大的包子要好。
谢宝琼盘算的则是新买的点心有一份,而眼前的包子只剩半个,这点算数他还是会算的。
他爽快地松开手中的油纸包:“我们走吧。”
谢容璟将手中的油纸包递给随行的人,脚步在谢宝琼的拉动下迈开。
—
“林小公子?”
谢宝琼口中塞了块糕点,正扒着谢容璟的手臂要再拿一块时,耳中突然传入一道略有几分熟悉的声音。
他站直身体循着声音来源看去,一道人影逐渐朝他的方向走来。
“林小公子,啊,不对,现在该称你为谢宝小公子了。”苏元霜自我纠正完,拱了拱手:“方才远远瞧见一人长得有点像谢小公子,没想到真是你。”
“琼儿,这是?”
谢容璟趁谢宝琼注意力移开,反手收起手中的糕点,投向苏元霜的目光染上好奇。
谢宝琼在看清苏元霜时便认出来者何人,他将与苏元霜结识的过程全盘告知给谢容璟。
谢容璟落在苏元霜的视线上不由带上感激的情绪:“多谢苏公子让小弟早日回家。”
“在下当不得谢世子的这声谢,当时还是在下连累了谢小公子,万幸谢大人秉公处理,在下才能站在这里,是在下该道谢才是。”苏元霜听见谢宝琼的称呼,便认出了谢容璟的身份,羞赧道。
听着两人的客套话,谢宝琼疑惑地问道:“苏公子怎么在这?”
苏元霜的视线重新回到矮了一截的谢宝琼身上:
“在下家在漯州郡。”
谢宝琼点点头,难怪他当时能在半路上遇见苏元霜的马车,从漯州郡到京城,刚好要经过四水山附近。
“苏公子考上了吗?”他随口一问,学着人类那般模样寒暄。
苏元霜的面上却浮现抹苦笑:“春闱那桩案子,我虽平安放出,但到底受了牵累,今年的成绩取消,因此才回了漯州郡,准备功课,打算来年再考。”
谢宝琼莫名觉得自己好像说错话了,这好像叫,叫什么来着,他仔细回忆了一番看过的书,这好像叫踩人痛处。
反倒是苏元霜一脸释然地替他解了围:“以往出了这种事,考生往往多年不得再试,这次有谢大人替我等受冤之人争取到下次春闱再试,已是幸事。
且此次春闱我觉得我在策论方面发挥的一般,兴许再学一年,等来年再考,名次会更好些。”
谢宝琼心底的那抹别扭消失,看了看苏元霜身后没有素来会跟着的山青,问道:
“那苏公子今天不读书吗?”
“最近漯州郡闹了灾,学院给学子放了假,最近都不用去听课,我平日会在家中温书,今日府上在城西惠河街设了粥棚施粥,父亲叫我去看看,说是将来写策论时能多些感悟。”
提及此,苏元霜忽然提议道:“谢小公子想要去看看吗?”
城西惠河街,离谢宝琼想去的地方隔了距离,但眼下不跟着谢容璟回去才是正事,“哥哥,我想去。”
谢宝琼特地只说了一个我字,谢容璟若是不跟他一起走,他的自由度才是最大的。
他仰起的头被谢容璟揉了揉,后者的眼神暗藏警惕地打量提出邀请的苏元霜。
谢宝琼瞧着谢容璟看不出变化的表情,又见后者没有作声,只当谢容璟默认,应下苏元霜的邀请:
“苏公子,我们一同去吧。”
说着,他绕开谢容璟便要与苏元霜并行。
身后却响起一道不急不缓的脚步声,后领被人揪住:
“跑那么快做甚,不要哥哥了?”
“哥哥不是不去吗?”谢宝琼像是被捏住后领的猫顿在原地,小声道。
“我何时说不去了?倒是你,既然要去看,回去后也写篇策论交给我。”谢容璟拉住乱窜的“小猫崽”,嘴角微扬地吐出令人恐惧的话。
谢宝琼亦步亦趋地跟在谢容璟的身侧,眼中一派没受过摧残的天真烂漫,茫然地开口:
“哥哥,策论是什么?”谢琢还没教过,话本中也不会出现这东西,他对这两字一知半解。
谢容璟嘴角的弧度加深:“没事,哥哥教你。”
“谢世子,谢小公子,请。”苏元霜轻笑过二人的互动摆出个请的手势。
—
城西惠河街。
与方才兄弟二人相逛的街市不同。
街头不见熙熙攘攘的人流与摊贩的叫卖。
一派萧条之色扑面而来,连街上的房屋瓦舍都是破落陈旧模样。
一踏入惠河街,便像是来到了另一方地界,让人意识到漯州郡是座因灾祸而闭城的城镇。
街上几乎门窗紧闭,一路进来偶尔才能碰见一两个瘦削的行人。
谢容璟视线扫过街道上的景象,眉头深锁,他并未带谢宝琼走得太远,只在安排的住处附近逛了会儿。
他虽对灾难降临后的城镇有一定的想象,可眼前的景象要远远比从未见过这种世面的贵公子想象中的严重。
而跟在一旁的谢宝琼却与之相反地习惯这片空荡的环境,毕竟他自开智以来一直待在四水山,每只精怪又各有自己的地盘,偌大的山林空荡,偶尔见上几面才是常态。
眼前的街道还能在两侧看见房屋,山中的精怪好些的还有山洞作洞府,像他这样的更是以天为被,以地为铺。
因此见到空旷无人的街道,谢宝琼并未觉得有何不对劲——
作者有话说:今天晚了一点,最近很累,身心俱疲,打算写完这期榜单的字数,休息两天或者下期不申榜隔日更休息
接下来会努力推剧情的,我真的好爱写日常[化了]
第80章
一行人往里深入,荒凉的街市中总算显出“热闹”来。
道路边上逐渐冒出几个神情麻木者,相隔段距离,脚下的步子却心照不宣地往同一个方向而去。
一行人跟在后面,偶尔有几道探究的视线落在他们的身上,随后匆匆移开。
显得格格不入的几人顺着人流的方向来到苏家设立的粥棚附近。
淡淡的米香从人群簇拥的地方飘散而出。
排成长龙的人群周遭站着几个家丁打扮的人防止闹事。
路上碰到的几个百姓走到长队的末尾,麻木的神色透出几分光彩。
望着几乎看不到头的长队,只在谢琢口中听闻有关于时疫情况的谢容璟,意识到漯州郡的灾情远比他想要的棘手。
一行人往队伍的尽头走去,守在队伍旁的家丁将注意力集中到他们的身上,其中一名家丁突然走出队伍,上前拦住几人:
“几位贵人,这是苏家设立的粥棚,郡守大人特批的地界,几位若是需要喝粥,还请到后方排……”说话间,家丁的视线落到苏元霜那张熟悉的脸上,最后一个字被他吞回肚子里。
“少…少爷,您怎么亲自来了,这几位是?”家丁瞪大了眼,惊讶道。
“这两位是我的客人,来此处看看,你去忙吧,不用管我们。”苏元霜没点明兄弟二人的身份,将人打发回队伍中。
尽管如此,一行人往前走了没几步,便有一管事模样的人迎了上来,问候的同时,视线在谢家兄弟二人身上转了一圈,将众人引到粥棚前。
谢容璟望着视线中远比他预想要长的队伍,犹豫着问道:
“苏公子,我听闻漯州郡时疫流行,竟不知荒馑也如此严重。”
“谢世子有所不知,城中流行的时疫古怪异常,与典籍中有记载的几种疫病皆有偏颇。”
苏元霜回忆着自己知道的情况,如数家珍:
“城中流行的时疫,患病者往往在几日之内便陷入虚弱状态,哪怕原本壮实如牛的人也仅能多撑个几日。
此病虽不似寻常疫病般在人群中传染严重,但此病怪就怪在不仅人与牲畜会得,连田里的庄稼也会染病。”
“这倒是罕见。”谢容璟被苏元霜的说辞惊讶到,转而问起城中庄稼的情况:
“算算时节,再过不久便是收成之际,郡城附近的庄稼情况如何?”
苏元霜面上显露出难色:“听家父与郡守大人所言,城郊附近地里的庄稼十不存一,突降天灾,今年怕是不好过,因此才有开设粥棚一事。”
“诶,你们做什么?”
粥棚前松散却还算规整的队伍突然变得杂乱无章,几个家丁上前拉开肇事的人。
推搡之中,一个瘦小的身影从混乱的中心摔出,后背即将砸到滚烫的粥锅。
一只手从旁边伸出,托住那人的后背。
谢容璟刚将人扶稳,低促而细小的道谢声被人群中的嘘声盖过:
“幸好那小子没把锅子砸翻了,锅里头满满的一锅粥可不能浪费了。”
百无聊赖待在边上寻找时机开溜的谢宝琼刚被这一变故拉回神,便听清人群中传来的话,低下头瞥了眼谢容璟腿边抱着个破碗瘦小人影,脏污的脸和瘦削的身体,几乎分辨不出她的年纪和性别。
谢宝琼神色微恸,只觉得人类好生奇怪,同族的命要比碗米粥重要。
他寻着声音来源看见个比小姑娘壮硕上许多的汉子,而他周围个个比小姑娘壮硕的人虽没有开口,但脸上是同样的表情。
谢宝琼觉得苏晓春下山时说的话是错的,人类并不会因为对方是同族而待她好些。
谢容璟腿旁的低矮身影细细的声音再次响起:
“对不起,是我冲撞了贵人。”她捧着破碗,小心翼翼地抬起脸,一双黑幽幽的眼睛在她瘦到凹陷的脸颊上显得愈发硕大:
“刚刚排到我了……”
对上几人的视线后,她的声音又弱了下去。
“你叫什么名字?”谢容璟伸出手,眼前的小姑娘瑟缩了一下,但仍旧牢牢握着手中的碗。
谢容璟的手顿了一下,动作轻柔地拨开蒙在她眼睛前、杂草般的发丝。
许是没感受到谢容璟身上的恶意,小姑娘止住了战斗,幽黑的瞳孔倒影着谢容璟的影子:
“二巧,我叫二巧。”
“你家里人呢?”谢容璟扫了眼前方的人群,二巧摔倒后一直不见有人上来认领回去,是为着在乱了的队伍中更进一步,还是……
“爹娘死了,大姐也死了。”二巧神色平静地像是在说旁人的家事。
谢容璟看着二巧凹陷下去的面颊,眸色怜悯。
侧边的苏元霜闻听此言,朝跟在旁边的管事吩咐道:
“给她打碗粥来。”
管事应是,取了口新碗,端来一碗满满的粥米递到二巧手中。
淡淡的米香随着粥碗靠近,变得勾人心魄,直往鼻腔中钻,二巧目光死死地跟随着粥碗移动,直至管事开口让她接着,她才视若珍宝地捧起碗,顾不得烫,埋下头狼吞虎咽。
正巧几个家丁控制住闹事的人,将人押了过来。
二巧听见动静,喝粥的动作一顿,在众人未反应过来之时,动作灵巧地躲到谢容璟的身后
那张粘着米水的脸抬起,猝不及防地和被谢容璟挡住大半个身影的谢宝琼对视上。
谢宝琼平静地移开视线,看向被押过来的两个人。
被四个家丁押住的两人并不老实,看见谢容璟身后二巧手中的满满的、粘稠的粥米更是激动,眼中的贪婪不加以掩饰,理所当然地指挥道:
“小妮子,你一个人吃不了那么多,快把粥给我们。”
二巧的身体往后缩去,见被谢宝琼占了一半的谢容璟的身影挡不住她,索性背过身,又急又快地往肚子里吞咽着碗中的粥,吃进肚子里别人就抢不走了。
“老实点!”押住那人的家丁呵了一声,抬头看向苏元霜时带上谄媚的神情:
“少爷,这两人如何处置?”
苏元霜和谢容璟两人都是聪明人,从被押在地上的男人说出口的话中大致知晓了发生何事。
苏元霜面色不变,询问谢容璟的想法:
“依谢世子看,这二人如何处置的好?”
望过长队中明晃晃投来的多道视线,谢容璟薄唇轻启:
“不如先弄清楚发生了何事?”他侧过身,朝停下喝粥动作的二巧招招手:
“二巧,来,你来说说是怎么回事?”
二巧眼神紧张地打量过被押解住的两人,确认二人无法动弹后,捧着碗小步上前:
“我本来在排队,那两个人排在我后面,抢了施粥伯伯给我的粥,还说他们是我叔叔,要帮我拿着碗,我不认识他们。”
“你个小妮子胡说什么,你***的不认识我。”先前开口的那人忍不住破口大骂。
家丁看了眼自家少爷的脸色和一旁的贵人,拿起旁边擦桌子的抹布堵住那人的嘴。
见同伙被堵了嘴,另一人赶忙帮腔道:“是啊,二巧,怎么能说不认识叔叔,我们是一个村的啊。”
二巧像是被吓到,双手扣在碗上,往后退去。
“施粥本是一人一碗,二巧自己能端住碗,用不着你们帮。”
苏元霜见着二人咄咄逼人的模样,没忍住,轻嘲一声。
事情的前因后果明了,谢容璟开口道:“苏公子,就按以往的规矩办吧。”
“把人丢出去。”苏元霜毫不犹豫地指挥道。
“我苏家施粥布善,若有人在此闹事,便是不愿接我苏家的好意,既不愿接受好意,那莫要来此领粥。”
借此杀鸡儆猴了一番,本还有些杂乱的长队吵闹声弱了许是,重新排成几列纵队,依次领粥。
“没想到过来会见证这桩乱子,两位见笑了。”苏元霜讪笑着开口。
“也不是苏公子能料到的。”谢容璟客套了一句,“只是如今尚有余粮的情况便发生这等事,疫病若是没有解决的办法,再往后情况怕是要更乱。”
希望爹那里一切顺利。
谢容璟收回思绪,随手拎住开溜的某人:“人多,不要乱跑。”
谢宝琼乖乖地在谢容璟身侧站好,缩缩鼻子,此地无银三百两地开口:
“哥哥,我没跑。”
谢容璟掀起眼皮,正要再说几句,二巧道谢的声音传来:
“谢谢几位公子。”
只见二巧把管事给的,剩下半碗的粥米倒入自己那口破碗,将那口新碗放回桌上,和几人道别。
谢容璟侧过身,一个小巧的油纸包递到她手中,同人说了几句话。二巧应了声后,瘦小的身影三两下钻入人群消失不见。
二人说的什么谢宝琼全然没注意听,他的视线锁定在那个被二巧藏起的油纸包上,直到二巧消失不见。
一直到谢容璟与苏元霜辞行的声音钻入他的耳朵:
“苏公子,时候不早了,我与小弟就不久留了。”
苏元霜还想再留,却找不出什么借口,只得看着两人走远。
谢宝琼回过神,追上谢容璟的步子,拉了拉谢容璟的袖子,声音前所未有的委屈:
“哥哥,我的。”
【请收藏魔镜小说 努力为你分享更多更好看的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