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安局的同志行动相当迅捷。
在林蕊抱着苏木的胳膊, 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儿, 还没来得及流下来的时候, 警察就到了现场。
看清来人的面貌,林蕊更是“汪”的一声,就要嚎啕大哭。
人生何处不相逢, 为什么来的偏偏是熟人?
邹鹏的那位堂哥邹铭不是负责维持火车站秩序的吗?为什么会跑到江州饭店的辖区?
堂哥也认出了孙泽,冲他点点头。
事情不难办, 这两人不是夫妻, 按照规定带回派出所调查, 没什么大问题。
只是江州饭店的客人身份都不一般。但凡涉外,都要谨慎一些。
邹铭将孙泽拉到一边, 轻声细语地跟他分析利弊。
眼下这种状况,因为私人感情纠纷而起的冲突,还是私底下解决比较好,不要闹到明面上。
邹铭剑眉星目, 笔挺的警察小哥哥一枚。
那个态度温和的,看得林蕊连哭鼻子都忘记了,只目瞪口呆地盯着堂哥的眉眼和他一直轻轻搭在孙泽后背上的手。
妈呀,这画面美好的, 简直能当场组cp。
标准的温柔忠犬攻傲娇风流受。
孙泽冷着一张脸, 根本不听劝。
他也完全不理会哀求着看他的女人。
“带走,按规定好好调查, 有什么事情我兜着。”孙泽似笑非笑,“搞清楚, 我们是讲法律的国家,法律维护人民的权益。”
林蕊蠢蠢欲动的腐女之魂立刻熄灭了,她怯怯地躲在苏木身后,压根就不敢抬头看面前发生的一切。
她真的后悔了,她想她不应该如此任性。
大晚上的不睡觉,非要闹腾着跑到江州饭店来,还折腾人家孙泽。
如果没有自己那通不管不顾的电话,说不定孙泽现在还在快快活活地跳舞呢。
戳破肥皂泡,有的时候是最残忍的事。
吵闹声渐歇,那两人还是被带去公安局了。
孙泽伸手摸摸她的头顶,安慰了一句:“没事了。”
林蕊的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
她知道孙泽受了很严重的伤害。
否则按照他的浪子个性,碰上这种事,他很可能只是耸耸肩膀,说不定还会说一句,祝你们有个美好的夜晚。
孙泽揉着她的脑袋,声音带着笑意:“你哭什么呀?哥哥应该感谢你才对。”
结果林蕊哭得更大声了。
她觉得自己太坏了,很对不起孙泽。
孙哥明明是那么要面子的一个人。
孙泽笑嘻嘻的,调侃小姑娘:“愧疚啦,要是真愧疚的话,那蕊蕊长大了,给哥哥当媳妇好不好?你看……”
他一抬头就看到了两个拳头。
无苦将他师兄当成树,噌噌爬到人家身上,骑着师兄的脖子,威胁地挥舞拳头。
这人就是不老实嘞,所以才会专门碰上烂桃花。
孙泽今日血槽已空,不想再被压榨出两管鼻血,他识相地闭上嘴巴,扭过头准备上电梯走人。
还住什么饭店看热闹啊,现在自己都成了最大的热闹。
无苦哪里肯依,他还等着明儿早上吃自助餐呢。
有蟹黄汤包,有虾饺,有鱼羹有披萨,还有鱼汤面跟各种各样的包子。
林蕊敲他的脑袋,恨声道:“你现在哪天早上不是七十二样?”
吃什么吃啊?蠢孩子,就这房费够你吃多少顿自助餐了。
无苦耷拉着脸:“二姐,你别骗我,不住店的客人根本就不许吃他们的自助餐。”
旁边的服务员好心地提醒他们,入住手续已经办了,房费是不能退的。
林蕊要跳脚,强买强卖啊,要不要脸?
明明他们连房间门都没进去过。
可惜服务人员最擅长的就是微笑微笑,再微笑,不停的说对不起对不起,很抱歉,但是问题坚决不会给你解决。
因为基本上他们也没有权限去解决。
无苦双眼放光,美滋滋地看着大家:“明天的自助餐。”
林蕊伸手想揍他的时候,突然间意识到无苦个子还没自己高,就是个没断奶的孩子。
唉唉唉,算了,钱总不能丢出去白打水漂。
就当是开次洋荤,让小和尚也见识一把吧。
少女点着无苦的脑门儿,咬牙切齿地强调:“姐姐对你好吧?”
以后再敢做对不起的姐姐的事,姐姐揍死你!
她转过头,冲孙泽虚虚地笑:“那个,孙哥啊,你看这房开也开了,天都这么晚了,公交车肯定停开了,回去车也不好打。”
所以,不住白不住。
她花了钱呢!
一晚上的房费抵的上一个月的房租了。
放心,有无苦在,明天一早上肯定就能把房费给吃回头。
孙泽看着自己剪了一半的袖子拉出来的毛边,突然间咬牙切齿:“住!老子花了钱的。”
凭什么不住啊?这算什么烂事,他又没做丢人的事,干嘛要逃之夭夭?
孙泽雄赳赳气昂昂地往房间方向走。
走廊的尽头,有人站在房门口,静静地看着这群吵吵嚷嚷的客人。
她的身后,头顶地中海的男人探出脑袋,疑惑道:“贝拉,你在看什么呢?你真的没有兴趣回来投资吗?”
灿若明珠的女人态度冷淡:“我没有任何兴趣,太晚了,我需要休息,请你出去。”
地中海讪讪地走出房间。
他刚想回头跟女人说几句话时,碰上的就是冰冷的门板。
大约绝色佳人都有这样的特权。因为即使她的态度如此之冷漠,地中海居然也不知道生气。
贝拉伸手拉开窗帘,静静地看着那群叽叽喳喳的孩子走到对面的房间。
唯一的大人何半仙看上去仿佛丁点儿都不见老,一如她记忆中的模样。
他的身旁,十四五岁的少年正看着那个眼睛珠子总在滴溜溜转的小姑娘。
不知道小姑娘说了句什么,少年的嘴巴往上翘了翘,看上去欢喜极了。
他的喜悦是那样的情真意切,极度富有感染力。以至于看到的她,唇角也忍不住发生了细微的弧度变化。
只可惜这群人的步伐很快,她唇角的笑意还没有蔓延到面颊时,他们就走出了她的视线范围。
女人唇角的笑凝滞了。
一股说不清的迷茫与惆怅萦绕在她心间。
她轻轻地叹了口气,又重新拉上窗帘,隔绝了与外面的世界。
一行人走到房门前。
六个人三间房,小和尚美滋滋地进行分配。
二姐跟小师姐一间,自己跟师兄一间,师伯跟孙泽一间,正正好。
可惜二姐作妖,死活不肯跟小师姐住一块。
开玩笑,做人最重要的是藏拙。
林蕊偷偷瞥了眼小师姐玲珑有致的身材,再看看自己的一马平川。
咳咳,虽说胸不平何以平天下,但是她还是要恪守少女的骄傲。
她笑得羞涩又腼腆:“不好意思,我有点认床,不习惯跟别人睡在一起。”
小师姐也笑:“没关系,我再要间房吧,其实我也从来不跟别人住在一间屋里。”
何半仙立刻挥手:“开什么房啊?不是有三间嘛。你跟蕊蕊一人一间,其他的睡一起。”
无苦看见房中只有一张床,顿时要嚎啕。
师伯最偏心了,明明小师嫂就是在作妖。
孙泽一巴掌拍在小和尚的脑袋上,抬脚进去,一路走,一路解外套扣子:“爱睡不睡,不睡拉倒。反正你不是能跑吗,自己跑回去也行。”
“我不走,我要睡觉。”无苦立刻也冲进房。
少一个他,就少了一个人吃饭,别以为他不知道孙泽打的是什么鬼主意。
第二天一大早,号称认床休息不好的豌豆公主林蕊,睡到苏木过来砸门,才顶着鸡窝头过来开门。
干嘛啊,就不能让人家多睡会儿吗。
少女的哈欠打了一半,懒腰伸到头顶的时候,瞥见对面穿戴一身,妆容精致的小师姐。
她吓得立刻合上门板,差点儿砸到苏木的鼻子。
这臭小子就是故意的,素颜生图跟化妆加美颜能比吗?
十分钟过后,在无苦的绵延不断地催促声中,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的林蕊,只能素面朝天的含恨走出房间。
现在的中学生不流行化妆,她也没有随身携带化妆盒的习惯啊。
只希望这个发型能够让脸看上去小点儿。
无苦才不关心他二姐到底梳了什么头发呢,至于脸大脸小,世界上就没有比二姐脸更大的人了!
毫无疑问,小和尚是被揍着进的餐厅。
吃饭的时候,一路都沉默不语的孙泽,突然间主动问无苦:“去你们清凉寺出家,都要办哪些手续?”
林蕊夹着的虾饺掉在了盘子里,她惊惶的看着孙泽,结结巴巴道:“孙,孙哥,你怎么了?”
孙泽轻轻地叹气:“没什么,我昨晚在房间里看到一本弘一大师的书,突然间顿悟。人生犹似西山日,富贵终如草上霜。世间种种,譬如一场空。”
无苦吃得满嘴流油,毫不犹豫地应下:“你也庙里头捐香火钱就成。”
想怎么修行就怎么修,是当居士呢还是剃光头?
只要香火钱捐到位,这烧不烧戒疤,也悉听尊便。
林蕊听得目瞪口呆,直觉老和尚的棺材板都压不住了。
臭小子,如此胡言乱语,真不怕佛祖显灵,直接一道雷劈死你。
林蕊一个劲儿瞪无苦,瞎胡说八道什么呀?没听见孙泽要出家了吗?
小和尚一边狼吞虎咽地啃着铁板烧,一边毫不犹豫地摆摆手。
二姐真是傻,山上没肉吃的,连王教授跟陆教授都熬不住,孙泽才不可能出家呢。
然而小和尚低估了孙泽的决心。
大概是从小就没缺过肉吃,所以吃不吃肉这种事情,根本就不在孙少的人生规划考虑范围之内。
没隔两天,林蕊就从抽空回家帮她准备夏天衣服的姐姐口中得知了孙泽上山要剃度的消息。
本来都开始刮头了。
可惜庙里头的那把剃刀不知道多久没用,不仅没有刮掉头发,还在他额头上拉了道血口子。
孙少气急败坏地下了山,先去医院处理伤口。
要不是他抵死不从,她是要维持帅哥的尊严,医生就给他上缝针了。
饶是如此,包扎好伤口的他还挨了针破伤风。
孙少只能感谢划他口子的是刀而不是狗,否则狂犬疫苗都得连着打三针。
他出了医院大门,去理发店,准备直接剃光了头发,再重新上山。
然而国营理发店向来朝九晚五,根本没有晚班这一说,愣是让他吃了个闭门羹。
等他折腾了一圈,好不容易找了个私人理发店,结果里头居然暗藏乾坤别有洞天。
五月份就穿成三伏天洗头妹一个劲儿往他身上靠。
孙少现在看到卖.淫.嫖.娼,就从心底里泛出恶心,于是他毫不犹豫地举报了。
说什么生活所迫,年纪轻轻,有手有脚,凭什么不能靠自己的双手挣钱?
劳动市场上招保姆的人家一堆呢。
义愤填膺的年轻人之所以没有再添更多的伤口,实在是因为他跑得够快。
即使出家之路充满了艰辛险阻,也拦不住孙少一颗看破红尘,四大皆空的心。
他暂且先上山住着,等磨光了那把剃头刀,直接给自己一个光葫芦脑袋。
林蕊吓得目瞪口呆,完全没想到孙泽居然会来真的。
她揪着无苦的衣领,恶狠狠地放话,清凉寺要真敢给孙泽剃度,她就去拆庙。
开什么玩笑,孙泽明显就是一时间精神受刺激,他还四大皆空呢,空个屁。
有四大皆空的人上山,还带着录像机,拎着一串子录像带吗?
对了,现在开店租录像带肯定挣钱,轻松方便没技术难度。
那位小师姐闲着也是闲着,年纪轻轻不上学不上班,天天闲着像什么话。
不如开家店,专门出租港台录像带,应用她的户籍优势,起码挣钱养活自己。
无苦企图辩解:“小师姐有钱,不愁生活费的。”
“有钱也得挣钱,人生最大的意义是要活着有价值。”少女不耐烦的挥挥手,“赶紧给我把孙泽带回来。”
开什么玩笑,孙泽当和尚了,她泡椒凤爪,她的泡椒笋,泡椒猪蹄、鱼皮,他的泡姜、酸菜鸡爪,她的卤蛋,谁去整合上生产线啊?
还有电动泡脚桶,充气泡澡盆,一堆的挣钱玩意儿,正等着变现呢。
无苦嘴里头还叼着鸡腿,被他小师嫂扯得嗷嗷叫。
师兄救命啊,我小师嫂要掐死我了。
苏木只默默地端了杯酸梅汤过来,让蕊蕊有空喝口水,润润嗓子。
娶了媳妇没爹娘。
小和尚含恨败北,被逼得没办法,只得透露口风,放心放心,孙泽在山上坚持不了多久的。
等到肚子里头的油水被淘光了,他肯定眼睛都是绿的。
不用任何人赶,他第一个冲下山。
林蕊气急败坏:“我等不及他肚里头没油。”
无苦却死活不肯答应去当说客,只一个劲儿念叨,时候到了自然就能下来。
完全说了等于没说。
然而让少女惊讶的是,当天下午孙泽就下了山。
不下山不行,国安的人找上门,要求他去协助调查。
那出子虚乌有,乌龙百出的卖.淫.嫖.娼案,最终当然没有任何结果。
因为人家是你情我愿,并不涉及直接的金钱交易。
女舞蹈演员皱着眉头质问警察,作为公民,她是否有人身自由?
完成了口供流程之后,邹鹏的堂哥邹铭只得客客气气地送人家出去。
人到走廊上时,晚风吹动了女人的裙角,露出里头的长筒丝袜。
邹铭老子一个激灵,突然间意识到不对劲。
先前还在饭店房间里的女人身着睡袍时,脚上穿着的就是一双长筒丝袜。
女人的头发微湿,看上去是刚洗过澡的样子。
邹铭虽然是男性,却明白刚洗过澡的人,因为皮肤还带着潮气,所以丝袜没有那么好穿。
况且洗完澡都穿上睡衣的人,为什么要穿丝袜呢?
而且是一双穿过的丝袜,因为当时他闻到了脚汗的味道。
邹家堂哥显然不懂丝袜.诱惑,缺乏闺房情趣。
可正是因为如此,他又下意识地看向了女人的裙子。
这一看,生性严谨的邹铭立刻发现的问题。
是盘扣,女人上衣上的盘扣,邹铭算是世家出身,再熟悉不过。
这种扣子,想要扣起来其实很不方便,需要花费不少的时间。
但是当时他勒令这对男女穿戴整齐跟着自己到公安局,女人重新换装,并没有花费多少时间。
结合种种迹象,唯一的解释就是,她身上的这套裙子并不是新换上去的,而是原本就穿着睡袍里面。
所以需要换装的时候,他只脱掉睡袍便可。
既然并非赤.身.裸.体,那么他们为什么要强调彼此是情侣身份,而且动作还那么亲密呢?
甚至当着女方男友的面,他们宁可被带去公安局,都不为自己辩解。
邹铭出身于外交世家,自小就受保密教育。
对于涉外活动当中的存在的一切可疑行为,他尤为敏感。
这份敏感促使他开始重新审视这对男女之间的关系。
他们之间必定存在某种更隐秘的关系,这种关系甚至让他们愿意用男女私情去掩盖。
结果这一调查,果然查出了问题。
邹铭在饭店房间里头发现了微型胶卷。
胶卷上的内容,根本不是一位普通的香港商人能够接触到的。
第212章 萝卜带出泥(捉虫)
案件的性质一下子变得严重起来。
孙泽面临的麻烦不仅仅是戴顶绿帽子而已。
反正天道好轮回, 苍天饶过谁。
给人脑袋上种草以及自己头顶大草原, 本质都是一样的。
说开了也没啥大不了, 最多心里不好受,脸上不好看而已。
可一旦涉及到国家机密,那问题可就严重了。
公安局联系了上级。
保密部门的同志彻底搜查了孙泽的住所, 从他家的电话机里找到了窃听器,从吊灯中拆出了微型摄像机。
孙泽看见被拆出来的窃听器跟摄像头时, 整个人都是蒙的。
他带女友回过一次家。想来想去对方是那个时候动手的机会最大。
他就说那天女友为什么非要到他房间换衣服呢。
幸亏当时蕊蕊打电话过来, 逼着催问他泡椒凤爪工业化生产进度的事情。
他被小丫头耳提面命了半个多小时, 一颗火热的心愣是被早春的寒气给冻冷了。
素来以温柔体贴而著称的孙泽,回头看见香肩半露的女友, 下意识的来了句:“把衣服穿好,别感冒了。”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否则自己岂不成了内部小电影的男主角。
现在江州的严打还没结束呢,这万一要是怎么的,搞不好,他也会沦落到朱家孙子的下场。
孙泽捂着狂跳不已的胸口, 整个人都木呆呆的。
尽管这位女友的嫌疑最大, 但是相关部门还是将孙家的保姆等人全部排查了一遍。
一块肥肉摆在那儿,盯上的除了豺狼还有虎豹呢。
孙泽愤怒地做了个健美先生的姿势, 他明明浑身都是肌肉,哪儿来的五花肉?
邹堂哥默默地看了他一眼, 继续埋头进行搜证工作。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这座房子并非孙家父母居住处,只是孙泽的临时落脚点。而女友并不知道这个事实。
他常年在外头浪,实在很需要一个自己的小屋。
也算是老天爷帮忙,今年开过年之后,孙泽基本上都在忙如何纠正校园意识形态的事,不怎么着家。
如此一来,能够被监听到的内容自然有限。
安全部门调查了这位女友的背景,发现她曾经数度作为代表团成员去国外参加演出。
经过再三审问之后,年轻的芭蕾舞演员心理防线垮了,终于承认她就是在出国表演与同行进行交流的时候被策反的。
因为对方允诺可以让她进入世界一流的芭蕾舞团。
那位著名的编舞大师不停地赞美她,如她一样的天生舞者,就应该站在最璀璨的舞台上进行表演。
留在国内,贫穷落后,根本就没有什么人懂得芭蕾艺术或者说其他任何一种艺术的国内,她永远也不可能成为顶尖的舞者。
女人激动地强调,这是一位艺术工作者对于艺术生命的追求。
继续留在国内,她永远都没有机会得到提升。
她最好的年华很快就会过去,她身为舞者的生命不能就此中断。
孙泽知道后当即冷笑。
他觉得自己像个白痴,他居然会对这样一个缺乏自知之明的女人心神摇曳。
女友的确美貌过人姿态娴雅,但是作为芭蕾舞者,她的条件相当之普通。
客观点儿说,以她的资质,想要成长为世界一流舞者,基本上不可能。
老天爷根本没有赏她这碗饭吃。
孙泽自己不是学舞蹈出身,然而从小耳濡目染的经历,让他具备了最基本的艺术鉴赏力。
还世界一流呢,她距离全国顶尖舞者都有着不小的差距。
单纯从舞蹈技艺跟艺术表现力来看,他们团的B角就比她强。
可惜他不知道的是,自己也是扰乱正常年轻的舞蹈演员自我认知的因素之一。
因为围绕在她身边的声音基本上都是追捧与赞美。
人们因为时时形形色色的原因,不停地恭维她。
时间久了,她自然就丧失了正常的自我判别能力。
即使有一两声尖锐的批评传入耳中,在女友看来,也是其他人对她的嫉妒。
更多的内情,孙泽已经打听不到了。他自己也成为了安全部门重点关注的对象。
因为他与女友的亲密关系,很显然他也是对方重要的策反对象。
自古温柔乡英雄冢,人家大美女总不至于免费送温暖。
毕竟他的父亲身份特殊。
江州虽然距离京中遥远,但因为地理位置跟历史因素驻扎着大量的部队,是个大军区。
孙父作为实权派将军,能够接触到的高层军事机密相当上级别,自然是各个情报部门青睐的对象。
改革开放以后,国家安全部门已经破获了不少涉密案件。
这在肯定我国安保部门工作成绩的同时,也侧面反映了一个问题,就是国门打开了,苍蝇老鼠也进来了,间谍案随之增多。
形形色色的人,因为思想意识形态的冲击以及灯红酒绿奢华生活的引诱,自觉或者不自觉的,就走上了背叛祖国背叛人民的道路。
在信息传递高度不畅的80年代,能够成为间.谍的人基本上身份都不一般,也只有到了那样的级别才能够接触到保密信息。
无论是叛.逃美国,后来神秘死亡的俞强.生还是被抓入大牢的工程师向台.湾特.务机关出售内部资料,他们哪一个是普通人。
保密部门没有立即抓捕这位身份神秘的香.港商人,而是在以他入境身份信息存在造假嫌.疑为借口拘留了他几天之后,又重新将他放回头。
如此一来,商人自然以为自己得罪了本地的太.子.爷,对方趁机公器私用给自己个教训瞧瞧。
情报人员天生的谨慎让他选择低调处理此事,就当吃了个哑巴亏。
殊不知,他已经落入了监控的视线。
安全部门原本是试探性地撒网,没想到竟然有条鱼迫不及待地上了钩。
有位司机带着一封厚厚的文件袋主动上门拜访那位港商。
他的敲门砖是一份字迹缭乱的科研草稿。
倘若林蕊等人见到这位司机,肯定会大惊失色,怎么又是熟人?
司机曾经专职替王教授服务过,在王教授发誓要出家后被单位重新召回。
那天,他被小和尚无苦假传圣旨指派着送落水的三个孩子出公园,结果在医院门口叫人砸了车。
就是在送车子去修理厂大修的过程中,工人师傅发现了车椅夹缝中的草稿纸。
原本师傅想当废纸给扔了,但是刚好手边没垃圾桶,他就随手塞进旁边的箱子中。
后来司机去取车的时候,汽修工又想起了那几张纸。
他怕科研单位的人爱扯皮,又将那几张纸交给了司机。
开车回去的路上,司机见到那几张纸的内容,顿时惊得差点儿将车子开的撞上树。
因为长期在科研单位工作,尽管他只是位承担后勤工作的司机,他也被境外特务机关给盯上了,平常靠倒卖一些内参资料挣外快。
术业有专攻,这活儿干多了,他自然也就件件琢磨出手上货品的价值。
王教授丢在他车上的这份资料,看着不显眼,实际上大有乾坤。
在离开那所著名大学教职岗位之前,王教授可是因为一个重点项目的负责人。
后来虽然交接了工作,但是出于一位科学家的习惯,他依然还在思索该芯片项目的进展方向。
八十年代中期起,我国的半导体以及集成电路产业日渐式微。
高新产业所需要的大量经济人力投资让政府相关部门也疑惑到底有没有继续再坚持下去的必要。
王教授是坚定的自主研发派,他始终强调一件事,那就是之所以没人敢摁着我们打,是因为我们有两弹一星。
高端科学技术对一个国家的影响不是三五年就能看出来的,但是后续效应可以持续三五十年。
司机拿到科研草稿后如获至宝,因为他的那位上线在王教授被调入他们单位时,就特地叮嘱过司机一定要争取跟教授多接触的机会。
一位富有创造力的科学家就是移动的武器库,他能够创造出来的财富可以超乎人的想象。
司机没有轻举妄动,拿到草稿后他也小心翼翼地观察王教授的动向。
见王教授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草稿丢失,他才大着胆子准备出手这份资料。
他不知道的是,当时的王教授已经心灰意冷,根本无心于任何科研项目。
后来他又被陆教授他们硬拉着去研究什么用在自行车跟三轮车上的蓄电池,更是彻底将这事抛在了脑后。
司机觉得安全了,可他的上线却不安全了。
这位仁兄在去年年底卷入了一场纠纷,被迫提前离开。
临走前,他只给司机留下指令,等待后面的继任者接手。
司机左等右等,死活等不来人,又见这局势瞬息万变,于是慌了。
人一慌,就开始琢磨出路。
他不甘心这份意外捡到的宝贝烂在自己手里头,于是主动出击寻找买主。
让安全部门汗颜的事,也不知道究竟是怎样的内部关系网,竟然让他找到了这位长期往返于江州与香港的间.谍。
司机美滋滋地奉上资料,索价一万块。
双方讨价还价,最终以八千成交。
八千元暴露了这位已经潜伏三年的地老鼠,将他送进了大牢。
几乎与此同时,针对女舞蹈演员的审讯也找到了突破口。
经过办案人员的再三攻心战之后,从女演员口中得到的答案,让参与审查的邹堂哥出离愤怒。
没有007神通广大的飞天入地,也没有惊心动魄的盗窃。
甚至压根就没用到窃听之类的技术。
她的工具就是自己的一双耳朵。
因为某些领导干部习惯于红袖添香,在谈论重要问题时,竟然也让女演员充当端茶递水的角色。
真把自己当皇帝,将歌舞团视为后宫了。
一些重要的内部资料,他们竟然毫无保密意识,就这么堂而皇之地当着人面拿出来,肆无忌惮地讨论。
安全部门顺藤摸瓜,抓到了一位酷爱参加江州城中文艺沙龙的办公室打字员。
此人其貌不扬,难以获得淑女的青睐。
为了吸引女性注意,他经常透露内部会议内容,以达到哗众取宠引人惊叹的目的。
他沾沾自喜炫耀的时候,一点一滴的机密就这样通过他那张自鸣得意的嘴巴泄露了出去。
安全部门的人找上他的时候,他还委屈不已,觉得自己什么都没干。
怎么能够因言获罪,公民的言论自由呢?
邹堂哥都惊讶,这样的人究竟是怎样被招到如此重要的工作岗位上的。
半点儿保密意识都无。
整个南省的安全部门全都动了起来,就连上层也被惊动了。
现在是非常时期,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要有大动作了。
因为那位苏联领导人访华期间,亲自接见他的人是老人家。某位领导并没有露面。
这种层面的外交大事,领导人不露面传递的信息,就觉得相当值得人玩味。
在送走苏联客人之后,老人家马不停蹄地开始往南方去,进行巡查。
其中,南省是重要的一站。
负责安保工作的人涉及到武.警部队以及军方。
这个时候出纰漏,后果相当严重。
江州的气氛一下子进入了紧张状态。
这是继钢铁倒卖引起政坛风波之后,涉及到军队的又一次大规模的整顿清理工作。
当然,对于普通老百姓而言,他们唯一的感觉就是街上匆匆忙忙从一个地方赶赴另一个营地的士兵增多了。
林蕊忐忑不安,因为她已经好久没见到孙泽的人。
清凉寺的和尚说他去宝华山剃度拿度牒了。
林蕊吓得一阵心惊肉跳。
她不怕孙泽一怒之下想不开,真当了和尚。
反正就他那样的花和尚,保不齐哪一天又重新还俗了。
她怕的是孙泽卷进什么不得了的事情里头,直接现在杳无音信。
毕竟,以无苦的功力,不应该只是抓奸这么点儿芝麻绿豆大的小事而已。
小和尚一蹦三尺高,快要冤枉死了。
明明是二姐闹着去江州饭店的,凭什么又摁到她头上?
林蕊瞪眼:“到底谁差点儿吃垮人家自助餐厅。”
苏木不得不出来打圆场:“好了,爱惜着点儿嗓子,你还要进去考试呢。”
少女这才不服气地一甩马尾辫,得意洋洋地跑进去。
她要考江州广播剧团了,在工作中学习,提前上班挣工资。
第213章 拜见老人家(捉虫)
小和尚一边往嘴里头塞寿司, 一边歪着脑袋看林鑫:“大姐, 你真让二姐考广播剧团啦?”
为这件事, 小师兄跟二姐闹了好长时间的别扭了。
苏木愤怒,蕊蕊明明答应好的,先跟他一起考中专, 然后再考大学。
林蕊还委屈呢,谁知道今年的播音主持专业跟往年根本不是一回事。
今年的专业名称叫做播音导播, 文化课分数是整个艺术中专最高的, 人家根本没有按照特长生的标准来选拔。
据说是因为原先专业的老师辞职下海专门走穴去了, 直接导致师资力量不足,被迫撤并专业。
校方表示自己要对学生负责, 不能把人招进来以后,才让人发现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林蕊只觉得晴天霹雳。
她一点儿也不介意学校先把她忽悠进去啊。
只要毕业的时候,给她个中专文凭就行。
她都不指望学校包分配来着。
然而历史的潮流永远不以个人意志为转移,尽管少女已经药在校长办公室里头撒泼耍赖打滚, 但最终她只能接受这惨淡的现实。
学校还是会优先招录她的,凭借那个得奖的广播剧项目跟她文艺特长生的身份,学校会减免她三十分的分数。
少女愤懑,我谢谢您啊。
这就好比清华北大对她笑眯眯, 小姑娘, 来考我们吧,我给你减三十分录取。
啊呸, 这减了还不如没减呢,完全就是埋汰人。
苏木生怕她揍人, 赶紧安慰她道:“没事的,咱们努努力也能考得上。”
真正不行,凭借加分,上个高中总不成问题。
林蕊的犟脾气上来了。
作为渣女本渣,她可以将学校弃若敝履,但是艺校坚决不能辜负她。
不让她当播音员,她还偏心就要当。
上不成艺校,她就直接去考广播剧团,艺校毕业后,还未必能够分到广播剧团呢。
原本江州广播电台广播剧团,今年是没有招新人计划的。因为随着电视行业的发展,广播剧已经式微。
然而关键时刻偏偏冒出了现象级的广播剧,现在小和尚无苦可以说是红遍大江南北。
在这种情况下,领导觉得很有必要培养广播剧后续人才,又争取了几个招人指标。
朝中有人好做官啊。
内部消息灵通的林蕊,很快就从薛老师手上拿到了报名表。
薛老师眉眼温润地看着她:“想好了,要来广播剧团啦?”
少女毫不犹豫地点点头,不争馒头争口气。
打入广电内部,占领舆论制高点 ,对发展事业大有裨益呀。
薛老师点点头,随手拿了张报名表,示意跟在少女身后的小男孩:“拿去吧,你也过来一并考试。”
苏木惊讶地抬起了眼睛,茫然地看着薛老师。
广播剧导演点点头,微笑着:“我们也不拘一格收人才。”
看看这孩子的样儿,两只眼睛都粘在纸上,死活挪不开来。
要说起做事的认真劲儿,薛老师对这孩子还真挺有印象,一板一眼,踏实又刻苦。
要是蕊蕊能有他一半的脚踏实地,将来的成就肯定不可限量。
然而少女哪里想得了那么多,她只会得意洋洋地抱着苏木的胳膊给她画大饼。
看,跟着姐姐混,绝对少不了好事吧。等他们考上了广播剧团,铁饭碗在手,他想学习就学习,想工作就工作。
哎哟,学习可是一辈子的事情。
事事洞察皆学问,将学习拘泥在课堂上是不利于长久发展的。
苏木信她的邪!
然而少年中了邪,居然真跟着她一块儿来参加入团考试了。
林鑫揉着太阳穴,莫名心虚,不敢面对小和尚满是疑惑的眼睛。
她家的这个妹妹哦,自己不好好学习,成天想走捷径也就算了,还要拽着人家苏木。
明明苏木是最爱学习的。
卢定安倒是开口安慰姐弟俩:“没事,条条大道通罗马。要是在广播剧团干得好,将来说不定有另一番成就。”
再说他们的年龄都还小。
即使耽误了几年青春,到时候再回头,想要学习一样可以。
反正现在上大学也没有年龄限制,只要愿意,随时都可以报名参加高考。
考广播剧团流程可比考艺校简单多了。
林蕊被要求做了一段形体展示,然后又朗诵了一首配乐诗,然后四位考官问了她几个问题,她一一作答之后就结束了。
少女出门的时候抬手看了眼手表。
这是为了奖励她预考出成绩,郑大夫特地从上海买的梅花牌女表。
妈呀,从前到后整个过程还不到20分钟,简直堪比公务员考试面试。
少女捧着脸,略有些不好意思。
哎哟哟,当初林主席没帮她走后门,安排她考系统内部的事业单位。
没想到穿回30年前,她也要当一回内定分子,直接走流程进广播剧团啊。
比起她眉毛眼睛都要飞上天的样子,苏木可沉稳多了。
出考场之后,面对大姐跟姐夫还有师弟的询问,他也只是谨慎地点点头,语气保留:“还行吧,老师让我回去等通知。”
林蕊直接猴在人家身上,笑嘻嘻的:“一定行的。到时候我们可以上电大夜大啊,你有没有听薛老师说,我们进修的方式有很多呢!”
林鑫在心头冷笑,这很多的方式,到了妹妹这儿,加在一起就是什么都不上。
少女见苏木还是眉眼郁郁的样子,加紧了力气拍马屁:“放心啦,将来我一定可以当博士的。”
林主席是怎么一路成长为励志典型在职博士的,她再清楚不过。
别的不会,照着老路一路抄下去,她总行吧?
苏木转过头,认真地盯着她看:“说好的,将来一定当博士。”
少女眨巴眼睛,点头如小鸡啄米。
嗨,怎么学习她不会,怎么增加学历她可是个中高手。
林鑫没好气地瞥了眼妹妹,这个吹牛不打草稿的丫头,她倒是要看看妹妹将来怎么圆谎。
少女冲姐姐做鬼脸。
哎呀呀,善良限制了你的想象啊,小仙女姐姐。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世界真奇妙。
她一路又蹦又跳的,拖着苏木回饭店。
走到门口,她看见孙泽的时候,喜出望外:“孙哥,你还活着呀?”
看看这沧桑忧郁的范儿,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去深山老林里头滚了好几圈呢。
哎呀呀,天涯何处无芳草,人生不绿不青春。
多大点儿事,别搞得好像他没绿过人家似的。
整个人都消瘦了一圈的孙泽,闻声差点没当场被门槛绊倒了摔死。
这丫头,怎么说话呢?哥哥他就不要脸啊!
然而没等他开口,少女已经毫不犹豫的抛弃他,迫不及待地冲了进去,因为她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老太乐呵呵的:“还小呢,不到九十。”
对面的老人也笑眯眯:“那我可得喊你一声大姐。大姐你可好?”
“好,怎么不好?国家政策好,大家吃饱了肚子,有学上,有田种,有活做,日子好的很。”
林蕊冲进屋,看见老太立刻美得直接一个跟头翻到老人面前。
旁边的男人像是被他的举动给吓到了,下意识拦过来。
可惜还是迟了一步,林蕊已经落了地,直接蹲在了老太前头。
她一头扎进老太怀里,死命地蹭,兴冲冲地大喊:“老太你来啦,你是不是想死蕊蕊了?”
老太乐呵呵的,搂着小重外孙女儿,朝对面的老人笑:“你看我这我们家的小丫头上蹦下跳的,要是跟我一样裹着小脚,哪里能这么痛快?”
她冲林蕊眨眼睛,“想,那蕊蕊有没有想死老太呀?”
“想!”少女响亮地回答,双眼亮晶晶地看着老人,声音又娇又软,“我可想老太了,可是学校老不放假,我都没办法回去看您。老太是蕊蕊的大宝贝,蕊蕊是老太的小宝贝。”
老太放声大笑,对面的老人也笑出了声。
林蕊得意地靠在老太怀里,快活地眨着眼睛。
林建明尴尬不已:“叫您见笑了,家里的小女儿,完全被惯坏了。蕊蕊!”
娇生惯养的小女儿,哪里理会父亲拼命使的眼色,只大大方方的站起身,向老人鞠了躬,笑嘻嘻道:“舅太爷,您好啊。”
老人像是吃了一惊,眉眼舒展地问他:“你怎么知道我是舅太爷啊?”
林蕊理所当然:“我老太太娘家已经没什么亲戚了,就一个堂弟。你叫我老太大姐,那不就是舅太爷嘛。”
前阵子父亲才提到老太娘家,有亲戚传的信过来,没想到这么快就见面了。
老太平常都闲少出家门的,更别说这么千里迢迢地来江州城,肯定是很重要的亲戚,才有这样的待遇。
舅太爷笑容满面,连连点头:“说的不错,是这么个理儿。那你再猜猜,舅太爷是干什么的呀?”
少女不假思索:“当官的。”
而且这官还不小。
饭店门口的小吃摊子多出了几个,摊主虽然手艺娴熟,然而都是生面孔。
不用猜,肯定是便衣。
店里头的客人也一样,别看大家全都貌似认真的吃着串串香,但一张面孔林蕊都不认识。
“到我们店里头吃的回头客多了去,好几位叔叔阿姨都是每天固定来的。今儿他们全都不在。”少女神秘地冲舅太爷眨巴眼睛,“你起码得是个省里头的干部。”
林主席他们单位每年招待的领导多了去。
只有起码是省部级的才有这待遇。
30年后搞八项规定,省部级的领导都不能清道,眼下到底情况不一样呗。
老太的那位堂弟当年是参加革命,然后失踪的。
看样子大浪淘沙,他死里逃生,还是成功的闯出了一片天。
贾校长别看名片上印着的是大学校长,其实他的身份应当相当于政府的智囊团。
他都恭恭敬敬地陪坐在旁边,那么舅爷爷必定是个大官。
老人看着小丫头眉飞色舞的样子,笑眯眯地点头:“说的很有道理。”
林蕊热情地跟舅太爷套近乎:“你老人家后来去了四川啊,当年打鬼子,川军也很威武的。”
四川口音可真重。
老人笑着点点头:“我是在四川呆了很多年。”
林蕊积极地给老人倒茶:“那您老现在在哪儿?还在南方吗?”
老人摇摇头:“我现在住北边。”
少女掩饰不住的失望:“哦,难怪这么多年你都没回老家来看看。”
这县官不如现管,隔着远了,官再大都不太管用。
老人慈眉善目,说话慢吞吞的:“是好多年没看过了,变化真大。”
他抬头看了眼林建明,“小林,听说那个以物易物的贸易会,就是你们家丫头提出来的?”
林建明这一个劲儿冲小女儿使眼色,纹身立刻毕恭毕敬:“他就是随便乱说,制定章程什么的,都是省委领导指导有方。”
“能说到就很好嘛。”大约是为了照顾众人能够听懂他的话,舅太爷说话尤为缓慢,“北方也想搞这个贸易会,就是动作太慢,到现在也没理出来。恐怕只能赶上秋交会了。”
林蕊急了:“这还能等啊,等一天厂子就停产一天,这么多人都等着米下锅吃饭呢。”
她双目灼灼地盯着老人,“舅太爷我跟你说,你看江州搞这个贸易会,就是突突突往前进。那个改革不都是摸着石头过河嘛。”
舅太爷微微地摇了摇头:“夏天不方便啊,夏天热。”
林蕊不假思索:“奥运会不都放在夏天嘛。”
夏天好啊,夏天人手足。
眼下农忙已过,能够闲出来打短工的农民真多了。
夏天放暑假,北方那么多大学,现成的学生志愿者。
有人有地方有东西,还怕做不成事吗?
大家都有事情做,对于维持社会稳定也大有裨益。
不过林蕊倒是表达了对北方人民的同情:“可惜北方河流少,走水路不方便,这么多货物运输成本高。”
不像他们江州啊,临着江,一船一船的货东西南北往来。
老人像是来了兴趣,笑眯眯地问林蕊:“这船比火车还管用?火车不也一车皮一车皮的拖吗?”
“那差的可远了。”
关于这方面,林蕊还真得找资料查过,水运货量大,成本低而且距离远。
林蕊掰着手指头给老人算:“用车子运输的话,耗费的油啊煤啊,是不是量很多?船就不一样啊,浮力是天然的润滑剂。”
一桥飞架南北,大河横贯东西。
虽然说改革开放要让一部分人,一部分地区先富裕起来,但是也必须得迅速拉动全局富裕,否则持续时间一长,会形成严重的不稳定因素。
修建铁路公路需要大量的时间,相形之下,利用现成的河道进行拓展运输,就能够有效的减少这种沿海地区与内陆经济发展严重脱节的问题。
别的不说,京杭大运河对于中国历史经济的发展推动作用,谁都没有办法抹杀吧。
纵使隋炀帝在历史上各种一言难尽,但论及京杭大运河的功勋,谁都不能否认吧。
“那火车就没有用武之处了?”老人慈眉善目,“火车很快呢。”
“所以火车要跟水运相结合啊。”林蕊眨巴着眼睛,“大家相辅相成,才能够更好的发挥作用。”
中国高铁可是中国速度,当然要发展。
中国幅员广阔,地理环境复杂,多种交通运输方式都必须得发展起来。
上辈子,她曾经去欧洲旅行过,对德国印象最深刻的就是德国人的运河情结。
哎呀妈呀,人家但凡是条河都会用起来,没河的还会自己想办法开凿运河。
工业区跟居民区基本上分开,工业区几乎都依靠运河以及铁路进行运输,最大限度的降低运输成本。
可是咱们呢,真是捧着老祖宗留下来的金饭碗讨饭吃。
京杭大运河大段河道堵塞,等到30年后,很多地方已经沦为遗址,供人参观而已。
就连林主席每每谈及此事,都会忍不住叹息,觉得实在太糟蹋了。
一个长江,一个京杭大运河,还有许许多多的河道,如果能够好好利用的话,对于经济流通以及整个工业的发展,将会起到不可磨灭的作用。
少女清楚的记得,上辈子旅行时曾经听到过的,水运发达确保了德国制造的成本低廉。
她说得眉飞色舞,两只手跟翅膀似的,不停上下挥动。
苏木不得不伸出手去抓住她的胳膊,防止她太过于失态。
少年不好意思地跟舅太爷打招呼:“蕊蕊容易情绪激动。”
老人笑眯眯的:“不急,慢慢说。”
林蕊嘿嘿干笑,积极主动地推销桌子上的草莓:“舅太爷您尝尝,这是我们郑家村大棚里头种出来的,是不是特别甜?我们一座大棚里头还种了蘑菇,种了西红柿,味道可好了。”
老人捡起了一颗草莓放进嘴里,慢慢的咀嚼,点点头道:“确实很甜。”
少女立刻高兴起来,眉毛眼睛往天上飞:“这是农学院的教授拿的日本新品种,我们管叫女王。教授说还要在这个基础上进行改良,你看它块头是不是比较小,要拿另外一种块头大的进行杂交提取二者的优点,又大又甜。”
她说话语速极快,跟机关枪一样,生怕现在来不及说,一会儿这位舅太爷就要走了。
老人连连点头:“这个好啊,解决了农民的吃饭问题,才能真正谈发展。农民不富裕,咱们国家就永远富裕不了。”
林蕊喜笑颜开:“就是呀,一个国家只有大部分人都富裕了,才能谈得上是真正的发展。”
贾校长笑着附和:“对,农村稳定才是真正的稳定。”
林蕊一贯没大没小,就是对着贾校长她也没多客气。
少女摆摆手:“真正的不稳定因素,从来都不是农民。农民是最知恩图报的。实现农业化是工业科技国防现代化的基础。”
农业无法实现现代化,农民就得绑在土地上,这样还怎么实现其他三个现代化?
走到哪儿都得要粮票,做什么事情都不方便嘛。
贾校长一点儿生气的意思都没有,还笑着点头:“对,我国是农业大国。”
林蕊立刻瞪大眼睛:“可不能只当农业大国呀,必须得是工业大国,科技大国,国防大国。不然的话,人家可会凑欺负我们了。”
老人笑呵呵地看她:“咱们集中精力做好了一样,暂时缺少的可以先和人家换。”
林蕊眼睛珠子骨碌碌直转,胆大包天地盯着老人:“舅太爷,其实有个好主意,咱们可以跟苏联换机器。”
现在货物积压不是全国性的问题吗?别看暂时好像我们生产力落后,但产能过剩,已经显出了端倪。
这么多东西与其烂在仓库里头,不如想办法运气跟苏联换他们的大机器。
老人温和地看着林蕊:“然后咱们就不生产机器,直接用人家的啦?”
“那当然不行。”少女一本正经,“高新科技咱们必须得掌握在手里头,用他们的机器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取他们的长处,找到缺点进行改进,这样子可以少走很多弯路。”
老人家像是在逗小丫头一样:“可是他们的机器用着不是挺好的吗?还省事。自己搞,要花很多钱的。咱们国家底子薄。”
林蕊脑袋立刻摇得跟拨浪鼓一样:“高新科技必须得掌握在手里头,那意义是完全不一样的。”
当年苏联跟美国都已经发明了原.子.弹,苏联还允诺可以罩着中国。
可咱们为什么要在一穷二白的情况下,咬牙坚持搞成了两弹一星?
没有这两弹一星,中国能有这么多年的和平吗?
一个连和平稳定都不能保证的国家,上哪儿谈经济发展,人民安居乐业去?
如果不是长远的预见到今后发展,当初无论如何都不应该举全国之力搞国防科研。
30年后中美贸易争端之时,芯片问题是无数国人心头痛。
在某种意义上,咱们的确被别人扼住了喉咙,因为我们的科研落后了。
“短期来看,发展劳动密集型行业的确获益极快,有利于迅速提高人民群众的物质生活水平。”林蕊认真道,“但是两手抓两手都要硬,高新科技绝对不能落下,否则落后肯定挨打。”
就说那个已经落马的大飞机计划吧,好像叫运十来着。
30年后,他在干爸家里头玩的时候,听到当年参与过运十的工程师提起夭折的计划,依然痛心不已。
那一折戬,咱们就被人家远远抛在了后面。
林建明不得不开口轻斥小女儿:“好了,作业写了没有?赶紧上去写作业,初三的学生了。”
说得嘴巴都干了的林蕊只能意犹未尽地朝老人做了个鬼脸,苦巴巴道:“哎,中考生是没有人权的。”
屋子里原本凝滞的气氛一下子就松动下来,众人笑着看林蕊垂头丧气地往楼上走。
苏木拎着两个书包跟在后面,亲身安慰她什么。
林蕊都走上楼梯了,突然间想起老太,赶紧回头叮嘱:“老太,你今晚不许走,今晚你要跟我一块睡。”
回头的瞬间,她的目光扫过了老人。
突然间,像是一道光劈开了她脑中的世界,面前的脸跟书本电视上的图像重叠在一起。
少女惊恐地捂住嘴巴,瞪大双眼。
她脚上一软,直接跌倒在地。
她的耳边回荡起一首歌:“1992年,那是一个春天。”
妈呀,说好的1992年呢?明明今年才198.9!
老人家为什么会在江州啊?还跟她老太唠家常。
刚才她都跟老人胡言乱语了什么啊?
老天爷啊,不带这么玩人的。
第214章 生活多惊吓(捉虫)
少女咕噜噜的从楼梯上滚下来。
要不是无苦眼明腿快直接一个飞毛腿过去, 挡了一下她。
少女就要跌个狗啃泥了。
饶是如此, 依然没有明显影响林蕊勃然大怒。
臭和尚, 故意的吧,就不能伸手扶一把,非得动腿。
无苦理直气壮:“二姐, 你最近吃胖好多,都重了!”
“那明明是因为从高速落下的重力势能!”
林蕊才不会承认自己胖了呢。她明明是苗条纤秀的小美女一枚。
少女拉着苏木扶自己的胳膊, 很有底气地冲无苦瞪眼。
待目光扫到那位老人家时, 她顿时右腿一软, 跪倒在地上。
少女哭丧的脸,可怜巴巴地看着老人家:“那个舅太爷, 我年幼无知,口无遮拦,刚才全是胡说八道,您老人家可千万别放在心上。”
她哪儿来的狗脸跟人家攀亲戚呀?
她脑袋瓜子肯定是被驴踢了, 被门板夹了,被狗啃了。
她刚才肯定是叫魔鬼附了体,竟然丧心病狂地凑上前跟人套近乎。
郑大夫说的没错,将来她肯定毁在这张嘴上。
还谈什么将来呀?她有没有明天还要打个大大的问号。
明明她都已经看出来周围全是便衣了, 明明她已经辨认出来对方有浓郁的四川口音了, 明明她都猜出来他是个大干部了。
到底是怎样的神经错乱,让她主动将位高权重的老人家看成自己素未谋面的舅太爷了呢。
林蕊觉得头晕, 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少女斟酌着自己要不要直接晕过去比较好一些。
林鑫却被妹妹惨淡的脸色吓坏了,她已经顾不上抱怨妹妹口无遮拦肆无忌惮。
当姐姐的人跑上前去抱住小丫头, 轻轻地拍她后背安抚道:“蕊蕊不怕啊,蕊蕊没事的。”
少女仍旧浑身直打哆嗦,绝望地想着:俺的小仙女姐姐,你能不能不要睁着眼睛说瞎话。
这像是没事的样子吗?我惹到大佬了呀,正儿八经的大佬。
刚才你还不如直接捂住我的嘴巴呢。
我叫舅太爷的时候,就应该捂住啊。
林鑫哪里会不想捂住妹妹的嘴巴,然而周围的便衣全都盯着她,让她根本不敢挪动一步脚。
苏木急得不行,赶紧招呼无苦:“快点儿,念静心咒。”
老太只匆匆忙忙向对面的老人家点了下头:“我家的小丫头魂儿不稳。”,就着急忙慌的,让林建明将自己推到林蕊身边。
老太轻轻喊着林蕊的乳名:“蕊蕊来家啊,蕊蕊不怕。”
林蕊快要哭了,老太你也太荣辱不惊了。
这是大佬啊,大佬赶紧管你叫大姐,你也敢应。
老太倒是不放在心上,叫一声而已,又不少一块肉,有什么好计较的。
再大的领导也是人啊,是人就有亲朋旧故。
他那个年纪,她家小丫叫一声舅太爷,不是很正常吗?
一通兵荒马乱,折腾得人仰马翻,林蕊总算渐渐平静下来,起码不浑身直打哆嗦了。
老人家好笑地看着她:“我又不吃人,你怕什么呀?”
少女有气无力:“我狗胆包天,乱认亲戚。”
老人哈哈笑:“我的亲戚又不是什么皇亲国戚,我叫你老太大姐,按辈分你叫我一声舅太爷也对呀。”
少女死死抓着苏木的手腕,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结结巴巴道:“那,那个其实我爸、我姐、我姐夫、我哥他们都对我使眼色了。”
然而她当时肯定是中了邪,竟然完全视而不见。
孙泽痛心疾首,明明从门口开始,他就想提醒蕊蕊来着,结果这丫头根本都不正眼看他。
少女认真地看着老人家:“你有一种魔力,让人不由自主就忘了规矩的魔力,什么都敢往外头说。我年纪小不懂事,乱说的,您别在意。”
“说的蛮好的嘛,一看就是进行过思考了。”到底宰相肚里能撑船,老人家竟然一点儿生气的意思都没有,还笑着问她,“你是怎么想到这些的呀?”
林蕊下意识的又往老太身后缩,小心翼翼道:“瞎,瞎想的。”
少女决定不要脸了,豁出去道,“我成绩不好,不太爱学习,大部分时间都用来琢磨这些事情了。我真的是乱说的,您别在意。”
老人家笑眯眯的,又捡起了一颗草莓,慢慢地吃起来:“看这个就是聪明努力的孩子,成绩不好,认真学,总归能好起来的。”
他吃完了一颗草莓之后,笑着问林蕊,“你还有什么胡言乱语没来得及说啊?”
林鑫一个劲儿地朝妹妹使眼色,示意她赶紧闭嘴。
林蕊天人交战了半天,大约是破罐子破摔,竟然肆无忌惮了:“嗯,那个我还有个胡说八道,就是彩电专营必须得马上停止,不然肯定有很多厂子会被拖垮。”
江州贸易会的时候,那位电视机厂厂长就曾私底下跟林建明抱怨过。
要不是还有这个贸易会帮着想办法出了货,他们厂里积压的彩电已经要压垮生产线了。
少女认真道:“现在要做的是尽快让经济重新活跃起来,否则前些年积攒的成果都会被毁掉。”
整个世界都发展的太快,地球不会停下来等待某一个角落,它会不停地转动。
老人家嘴里头的草莓吃完了,用面纸轻轻擦了擦手,笑着又问道:“还有呢?”
林蕊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后悔,自己是个彻头彻尾的大学渣。
如果她精通现代史的话,清楚明白的知晓30年的历史,那么是不是就意味着国家可以少走很多弯路?
不管他说出来的话会不会被采纳,但起码她说了,她努力过了。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她只能讷讷地强调:“要重视科技人才,要允许科学研究投入大量的时间,精力,成本,但却迟迟不能出成果。”
30年后,《我不是药神》火爆银幕的时候,林蕊印象最深的却是一句话。
这么大的国家,却没有真正意义上自主研发的药物。
每年上市的那么多新药,全是换个名字,换个包装,换汤不换药。
不要痛恨国外的药企,因为如果没有他们投入大量的时间精力去研发药品,甚至连那根救命稻草都没有。
也许这个药品从头到尾投入的成本只有一亿,但是很可能100个药品研发项目当中,就只有这一项真正意义上获得了成功。
其他99个项目就不需要花钱,花时间花精力了吗?它们的存在就没有丁点意义了吗?
经济在高速的发展,中国制造遍布于全世界,然而在芯片、制药、大飞机、操作系统等等骨干行业中,我们扮演的就是操作工角色。
可以想象吗?30年后汽车遍地跑,我国却根本就没有高端发动机技术。
林主席办公室有位科员的叔叔,是特种钢材集团的老板。
2018年出口业受到重创,他叔叔的产业大幅度缩水。
当时林蕊特别好奇,难道就不能内销吗?
结果那位小姐姐无奈地告诉他,国内的产业根本就用不到那样特种钢材。
我们出产原料给人家生产核心技术产品,然后再高价进口人家的产品,完成我们产品的组装。
“永远不要指望别人会将高新技术提供给我们,就好像美国跟苏联都研发出原.子.弹,但他们永远不可能将核机密传给别人一样。”
少女绞尽脑汁,说的却还是泛泛的空话,“以后的战争肯定是科技的战争,经济的战争,高新技术就是命脉。”
她的手哆嗦得厉害,即使苏木紧紧抓着他,她依然害怕得发抖。
理智告诉林蕊,她应该闭上自己的嘴巴。
万一她说错了,万一她提供了误导,那她岂不是成了千古罪人。
多说多错,多做多错,不说不错,永远不错。
可是她憋不住,她的心底有一团火在燃烧着。
从小林主席就教导她,不管事情有多大多难,只要有一点希望,只要能做好一点儿,那就去做。
不做的话,你怎么会知道结果到底是好是坏呢?
做了的话,起码还有一线的希望。
“要反腐败,但是也要提高公职人员还有教师科研人员的待遇。”林蕊恨不得将自己的脑髓榨出来,“他们消极怠工的话,后果会更严重。”
老人家微微地笑,轻轻叹了口气:“是啊,又想马儿跑,哪能让马儿不吃草。不给草吃的话,人家就跑咯。”
“没事的,只要咱们这儿的草好,跑了的还会回来。”少女脱口而出,“您不要担心,将来,将来我们一定会很好。”
她想了半天,总算找了一个可以对比的,“就好像以前中苏边界的人会逃去苏联,因为饿肚子嘛。现在,让他们去,他们都不愿意。”
况且眼下急着出国的,基本上都是科研技术人员,也就是他们才有门路出国。
吸引他们的不仅仅是优渥的物质生活,还有他们希冀的良好的科研环境。
然而他们到了国外之后,真的都能从事本专业工作吗?
恐怕未必。
林主席隔壁办公室有位同事的表姐是80年代重点大学空间物理系毕业的学生,90年代初就职于中央电视台,从事技术工作。
在那个人人工资只有百把块钱的年代,她通过为企业提供技术服务,收入已经是当大学教授父亲的两三倍。
后来表姐先去了德国,却没有办法从事与本专业相关的工作,只能靠打工挣钱。
攒了钱以后,她又去了美国,做的依然与本专业无关。
技术这种东西,不进则退,她作为技术人才的生命,就在这种蹉跎中被彻底浪费了。再到后来,她已经泯然于众人矣,生活状态很不怎么样。
除了她,林鑫一些出国的同学,在国外最终也没有从事与医学相关的工作。
最后反过来,是他们羡慕自己留在国内,已经成长为主任医师的昔日同窗。
明明当初他们才是佼佼者啊。
外国的月亮大又圆,但是清辉未必会照到你身上。
林蕊清楚地记得,上辈子林主席带着自己一块儿去台湾旅行时第一感觉,竟然是失望。
别说北.京上海,就是江州,在林主席眼中,看着都比她脚下踏着的土地现代时髦多了。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风水轮流转,到时候谁羡慕谁,还说不清呢。
而人,是这个世界上最会用脚投票的生物。
少女认真地点头:“总有一天我们比他们更好,让他们反过来羡慕我们。”
她能说,上辈子她出国玩的时候,有多么怀念国内的移动支付吗?
真是一机在手,天下我有。
老太摸了摸小丫头的脑袋,笑眯眯地看着对面的老人家:“我们家的丫头从小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没坏心。”
老人家点点头:“说的很好啊,是个爱思考的孩子。未来都是你们的,将来国家建设成什么样,还是要看你们。”
林蕊脱口而出:“您别担心,我们一定能够建设得很好。”
墙上的挂钟在一分一秒的往前进,旁边穿着中山装的男人几次想示意老人家。
老人家却摆摆手,让林蕊继续东一榔头西一棒槌地说下去。
也许他并不认为小孩子说的多有道理,但是他始终都没有打断林蕊的话。
少女感觉自己这辈子面对领导的话都要说完了,嗓子干的厉害,面前的水杯,她姐给她添了两次。
终于,天都擦黑的时候,老人站起了身,笑着向众人道别。
林蕊念念不舍地看着他,下意识喊了一声:“请您注意身体,不要再抽烟了。”
老人家笑了起来:“像我这样的年龄,不怕了。不过抽烟不好,你们不要抽。”
旁边的人都笑了起来。
“可是我们怕呀。”少女认真道,“我们都需要您。”
老人家爽朗地笑,掐灭了手上的香烟:“好,不当着你们的面抽,省的你们害怕。”
走到门口的时候,林蕊突然间又想起来:“还有就是支撑一个国家经济命脉的,永远都不能只是房地产。”
如果财政被房地产绑架,如果所有的钱都涌向房地产开发,那么对工业来说是一个巨大的伤害。
人人都在追逐着热钱,大家都没有心思静下心来认认真真踏踏实实的进行工业生产了。
等到那时候,也许我们所有的重工业产品都得依赖于进口。
因为从事机械制造业不仅不挣钱,还需要往里头贴钱。
难不成我们靠扛着地上的房子来过日子?
老人家朝众人挥挥手,示意他们不必相送了。
他笑着冲林蕊点点头,“你要是还有什么胡说八道,可以给我写信。我年纪大了,还是能看信的。”
店里头的客人是一批批走的,大约是为了让自己看上去更自然一些。
林蕊双腿发软,又一屁.股坐到了凳子上。
林建明刚想责备小女儿实在胆大包天,看到她现在面白如纸的样子,当爹的人哪里还忍心。
“上去休息吧。”林建明蹲在地上,作势要背小女儿。
林鑫赶紧拦住父亲,她来就好。
蕊蕊毕竟是上初三的姑娘家了,会害羞。
林鑫将妹妹背上了楼,把人安置在被窝中,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放柔了声音道:“想吃点啥?姐给你去端。”
少女虚弱地摇摇头,怯生生地看着姐姐:“姐,我是不是闯祸了呀?”
林鑫看着她这副弱小可怜的模样,纵使心里头有埋怨,此刻也烟消云散:“怕什么呀?公民本来就有言论自由的权利。”
她揉揉妹妹的脑袋,安慰道,“没事的,是他让你说的,他应该不是小鸡肚肠的人。”
林蕊半个脑袋钻进被子里头,只留下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可怜兮兮地眨巴着。
那小可怜的德行看得林鑫又是一阵心软:“好了,先眯会儿吧,我给你去拿华夫饼。”
大姐拉开房门,看着外头只睁着两只眼睛不说话的苏木,本能地就是一阵头疼。
当姐姐的人胡乱挥了挥手,示意屋里头:“行了,少说两句话,让她睡会儿吧。”
没看见他妹妹现在都快虚脱了的模样吗?
苏木赶紧点头应下,又小心翼翼的觑着林鑫的脸色。
看得林鑫一阵恼火,怎么搞她活像是王母娘娘一样。
啊呸?这臭小子贼眉鼠目的的确像牛郎,能干出偷了织女的衣服,不让人家姑娘上天的事。
林鑫下意识地扬着嗓子喊无苦:“上来陪会儿你二姐。”
小和尚正忙着吃东西,哪里肯挪脚步。
刚才他就饿了,奶奶一直不许他吃。
他看着二姐吃草莓,真是羡慕死了。
林鑫无奈,只好眼不见为净,扭过头自己下楼去了。
房门一合上,林蕊的眼泪又掉了下来:“他没有等到香港回归。”
少女不知道老人家是什么时候走的。
但她记得林主席曾经感慨过,他终究没有等到香港回归。
苏木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安慰道:“没事的,他的一生比人家活几辈子都精彩。”
少女点了点头,也是。
人生的意义不仅仅在长度,还在高度。
苏木从口袋中摸了颗糖给她,轻声道:“好点没有?好点的话咱们开始写作业吧。”
少女本能地摆手:“哎呀,没关系吧,广播剧团不看文化课成绩。”
苏木平静地看着她,提醒少女:“你刚才答应舅太爷,将来要研发芯片。”
“说什么傻话呢?我连芯片长啥样都搞不清楚。”少女不以为意地摆摆手,突然间捂住嘴巴,难以置信地看着苏木,“我,我真说了?”
“说了。”门口的无苦抱着小元元,认真地点头。
当时他就怀疑他小师嫂神经错乱了,很想提醒她来着,然而奶奶不许他说话。
小和尚怀里头的小丫头,睁着圆溜溜的眼睛,认真地点头:“嗯,姨姨说了。”
算了,小丫头就是个小叛徒,她说的话不足为信。
林鑫也平静地点点头:“是说了,先吃东西吧,吃完东西再好好看书。”
少女将最后的希望投放在卢定安跟孙泽身上,一定是他们联合起来忽悠她的对不对?
这些丧心病狂的人类啊,总是千方百计地逼着她。
姐夫大哥,你俩可要摸着良心说话啊,不能辜负我的信任。
卢定安打破了少女企图装失忆的奢望:“你说芯片技术非常重要,将来一定要研发出高端的芯片。”
孙泽眉毛飞上天,啧啧赞叹:“哎哟,蕊蕊,哥哥都没看出来,原来你这么有雄心壮志啊。”
居然都知道芯片了!
少女一头栽进被子里,她头晕她眼花,她什么都不知道。
妈呀,她初中毕业去广播剧团报到的话,算不算欺君啊?
老人家,您日理万机,可得千万马上忘记我啊。
第215章 人生多艰辛(捉虫)
第二天一早, 林蕊顶着熊猫眼爬下床, 两眼鳏鳏。
她姐帮她梳小辫子的时候, 她还在咬牙切齿。
早知道这样,昨天她就应该提大型物流市场的事。
光想着国计民生,都忘了自个儿的事儿。
倘若新房子那儿建好了大型物流市场, 先不说促进经济发展,最起码的, 周边房价肯定噌噌往上涨啊。
林鑫一言难尽地看着镜子里头黑眼圈浓厚眼珠子发直的妹妹。
“你昨天不是说千万不能让房地产作为经济的主要支柱吗?”
还信口雌黄, 说日本经济很危险, 已经到了巅峰,马上要走下坡路了。
昨晚自己受到的震撼太多, 到那会儿都已经彻底麻木了。
等洗漱完毕躺在床上睡觉的时候,当姐姐的人再回想起妹妹那石破天惊的胡说八道,真恨不得直接将这丫头拍醒过来,拿针缝上嘴巴。
看这死丫头以后还敢不敢张嘴就来?祸从口出的道理, 非得剪掉她的舌头,她才懂吗?
少女惊恐地捂住嘴巴,瞪大圆溜溜的眼睛,期期艾艾:“那个, 我, 我真说日本经济不行了?”
妈呀,大佬果然是大佬, 绝对有魔力,居然将她肚子里的货全掏光了。
她明明一直在告诫自己, 千万不能说来着,她可清楚地记得现在还有军方专业科研机构,研究超能力者的那种。
少女一点儿也不想当小白鼠。
林鑫给妹妹挑着夹子,没好气道:“现在知道怕了,你早点干什么去了?你干爹也真是的,干嘛这种事情都跟你说?”
唉,妹妹这跳脱的性子能像谁呀?全是被何半仙这个不靠谱的给带歪了。
一把年纪的人,到现在也不知道他成天在外头蹦达些啥。
他们那个小组的秘密行动,从头到尾就是自己、定安还有孙泽在忙。
至于何半仙,他们经常连人面都看不到。
少女捂住嘴巴,心里头默默地念叨了一句,干爷爷,我对不起你。又让您背锅了。
林鑫给妹妹梳好了小辫子,又别好夹子,满意地捧着小丫头的脸,看这个顶俊的小姑娘。
唉,妹妹不说话的时候是个挺漂亮文静的小闺女,只要眼睛珠子别这么老骨碌直转。
林蕊眨巴眼睛,满怀期待地问姐姐:“我的脸没变圆变大吧?”
肯定还是好看的巴掌小脸,拍照都不用瘦脸修图的那种。
林鑫一言难尽地点着她的额头:“你姐我孤陋寡闻,没见过比你脸更大的人!”
林蕊才不在意呢,她一贯将姐姐的埋怨当成表扬。
少女只兀自懊恼:“我昨天忘了说官倒还有贪污腐败以及气功的问题了。”
要是郑大夫知道她见了老人家,却矢口不提大师遍地走有病不去医院气功横行的问题,肯定能气得连话都不想跟她说吧。
林鑫冷笑,没好气道:“你什么都不说的话,妈会更高兴。”
要是妈知道了她家小闺女都胡咧咧了什么,估计恨不得用抹布塞住她的嘴巴。
这丫头怎么就不知道怕呢?啥都敢往外头说。
林蕊直接将姐姐的抱怨当成耳旁风,只懊恼:“反腐应当提的。好重要。”
经济改革当中,最应当提防的就是反腐败问题。
一旦官商勾结,国有资产的流失简直惊人。
腐败不仅严重地阻碍了经济发展,还会导致政府公信力急剧下降。
一旦发展到民众都不相信政府的地步,那后果不堪设想。
林鑫白了她一眼:“马后炮!”
昨天就听她光叨叨那些也不知道从哪儿看来的名词,关键的重点问题,半个也不听她提。
见妹妹满脸沮丧的模样,当姐姐的人到底心软,反过来又安慰她道:“别想这么多,那些问题我就不信他不知道,这么多人没有一个会跟他讲。”
少女还在懊恼:“还有政令不通,政策出不了中.南.海,好多问题,最最严重的是外行指导内行。”
政府必须明确好自己的职责,当婆婆的人就不要试图干预小夫妻到底怎么过日子了。
术业有专攻,政企要分离。
林鑫听她嘴里头嘀咕个没完,忍不住疑惑:“你怎么知道这些的?”
林蕊真诚地眨巴着眼睛:“这不是现成的例子摆在眼前吗?咱爸就一直被摘桃子。”
现在卫生巾生产线快要组装成功了,少女就开始愁,等她爸挣了大钱,那些人肯定会想方设法把爸爸给赶走的。
亏损的时候无人问津,一旦产生利润,就会有一堆人迫不及待地过来宣示主权。
可惜爸爸没钱,不然应该直接将厂子买下来的。
林鑫刮着妹妹的鼻子,啼笑皆非:“你买一个试试。那是集体资产,怎么可能卖?”
少女眼睛珠子骨碌碌直转,相当敏锐:“姐,那你的意思就是爸不是买不起,而是不能买而已。”
林鑫一噎,这丫头,怎么在这种事情上面就这么敏锐?
上学要有这一半的脑子,老林家真是祖坟上冒青烟,丁点都不愁了。
然而当姐姐的人怎么会承认。
就妹妹的脾气,谁知道她后面会不会说漏嘴,嚷嚷的满世界都知道。
林鑫不动声色:“我是说你别成天以为有钱能使鬼推磨。用钱办不成的事儿多着呢。”
少女冲姐姐做鬼脸,哼哼唧唧:“那肯定是钱不够多。”
看姐姐瞪眼睛,她又立刻识相的将话题转回头。
产权问题呀,产权必须得明确。
这不是一家一户的个例,而是通病。
就跟东家无能,产业风雨飘摇。
好容易连哄带骗地找来一位能干的掌柜,让店里头但买卖不仅扭亏为盈,还蒸蒸日上了。
结果东家是个糊涂没主见的。
一见店里头生意好了,身旁立刻有人开始吹耳边风,看看人家从你手上捞了多少好处。
东家贵人多忘事,直接不记得先前店里头是个什么情况,光惦记着这店是他的产业。
再看来店里头的客人,言必称掌柜,东家立刻酸的不行。
他生怕尾大不掉,奴大欺主,着急忙慌将能干掌柜也赶走,安排自己的亲信进去。
东家自以为店里头生意都这么好了,不求亲信更上一层楼,只要维持原状,他就心满意足。
可惜事情的发展往往事与愿违,再红火的企业被这么一折腾,生意也会直转急下。
要是办企业做生意真那么简单的话,那么当初厂子为什么奄奄一息,根本就开不出工资来呢。
人啊,总是记吃不记打,只记得住自己愿意记住的事。
当初的难堪是黑历史,谁提,他都要跟谁急。
等到店里头的生意再一塌糊涂的时候,东家想故伎重施,再找一位能干掌柜来,哪里还会有人理睬他?
谁都不是傻子,这种事情多了,有能耐的人绝对不会再劳心费力伸手处理这一块。
财帛动人心啊。
有些人鼠目寸光到河都没过就迫不及待的拆桥,以为像钢铁厂前任厂长,还有主管部门那样的领导少吗?
林鑫拽了下妹妹的小辫子,嗔了她一眼:“行了,你当是编故事啊,一套一套的,还没完没了了。”
当姐姐的人又仔细地帮妹妹翻好衣领,等收拾齐整了,才苦口婆心地劝:“在其位谋其政,这不是你想的事情。”
说的好像她是金口玉言,嘴里头出来的话就能实现一样。
林蕊扬起小圆脸,认真地看着姐姐:“可是我说了的话,起码还有一点希望啊。”
说不定老人家能听进去,说不定真的会变成现实,说不定有些错误就能够避免掉。
当姐姐的人看着她粉嘟嘟的小脸,突然间有点明白孙泽的恶趣味到底是从哪儿来的,她现在也很想揪揪妹妹的小脸。
林鑫捏了把妹妹的脸蛋,催促道:“赶紧下楼吃饭上学去,先把你自己该做的事情做好再说。”
少女兀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掰着手指头数,朝阳区群众必须得有姓名。
防间谍,防贪污腐败,防所有的违法犯罪问题,朝阳区群众必须得有姓名。
想想啊,真贪了一堆钱堆在家里头,自己还吃糠咽菜的,毕竟是少数。
大部分人拿到不义之财,第一反应都是赶紧挥霍,因为他们自己内心也空虚,知道这钱来路不正,需要赶紧花出去。
如此一来,所有违反常规,不正当的消费,不都落入人民群众的眼中了吗?
30年后搞八项规定,为什么全国基本上就没人敢公款吃喝,公车私用呢?
因为人民群众的眼睛无所不在,一旦被逮到后果很严重。
林鑫疑惑地看妹妹:“什么朝阳区群众,你又瞎嘀咕什么呢?”
少女神秘地冲姐姐眨眼睛:“世界第五大情报机构。”
神出鬼没,神秘莫测的朝阳区群众。传说中,他们是东厂遗留下来的精英部队。
不行,这么重要的事情,她一定得写信提醒老人家,千万不能漏下。
林鑫看着想一出是一出的妹妹翻信纸,彻底无语。
半晌她才哭笑不得道:“姑娘,写好了你知道寄哪儿不?”
林蕊眨巴两下眼睛,坚定得很:“不怕,寄到中.南.海转交。”
林鑫压下心头火,祭出大杀.器:“你这一写信,人家不就又记起来你了吗?”
昨晚无论他们怎样好说歹说,这丫头都跟个鸵鸟似的,死活强调人家肯定忘光了。
至于她吹过的牛,在天上飘着吧,反正跟她没关系,她坚决不会认账的。
林鑫微笑:“记起来也挺不错,你正好可以好好研发芯片。姐姐等着你啊。”
少女顿时傻眼,眼泪汪汪地看着林鑫:“姐,你当时怎么不拦着我呢?”
林鑫冷笑。
她要能拦得住啊!就她妹妹那激情慷慨的模样,502胶水都封不住嘴。
当姐姐的人现在是不知道传.销这一说,否则肯定会觉得她妹妹看着就像个传.销头子。
“随便你啊。”林鑫积极地鼓励妹妹,“舍身取义,舍己为人,大公无私,这信你就写吧。”
林蕊经过了激烈的思想斗争,终于下了决定:“我写,我用老太的名义写。”
这一般人写了,老人家肯定没印象。
老太不一样啊,老人家都管老太叫大姐了。
林鑫一巴掌呼到她脑袋上:“又瞎咧咧,赶紧给我下楼吃饭去。”
少女捂着头嗷嗷叫,她姐现在越来越凶残了,半点儿淑女的温柔都没有。
林鑫抓着鸡毛掸子微笑,少女立刻识相地蹿下楼。
一大清早,楼下的饭店居然就人山人海,生意好得不合常理。
老太太周边围着一圈人。
人人都在眼巴巴追着问,怎么样?
老太慢悠悠地喝着粥,笑眯眯的:“就这样啊。”
众人简直急坏了,恨不得拉着老太太的手,跟下围棋复盘似的,把她昨晚跟老人家说过的话,一句句地复回头。
老太摆手,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哎哟,就我这么大的年纪了,这哪里还能记得清啊?”
旁边一个穿西服打领带老板模样的人直接“扑通”一声给老太跪了下来,央求道:“您老人家就行行好,高抬贵手,救一救我们吧。”
老太赶紧侧过身子,哎呀,这又不是自家的子孙,哪能受人家的磕头。
跪在地上不肯起来的人,简直一把鼻涕一把泪:“您就说说他老人家到底是个啥意思吧,是不是还得上交?割资本主义尾巴?”
老太笑眯眯的:“哎哟,你这位同志哥说的是什么话?尾巴都是长身上的,哪里能割?一割是要淌血的。”
老板欲哭无泪:“壁虎断尾求生啊,割了尾巴起码还有一条活路,这要是直接打死了,连命都没有。”
现在上面都勒令开始整改了,他那小电冰箱厂,人家直接发话停产,说是假冒伪劣产品。
有人举报就是假冒伪劣?到底还有没有天理了?
不就是因为他头上没红帽子嘛。
老太太夹了只蒸饺,放进嘴里头,笑得满脸都是褶子:“您要不要多吃点儿?他夸咱们店干净卫生呢。”
吃串串香,还备着绿豆汤和凉茶,怕吃多了的人上火。
店虽小,服务意识却到位,很好!
旁边立刻有人激动起来:“不慌,老人家都说咱们私营店开的好。”
说话听声,锣鼓听音。
这要是否定私营经济,那江州城这么多国营大店,多少顶级厨师,哪个没一手绝活啊。
老人家为什么偏偏进这么个私人小饭馆吃饭?
这就是说没问题,他老人家都能来吃,你们为什么不能吃?
少女扼腕叹息,亏了,亏大发了。
昨天过于激动,居然忘了跟领导合影留念。
天哪,这可是大佬中的大佬,超级巨星中的超级巨星,绝对的superstar。
这么一张合影亮闪闪的贴在墙上,那意义可比全球巨星集聚在这家店里头,来的都大。
大型活广告啊,旅游景点的待遇。
妈呀,天然的巨大商机摆在她面前,她居然都视而不见,昨天晚上她一定是被驴踢了脑袋。
人们已经围在柜台旁,追问王奶奶:“他都吃了啥呀?给我也照样来一份吧。”
过不了老人家的生活,起码来个老人家同款。
王奶奶愣了一下,仔细回想:“草莓……”
“草莓套餐,我们的1号套餐。”少女插嘴,抢断了王奶奶的话,一本正经道,“我店以后会长期供应1号套餐,物美价廉,营养丰富。”
王大军吓得差点儿当场摔倒,谁说蕊蕊吸取教训,低调做人的来着。
昨晚她涕泪齐下,唱念作全,分明就是做戏。
今儿就敢又满嘴跑火车了。
老人家来店里的时候不完全算饭点,当然,后来硬生生地被蕊蕊这个话痨说到了饭点。
但是他真没在店里头,正儿八经地用一餐饭。
他老人家多忙啊,还被人硬拽着,不停的叨叨个没完。
王大军都心疼,担忧老人家昨天晚上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了。
就这样,蕊蕊也敢张嘴就来。
然而广大人民群众缺乏王大军这样的火眼金睛,而且大家的想象力蓬勃。
有人追问:“1号套餐里头都有些啥?”
林蕊笑嘻嘻的不说话。
旁边立刻有人接口:“肯定是每种都尝了尝呗,人家是四川人,吃的是麻辣口味。”
边上的淮扬菜餐馆扼腕叹息,他就说老人家人都来了,为什么不上他家店里头尝尝呢?
搞了半天,是胃口对不上。
江州到底地处江南,口味主要偏清淡,这一片可不就是王奶奶的串串香,饭菜的滋味最重?
这下子一大清早的,居然就有人催促王奶奶赶紧开锅煮串串香,他们也要老人家同款。
林蕊目瞪口呆,妈呀,大家这个最时髦的心态,老人家的带货能力简直杠杠的呀。
那个她要不要趁机赶紧将酸菜鱼推出来?趁着这股东风,酸菜鱼说不定能红遍大江南北呢。
哎哟,大棚高密度养殖黑鱼,也是门好产业啊。
林鑫恨不得一巴掌拍死妹妹,她真信了她的邪。
刚才那个抱着自己胳膊各种忏悔,痛心疾首的人到底是谁?
这才几分钟的功夫,记吃不记打的东西。
少女捂着脑袋,嗷嗷叫着,眼泪汪汪,扯虎皮做大旗呗,她又什么都没说,明明是大家自己想的。
老人家的确亲口夸过他们的草莓甜,夸过他们店里干净卫生。
哎哟,钢铁厂的钢材不用烦了,江州肯定到处都会建大棚。
老人家夸江州的草莓甜,这就是产业。
没看湖南的臭豆腐全都挂着大广告牌,那可是毛.主席当年亲口吃过都竖大拇指的。
第216章 六月天晴朗(捉虫)
林蕊趴在桌子旁, 手里拿着繁简字对照表, 认认真真地写信。
老太轻轻拍着婴儿车里头的小宝生, 笑眯眯地看小丫头,真心实意地夸奖:“咱蕊蕊写字真好看,漆黑。”
少女囧囧有神, 老太太这夸人的方式,还真是别具一格。
老太太人老心不老, 对于一切未知事物都充满了好奇心:“蕊蕊, 你这是在写啥?”
少女一本正经, 压低了声音,小心翼翼地跟老太咬耳朵:“我给那位老人家写信呢。”
老人家来去匆匆, 一夜的功夫都没有施舍给江州,连夜便坐着车往下一站去了。
就连省里头的领导,都是当晚匆匆拜访老人家的,话也顾不上说几句。
咳咳, 据说按照原计划,老人家留给他们的时间应当往前头推一推。
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时间这东西,是最琢磨不定的。
少女决定无视这个据说, 只双眼看着店里头络绎不绝的客人放光。
饭店红了, 彻底地红了。
《江州日报》专题报道了老人家的江州行之后,作为在报纸照片上露脸的私营经济代表, 饭店的门槛差点被各路来取经以及单纯想要品尝一下老人家同款食品的客人给踏平。
少女惊悚地发现,现在的名人效应比30年后还要厉害, 连央视黄金时段广告都拍马不及。
人民群众对于偶像的虔诚程度,是什么神佛都比不上的。
能想象吗?
她趴在教室里头睡个午觉,都有其他班的同学过来站她身后虔诚地顶礼膜拜,意欲沾沾福气,好在不久后的中考上发挥神勇。
他们本班的同学只冷眼旁观,岿然不动。
林蕊正感动他们冷静理智,能够保持独立的自我。
真不愧她平常耳提面命的尊尊教诲,看看,到底是他们班的孩子,一个个多有格调。
结果陈乐一声令下,全班同学排排队,集体过来摸过她的脑袋了!
身为同窗,怎么能够不享受摸金顶的待遇?
多么丧心病狂,她又不是小和尚不怕秃头。
要是撸光了朕这一头光滑可鉴的好毛发可怎么办?
青少年同志们,你们可是祖国的未来,一定要走近科学,切不可如此封建迷信啊。
可惜的是,少年同学更加容易狂热,直接将她的脑袋摸成了鸡窝。
少女抓抓脑袋,从旁边扒拉出小本子,开始一条条地奋笔疾书。
苏木凑过头来,以为她是在打信件草稿,生怕她又说出什么石破天惊的话。
结果少年见了纸上写的内容,只默默地看了少女一眼。
对于蕊蕊的双标,他早已见怪不怪,习以为常。
还嘲笑大家迷信,分明她最爱利用迷信挣钱。
少女双眼放光,兴奋地规划着发财大计。
趁着眼下生意好,赶紧将分店开起来,夏季新菜品也要推出,网红福利不能错过。
马上就要端午节了,端午习俗是要吃三红还是五红来着,小龙虾必须立刻上。
烧熟了的小龙虾,可不是红彤彤嘛。
少女双眼亮晶晶地看老太:“咱们的小龙虾是不是下稻田了啦?”
老太笑呵呵的:“下了,大棚里头养的虾苗,瞅着可漂亮了,马上就能捞出来卖了。田里头还放了王八跟青蛙,等你考完试回家好好吃啊。”
林蕊单手撑着桌子,高兴地翻了个跟头。
她没有预估好桌子的稳定程度,得意忘形的结果就是脚下一滑,差点儿摔个狗啃泥。
苏木早知道她坐不住,一直在边上盯着呢。
见她跳起身,他赶紧伸出手去,扶住踉踉跄跄的人,眉头紧锁:“你能不能先把作业做完?”
少女笑嘻嘻的,伸手去按他的眉心,声音娇滴滴:“别生气嘛,我去话剧团挣钱给你买好吃的。不皱眉头吋,皱眉头会形成褶子的。有褶子,我们苏木就不好看啦。”
看看她多大方,从来都不亏待手下小的。
人家都是小的孝敬老大,到她这儿来全反过来了。
像她这么慷慨大方的老大,真不是她自吹自擂,上哪儿去找?
哎,谁让男颜祸水。
灯下看美人,犹胜三分色。
昨晚上,广播剧团报考结果传回来后,看着他那沉郁的面色,眉间轻拢烟愁,居然很有点美男的意味。
她一时间没把持住,就直接夸下海口了。
美色误国呀,朕的江山。
苏木无视她拼命眨巴的眼睛,只点着桌上的作业本道:“先把这道题写完。”
林蕊苦兮兮的,莫名心虚:“我都考上广播剧团啦。”
“你不是答应过要好好学习,将来研发芯片吗?”
少女不假思索:“我就是说说而已,他肯定早就忘光了。”
苏木点点桌上的信纸,一语不发地看着她。
林蕊得意洋洋:“我用老太的名义写啊。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国有一老,人民看好。”
她朝老太眨眼睛,“老太,信上我就签你的名字啊。”
老太太一点儿也不介意被借名,乐呵呵地点头:“好啊,老太也能写信啦。”
她看着旁边的繁简字对照表,奇怪道,“咱蕊蕊写信也要抄吗?”
少女得意洋洋:“我把简体字翻译成繁体字呀。”
按照老太的年纪,当然是写繁体字,怎么可能写简体字呢?
这就是造假的工匠精神。
不要以为造假是件简单的事情。它是一门学问,包含了许多严谨的步奏。
一定要深入考虑每一个细节,千万不能轻易露出马脚来。
老太连连点头:“是这么个理儿。”她感慨万千,“老太要是会写字的话,那肯定学的是繁体字。”
少女手中抓的笔顿住了,惊悚地抬起头,结结巴巴道:“老太,你不会写字呀?”
老太笑眯眯的:“所以说社会主义新中国好啊,看看你妈,再看看你,不都写了一手好字,漆黑。”
少女抱着最后的奢望,可怜兮兮地看着老人:“那个,那位老人家不知道吧?”
“那哪能不知道?”老太理所当然,“又不是老太不好好学习,不会写字的,老太不嫌丑,老太说了。还是新中国好啊,幸亏你们不跟老太一样,是睁眼瞎。”
林蕊绝望地趴在了桌上,伸手挠桌面。
苍天啊,为什么会这样?她连造个假都这么艰难。
说好的条条大道通罗马呢?为什么每一条都是死胡同?
林蕊可怜巴巴地转过头,眨巴眼睛看父亲:“爸,你看我一个小孩子,总归应该低调点儿,您不是一贯教导我要谦虚谨慎吗?那个就用你的名义写吧。”
林建明喝了口茶,笑着摇摇头,叹了口气:“你爸我没那个福分,压根就没跟老人家说上话。”
孙泽在边上看热闹,笑嘻嘻的:“本来叔叔是要跟老人家打招呼的,这不是你迫不及待地冲上前了吗?”
哎哟,那个动作快的哟,还翻跟头呢!
真是想不让人家看到她,都难!
少女龇牙咧嘴,恶狠狠地瞪着孙泽。
像你这样的,就是注孤生的节奏。
无苦在边上添油加醋:“对对对,二姐,你的动作可快了,我都没能拉住。”
明明他也想跑去抱住老太的,居然以他的身手都没有跑的过二姐。
林蕊咬牙切齿,你个落井下石的小和尚,给姐等着!
林鑫手里头拿着复习资料,轻轻地敲桌子,一派淡然神色:“写或者不写,笔在你手上,你自己拿主意。”
林建明往嘴里头塞了颗草莓,和颜悦色地看女儿,语气温和:“要不还是爸爸写吧。”
还没等林蕊眉毛上天了,他又慢悠悠的来了一句,“只不过写了,人家未必看的到。”
毕竟在老人家那儿挂了号的,这可不是他。
林蕊伸出爪子,继续拼命地挠桌面。
她到底要不要舍身取义呢?
老天爷为什么要选中她啊?
她真想重新穿回昨晚上,用胶带封出自己的嘴巴。
少女还在挣扎犹豫间,看不下去的苏木已经直接拿过信纸,刷刷刷写完了剩下的部分,直接塞信封。
没等少女反应过来,这家伙居然抓起信封就冲出门外,径自塞入了对面邮局外头的墨绿色的大邮筒中。
少女目瞪口呆地看着大邮筒狭长的嘴巴。
这就是只貔貅啊,只进不出的那种。
这一塞进去,除非是明天一早邮递员拿钥匙过来开,否则愣是神仙都没办法从里头再拿出来。
林蕊看得直喘粗气,旋即勃然大怒,抬起手就捶自作主张的死孩子。
谁让他去寄信的?胆儿肥了他,她还没有想好呢!
少年任由她闹腾。
等到林蕊发作完了,气喘吁吁地在旁边生闷气,他才木着一张脸道:“你要是真不愿意的话,明天早上我找邮递员叔叔把信要回来。”
“要什么要啊,人家天不亮就起床了。”林蕊气得掐苏木,“我警告你哦,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下次再敢先斩后奏的话,姐姐揍死你!
林鑫赶紧招呼妹妹:“好了,别闹腾了,快点儿过来写作业吧。”
林建明伸手揉了揉小女儿的脑袋,安慰气呼呼的小丫头:“没事的,咱们考不好的话,不还有个保底的嘛。咱就当人生多了次经历。”
林蕊闷闷的,胡乱挥了挥手,垂头丧气道:“算啦,一人一次。”
既然苏木都陪她去考广播剧团,她不能这么不讲义气,不跟他一道考高中。
像她这样当老大的人,向来都是很有原则的。
这小子八辈子才积攒下来的福气,碰上她这么好的老大。
林鑫心情复杂地看着对面神情肃穆的少年,再看看自家嘴巴撅上天的妹妹,本能地又是一阵头痛。
哎,那句老话摆在这儿,叫儿孙自有儿孙福。
一物降一物,她也懒得管,这俩孩子到底谁降得住谁了。
老太乐呵呵地,将桌上的果盘往林蕊手边推了推,朝她眨眼睛:“咱蕊蕊以后要当科学家啦!”
少女顿时悲从中来,这世上还有比她更富有牺牲精神的人吗?
幼儿园欠她小红花,小学中学欠她大奖状。
她简直都能感动中国了。
老太太听着,笑得合不拢嘴,瞧瞧蕊蕊多聪明啊,说话都是一套一套的,肯定能考大学当科学家。
店门口走进来一个穿T恤的男人,扑通一声就跪在了老太太面前。
林蕊吓了一跳,定眼细瞧,才认出来是先前跪过老太的冰箱厂老板。
哎哟,这才几天工夫,西装都换成了T恤。
天哪,他该不会破产了吧?
林蕊惊讶地捂住了嘴巴。
听说现在正关停电冰箱厂呢。
据称当年为了防止非国营经济抢占市场,国家定了50多个点,专门给它们资质生产冰箱。
只有这些定点的厂子,才能够拿到国家配额发给的生产物资。
然而资本天然具有逐利性,生产电冰箱有利可图,私人资本自然不甘落下。
没有配额发给的物资怕什么,有官倒啊,就没有神通广大的倒爷们倒不出来的东西。
在这种情况下,私营电冰箱厂就以相当诡异的方式蓬勃地发展了起来。
江州城里头,光林蕊知道的大小电冰箱厂就有十几二十家。
现在国家要整顿家电行业,电冰箱厂首当其冲就是被整顿对象。
听说他们抢占市场相当厉害,国营厂都快被他们摁在地上摩擦了。
林蕊同情地看着这位厂长,给老太太磕头也没用,老太又不是菩萨。
不想这位厂长神情激动,嘴唇嗫嚅着:“您老可真是活菩萨。我的厂子保住了,以后我们厂能正正规规地进生产资料,不用再去找倒爷买高价的了。”
这一声,当真石破天惊,整个店里头都炸了窝。
林蕊还反应不过来大家为什么如此之激动,林鑫已经捏住了妹妹的手,说话声音都颤抖:“总算开始松动了,他们总算能够挺起胸膛了。”
没有生产资质,就意味着之前他们一直打着擦边球。
生产出来的产品,从某种意义上来讲,都是非法经营。
现在给他们发生产经营许可证,就代表着他们的产品,以后能够堂堂正正地投入到市场上去买卖,而不用担心三不五时的清理行动。
“来专家抽检我们的产品了。”那厂长也激动得语无伦次,“说我们的产品是合格的,先前市政府说我们假冒伪劣,没有合法依据。”
他的厂在私营当中属于规模比较大的,厂里头整整有四条生产线,一般的国营厂都比不上它的规模。
旁边也有人叹气:“你是运气好的,东头和城中不都关了两家。”
那人额头上青筋直跳:“他们早就该关了,生产出来的是什么东西?那个质量,冰箱里头起火。说出去,都丢我们江州制造的人。”
林蕊惊讶地挑高了眉毛,哎哟,可以哦,现在都有江州制造的意识了。
旁边的人还在扳着手指头数,这一次整顿运动当中,有多少家电厂停了生产线。
当报到和田厂的时候,店里头有人惊讶了:“和田厂是国营的啊,国家给他们的生产资质。”
同行相轻啊,电冰箱厂的厂长丁点儿都不客气:“还好意思吗?就他们厂到现在厂房都没封顶。”
国家给拨了那么多经费物资,结果三年多的时间过去了,压根就没有生产出一台冰箱来。
旁边的人哄笑:“你就别得了便宜还卖乖了。人家要生产的话,你哪儿来的原料?”
电冰箱厂的厂长嘿嘿地笑,避重就轻:“反正我不是偷的抢的。”
旁边立刻发出了重重的嘘声。
林蕊惊讶地捂着嘴巴,完全没想到整顿对国营厂下手也如此之重。
这个公字头的单位都有行动缓慢的破毛病。
一件事情三个小时能搞定,他能给你硬生生拖成三个月。
加上去年年底基建项目全面停工,场子到现在没封顶,也不是完全无情可原。
大约连厂里头都没想到,这一回上头下手居然如此之狠。
你不是不急着生产吗?那就不用生产了,直接停掉。
你做不好的事情,就让人家能做好的去做。
厂长作势又要跪下来对老太磕头:“您老人家就是活菩萨,说的话果然灵验。”
老太连连摆手:“我可什么都没说。哎呀,好好干活,不要辜负了国家的信任。这厂里头生产出来的东西,要质量过硬,老百姓才能买。”
那人笑呵呵的:“我一早就知道这个道理。我又不是干一锤子买卖,赚了钱就跑路的。这生意要是想长远地做下去,就坚决不能坏了口碑。”
电冰箱行业的变革似乎是一个导火索,从它开始,彩电专营制度也悄无声息地停止了。
江州人民也说不清具体是哪一天,几乎所有的商店里头都能够看到电视机摆在那而销售了。
原先南省各处在清查的专卖场也转变了清理方向,变成了严查假冒伪劣商品。
被处罚的对象中,有私营厂,有集体企业,还有部分国营厂。
打造品牌,严守质量关,成了经营商们挂在嘴边的话。
六月晴空,外头艳阳高照。
林蕊也迎来了她穿越后人生的第一个分水岭——中考。
第217章 居然是女孩(捉虫)
中考那天, 太阳尤其热情, 一大清早就火辣辣的挂在天边。
路旁的梧桐树, 碧绿的叶子动也不动。
林蕊撅着嘴巴,娇滴滴地跟姐姐抱怨,这么热的天, 会中暑的。
林鑫一巴掌拍在妹妹的脑袋上,瞪眼道:“就你废话多, 总比下大雨好。”
她那年中考, 整个江州城几乎都淹了。到考场的时候, 所有人都是落汤鸡。
因为外头下大雨,所以蚊子全都飞进屋里头躲雨。老师点了蚊香也不管用。
出考场的时候, 大家腿上都是红疙瘩,那蚊子好毒。
回想整个中考,林鑫只记得痒死了,包退下去以后还留了疤, 过了好久才消退。
林鑫看着妹妹那浑身没长骨头的样子,再想想自己昨晚上紧张得夜不能寐,她却欢快地打着小呼噜,当姐姐的人就咬牙切齿。
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
她拍了下妹妹:“吃饭去, 吃过饭赶紧考试去。”
少女撅着嘴巴, 哼哼唧唧地坐在饭桌旁。
小和尚打着呵欠下楼来,屈尊纡贵的, 欠了欠脑袋,拽的跟个三五八万似的, 鼻孔里头出气:“算了,给你摸一下。”
林蕊冷笑:“我才不摸呢,谁知道你多少天没洗头了。”
没毛,头皮就不分泌油脂吗?她才不要摸的一手油呢。
无苦立刻下巴抬上天,不摸拉倒。
昨晚上要不是小师兄念叨个没完,他才不会给她念清心咒呢。
害得他一宿都没睡好。
早上起床的时候,小和尚都觉得自己沧桑了。
苏木直接按下无苦的脑袋,然后抓着林蕊的手就往上蹭。
少女勃然色变,干嘛呢?大庭广众之下耍流氓啊!谁许你拉姐姐的手?
等她的掌心碰上了无苦的头皮,少女跟小和尚齐齐尖叫起来,丝毫不掩饰对彼此的嫌弃。
林鑫被他俩吵得头痛,真恨不得直接将这俩熊孩子丢到外头去。
林建明这段时间都在外头奔波。
就连小女儿中考这等大事,父母俩也是昨晚一个电话叮嘱一通之后完事。
倒是王奶奶紧张得不行,一大早就给她跟苏木煎了油条又煮两个鸡蛋,叮嘱他俩一定要吃下去。
周会计和玲玲姐也特地过来叮嘱他俩,正常发挥就行,不要紧张。
林蕊觉得她俩看着比自己还紧张。
小元元难得对着林蕊软绵绵的,主动送的香吻一枚,还答应了怪阿姨无耻的考完试一块睡觉觉的邪恶要求。
老太笑眯眯的,摸了摸林蕊的脑袋:“那咱们蕊蕊好好考试,将来当科学家啊。”
少女还没有来得及细细品味小宝宝软软的嘴唇落在脸上的美好触觉,听到老太太的话,又是一阵悲从中来。
老年同志为什么都如此执拗?
大家能否集体忘记她曾经的年少轻狂?
毕竟人不装逼枉少年。
谁年轻时不曾说过点不知天高地厚的话呀。
林鑫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妹妹,一般人吹牛时也会看场合看对象。
老太也摸摸苏木的脑袋:“咱苏木是好孩子,将来肯定有大能耐。”
王奶奶乐呵呵的:“可不是,苏木是读书的种子呢。”
无苦骄傲的很:“我师兄是我们师门里头的状元。”
林蕊听了只想冷笑,可不是状元嘛,他们师门的人都不上学。
看看无苦一到考试就要命的样子哟。
王大军别别扭扭地过来,拍了下苏木的肩膀,嗯嗯呀呀:“好好考,考完了哥哥带你去好地方玩。”
结果当哥哥的人脑门上挨了奶奶一下子:“去啥好地方玩啊?不学好的东西!敢带坏弟弟,看我不打死你。”
王大军嗷嗷叫着,四下逃窜。
奶奶冤枉他,他明明是说要带苏木去公园坐鸭子船来着。
王奶奶冷笑:“坐鸭子船?不是去录像厅看录像带?”
她信了他的邪!
林蕊扬起手替王奶奶加油,揍死大军哥这个不学好的,居然敢带着苏木去看不健康的录像带。
好好的孩子都被他带坏了。
她就说苏木怎么最近这么奇怪呢?全是被大军哥给害的。
王大军冤枉的都要六月飞雪了,明明他还一次都没带苏木出去过呢。
那小子就是再奇怪也跟他没关系。
蕊蕊也好意思诬陷他。
也不看看她跟苏木像长在了一起似的,要说带坏了人,那也肯定是蕊蕊自己的责任。
林蕊双手叉腰,还要跟王大军好好理论时,林鑫赶紧拽着妹妹走。
好歹今天是中考,她就不能有点自觉性?
卢定安笑着安慰女友:“没事,这说明咱们蕊蕊心态好,上考场都不紧张。”
今天他充分扮演好未来姐夫的角色,特地借了辆车过来,相当招摇地送林蕊跟苏木去考场。
少女从车上下去的时候,感觉整个世界都闪亮了。
能不好好挣钱吗?这万众瞩目的感觉。大家伙儿都盯着她看呢。
她的眼神太闪亮,以至于苏木不得不拽着她的胳膊往考场里头走,生怕她会中途弃考。
少女一路掐着苏木的手。
干嘛呢?大庭广众之下老想着占姐姐便宜,算怎么回事儿。
年纪轻轻的,一点儿都不庄重不矜持。
苏木无语地看着眼睛眉毛飞上天,各种凹造型的少女,到底还是没松开手。
于兰今天难得享受到亲妈护送的待遇,跳下自行车就往林蕊的方向奔。
小姑娘神神秘秘地拽着自己同桌的胳膊,语气难掩亢奋:“冬天里的一把火。”
林蕊抬头看天上的火炉。
姑娘,这种季节谈火,真的合适吗?
“什么呀?你都一点也不关心我。”于兰不满地半扭着身子,难得露出了小女儿的娇态,“是我笔友,我们约好了,等后天考完试就见面。”
林蕊的八卦之魂立刻熊熊燃烧起来,哎哟,历史名场面啊,网恋大型奔奔现现场。
于兰不依地跺着脚:“你在说什么呀?我们是心灵相惜的朋友。”
林蕊眯着眼睛摸下巴,嘿嘿怪笑:“年轻的姑娘,姐姐告诉你一个真理,男女之间是不存在友情这个东西的。”
于兰不服气:“那你跟苏木呢?”她狐疑的盯着林蕊,怪里怪气的,“哼哼,你俩的关系也很不单纯啊。”
少女得意洋洋:“那是,他是我小弟,什么都得听我的。”
“凭什么啊?”于兰勾着林蕊的脖子,嗤之以鼻,“我看你就是欺负人家苏木脾气好?不跟你一般见识。”
哎哟,那种人就是扮猪吃老虎。
你们这些天真孩子,一点儿都不知道,透过现象看本质。
这小子现在脾气见长,昨晚上他就扒在门框边偷偷看了会儿电视。
一转过头,下楼去端樱桃的苏木就那么幽幽地看着她,活像她是十恶不赦的罪犯一样。
这不是最可怕的。
最可怕的是她当时居然生出了羞愧心虚的情绪,还乖乖跟着苏木回房间继续背书。
林蕊觉得一定是最近天太热了,她中暑了,所以老子才持续状态的不好使。
不行,一定要明确好身份地位,小弟怎么能够牵着老大的鼻子走。
坐在考场中,监考老师宣布了纪律之后,将试卷发下来,让大家一张张按顺序传给身后的人。
前面的姑娘扭过头,冲林蕊微微一笑。
林蕊眼前一亮,真巧,预考时那个差点儿被怀疑是替考的女生。
现在她剪了短头发,看着好像少女时代的内田有纪。
这种微妙的熟悉感,让林蕊一下子安定下来。
梧桐树如绿纱窗,过滤了阳光的燥热,投下来明亮的清凉。
就连树上不停鸣叫的知了都没有那么刺耳了。
林蕊一边写试卷,一边迷迷糊糊地想着,哎哟,等考完试,可得赶紧去公园里头捉知了猴。
蚊子再小也是肉,她的第一桶金,可也有知了猴一半的功劳呢。
对了,知了猴能人工养殖不?
要是可以的话,加在果园里头,岂非又是一笔收入。
她怀揣着对挣钱的美好理想,终于完成了三天六门考试。
等到最后一门政治结束的时候,少女有种茫然若失的感觉。
这就完了吗?她的初中时代。
好像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做啊。好像她又什么都没做。
林蕊晕晕乎乎的,走出了考场,出教室门口的时候,她还差点儿跟前面的女生撞在一起。
那姑娘为了避开她,手上的文具都洒了一地。
林蕊赶紧蹲下身,帮人家一块儿捡。
当她的目光扫到对方准考证的时候,她愣了一下,准考证上的名字瞅着似乎有点儿眼熟。
然而考试严重消耗了她的脑细胞,她一时间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己究竟在哪儿看过这个名字。
江彬,这个名字怎么那么眼熟呢?
林蕊下意识地问对方:“你认识我吗?”
于兰已经跑过来找她:“蕊蕊快点儿,你陪我一块去。”
后面的考生绕过教室门口的两人,纷纷出去。
肯定是阳光太热烈了,她被晒晕了头。
有一瞬间,林蕊甚至有种处在时间洪流当中,时间从她身旁穿梭而过的错觉。
她的耳边嗡嗡作响,有什么蜂拥者冲击她的鼓膜。
一阵天旋地转,林蕊被苏木接住了。
少年相当无奈:“让你中午多吃点,你非说没胃口。”
考试多耗神啊,蕊蕊居然只吃那么一点儿,不头晕才怪。
少女不服气:“那你小师姐还只吃草呢,不加沙拉酱的那种沙拉。”
妈呀,兔子成精也莫过于此。
除了她上辈子曾经经历过的不堪回首的短暂的练习生生涯,她就没见过人对自己如此心狠手辣。
看得边上的人都莫名心虚,自己中午就只吃下了半盒寿司。
再说她才不是饿得头晕呢,她胃口一直都很小的。
她就是蹲的时间太长了,血液一时间来不及传达到脑袋而已。
苏木默默地看了她一眼,往她嘴里头塞了颗牛奶糖。
对面的少女茫然地看着面前的男生跟女生。
大约是觉得不说话不礼貌,她还是迟疑着回答了林蕊之前提出的问题:“我们预考在一个考场。”
不对,应该是更早以前,更早以前她见过这个名字。
林蕊张张嘴,想要继续追问的时候,于兰冲了过来。
“快点儿,你磨蹭什么呀?我跟人家约好了,迟到多不礼貌。”
林蕊被于兰拽着,只能匆匆忙忙跟那姑娘点头道别。
于兰很焦灼,勒令苏木距离她们起码5米远以上。
一个男孩子凑在女孩堆里头,算怎么回事。
于兰忐忑不安地问林蕊:“你说我要不要去洗个头,然后换条裙子呀?”
她肯定是疯了,才答应考完试就直接跟人见面。
刚才去厕所,看见镜子里头蓬头垢面的女孩,于兰的内心充满了深深的绝望。
15岁的大姑娘,终于后知后觉意识到要爱美了。
林蕊阴险地笑,啧啧,能顶着大油头去见笔友,那绝对是真爱。
没事的,姑娘,作为神交的对象,冬天里的一把火肯定能够发现你这朵故乡的云。
于兰都快哭了,蕊蕊就是个大坏蛋,亏自己这么信任她。
林蕊生怕家小姑娘直接逗哭了,赶紧喊迎面走过来的她姐,问姐姐借了梳子。
约会来不及洗头篇之拯救大油头,姑娘,你需要的是一款编发。
林鑫看着妹妹手上下翻腾,为了配合她的折腾,于兰不得不蹲在地上。
林蕊嘴里头也不空,招呼她姐贡献出皮筋的同时,还直接打发人家走:“姐,你跟姐夫约会去吧,我要和于兰一块玩。”
林鑫面上一红,伸手就揪妹妹的耳朵,嗔道:“你又胡说八道什么?”
林蕊随手将梳子塞到苏木手中,冲姐姐做鬼脸,然后抢了笑容满面的卢定安抓着的汽水,拖着收拾好的于兰就跑。
“姐,我们走了,要来不及啦。”
卢定安在后面追问:“身上带钱了没有?”
不等林蕊回答,他掏出钱塞给苏木,“快点儿过去,晚上早点带蕊蕊回家。”
等到三个孩子跑远了,目瞪口呆的林鑫才反应过来,不满地回头瞪卢定安:“你倒是安排得挺仔细啊。”
卢定安笑眯眯的:“走吧,外头太阳大,我们找个地方坐会儿。”
6月中旬的公交车,委实谈不上舒适,尤其是在车上挤满了乘客的时候。
距离考场最近的公交车站停下的每一辆公交车,都有大量的学生家长挤上去。
于兰紧张地摸着自己的头发,非常担心下车的时候她又是个疯婆子。
林蕊不得不攥住她的手腕子。
别摸了,再摸下去,好不容易制造出来的蓬松感又要摸塌了。
“好看的。”
旁边传来细声细气的声音。
那个长得像内田有纪的漂亮姑娘江彬唇角微微上翘,冲着林蕊跟于兰微笑,再一次强调,“很好看。”
于兰有点儿不好意思,难得露出了娇羞的模样,夸奖主动搭话的少女:“你也很好看。”
公交车一站接着一站往前开,车上的人下去了一些,又上来了一部分。
整个车厢内部成员结构几乎完全大换血了,只她们三个还坚守在原处。
一直等车子开到距离新华书店最近的车站,她们才一起动身。
哦,不,应当是他们,因为车厢后面还默默的走出了一位苏木。
于兰顾不得调侃少年,只惊讶地瞪大了眼睛看江彬:“好巧啊,你也在这儿下车?”
更巧的是,她们都在新华书店门口等人。
一瓶水喝完了,于兰去旁边的小卖部买冰糕的时候,还跟人家打了个照面,互相点头微笑。
林蕊已经等得不耐烦了,她都看完了一本《童话大王》。
少女忍不住催促于兰:“你俩就没什么接头暗号?比方说手里拿本书或者什么的?”
于兰不满地瞪她:“我说我手里头会拿着汽水的。”
只可惜已经被蕊蕊全部喝完了。
少女耸耸肩膀,热心地给出建议:“没关系,你又没说汽水瓶子是空的还是满的。这么好看的小姑娘,冬天的一把火肯定一眼就能看到。”
她的话音刚落下,江彬就悄无声息的走过来,轻声询问:“请问,谁是故乡的云?”
林蕊嘴里头叼着的果丹皮掉了下来,幸亏她眼明手快,伸出手去接,否则肯定掉在地上。
她抢在于兰之前开口,结结巴巴道:“冬天里的一把火,没空来了吗?”
少女略有些不好意思的微笑:“我就是冬天里的一把火。”
于兰惊得一蹦三尺高,瞪大了双眼:“你是女孩子?”
江彬看着有点儿尴尬:“我也没想到你是女生。”
林蕊的耳边立刻响起了奏鸣曲,脑海里出现了无数个emmm。
这混乱的世界!
姑娘们,你们究竟在信件中表现的有多么糙汉子?竟然让对方都误以为你们是雄性生物。
林蕊扭过头,拼命地掐苏木的胳膊。
哎哟,不行了,她要笑死了,现在的娃儿们怎么能够如此之逗?
当了这么长时间的笔友,居然连对方是男是女都搞不清楚。
江彬,难怪呀,这名字看上去的确有点像男孩。
江彬有点儿不好意思,轻声细语地解释:“我有五位姐姐,所以我们家把我当小儿子养。”
“原来是这样啊。”林蕊努力憋住笑,“我就说呢。哎呀,五个姐姐真的好热闹。我认识一家有五个姐姐的,他们……”
林蕊脸上的笑突然凝滞了,她猛然反应过来,自己究竟在哪儿看过江彬这个名字。
她的家庭成员关系表上。
明明林主席早就跟那个人离婚了。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讨厌的老师非要逼着她写出生父的名字。
少女的手不由自主地打起了哆嗦,她下意识的抬起头,盯着江彬:“那个你家里头还有弟弟或者哥哥吗?”
“没有。”江彬摇摇头,“我们家全是女孩。”
林蕊脑子嗡的一声,感觉整个世界都混乱了。
家庭成员结构一样,父母的工作单位也一样,两个人的姓名也一样,世界上真有这么巧的事吗?
她就知道没事千万别跟无苦混一块儿,不露面,光摸脑袋都不成。
否则肯定会发生惊天动地的大事!
第218章 还带这么玩(捉虫)
林蕊死死盯着江彬, 突然间提出建议:“咱们游泳去吧。”
江彬愣了一下, 略有些不好意思, 声音小小的:“我不会游泳。”
她像是怕被嘲笑一样,强调道,“我家里头不让我下水。”
对了, 江家对最小的孩子惜护的很,真是恨不得供起来。
林蕊微笑:“没关系, 有救生圈, 趴在救生圈上玩也行。”
于兰也热情地做出的邀请:“对啊, 天这么热,游泳最舒服。”
虽然已经要下午五点了, 然而快要夏至江州城还是跟砖窑一样。
江彬仍然迟疑不决,半晌才小小声道:“我没有泳衣。”
林蕊主动又大方:“没事,我有。”
她笑成了一朵太阳花,比天上的大太阳都热情, “走吧,就去我们家旁边的那个太阳宫游泳馆,那儿舒服。我有泳票。”
太阳宫游泳馆原先是部队的训练场所。
不过部队当然不可能天天泡在水里头训练。
所以部队停训的休息期,太阳宫就对外开放, 收取一毛钱一张的游泳票。
如此一来既可以筹集资金维护训练池, 又不会因为长期无人使用训练池,导致池子荒废。
在太阳宫办游泳票, 是纺织厂工会给职工安排的福利。
原本红星厂作为街道工厂,是没有这个待遇的。
但是林建明上任之后, 亲自找上纺织厂领导谈判,愣是搭着纺织厂大部队的顺风车拿到了低价折扣的游泳团票。
林蕊噔噔噔跑上楼翻泳衣,王奶奶在楼底下疑惑,怎么这会儿还出去游泳。
鑫鑫不是说带他俩去江州饭店顶楼的皇宫去玩儿吗?
“我姐忙着跟我姐夫约会呢。”林蕊一边翻泳衣,一边追问,“奶奶,无苦人呢?”
这小和尚今天不跟她你把事情说清楚的话,晚上甭想吃饭。
“无苦带元元去公园玩啦。”王奶奶美滋滋。
他家的小孙子实在是聪明懂事又能干,真是奶奶的贴心小棉袄。
林蕊惊悚地转过头,认真地叮嘱王奶奶:“奶奶,你甭让元元老是单独一个人跟无苦在一块。”
这小和尚动了凡心,是个花和尚,保不齐就是想玩养成。
“就你说怪话,咱无苦哪儿不好了?”王奶奶拍了她一下,“别贪玩,早点来家吃饭,把新认识的朋友也带上。”
少女苦着脸,暗自在心中叹息。
奶奶,你要是知道新认识的朋友到底是谁,保准不想说这话。
老太坐在窗户边,手搭在摇篮上,轻轻摇晃着睡着了的小宝生,笑眯眯地看林蕊:“咱蕊蕊早点来家啊。”
林蕊紧紧地抱着老太,仿佛从老人身上传出的热量能够给她些许安慰。
全混乱了,整个世界。
该不会是江家将江彬当成小姑娘养吧?
也不是没可能。
好像有种说法叫做小儿子命格尤其艰险,所以在成年之前,要做女装打扮。
这样子黑白无常一看是个女娃娃,就不会将人的魂给勾走。
光看表面是不成的,必须得透过现象看本质。
刚才她已经盯着江彬的喉结看了半天。
然而江彬体型非常瘦,过于苗条的女孩子,喉结看着也比较明显。
喉结没办法在这种情况下作为判别性别的依据。
林蕊没有从她唇边发现胡须,但也有可能男孩子发育迟,他还没有到出现第二性征的时候。
少女的脑袋瓜子乱糟糟的,各种想法纷呈而至。
她觉得她生活的世界充满了虚幻。
可是爸爸妈妈是真的,姐姐是真的,外公外婆是真的,舅舅舅妈是真的,表弟是真的,干爷爷是真的,姐夫也是真的。
这么多人都是真的,难道就有一个她自己是假的?
少女拽着头发不住地哀嚎,简直要就地打滚。
苏木在旁边盯着少女的怪样子看了半天,忍不住疑惑:“蕊蕊,你干嘛非得现在去游泳?”
林蕊重重地吐出一口气,一把抓住苏木的胳膊,然后毫不犹豫地咬了下去。
苏木疼得嗷的一声,眼泪汪汪地看着少女,完全不明白蕊蕊为什么会突然间这样。
少女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松了下来。
她咬人人会痛,那就代表着她不是一团虚幻。
等林蕊颠三倒四地将自己的发现说了,苏木立刻反对她的计划。
开什么玩笑,万一那个江彬真的是男扮女装吗?
那他跑去了女浴室,算怎么回事?
少年吭哧吭哧的:“那个,你不许当着他的面换衣服。”
要是平常,林蕊怎么会放过如此调戏少年的好机会,势必要追着他问为什么。
不把少年折腾得面红耳赤,她是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
可是现在林蕊没心情,焦灼与惶恐两种情绪占据了她的全身。
看见江彬的脸时,那种世界颠倒了个个的混乱感,又出现了。
就连刚才拥抱老太汲取的能量,好像都被太阳蒸发掉了。
要不是苏木过来一直牵着她的手,林蕊感觉自己别说游泳了,就连走到游泳馆都艰难。
于兰担忧地看着她苍白的脸色,迟疑道:“要不还是算了吧,咱们明天再去游泳馆。”
“没事。”林蕊睁着眼睛说瞎话,“就是因为天太热了,所以要去水里泡一泡才舒服。”
她催着江彬往里头走:“快点儿,等会儿人就多了。”
江彬好像颇为不好意思,扭捏了一下才跟着走进游泳馆。
她们进更衣室的时候,苏木下意识地也想进去。
看门的阿姨火眼金睛,立刻伸手拦在门口:“干啥呢,小伙子?走错地儿了。”
少年张张嘴巴,焦急地盯着林蕊,她可千万别随便脱衣服。
林蕊现在哪里顾得了少年的情绪,她全部心神都凝聚在江彬身上。
太荒谬了,完全不可思议。
是他,肯定是他。
记忆之门在瞬间打开。
她记得上辈子自己很小的时候在家里头玩,翻出了旧相册。
那上面就有江彬少年时代的照片,简直跟眼前的面容一模一样。
林蕊捂着胸口,模模糊糊地想着,难怪上辈子林主席会看走眼呢。
长成这样,连木村拓哉都不是对手。
于兰奇怪地看着林蕊:“你干嘛不动啊?”
不是要游泳吗?怎么站在更衣室里头杵着跟个木头似的。
林蕊见这妹子已经脱的只剩下小内内,赶紧挡在她面前,眼睛笑成了月牙儿看江彬:“你先试试,我带了三套泳装过来,看哪一套你合适。”
她的目光太过于热烈,以至于江彬不好意思地背过身去脱衣服。
饶是这样,女性的身体特征也已经在少女身上显现出来。
林蕊彻底傻眼了,妈呀,这是个姑娘家,如假包换的姑娘。
林蕊捂着脸跌坐在凳子上,半晌都不动。
这叫怎么个事儿啊?
于兰奇怪地看着她:“蕊蕊,你不舒服吗?要不还是算了吧。”
少女不死心,想绕到前头去看清楚。
但是江彬动作快的很,已经换上了泳装。
林蕊死死盯着她,喉咙上下滚动,热情地建议:“你要不要换另一套也是试试?浅色系的可能更衬你的皮肤。”
江彬不好意思地摆摆手,轻声细语:“这套就很好了,我不用再换了。”
林蕊不死心,挣扎着继续问:“你真的没有兄弟?”
江彬摇摇头:“没有,我们家都是女孩。”
少女木呆呆地走出更衣室。
在泳池边上碰到焦急等待的苏木时,她绝望地摇了摇头。
少年如释重负,生怕蕊蕊被人占了便宜。
林蕊却恨不得掐死他。
他知道什么呀?江彬居然是个女孩!
少女绝望地泡进泳池当中。
她急需池水的清凉来浇灭她心头熊熊燃烧的烈火。
苏木在边上一直小心翼翼地看着她,生怕蕊蕊突然间发作起来。
林蕊的脑袋瓜子在飞快地转动,她动用了自己人生二十来年全部的聪明才智,终于找到了一个可能存在的理由。
假两性,也就是说外表看着是女的,但实际上他的性染色体是XY,体内存在真性特征。
生活多绝望,逼得她连高中生物学知识都想起来了。
这种情况要怎么鉴别?对,做B超,B超能够看到肚子里头的东西。
得想办法拉着江彬去做一次体检。
嗯,找什么理由呢?
她爸厂里头有免费体检名额,不做白不做。
她跟江彬一见如故,决定免费送新朋友健康体检大礼包。
妈呀,怎么每一条听着都像是个怪阿姨?
林蕊还在上下扑腾水呢,那边的于兰惊呼出声:“江彬,你怎么了?”
江彬脸色惨白,趴在游泳圈上,因为胳膊上没力气,整个人都要往水底下掉。
旁边一位阿姨赶紧伸出手帮忙,跟于兰一块儿把人拖到岸边。
江彬捂着肚子,脸色惨白,额头上的水珠不知道是池水还是汗水。
“疼。”
旁边的阿姨看她按着的位置,吓得不轻:“乖乖,小丫头不会是阑尾炎吧?”
旁边人赶紧七手八脚的将她抬到外头去,还有热心人帮忙叫来了车子,赶紧拖人去最近的医院。
“家里人呢?你俩孩子排不上用场,赶紧想办法联系她父母。”热心阿姨指挥着,“要是阑尾炎的话,得动手术呢。”
林蕊木呆呆地愣在原地。
她就是想帮江彬做个体检而已,真没诅咒人家生病了。
这就是渣也是以后的事情,现在人家没做得罪她的事啊。
少女哆哆嗦嗦地换好衣服,跑去电话亭打电话。
旁边用绳子栓着的电话黄页簿上倒是清楚的印着江彬父母所在单位的号码。
她慌里慌张地说了情况之后,挂上电话机。
少女看着像桥一样的听筒,突然间回过神来。
干爷爷,她现在立刻必须马上找到干爷爷。
不给她解释清楚到底怎么回事,没胡子她也要拔光干爷爷的头发。
林蕊还想再拨号码,旁边的大人已经开始催:“打给她父母没有,打过了赶紧上车啊。”
少女连挣扎一下的机会都没有,就被连拖带拽上了车子。
江彬都疼成那样子了,谁敢继续等下去。
面包车呼啸着往前头开,一路冲到医院门口。
司机摆摆手,没收他们几个孩子的钱,只让人赶紧去看医生。
林蕊跟着兵荒马乱地跑,一直到江彬被推进手术室,她才跌坐在外头的椅子上,喘出一口气。
戴着口罩帽子的人从小隔间里头露出脸,招呼江彬的家属过去签字。
林蕊傻愣愣地问了人家一句话:“江彬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啊?”
穿着洗手衣的人愣了一下,口罩底下看不出神色,语气却难掩哭笑不得:“当然是女孩啦,刚才不是说了吗?卵巢囊肿蒂扭转。男孩哪来的卵巢?”
林蕊捂住脸,当场哭了起来。
里头不知道是医生还是护士的阿姨,叫这孩子给吓到了,赶紧哄她:“别哭,她家大人呢?大人过来签字。”
外头跌跌撞撞地跑过来个二十岁上下的姑娘,上气不接下气道:“我,我是江彬的姐姐。”
林瑞看到对方下巴上的痦子时,认出了她的身份。
这是江彬的三姐。
她也是整个江家在林主席离开后,还唯一能够和林主席偶尔说上两句话的人。
上辈子江滨跟这位三姐的关系好像一塌糊涂。
三姐看不惯手不能提肩不能扛还挑三拣四,成天只会发牢骚的弟弟。
但是鉴于娘家与江主席之间僵硬的关系,她与林家母女之间也只是点头之交。
没想到这辈子三姐居然如此关心江彬。
明明电话是打到江彬父母的厂子里头,第一个赶过来的人却是这位年纪轻轻的三姐。
虽然不是父母,但好歹也是能够做主的大人了,里头的医生总算松了口气,赶紧叮嘱这位三姐把字给签了。
三姐非常担心妹妹的情况,一个接着一个问题,问个不停。
直到医生表示她必须得进去,否则手术要受影响了,三姐才念念不舍地放人走。
三姐坐在手术间外头,突然间反应过来,赶紧跟三个孩子道谢。
要不是他们,妹妹恐怕就有危险了。
林蕊绝望地盯着三姐:“你们真的就没有其他兄弟了吗?”
三姐愣了一下,语气略有些不快:“我们家都是女孩,也很好。”
林蕊脑子里头嗡嗡的,张了张嘴巴,半晌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还是于兰开了口:“不好意思,我们是笔友来着,你一直以为江彬是男孩子。您甭误会,我们没有其他意思。”
她指指林蕊:“她家是姐妹两个,我们家就我一个,我们都是女孩子。”
三姐不好意思地笑了下:“是我太敏感了,你们别误会。那个,你们要不要吃冰糕,我给你们买去。”
苏木抬头看了看窗户外,小心翼翼:“那个,时候不早了,我们得回家吃饭了。”
“对对,你们看,我都糊涂了。”三姐站起身,千恩万谢地送他们走。
苏木赶紧拦下:“您请回,说不定医生护士还要找你有事儿呢。”
于兰比两位朋友早一站下车,苏木带着林蕊下车之后,就等在电话机旁边。
少女正在给何半仙打电话。
她打了对方的寻呼机,何半仙回的极快。
但是这种殷勤,根本就没能取悦少女。
几乎是在电话接通的一瞬间,她就嚎啕大哭起来:“干爷爷你骗人,我根本就不可能穿回去。”
何半仙正忙着签合同呢,居然很有闲情逸致安慰小姑娘:“哎呀呀,叫你看出来啦,这么快。”
快个大头鬼呀,她都快被瞒了一年了。
眼睛一眨老母鸡变鸭,女的跟女的怎么生孩子啊?两个卵.子根本就不可能形成受.精.卵。
何半仙惊讶的很:“你还打算跟江彬生孩子呀?”
林蕊泣不成声:“可以做试管婴儿嘛。”
生命是在受.精.卵形成的一瞬间出现的。
都没有受.精.卵形成的条件了,那还谈什么生物学意义上的人啊?
干爷爷就是个大坏蛋,专门骗她。
好好的男人怎么会变成女的啊?
何半仙笑嘻嘻的,一颗心冷酷到了极点,居然半点都无法感受林蕊的悲伤。
“哎呀,本来就是一男一女的龙凤胎,这个上辈子女的被男的给吸收掉了,这辈子男的被女的给吸收了。”
上下两辈子,生下来的都是一个健康的胎儿和一个纸片人。
只不过风水轮流转,大家一人轮一次呗。
林蕊跳脚:“那你不早点说,你骗我!”
何半仙被她吼的耳朵疼,却不能直接挂了小丫头的电话,只能好声好气地给她摆事实讲道理。
就算这辈子的江彬还是个男的,那就能出现上辈子的林霏开了吗?
哎哟,要这丫头平常好好学习,她非不听。
就说个最简单的道理吧,小丫头跟鑫鑫是不是同一对爹妈,那小丫头和鑫鑫是同一个人吗?
这样简单的事,她居然到今天都没琢磨出来,这能怪他老人家骗她吗?
嘿,她也需要别人骗?
林蕊张了张嘴巴,居然被何半仙说的哑口无言。
少女要满地打滚。
她不管,就是干爷爷骗了她。
干爷爷必须得负责。
“河校,我要去河校当打字员。”少女胡搅蛮缠,“干爷爷你赶紧安排我去河校当打字员。”
对,当打字员的时候读中专,然后再一路往上升,成长为工会主席。
何半仙相当无奈:“哪儿来的河校啊?你自己去找找看,江州城有这么家单位吗?”
林蕊瞠目结舌,林主席的单位换过好几次牌子。
她哪儿知道现在的河校到底具体叫个什么名字。
第219章 生出新时空(捉虫)
林蕊哪里还会顾得上回家吃晚饭。
她打了个电话回饭店, 借口要跟朋友一块儿出去玩, 拖着苏木去找林主席单位所在地。
时代变化太快, 30年的时间足够让江州沧海桑田。
真正意义上的沧海桑田,因为培训中心现在是一大片芦苇塘荡子。
不知道究竟要等多少年,这儿才会被填埋, 然后盖上高楼大厦,再然后又演变成培训中心。
林蕊木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不知道自己应当用什么情绪去面对。
老天爷啊, 能不能告诉她三迁其址的培训中心, 最早发源地河校究竟在哪儿?
苏木安慰她道:“没事的,你不是说那个人不好吗?既然你都不打算嫁给他, 你管他是男是女呢?”
少女暴躁不已:“你知道个屁,她是女的,就意味着以后不会再有我了!”
简直鸡同鸭讲!
苏木当然不在意,没有她又怎么样?反正他最早的小伙伴就是她妈。
说不定人家早就恨死她鸠占鹊巢了。
说什么如果她穿回头, 他就等30年后去找她来着,全是骗人的鬼话。
现在100年后都不会再有她了,上哪儿穿回头啊?
“你就那么想回去吗?”少年闷闷的,自问自答, “也对, 你家楼上小哥哥那么好,你当然想回去。”
聪明温柔又体贴, 还超级能挣钱,是个万众瞩目的大明星, 分明就是蕊蕊天天挂在嘴边的高帅富。
林蕊目瞪口呆,有这么倒打一耙的吗?明明是他根本不在意她到底是谁啊。
“谁说我不在乎的。”苏木蹲在地上,捡着芦苇地旁的小石头,声音闷闷的,“我不想你走。”
林蕊张了张嘴巴,半晌才冒出一句:“我也要能走得了啊。”
没看到这世界都疯狂成什么样了。
老天爷就这么想留下她吗?竟然连换性别这种招数都能想到。
论起作弊,老天爷称自己是第二,佛祖都不敢说自己是第一。
苏木丢下手上的石头,石子落在积了水的地方,发出咚的一声响,荡起一圈圈涟漪。
少年没回头,只看着涟漪发呆,半晌才闷闷地再一次强调:“你别走好不好?”
林蕊有些烦躁,目光都不知道往哪儿摆:“我不走,我妈怎么回来?”
错位的人生终究要回归正轨,这不是她想还是不想的问题。
甚至,由不得她做选择。
林蕊的手握成拳头抵在嘴旁,少女侧过脸去,视线只落在芦苇荡子上。
夏夜的芦苇荡,没有多少诗情画意,也没有荷花的清香,反而一堆蚊虫嗡嗡作响。
最可怕的是一种叫做氓熙熙的小虫子,芝麻粒大小的一点儿,咬在人身上却立刻能起一大片红疙瘩。
比毒蚊子咬的人还痒。
苏木脱下了身上的短袖衬衫,当成扇子一样挥舞,替她驱赶小飞虫。
“要是能选的话,你会怎么选?”
少年的衣服被风吹得鼓起来,如扬起的风帆。
命运的小船飘飘荡荡,不知道将要驶向何方。
月亮似圆盘,挂在天上。
林蕊觉得它像个球,咕噜噜就不知道滚到哪儿去了。
她久久未出声,少年不得不又一次追问:“让你选的话,你会怎么选?”
选个屁!
林蕊不耐烦地扭过头绪去:“我妈怎么办?”
一具身体只能承载一个灵魂,她占了这个身体,十四岁的林蕊又该何去何从?
少年摇摇头,茫然道:“我也不知道。”
林蕊气得揍他:“那你还说这种话。”
“即便你走了,她也未必会回来呀。”苏木认真地看着她,“已经发生过的事情,不可能再倒转回头。”
林蕊眨巴两下眼睛,茫然地看着少年:“什么意思?”
少年认真地回望着她:“就是说我们所在的宇宙之外,还有无数个平行宇宙。当一件事情的结果发生改变后,宇宙分裂成另外一个状态,按照改变后的结果运行下去。”
林蕊有点儿懵,半晌过后才捂住自己的嘴巴。
她扳了扳手指头,惊悚地发现,她似乎改变了太多东西。
妈呀,明明她什么都没做。
她真的打算将剩下的人生还给她妈的。
苏木看着她快要哭的模样,伸手拍拍她的脑袋,认真地安慰道:“从你穿过来那一瞬间起,就开始改变了。人没办法两次跨进同一条河流。”
无所谓消失,就像他们面前的芦苇。伸出了一条枝,就会重新长出一根芦苇。
原先的芦苇仍然存在,只是对于新芦苇而言,他们永远也看不到。
林蕊愣了会儿,突然间觉得这画风不对。
平行宇宙什么的,难道不是应该自己用来教导面前的少年吗?
她作为一个资深美剧党追番狗,竟然还要傻乎乎地问人家什么是平行宇宙,装傻白甜未免装过头了。
少女立刻激动起来,双目灼灼地盯着苏木。
她下意识地左右看看,确定此处人影罕至,周围没人偷听之后,才趴在男孩身上跟他咬耳朵:“老实交代,是不是美苏冷战打开了通往平行世界的大门?”
哎呦,《相对宇宙》就是这么演的,那叫一个跌宕起伏。
可惜她只来得及看完了第一季,第二季还没上演的时候她就穿了。
希望不要烂尾,这年头开局惊艳中间平庸结局烂尾的剧实在太多了。
哎哟,难不成干爷爷跟苏木是负责看守连接两个平行空间大门的人?
苏木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半晌无语。
少年忍了又忍,最终还是没能忍住:“相对论,量子力学知道吗?”
平行宇宙的理论就是基于量子力学产生的。
林蕊严重怀疑他这话的可信度,然而量子力学这种高大上的东西,她看到的第一反应就是头疼,赶紧逃之夭夭。
少年一看她躲闪的眼神,顿时生出种深深的无力:“你真的念过大学?”
林蕊勃然色变,什么意思呢?她大学专业又不需要学量子力学。
会个名词就了不起啊!她还知道相对论是爱因斯坦提出的呢。
苏木最近胆儿肥的不行,居然直接怼林蕊:“那你知道相对论是什么意思吗?”
少女忍无可忍,直接掐他。
想死吗?早点说!姐姐一定成全你。
苏木也不躲也不逃,就这么闷闷地笑着,半晌才冒出一句:“想那么多做什么,说不定另一个世界还没有我们呢。”
林蕊吓得心惊肉跳,赶紧伸手捂他的嘴巴。
妈呀,这话可别什么黑白无常听到了。
万一他们发现苏木是硬拽下来的魂魄怎么办?
苏木闷闷地笑,两只眼睛就这么看着她。
看得林蕊浑身不自在,少女下意识的就握成拳头,威胁地在他面前晃晃。
看什么看?再看姐姐揍你!
少女瞪大了眼睛,企图撑起气势来。
可惜她今天受到的心理震荡太大,耗费能量过多,虽然没能拼过苏木这臭小子。
少女狼狈不堪地扭过脑袋,嘴里嘟囔了一句:“走了,你要喂蚊子的话自己喂。”
切,六根不清净的人也想学佛祖割肉饲鹰吗?
苏木答应了一声,跟在她半步远的地方走。
月光下,两条影子越靠越近,少年伸出手去抓林蕊的手。
少女本能地甩开:“干嘛啊?又不是过马路红绿灯。”
苏木一本正经:“这儿没灯,路不平,容易摔跤。”
这个解释勉强在林蕊面前通过了,少女傲娇地抬着下巴,大步往前走。
芦苇荡子里头水流声哗啦啦。
今儿夜空晴朗,月亮明晃晃,照得芦苇丛风影婆娑,远远看着煞是美丽。
少女突然间回过神来:“你怎么知道那么多?”
还平行宇宙,还相对论。
现在可不是30年后,大片遍地都是。平行宇宙的理论,都快被用烂了。
他一个初三学生,前面还在备考,好端端的,看什么爱因斯坦的相对论。
少女福至心灵,猛然回过神来:“哦,我知道了,你前头神秘兮兮的,就是在看爱因斯坦的相对论!”
苏木尴尬地摸摸鼻子,小声嘟囔:“我哪里看得懂相对论啊。”
据说全世界都没几个人能看懂。
林蕊眼睛珠子骨碌碌直转,阴险地凑近少年:“我姐夫,你是不是找我姐夫取经了?”
少年扭过脑袋去,月光虽然明亮,却叫人看不清他耳朵究竟是什么颜色。
林蕊没憋住,伸手碰了碰他的耳垂。
哎哟,那叫一个烫的勒。
这小子是打算在耳朵上摊煎饼吗?
林蕊立刻趾高气扬起来,翻身农奴把歌唱:“你看这个做什么呀?你一个准中考生不好好准备考试,居然浪费时间看这些!”
“不是浪费时间。”苏木认真道,“这很重要。”
林蕊得意洋洋,眼睛眉毛飞上天,誓与月亮肩并肩:“比中考还重要?”
“都重要。”
少女要这么好讲话,那郑大夫就不会成天想抓鸡毛掸子了。
她恶狠狠地逼问少年:“到底哪个更重要?”
苏木被她逼的没办法,只能小声嘟囔:“这个更重要。”
少女的尾巴立刻翘上天,简直要曲起来,狠狠敲打一下月亮。
听见没有?他说比中考还重要呢!
你可记好了,要是他出尔反尔,以后就放到雷劈他!
苏木一本正经:“中考今年不行的话,还能考明年。”
少女勃然大怒,死孩子,到底会不会说话?
她揪着苏木的耳朵强调:“明年你就不能考中专啦!”
少年老老实实:“我本来就打算考高中上大学的呀。”
林蕊悲从中来,跺着脚立刻反悔,她还呆在这儿干嘛?她要穿回头!
“不会的,穿不回去的。”苏木认真地看着她,“这就好像同一个受.精.卵分裂出来的双胞胎,谁也不可能取代另一个人的人生。”
林蕊被他绕得脑袋晕,觉得这小子在胡说八道,就听着似乎有那么点儿道理。
少年叹了口气:“你问我担不担心你妈妈,我当然担心啦,我们是好朋友嘛。”
可惜他又不希望现在的蕊蕊走。
有人说上辈子不认识他,那说不定就是上辈子自己很早就死了,根本就等不到三十年后再见蕊蕊。
就好像鑫鑫姐书柜里头那本小说《朝花夕拾》一样,陆宜之所以不认识方中信,是因为方中信没有等到他出生就去世了。
这个认知让少年惶恐不已,直到他听物理老师跟人闲聊时,谈到平行空间。
就像溺水的人抓到一根救命稻草,少年终于解脱了。
种种奇怪的地方似乎都有了解释。
对,只能是这样,谁都不曾消失,只是时空分裂成更多。
我们能够看到的时空是三维的,但真正的宇宙也许是五维十二维十八维,甚至更多。
所谓的穿越,不过是时空之间发生扭曲,一个人从自己的时空跌入了另一个时空。
他不解释还好,一解释林蕊的脑袋更乱了。
少女不愿意再细想下去,算了,所有未解的问题,或许只有这个答案能够让她最舒服,那她就接受这个解释吧。
能怎么办呢?老天爷也没跟她打声招呼,就把她丢过来了啦。
好在她的脑回路素来与众不同,她总是能够轻易地就从烦恼中挣脱出来,将注意力转移到自己感兴趣的方向。
林蕊感慨万千:“这么一大片地,就这么荒着,真可惜。”
应该搞养殖的,这种芦苇荡子,养螃蟹养龙虾,养鱼都好啊。
就好比地头种起庄稼来,杂草才不会丛生。
林蕊眼睛珠子骨碌碌直转,兴奋地拉着苏木的手,比划给他看:“咱们养出来了之后,可以沿着五步河将东西拖出去呀。”
这都已经是芦苇荡子了,就别填起来了,直接再挖深一些。
苏木被她叽叽喳喳吵得头疼,试图说服少女:“填起来种庄稼也挺好的呀。”
“得了吧。”林蕊不以为然地挥挥手。
先不说这种填出来的土地,到底适不适合种庄稼,三十年后,被大面积抛荒的良田遍地都是。
每回她跟林主席一块儿出去,但凡看到路边田野芳草萋萋,林主席都会心痛得无以复加。
多好的田地呀,就这么荒了。
荒地再改造为良田的话,需要花费的时间可不是一两天。
苏木疑惑:“这么多地都荒了,那大家吃什么呀?”
“粮食过剩。”林蕊言简意赅,“粮库里头的粮食太多了,好多摆着摆着就坏掉了。”
她隐隐约约记得,好像还有项计划是利用陈粮发酵酒精,然后代替石油当新能源。
苏木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真的会有粮食吃不完的那天?”
“你傻啊。”少女无奈的叹气。
肯定都是月亮惹的祸,她刚才居然觉得这孩子简直聪明的没边了。
少女脑袋瓜子搜罗了一圈:“你看美国多少人?种地的有多少人?人家粮食不全世界出口吗?”
30年后,别说养活我们国家自己的人呢,日本,韩国还有朝鲜哪个没从中国进口?
林蕊得意洋洋:“所以我们动作得加快点,千万不能让别人抢了先。”
少女眼睛珠子盯着芦苇,拼命开动脑筋。
除了搞芦苇荡养殖之外,这么多芦苇也应该积极发挥用处啊。
嗯,编苇席,还有就是苇叶用来包粽子。
除此以外呢?芦芽是不是该利用上?她印象当中,芦笋好像价格挺高的呀。
防癌绿色食品,一直都有芦笋的大名。
少女激动起来,对呀,她不是一直在愁怎样提高蔬菜的价值吗?
这么多芦苇怎么能浪费,竹笋必须走一个。
苏木看她的郁闷一扫而空,整个人都沉浸在巨大兴奋中的模样,天人交战了半天,终于还是决定狠下心来纠正蕊蕊的常识性错误。
芦笋是芦笋,芦苇是芦苇,二者根本就不是同一种作物。
唾沫横飞的少女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了,合着她捡了半天金子,实际上全是黄土疙瘩。
少女眯起眼睛,重重地叹了口气,好吧,她接受惨淡的现实。
就当它们是不同的作物吧。
苏木小心翼翼地安慰她:“其实芦苇本身就很有用处,它可以用来造纸,芦苇根还是一位中药。”
少女意兴阑珊,就这片芦苇荡子,产出的原料能养活一家小造纸厂都不容易。
再说小造纸厂污染大,搞不好挣的钱还比不上治理污染的消耗呢。
至于芦苇根,中药也分千百种,便宜的跟贵的价钱差别可大了。
别到时候挖掘的成本都要比卖出的价钱高。
少女龇牙咧嘴,不行,她都想到芦笋了,怎么能够放弃芦笋种植?
反正她印象当中,江州人是吃芦笋的。
现在市面上不常见,代表广袤的市场,正等待着她去开发啊!
芦苇荡子能种芦笋不?不能种的话,肯定还能种大棚啊。
三十年后,超市菜场到处都有芦笋卖,那就证明芦笋肯定能产量性供应。
少女的郁色一扫而空,她拖着苏木往前奔。
赶紧回家啦,回家就打电话去问薛教授。
港镇这么多地方,好歹芦笋种植,也该走一个嘛。
要是港镇的环境不合适的话,金山县、宁县,总能找到种的下去的地方。
第220章 莫斯科行动(捉虫)
六月底的黑河, 丝毫没有江州的炎热。
因为前几天一直下雨, 气温降的厉害, 江风一吹,站在岸边的林蕊林蕊甚至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苏木无奈地脱下身上的外套,笼在她身上。
一早出门的时候, 他明明提醒过蕊蕊,一定要注意保暖。
然而少女坚持风度必须保持住, 非要穿裙子不可。
穿裙子就穿裙子呗, 起码穿个厚实点儿的, 披个坎肩什么的。像她这样就那么几层纱,能抵什么用。
少女瞪眼:“你懂什么啊?我这是免费给我们服装厂打广告呢。”
也不看看, 这临江而立的小仙女儿究竟有多美。
她还没收服装厂的广告费呢。
苏木默默地瞅了她一眼,暗地里嘀咕,只要别美得直冒鼻涕泡就好。
距离中考结束一个礼拜,他们之所以会出现在距离江州几千公里的黑河市, 与对岸的苏联隔江相望,是因为神通广大的何半仙搞定了儿子与干女儿赴苏联旅游的事。
当然,苏木私心觉得蕊蕊坚持要在此刻跑去苏联玩儿的真正目的,绝非挣钱的机会时不再来, 而是因为再有两天, 中考成绩就要公布了。
蕊蕊显然是想起了自己中考生的身份,鸵鸟精神又发作了。
只要看不到, 就是没发生。
少年看着她在江边臭美,催促胡厂长给她多拍几张美照的样子, 心情十分复杂。
早知现在,当初她就不能认认真真看会儿书吗?
眼下,从黑河出发去趟对岸苏联,是国内老百姓最欢迎的开洋荤方式。
去年秋天开始的一日游活动就相当火爆,数十万人报名,才有千把人达成所愿。
今年五月底,苏方领导人访问中国结束回国之后,双方关系进一步好转。加上水运条件好转,一日游延长为五日游,而费用却只有区区几百块,堪称良心价大甩卖,于是赴苏旅游更加火爆,堪称一票难求。
据说就连当地领导的亲属,想要过去玩一趟,也到现在都没排上队。
林蕊他们在旅游局排队拿票的时候,还碰上位日本记者。
他来黑河采访铁路建设,很好奇对岸的苏联是个什么模样,想过去采访。
林蕊收了五块钱报酬,帮着他向旅游局沟通了半天,最终还是没能让记者得偿所愿。
从来没这个先例,他们不能开这个口子。
自行车厂的胡厂长朝何半仙竖起了大拇指,由衷地佩服:“还是您老人家面子大,门路广。”
看看,连这么紧俏的船票都能搞到手,真是手眼通天。
他一早就心痒痒想去苏联看看了。除了老大哥情结之外,更多的是他野心勃勃,想将自己的电动自行车推向国际市场。
苏联老大哥,就是他琢磨着的第一站。
何半仙连连摆手,丝毫不掩饰自己拍干女儿马屁的动机。
他指着前头将苏木外套当成围巾系在脖子上臭美的林蕊:“你要真想感谢,就给蕊蕊好好拍几张照片。要不是蕊蕊闹着要过来玩,我也顾不上这一茬。”
自从江彬的真实身份曝光后,何半仙在林蕊面前立刻矮了一大截,莫名觉得心虚。
门派里头几个知情人也看他眼神不善,不仅苏木这个胳膊肘始终往外拐的臭小子成天挂着张脸。
就连无苦那个小兔崽子,一边吃着他从江州饭店打包回来的烧鹅,还一边脸大如斗地控诉:“大师伯,你这就不对了。我小师嫂蠢归蠢点儿,但你也不能这样欺负傻子啊。”
这完全坠了修行中人的威名。
于是头脑简单的林蕊当场就让他见识到了简单的头脑根本不影响发达四肢的发挥,揍得他满头包才雄赳赳气昂昂地走人。
少说风凉话,别假装他个小秃驴没跟干爷爷联合起来骗她一样。
小和尚看着镜子里头自己鼻青眼肿的惨状,当场嚎啕大哭,死活不肯再去苏联。
顶着这么张脸出国,他不要面子啊!
于是这多出来的船票才便宜了胡厂长。
林蕊还巴不得呢离他远点儿呢,每次跟无苦这臭小子待一块儿,就准没好事。
她自己都快拍光了一卷胶卷,总算想起来苏木,硬拉着少年一块儿拍照。
少女作势要逼近他,吓得苏木不知所措。胡厂长促狭的很,直接抓拍下这一场景。
少年面红耳赤。
幸亏对岸来的船靠边,上面下来的乘客吸引了林蕊的注意力。
她跟苏木咬耳朵:“高帽子倒是不少,还说他们过来的都是劳模跟教师,我们去的全是官员跟企业领导。我看啊,他们的样子十之八.九是商人。”
“就是商人。”随船翻译笑了起来,“哈尔滨那边在办进出口商品洽谈会。老毛子得从咱们黑河这边转去哈尔滨。”
他虽然称呼苏联人为老毛子,听着不礼貌,但语气却十分亲昵。
林蕊笑嘻嘻的:“那你们的飞机肯定不够用,他们今晚估计要留在黑河了。”
现在黑河跟哈尔滨之间只有一班飞机四十张票,何半仙也是找了不少关系,才给两个小崽子外加自己跟胡厂长买到机票。
翻译是本地人,语气颇为自豪:“没事,等到下半年咱们自己建的铁路开通之后,来往就方便了。”
作为中苏往来的桥梁,黑河人的经济意识相当强烈,早就察觉到交通对于城市发展的重要性。
上头没钱拨下来,他们就自己集资,从三年前开始修建民间铁路。
林蕊颇为好奇,她听说过私人建桥修公路的,但还真是第一次见识地方铁路。
“那你们的火车也是问国家租的吗?”
翻译招呼等候已久的中方乘客们上船,趁着间隙笑着摇头:“这怎么可能,火车当然得听国家调动了。”
火车这样的庞然大物又不是汽车,怎么可能随意买卖租赁。
“那不行。”林蕊煞有介事地跟翻译强调,“有铁轨没车,等于白搭。”
翻译下意识地反驳:“我们路都修好了,火车为什么不能过来?”
他们这是在为国家减轻负担啊,以实际行动支援国家建设。
林蕊但笑不语,这国家利益跟某些部门的利益或者说某些部门领导的利益可不能划上等号。
有权不用,过期作废可不是虚话。
地方与地方之间的经济博弈,里头的门门道道多了去。
就说南省的一座名山吧,明明山体基本上在金山县,结果却挂着河源市的名头。
为什么?官方给出的解释是那座山的最高峰在河源市。
实际上真正的原因,大家都心知肚明。因为拍板决定这件事的领导是河源市人啊。
眼下你黑河市要发展,其他边境城市就不需要进步了吗?
一锅肉摆在面前,怎么抢,各凭本事。
翻译还在怔忪当中,胡厂长却已经忍不住竖起大拇指夸奖林蕊。
这姑娘将来能耐大着哩,居然能看的这么远。
铁道部门可不是好像与的,车门一关上,就是个小王国,位高权重,里头的门门道道多了去。
林蕊故作谦虚:“我就是随口乱说。”
胡厂长笑得意味深长:“你这乱说可不是一般的说。我看你啊,将来起码女市长。”
林蕊大喜过望,觉得胡厂长果然高瞻远瞩,将来前程一定不可限量。
苏木默默地抓住她要挥舞的手,冲着胡厂长微笑:“蕊蕊说了,她将来要当科学家,研究芯片。”
少女又是一阵悲从中来,靠在苏木的肩膀上长吁短叹。
中考结束后,她在强烈的精神压力下,被迫主动给老人家写了封信,汇报自己的中考情况,还顺带以大表哥的经历为例子,说明国家应当考虑大学生就业真正的双向选择。
别看眼下大学生包分配,实际上他们的自主选择权也被剥夺了。
这就好比包办婚姻,搞不好长辈劳心费力忙活了半天,最终结果却是亲家成仇家,相看两相厌。
林蕊还详细地描绘了大学生就业指导中心。
今后国民教育水平上去了,高等教育普及化,国家再包分配,哪里还忙得过来。
1987年出现的就业大学生被用人单位退回潮问题,侧面也反应了包分配制度的不合理性。
另外就是教材老化,马上都快21世纪了,她姐这批大学生用的居然还是六十年代编写的教材。
早就被社会发展淘汰的内容,他们学了有什么用?
写完了,将信塞进了邮筒,苏木这臭小子才认真地告诉她:“等你上大学的时候,肯定能拿到新教材。等你大学毕业的时候,肯定能自主选择喜欢的单位。”
林蕊顿时有种自己一不小心又挖了个坑跳下去的悲伤。
少女靠在苏木肩头自怜自爱,她真是舍己为公,牺牲小我完成大我啊。
“那你说应当怎么办?”翻译解答了两位乘客的问题,折回头来找林蕊,颇为认真地请教,“这条铁路凝聚了我们黑河人的心血。我们都不想白白浪费。”
如果耗费巨资的铁路修好了,但是却没有车过来,那他们不是白费劲了。
或者说,车子进来要花费的代价太大,那他们也得不偿失。
林蕊笑嘻嘻地眨眼睛:“找婆婆啊。”
大一统是根本的,地方铁路只有划归进国家铁路范围,才好统一调度。
翻译为难道:“修路的钱可是我们黑河人自筹的。”
原本计划等到盈利之后,还得将钱连本带利的还回头。
林蕊下巴支在苏木的肩膀上,一点一点,笑嘻嘻的:“要致富,先修路。路都修好了,得强调路的作用。你看啊,中苏领导人是不是会面了?这两国之间的贸易往来是不是加大了?”
得从高度上做文章,私人财产总不能免费充公。
“找婆婆准没错。”林蕊两只眼睛笑成了月牙儿,“要有大一统的思想,格局放大点儿嘛。”
翻译离开了,不知道是去找谁商量事情。
胡厂长面色凝滞,半晌才试探着问何半仙:“您老人家说说看,我是不是也应当把厂子交上去啊。”
现在报纸上各种声音实在太多,姓资还是姓社的问题,吵得不可开交。
胡厂长的厂子虽然挂着村办厂的招牌,但是他去年接手的时候,就直接花了一笔钱,在允诺不辞退厂里职工的前提下,将厂子赎买到手上。
林蕊听得眼睛都红了。
还是他们那边政府好讲话,这下子,厂子实际上就是他的私人财产。
胡厂长之所以能够成功,是因为当初他也是被硬逼着当这个厂长,当地镇政府有点儿求着他的意思。
林建明的情况不同,因为他本身就是体制内人。服从上头工作安排,是他必须得履行的义务。
胡厂长挥挥手,悻悻道:“没你想的那么好。这头上有没有红帽子,待遇差别可大了。”
以前镇上信用社好讲话,看他厂子有效应就给拨贷款。可是后来财政政策缩紧之后,任凭他厂子生产线再不停,银行都坚决不给他拨钱。
剩下的各种政策优惠更别提,压根就没他们厂的份。
这些也就算了,胡厂长最怕的就是自己会被当成走.资.派打.倒。
他可是正儿八经见识过厉害的人,一点儿也不敢拿自己的小命冒险。
何半仙笑眯眯的,只慢条斯理地啃着只泡椒凤爪。
也不知道孙泽到底找了什么门路,竟然让他倒腾出了泡椒凤爪的真空包装技术。
他自己掏了三十万,林蕊跟苏木联合出资十五万,成立了家食品加工厂。
也是因为胡厂长说的情况,厂子就挂靠在港镇天骄食品厂名下,专门生产泡椒凤爪、泡椒笋、泡椒猪皮、姜丝凤爪以及酸菜凤爪。
搭着天骄饺子汤圆的顺风车,从投入生产到现在,销售业绩相当喜人。
这也算是近期唯一能够真正意义上让林蕊开怀的事情了。
少女神秘地朝胡厂长眨眨眼睛:“叔叔,我有一锦囊妙计,不知您可否有兴趣?”
胡厂长素来爽快,毫不犹豫地点头:“一口价,五千块,怎么样?”
“痛快!”林蕊竖起大拇指,夸奖道,“要不怎么说您将来肯定起码是电动自行车大王呢。”
少女啃了口泡椒笋,笑嘻嘻地讲故事,“上次我孙哥从外地回来,听说温州那边有种企业很有意思。它是一种私人与集体的和值方式,百分之三十挂着集体经济的牌子,百分之七十属于私人。对外,它还是有红帽子的嘛。”
胡厂长惊得目瞪口呆,半晌才拍着大腿道:“狗.日.的,温州佬就是温州佬,没有他们想不出来的招数。”
抬会崩盘了,私人集资借贷搞不下去破产了,他们就能把主意打到红帽子头上。
真他妈的绝了!
胡厂长又笑又骂了半天之后,才反应过来自己失态了,赶紧朝林蕊赔笑:“大侄女,除了五千块之外,这回你在老毛子的地盘上所有的开销都是叔叔包了。”
话一出口,他又朝何半仙跟苏木拱拱手,“二位,您二位也别客气。咱好歹也算是来了洋人的地盘,总不能空手而归吧。”
现在一百五十块人民币能换一百块卢布。苏联的商品虽然外形不怎么美观,但出奇的结实耐用,而且价钱也公道,完全可以带回些礼物送亲戚朋友。
从黑河到对岸的布拉戈维申斯克距离相当近,林蕊在船上没晃荡多会儿,就听到工作人员提醒靠岸的声音。
一江之隔,两岸风貌大不相同。
此刻的苏联人似乎并没有感受到大厦将倾的惶恐,林蕊看到的每一个高鼻深目的人脸上都挂着快活温和的笑容。
翻译在前头带路,告诫大家出门在外,要时刻注意自己的形象,千万不要丢了国人的面子。
“尤其注意,不要违反纪律。去年就有个记者混在劳务出口团里头,在人家地盘上到处采访。结果被克格勃发现了,人家跟咱们发外交照会,差点儿断了劳务出口的道儿。”
林蕊吐吐舌头,小声嘀咕,她就是想问,也得会说俄语啊。
“原来咱们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蕊蕊竟然不会说俄语。”大表哥头上戴着顶帽子,鼻梁上架着蛤蟆镜,笑嘻嘻地大步过来打招呼。
他殷勤地伸出手要跟何半仙握一握,表示要给半仙接风洗尘。
林蕊笑着朝大表哥做鬼脸,理直气壮:“学以致用。俄语又派不上什么用场,我学了干嘛。”
大表哥立刻亲昵地拍拍她的脑袋,摇头道:“哎哟,那你可就想错了。这学好了俄语作用大的很。你看,最起码的,能够当导游当翻译吧。”
现在中苏两边的旅游线火爆的很,财大气粗的苏联特权分子当然不在乎,可以直接飞去美国欧洲看新鲜。
对于大部分国内老百姓来说,一江之隔的中国就具有无穷的吸引力。
在那里,他们能够买到物美价廉的生活用品,而且中国人对他们很友好。
中国人对苏联老大哥的好奇心,不也是一样的嘛。
大表哥看着江上的游船,恨铁不成钢地摇摇头:“这个速率不行,十倍的量都不够。”
且不说双方贸易互补的优势,单是旅游业发展,就能有力促进经济交流。
林蕊笑嘻嘻地送上自己从国内带给他的礼物,调皮地冲他眨眼睛:“那就要看大表哥你的能耐了。”
大表哥但笑不语,朝自己不远处约莫五六十岁年纪的男人微微鞠了个躬,主动介绍道:“教授,我接到我的朋友了。”
戴着黑框眼镜的男人也朝大表哥回礼,然后冲林蕊等人点点头,走向了游客队伍。
林蕊好奇道:“他也有亲友在这条船上吗?”
“他是去给外贸公司的人当翻译。”大表哥漫不经心地回答,待瞅见她包里头放着的泡椒凤爪,好奇道,“这是什么啊?”
等看清楚了,他立刻摆手,“别想了,苏联人怕辣,一点儿辣都吃不消。”
他在国内的方便面厂生产的麻辣牛肉面,苏联人完全接受不能。反而是三鲜、鱼虾以及鸡汤口味,他们爱不释手。
“这个酸菜跟姜丝口味的也不行。”大表哥摇头,“苏联人就不吃鸡爪。”
他有一天心血来潮,看着从国内带来的朝天椒,想自己来个麻辣鸡爪过过瘾,才惊讶地发现根本就买不到鸡爪。
后来他好不容易托关系搞到点儿鸡爪时,给他鸡爪的苏联大妈相当同情地看着他。
中国人果然穷困潦倒,居然连鸡爪这种垃圾也要当成食物果腹。
大表哥目瞪口呆。
喂,大妈,你说这话真的合适吗?明明你们家连块肥皂都用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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