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镜小说 > 青春校园 > 就当他没来过 > 【全文完结】
    第51章


    山路被泥洪覆盖, 汹涌的流淌着。


    程勇吸了一口烟, 道:“这时候来根烟可真是痛快。”


    几个人面色都很凝重, 面对这种没有出路的境况, 还带着两个伤员, 下去就是万丈深渊,躲这也不是办法, 不可预估会不会又一次突发泥石流。


    程勇忽然笑了声:“今儿算是活到头了。”


    老钱扬眉道:“别,我还不想死。”


    风声萧萧, 吹打着四周的树木,有的被刚才肆掠的风雨都压断了,乱七八糟躺在地上, 被泥水灌溉着, 像兵荒马乱的战场, 而他们刚从一场战役中逃亡,丢盔弃甲。


    受伤的那两个兄弟,这会儿都处于半昏迷状态, 虽说已经做过急救,可条件太差,伤口又感染了, 再这么熬下去,还是会有生命危险。


    江措的目光落在不远处湍急的水流里, 慢慢的抽着烟。他也不说话,就那么看着。


    他身上的消防服已经被泥水浸湿的厚重不堪,整个人像是刚从泥水里滚过一样, 一张脸上全是泥,这会儿干巴巴的贴在脸上,就连脖子都沾了泥。


    四周除了水流,一片寂静。


    江措就那么背靠着树坐着,一只手搭在曲起的膝盖上,一只手捏着一支烟,偶尔往嘴里喂一口,烟雾徐徐而上,又随风消散。


    他慢慢闭上眼睛,只有风声。


    那是风穿过树叶的声音,窸窸窣窣,像她高潮时候的嘤咛。一张小脸皱巴着,紧闭着眼睛在他耳边轻哼。


    老钱叫他:“兄弟,想什么呢?”


    江措依旧闭着眼,没有出声。


    程勇道:“山下情况可能会好点,市区的话,山洪过去还得段时间,有充分逃离的准备,别太担心了。”


    江措睁开眼,掸了掸烟灰,很轻的“嗯”了声。


    老钱感慨:“这场洪水百年一遇啊,不知道又得多少人妻离子散了。”


    大家都没有说话,一致的沉默。


    过了会儿,江措偏头道:“我们走后那场爆炸怎么回事你知道吗?”


    老钱摇头:“你们刚离开,我们那个矿区七八个人吧就被赶着下矿干活,雨还挺大,大家都挤着下矿。还是大头机灵,老跟我说矿下不太对劲,我就存了个心思,带着两个兄弟找了个由头上来透口风,还没走远,就听见里面轰的一声,把我魂都吓没了,再晚出来一会儿,那埋在下头的就是兄弟我啊。”


    “大头?”江措问。


    老钱叹了口气:“那小子,怎么说呢,当时外面的都发疯一样往出跑,他却是往回跑,怎么都拉不住,还没回过神,人就被埋里面了。”


    “总共两次爆炸。”江措道。


    老钱道:“应该是意外,你也知道,矿上出这种事挺频繁,这矿时间长了,安全系数太差,这回是真摊上事儿了。”


    江措摁灭剩下那半截烟,道:“不能排除人为。”


    “反正我看这矿是弄不成了,这么多条人命就是省委后台他妈的也过不去。”老钱说完,唉声叹气道,“都这会儿了操心这干啥,还不如想想咱怎么出去。”


    程勇插了话进来:“等。”


    老钱这会儿还有心揶揄道:“等风来?不如老子追风去。”


    江措沉吟道:“老大说的对。”


    “那得什么时候啊。”老钱随地捡了一块石头,扔进前边趟过的洪流里,“我这两个兄弟可等不了。”


    江措站起来,说:“我过去找找路。”


    他沿着山腰转了一圈,上自然不行,现在只能下。可是下山的两条路,都被泥石流堵了,直直的往山下冲去。


    回到原地,老钱问:“怎么样找到路没?”


    江措看了他们一眼,那两个伤员此刻也挣扎着睁眼看他,似乎还觉得有一线希望。


    “没路了。”江措说。


    老钱耷拉着肩膀,悲凉的笑哼一声:“老子就知道是这结果,看来今天真他妈要栽这了。”


    江措:“那也不一定。”


    几个人同时看过来。


    程勇:“什么办法?”


    江措说:“穿过它。”


    老钱咋呼一叫:“你疯了?这么急的水,怎么穿啊?”


    江措说:“找帮手。”


    程勇:“树。”


    江措:“是树,从这边到对面,距离是不小,要过去也不是没可能。我们周边这么多树,找几根粗一点的,试试看。”


    “万一掉下去可就完了。”老钱道。


    江措抬眼:“难道等死?”


    老钱不说话了,低下头,半天道:“行,就这么干,不过就咱仨,这得找多大的树才行啊我说。”


    江措后腰都挂着一把消防斧和一圈安全绳,他在附近砍了几棵结实的树木,头尾穿插着绑在一起,弄完这些已经过去大半钟头。三个人将做好的树梯抬到洪流边上,直直的竖起来。


    老钱看向对岸道:“能搭上吗?”


    “差不多。”江措说,“我喊一二三,一起放。”


    树梯稳稳的搭在了对面的坡上,江措又往树梯两边插上几根树干,将其固定住,以至于不会乱滚动。至于对岸,只能等着过去一个人固定。


    程勇对江措道:“我探路,你断后。”


    江措:“还是我去吧。”


    程勇斩钉截铁:“我是大哥,我去。”


    最先去的那个人自然危险重重,这急流上的树梯不知道能支撑多久,如果水流忽然湍急起来,掉下去就没命了。


    老钱:“你俩就别争了……”


    江措和程勇:“闭嘴。”


    老钱真的抿上嘴,看着他俩。


    程勇:“你脚伤还没好,能忍到现在真不知道你是不是铁做的,弟妹看见了也会难过,再说就这种情况,我们以前救火不知道遇见过多少次,哪次不是肩上看着一条命进去又出来,就当给我个赎罪的机会。”


    江措眉头皱起:“老大。”


    “行了。”程勇笑着说,“出生入死这么多年了,还跟我争什么呢,在这安心等着。”


    程勇站在树梯上的时候,程勇感受到了下面水流的汹涌和澎湃,闭了闭眼,张开双手保持着平衡慢慢的走了过去。中间两根树木的交界处用绳子绑的很结实,踩在上头还是觉得脚软了一下,整个人往下陷去。不过十米的距离,走了足足十分钟。


    程勇过到对岸,固定好对面的树梯。老钱和两个伤员慢慢的过去了,江措留在最后面。


    他沿着树梯走到一半,明显感觉绳子固定的地方松动了一下,毕竟刚刚过去了几个人,树梯的承受能力已经是极限了。江措停了下来,缓了一下,慢慢抬脚。


    对面几个男人紧张的看着他,大气都不敢出。


    江措又抬了一步,只觉得脚下的树梯好像动了一下,像是小时候玩积木,摞的高高的,手指轻轻一拨就到了。


    而现在,只需要一个推力。


    江措站直了,慢慢深呼吸,抬眼看向程勇,抬手慢慢伸进衣服内侧,微微笑了一下,对程勇说了一句话。话音一落,树梯被激浪打翻,江措身体向后一倒,用尽最后一分力气,将衣兜里的钱包扔了过去,然后瞬间被冲下水,很快淹没在泥石流里。


    岸上的老钱忽的大喊一声,嗓子里全他妈是哭腔:“兄弟?!”


    程勇揣着那钱包,整个人失魂落魄的倒在地上。


    天空这会儿慢慢亮了起来,风也慢慢停了下来。坡上的草地黄黄的绿绿的,不像是秋天的样子。风一走,花也萎了。


    **


    很久以后,凡是有人去矿山小城玩,导游都会对游客说:“各位都知道零九年矿山的那场山洪吧?”


    游客说:“能不知道吗。”


    导游总会感慨道:“那场山洪对我们矿山人来说是个大灾难,它让这座小城在顷刻之间化为乌有,却也让全国人民知道了有矿山这么个地方。”


    二〇〇九年十一月二日,山洪暴发。


    二〇〇九年十一月三日,各大新闻头条都被矿山占了一大半篇幅。内容大都是各地的抢险官兵奋战一线,和矿山人民共同进退。已救援多少人,失踪多少人,伤亡多少人,等等。


    十一月七日,国家经贸委亲自带队调查矿山爆炸掩埋一案。


    十一月八日,新闻媒体忽然爆出矿山两个多月前的塌方事故,井下有七名矿工死亡,县委隐瞒真相,对此事并没有按照规定上报。


    十一月十一日,国家安监局责令当地安监局立即督查。


    有人匿名将事故真相的经过透漏给新闻媒体,并呈交了证据,指出矿山塔防一案背后的最大策划人,因为牵连到省委,故此事派由国家安监局专案组调查,检察院督办。


    十一月十四日,在矿山某个矿井下被挖出了几具已经半腐化的尸体,目前已经备案,警方正在积极调查中。


    后来发生了一件挺好玩的事。


    舆论压力下听说那个藏在背后的官员死不承认,说他和矿山的亲戚早已在多年前断了联系。当天下午,网上流传出一段视频录音,是大半月前两个男人在酒吧包厢的对话。


    很简单,矿山老板喊了他一声:“哥。”


    网民都爱吃瓜,捧腹大笑,到后来便流传出各种版本有趣的段子,小孩都会说上几句。


    黑煤矿一案后来在全国引起轰动,煤矿塌了,矿山的环境也好了起来。天蓝了,花红柳绿的,县政府搞起了旅游业,四面环山的矿山小城被重新建造成了更适合养老居住的地方。黑白瓦房,水墨画似的,像极了安徽的一个小村庄——查济。


    第52章


    两个月后, 隆冬。


    矿山已经开始重建, 大部分居民还挤在东区, 人潮拥挤, 推推嚷嚷。你看这路过的行人, 大都匆匆忙忙,低着头走。


    一个女人坐在一间书店里。


    这是一家很小的书店, 高高的书架,摆满了各种各样的书, 书架旁边还支着一把梯子。阳光落在桌子上,还有她的茶里。


    过了会儿,走进一个男人。


    男人正是程勇, 抱着一个纸箱子, 在她对面坐下。两人都没有说话, 像是不知道怎么开口一样,程勇有些局促不安。


    半晌,将纸箱子推到女人跟前。


    程勇看着她徐鲁, 鼻子酸了一下。这两个月来,不知道打听了多久都联系不到她。昨天,她的电话忽然过来, 同意来这见一面。


    瘦的不像样子,八十斤都没有吧。


    程勇缓缓吐了口气, 慢慢道:“这些都是整理的他的东西,还有他外面的房子,能用的也都收这了。”


    半天不见她动, 就连箱子都不看一下,只是静静的看着桌子某处。程勇停顿了一会儿,叫她:“徐记者?”


    “我不姓徐。”


    程勇一愣。


    “我叫江妍。”徐鲁仍旧垂着眼,说:“江水的江,女开妍。”


    程勇慢慢咬紧牙,眉头攒动,闭了闭眼,很轻很轻的点了点头,然后道:“人死不能复生,那小子要是看到你这样子怎么放心得下。”


    徐鲁静静地,没有说话。


    程勇坐了一会儿,便走了。也没有再说什么,就那么离开了。这一走,总觉得这辈子都不会再见了。


    那天阳光很好,从窗外落进来。


    光线洒在地面上,桌子上,她的肩膀,头发,整个人都像镀了层银光似的。


    也不知道坐了多久,坐的她腰都疼了,目光才从没有焦距的点慢慢地,慢慢地移到面前的纸箱子里。


    箱子里的东西很少,他几件夏天的衣服,一厚沓旧报纸,一个打火机,一包还没有抽完的烟,一本烈士证书和勋章,一张他和队友穿着消防服的合照,还有一个灰色的钱包。


    徐鲁面无表情的看着,一样一样拿了出来。


    他那么爱抽烟,打火机和香烟基本都不离身,办公室里大概也丢的是。衣服也像是穿过好几年了,旧旧的,他还是和以前一样,喜欢穿灰色衬衫和短袖。这人什么时候爱收藏报纸了?都是这两年的。


    徐鲁随手一翻,就看到一篇自己的报道。


    那时候她初出茅庐,啥都不会就胆子大的很,单枪匹马闯毒窝,获得一手材料,想起来好像是昨天发生的一样。


    这些年她的报道,他一个不落的都留着。原来她做什么他都知道,可见了面却又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还淡淡问她:“这些年都做什么了?”


    徐鲁翻出那张合照瞧着。


    他穿消防服的样子真的很帅,一张脸棱角分明的,薄唇紧抿,眉头也皱巴巴的,都不怎么笑,真不知道他手下那些兵是怎么忍受他的。


    徐鲁慢慢地抬手,抚摸着照片上那人的脸,总看不够似的,他的眼角好像都能看出纹路,大概有笑一点一点,不然怎么会有纹路呢。


    好嘛,钱包都旧成这样了。


    徐鲁紧紧抿着嘴,上下牙齿咬着唇,眨巴着眼睛轻轻打开钱包,第一眼就看见夹在里边的那张她十七岁的照片,扎着马尾,青涩单纯的歪头笑。


    于是再也忍不住,眼眶里噙满泪水。


    她抬手捂住嘴,不让自己哭出来,对着那张照片无声的流着眼泪。直到这一刻,她似乎才真正觉得,那个人真的不在了。


    从今往后的余生里,或十年,二十年,五十年,她都再也见不到他了。


    她还记得躺在他怀里,他说:“真好啊,就这样抱着你,和你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度过或者有意义,或者无聊的日子,真好啊。”


    “哪儿好?”


    他会说:“哪儿都好。”


    徐鲁忽然发现,她连一张和他的合照都没有。他们之间,没有留下任何的影像视频,她怕日子长了,连他的声音什么样子都忘记了。


    他从来都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脾气也坏,生气的时候会叫她,江妍,过来。


    她就真的过去了,被他单手一拉趴在他腿上,她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他已经抬手打上她的屁股,一本正经道:“听不听话?”


    她无理取闹:“就不听。”


    “反了你了。”他冷哼一声,会吊儿郎当的说,“老子还管不了了是吧?”


    “谁是老子?”


    他又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将她翻过来抱在怀里,凑近她的眼睛,特别不要脸的说:“你说谁是老子?”


    “流氓。”她嚷。


    她被他公主抱,又怕摔下去,一只手扯着他的衣服,一只手下意识的拉着他的皮带。他看了她一眼,目光在她的两只手间来回穿梭。


    “裤子都要给你扯下去了,咱俩谁流氓?”他笑的下流。


    那声音像是从很久很久以前传过来一样,遥远的让她不知所措。阳光落在徐鲁的脸颊上,才发现这个年轻女孩子此时已经泪流满面。


    钱包里有张纸条,程勇写:“他临走前说,希望你好好活下去,不然他死不瞑目。”


    徐鲁看着他那一行字,慢慢哭出声来,脆弱又压抑,听得人难过:“别玩了。”于是,她哭的溃不成军。


    模糊的视线里,他好像就坐在她对面,揉揉她的头发,哄着她说:“难过就睡一觉,醒来就好了。”


    她眼眶里含满泪水,哭着点头。然后真的就趴在桌子上,抱着他的所有遗物,双手并拢,趴在桌子上,嘴里还在低喃着,睡一觉就好了。


    睡梦里想起几年前,她刚参加工作的时候,每天都赶着跑各种新闻,每天都很丧。


    有一天忽然收到一条陌生人的短信,说:“我们在这世上是来玩的,玩够了总会走。今天过得开心,就记住今天的开心。明天过的不好,哪怕摔的很惨,爬起来,坦坦荡荡笑笑,对这操蛋的生活说,来,咱们三局两胜。”


    回顾过去的这些年,她从小循规蹈矩,读很好的小学,中学,从来都是父母同学眼里的乖乖女。后来谈了个恋爱,分手,读大学,找工作,做着不喜欢的事情,日复一日的平凡。忽然有一天,想做点不一样的,才发现活着真的太艰难了。


    像从前书里写的那句让人难过的话:


    “多希望有一天突然惊醒,发现自己在初三的一节课上睡着了,现在经历的一切都是一场梦,桌上满是你的口水。你告诉同桌,说做了个好长好长的梦。同桌骂你白痴,叫你好好听课。你看着窗外的球场,一切都那么熟悉,一切还充满希望。”


    耳边募得响起一阵刺耳的铃声,一阵惊醒。


    徐鲁迷迷糊糊的从桌子上坐起来,她不可置信的眨眨眼睛,看着前面一排排的课桌,穿着校服的同学,写满f(x)的黑板,还有戴着眼镜的班主任。


    同桌碰了碰她的肩膀,问:“江妍,你想什么呢?”


    徐鲁愣在那,掐了掐自己,是真疼。


    “现在几几年?”她问。


    “一九九八年啊,你傻啦。”


    女孩子忽然哭了,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她看着窗外那么灿烂的天气,哭的像个傻子。


    模糊的视线里,窗外出现一抹熟悉的身影。那人穿着灰色衬衫,寸头,一手抄兜,嘴里还叼根烟,靠在栏杆上,看着一个女孩朝他走过来。


    “你家那个没血缘关系的江小叔进咱学校跟自个儿家一样,教导主任都没办法,果然社会上混的就不一样,往那一站,迷死个人嘞。”同桌看着她的样子,叹气道,“人家现在和邻班的英语课代表在一块了,你哭也没用。”


    徐鲁哭着哭着,笑了。


    同桌被她吓住,轻声问:“要不要我去医院帮你挂个号?”


    徐鲁笑完,认真道:“我要改名。”


    **


    一家郊区疗养院,二〇一〇年春。


    阳光从窗户照进来,落在一间房里。房子的陈设很简单,一个桌子,一把椅子,一张床。床上躺着一个男人,像是躺了很久的样子。


    风吹起窗帘,男人慢慢睁开眼睛。


    门口端着托盘的女护士吓得手里的东西掉在地上,男人缓缓转过来。女护士“啊”了一声,跑到楼道走廊,大声喊道:


    “那人醒啦……”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这几章差点要了我的命,感觉这个结局是我想到的比较合理的结局。一切都还来得及,一切也都充满希望。这个故事就写到这吧,中间的一些部分有修改,增添或者删减了一些内容,也有些bug存在,我慢慢打磨着改吧。网络版就到此结束。至于江措和妍妍是否再相遇,留在番外里写吧。来日方长,感激不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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