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二七班的体育课暂停, 改成了自习课。
据说虎哥生病了,大家对这个理由嗤之以鼻——当然,每个学期尾声, 体育老师无一例外的娇弱、生病、卧床不起。
上课铃响, 霸占这节课的是数学老师,拎着习题册进了教室。
“同学们, 这节自习课,我占用一点大家的时间, 给大家讲一下昨天习题册上的几道大题。”
“哦。”教室里一片麻木。
两分钟之后,物理老师推门而入:“同学们——”
“哎哟您在呢?”
“欸唐老师您怎么来了?”
“这不是快期末了吗?昨天卷子有个考点要强调一下。”
“呵呵,确实确实……”
“你也讲课呐。”
“可不是嘛……”
俩男人在讲台上皮笑肉不笑寒暄,谁也不甘放弃机会。
哦吼。
打架吗?
三尺讲台,物理老师和数学老师。
紫禁城之巅, 西门吹雪和叶孤城。
底下六十多个学生虎视眈眈。
“要不……”
“你上半场, 我下半场。一人二十分钟?中间五分钟给同学们休息。”
“可以, 这主意好。”
教室里哀嚎一片。
天要亡我。
五分钟之后,走廊响起哒哒的高跟鞋声音, Lady黄拐进来。
“……”
“我跟体育老师商量过了,借他一节课, 这节课换成生物课。”Lady黄微笑。
娇小的身材在两位男士面前当仁不让。
“哦哦哦, 行行行, 没问题, 那个……女士优先嘛。”
讲台上两男士抱书溜走。
后来每周的体育课都改成了生物课。
底下同学们, 已死,勿扰-
高考近了, 高三那边枕戈待旦, 高二这边翘首以盼。
熬死了这届高三, 他们在这学校就可以横行霸道了。
高考前,正常上课的最后一天,是学校的好日子。
除了每年的烟花秀外,北泉高中还有个优良传统,高考前,食堂会有一顿丰盛晚餐免费提供给高三生。
菜谱也很固定,只有一道菜——北泉高中赛级红烧肉。
听说是后勤主任带人亲选本地黑毛猪,当天屠宰新鲜送达,文火精炖三个小时,达到皮酥肉烂,入口即化的级别。
下课后往食堂走,整条路都是令人陶醉的肉香。
虽是免费不限量供应给高考生,但低年级的学生同样垂涎,去晚了一肉难求,只有肉汤拌饭。
这一天,全班人都摩拳擦掌。
贺兰诀今年在食堂吃晚饭,也赶了一趟热闹。
为此顾超还专门建了群,群名叫“我要吃肉”,贺兰诀有幸被拉入群里。
不上初中不改名:【各位,今天食堂格外火爆,还不许提前占座,我们这个群一共有十个人,靠窗临着实验楼方向,那边有排柱子,隐蔽地带,一般都有空位。男生排队打菜,女同学占座、支援,我们提前五分钟溜出教室,第一声下课铃声,女同志们跟上,别拖后腿。】
打菜的人是班上个子最高的那一拨男生。
贺兰诀把廖敏之拖进了这个群,要求他必须参与。
她眼巴巴望着即将出征的廖敏之:“我今天的幸福,全都掌握在你手里。”
“加油,廖同学。”
廖敏之趁人不注意,轻轻在她头上弹了个脑瓜崩。
接二连三有同学借着尿遁溜下楼。
大家掐着时间等下课铃,叮的第一声,女同学都速速冲出了教室。
从来没有哪天,学校有这样的蓬勃的战斗力,学生们奔跑在路上,四面八方的人潮涌向食堂。
若是拟人化,食堂此刻应该是抱头瑟瑟发抖看着这群饕餮大军。
“快快快,高一楼都出来了,这群小兔崽子跟蝗虫一样。”
庆幸高一楼离食堂最远。
占座的女生是贺兰诀、况淼淼、高灵、曹清蓉,后来又拽上了方纯。
大家先轮流去买米饭和紫菜蛋汤,而后伸长脖子望着排队窗口。
红烧肉一人只能买一份,大家要轮流排队,还要时不时接应一下。
顾超他们仗着绝对的身高优势,实力承包了一个窗口的排队队伍。
等到热气腾腾的红烧肉陆续端过来。
香喷喷、油光亮红、酱香浓郁,肥瘦相见。
一看就是绝世好肉。
馋虫飞窜,十指大动。
大家中午都没多吃,把肚子留给这顿大餐。
一时谁也顾不得矜持,直接分筷子坐下吃饭。
红烧肉大块,筷子夹住,肉还在DuangDuang的颤抖。
肥瘦和酱汁分配的刚刚好,夹在饭碗里,把干燥蓬松的米饭染成酱红色,再加上绵软的土豆块和粉糯板栗,最后配上清淡的紫菜蛋汤。
大家都眯着眼发出了嗷嗷的声音。
“还是肉好吃啊。”
“真幸福。”
“吃满三年,我会永远记得学校的红烧肉,把这块肉刻进我的DNA。”
“喜欢你就多吃两年。”
“呸,你才多吃两年,咒我考不上大学是不是?”
“不不不,我的意思是,不如以后你回来当老师,年年都能吃。”
“有没有人想要加饭?”
男生们异口同声说要,女同学略有点小矜持:“来一点点,一点点就可以了。”
直接用面碗端了两大碗冒尖的米饭回来。
大家吃了个肚子滚圆。
女生先吃饱,碗里的肉还有,开始忧心忡忡:“肥肉吃多了会不会胖。”
“这个土豆和板栗更好吃欸。”
大家也不拿公筷了,开始食物共享,方纯往许端午碗里扔肥肉:“喏,你瘦的这样厉害,多吃点肥肉补一补。”
顺手去叉许端午碗里的板栗。
许端午一板一眼:“我穿衣显瘦,脱衣有肉。”
方纯呵呵了两声:“哦。”
贺兰诀更喜欢吃肉,最喜欢吃□□弹弹的肥肉边边,不爱吃瘦肉层,但她不好意思说,把碗里的肉夹给廖敏之:“这肉太大了,我吃不下。”
廖敏之也往她碗里送:“土豆。”
她一咬。
哇,就是她喜欢,皮厚肉薄,肥瘦适中。
呜呜呜,他对她太好了。
吃过晚饭,一群人腆着肚子去操场消食。
互相推搡、拳打脚踢、蹦蹦跳跳。
大家兴致激扬,高谈阔论,聊学校,聊老师,聊八卦,聊自己,聊未来。
今天操场的学生格外的多,成群结队,全是出来消食溜达的。
人人脸上都是快乐、雀跃、憧憬的光芒。
也有忧郁、留恋、鼓励、离别前相拥的人群。
贺兰诀兜里揣着盒绿箭口香糖,分给身边人。
薄荷味,在嘴里嚼一嚼,把糖分嚼尽。
“噗”吹出一个白色的泡泡,再“啪”吸进嘴里。
“快看快看,我的好大。”
“你是不是对大有什么误解?”
“你们是不是在开黄腔,恶心死了。”
贺兰诀和廖敏之走在人群里,看着身边人嬉笑打闹。
他捏着口香糖银色的包装纸,修长的指尖翻来覆去几下。
而后春风拂面般朝她笑一笑,把成品递给她。
自顾自跟着队伍往前走,双手揣进裤兜里,温柔目光望着别处。
掌心里躺着一枚银色戒指。
大小刚好,恰好套在无名指上。
贺兰诀又要笑,又要忍,又扭捏,又窘迫,脸渐渐被闷红了,嗓子里都是心跳声,堵得说不出话来。
她直接踹了他一脚。
这个家伙!怎么这么讨厌啊?
每次都撩人于无形。
还摆出副假正经的样子。
廖敏之身形微微趔趄了下,摸摸鼻尖,装作若无其事。
贺兰诀在他手上狠狠掐了一把。
他痛得脸都皱起,眉棱下的眼睛还带着一丝得意。
“好看吗?”
贺兰诀朝他做唇形,悄悄伸出自己的手。
纤细白皙的无名指上,套着枚笨拙的、粗糙的银色戒指。
他目光凝视着它,心重重地跳。
轻轻点头:“好看。”
第42章
高考占用教室, 其他年级放假三天。
这三天过得很充实,贺兰诀在家刷了一些习题、偷看了两本漫画、跟唐棠逛街、偷偷溜出去跟顾超廖敏之吃了个宵夜,再听赵玲唠叨几声明年今日等等。
从老妈嘴里, 她这才知道, 郑明磊也参加了这次高考。
贺兰诀给郑明磊发消息,祝他考试顺利, 考取高分。
考完最后一门理综,郑明磊给她——丽嘉打电话, 语气轻松,笑说只是一场体验性活动,原来是学校安排零班几个学生进考场,让他们对高考状态和考试题型有个经验总结,为明年的高考冲刺做准备。
他虽然走竞赛保送这条路, 但对高考也有兴趣, 主动报名参加。
欸, 尖子生果然不一样。
分分钟秒杀他们这群学渣。
“我跟几个同学在附近喝了点东西,正好在你家楼下, 你要不要下来走走?跟你聊聊高考题型和考试心得?我个人觉得还是挺有益处的。”
贺兰诀笑道:“是不是还要拿个小本本记录重点?那你等我一下哦,我换个衣服下来。”
赵玲在旁边听着动静, 立马跳起来:“明磊有空, 请他到家里来坐坐。”抢过贺兰诀的手机, 好一顿邀请, “喂, 明磊呀,我是阿姨, 正好有机会, 你们也别出去了, 你到家里来,阿姨招待你……让小诀去接你……”
贺兰诀在一旁叉腰、叹气、翻白眼。
赵玲摁下电话,推她出门:“快快快,你下楼去接他,我切点水果,要不要喝双皮奶,冰箱里还有。”
“妈!我们就说几句话,好端端的你干嘛呀!”
“你俩小时候不是经常一起玩,怎么越长大越生分了呢。”
赵玲戳她脑门:“大人的事情,跟你们没关系。你们该相处相处,该交朋友交朋友,别的同学朋友倒还罢,明磊我知道,你多跟他接触,没什么坏处。”
贺兰诀悻悻下来。
郑明磊就站在她家楼下巷口,单手插兜,一手拎着杯奶茶,很有少年志气的模样。
看见她来,爽朗笑道:“好久不见。”
“每次咱俩见面,都是这句话。”贺兰诀也笑了,“好久不见呀。”
“自打我们开始念书,见面的次数就不多,以前学琴,还能每周见一面,后来你二胡也不拉了,琴室也不去了,变成两三个月、一个学期见一次,当然是好久不见。”
想起小时候,想起以前追着喊他明磊哥哥,贺兰诀眉眼弯弯,笑着叹气。
“知道你喜欢喝奶茶。给你带的。”
“谢谢。”她腼腆一笑,挠挠脸颊,“上去坐吧,我妈正在家里等呢。”
到了家,赵玲好一番热情寒暄不提,水果零食都快堆到郑明磊脸上,殷勤招呼:“小诀刚还在跟同学讨论做题呢,明磊你来的正好,帮她看看作业,今晚就在阿姨家吃晚饭吧,家里有现成的菜,都是乡下的土鸡草鱼,记得你小时候很爱吃鱼,尝尝阿姨的手艺。”
盛情难却,老妈这阵仗,连贺兰诀都招架不住,郑明磊更是啼笑皆非,礼貌有加,只能忙不迭说谢谢。
厨房要忙,知道他们要聊天说话,两人直接被赵玲推着去房间坐,家里虽有书房,但书房有电脑,贺兰诀不常呆,做作业看书一般都用自己房间的书桌。
女孩子的房间甜美可爱又有幽幽香气,轻白纱和碎花窗帘挽起,玻璃橱柜里摆着很多女孩子喜欢的小玩意,布偶娃娃、雪花球、相框、精品盒、跳舞八音盒、漂亮蝴蝶结发夹。一米二的小床上一左一右歪着两只软趴趴的大玩偶,被子枕头凌乱,好在上头还摊着一大堆课本试卷,至于书桌,更是杂乱,杂志课本纸张笔筒扔得乱七八糟。
还好还好,虽然是卧室,也没什么不可见人的东西——心里再窘迫不好意思,贺兰诀也强装镇定。
“我都没来及收拾。你可别笑啊,乱糟糟的挺丢脸的。”
“没关系,挺好的。”
郑明磊很礼貌克制的站在书桌旁边,目光稍稍掠过屋内陈设,落在一排相框上:“是你从小到大的照片?”
“呃,对。”她顺着他的目光,给他介绍,“这是我小学四年级,在学校文娱晚会上拍的,那时候跳集体舞,眉心还有个红点,傻乎乎的。”
“很可爱。”
“这个是我初二吧,在我外公外婆家……”
“这个是我爸妈带我去旅游,去动物园看大熊猫……”
郑明磊很有兴趣地看着这些照片:“很可爱,我记得我们小时候也拍了很多照片。”
她给他介绍,兴致上来,还翻出了柜子里的大相册:“相框里是我的单人照,还有好多照片在这儿呢,咱们小时候的合照都在。”
找一找,还真有好几页,场景大部分在幼儿园或者游乐园里,小男孩和小女孩牵手玩耍跳舞嬉闹,也有在老式的家里,小朋友们聚在一起,桌上摆着生日蛋糕,一起许愿吹蜡烛。
那时候小朋友们的友谊多么纯真啊,她在家里吃的糖果和零食,也要留着幼儿园分一点给他,两人玩游戏,她当公主,他当骑士,说要保护她。
“我家也有这些照片。”郑明磊目光含笑,“很怀念的小时候,虽然记忆有点模糊,但那时候无忧无虑,很快乐。”
“是啊。”贺兰诀抚摸着照片,“你看,这是我们最后的合照,幼儿园毕业仪式,是我老爸借的相机,给我们拍了好多照片。”
“是啊,这之后就再也没有机会合影了。”郑明磊微微叹息。
“或许等你大学的录取结果出来……在学校的表彰大会上,我可以在学校礼堂蹭蹭学霸的光辉。”贺兰诀眨眼。
郑明磊笑了。
两人回到现实,回到课业上,郑明磊推高眼镜,捏捏鼻梁:“好了,阿姨刚说的,让我先看看你的作业?”
贺兰诀脖子一缩,面色讪讪:“真……真要看吗?”
“真要看。”
“好叭……”
坐到书桌,郑明磊换了副认真又专注的神色,先翻贺兰诀的错题册和笔记本,大概对她的水平有个初步把握。
贺兰诀战战兢兢,生怕哪里碍着他睿智的眼。
好在郑明磊没说什么,不急不缓点点头,语气轻快:“挺好的,作业给我看看。”
贺兰诀迟疑把习题卷交出去。
郑明磊直接给她讲题,他的思维模式和廖敏之很像,但是比廖敏之更快,更犀利端正。
贺兰诀还在想第一步,他已经讲到最后一步了。
贺兰诀轻轻叹了口气。
“怎么了?”
“你们零班的人都这么厉害吗?”贺兰诀敲自己脑袋,“让人想顶礼膜拜。”
“不开玩笑的说,考试前,有时候我们会去学校宣传栏,对着你们的照片拜一拜,比拜菩萨还要虔诚。”
郑明磊停住笔,看了她两眼,突然问道:“我这样……你会有心理压力吗?”
“额……有一点吧,我会觉得自己很傻啊。”贺兰诀趴在书桌,“好像你们和我们不是一个世界似的。你们都是怎么看我们的?会不会有‘你们怎么那么蠢’的想法吗?这么简单的题,讲了这么多遍都不会。”
“当然不会,人又不是只有学习这一项,还有很多很多其他,交际、爱好、性格、特长等等。”郑明磊有点无奈,“不要以考试成绩划分世界,这样对谁都不公平。”
“从小到大,我妈经常在我面前念叨你来着。”贺兰诀小声碎碎念,“说你是榜样,什么都很厉害,我学习跟不上,你却一直站在顶峰,我连二胡也荒废了,你小提琴还一直在过级,就是活生生的别人家小孩啊。”
“所以我们小时候关系那么好,你后来都不太搭理我?”他语气微有怨念。
“哪有这回事!”贺兰诀面色微红,结结巴巴,“我没有不搭理啊,每次见面不都有说话嘛……我们聊天也很好啊,你发给我的资料我都有看……”
好友称不上,算是个过去很熟悉,渐成普通朋友的相处模式吧。
“我偶尔会觉得……”郑明磊挑眉,闲闲聊天,“你在躲我?”
“没有没有。”贺兰诀疯狂摇头,“就是有时候你跟你朋友在一起,我会觉得有点紧张,那么多学霸走在一起……”
“我一个人,你会感觉好点?”
贺兰诀猛点头。
他目光闪烁,淡淡一笑:“你可以把我当哥哥,小时候不是经常叫我明磊哥哥么?和哥哥在一起,有什么压力呢。”
“来做题。”他换了话题,把习题卷扯过去,“这道题的解题思路,你是怎么样想的?”
郑明磊语速慢下来,仔细跟她讲题。
赵玲在做饭的空当,蹑手蹑脚走近一看——房间门半掩着,两人坐在书桌前,郑明磊手里捏着一支笔,飞快又流畅地写解题过程,贺兰诀在一旁,撑着下巴专注看着。
她眉眼带笑,长长舒了口气。
这顿晚饭吃得宾主皆欢,郑明磊最后还硬被塞了个礼盒出门,赵玲千叮咛万嘱咐,让他以后常来,吃饭或者玩都使得,贺兰诀把人送走,无奈抱怨:“我妈就那样,你别放在心上。”
“阿姨对我很热情,厨艺也特别好。”他摸摸肚子,眼睛带笑,“我今天可吃撑了,以后可能会很怀念阿姨的手艺。”
今天气氛的确很不错,贺兰诀大方挥手:“有机会的话,我让我妈再煮菜给你吃。”
“那可说好了,总有打搅的时候。”郑明磊挥挥手走了。
第43章
放假结束, 再去学校上课。
高三楼已经完全沉寂,路上的学生少了很多,食堂和操场明显宽松了。
交作业之前, 廖敏之翻开贺兰诀的习题卷, 帮她订正错题。
“不用看啦,作业已经检查过了。”
他起先也没在意, 往后面的大题随意扫一眼,夹在修长指尖规律摆动的水笔突然停顿, 眉棱就突然皱住,而后偏头看她。
贺兰诀感觉他的目光有种清凉又沉重的探究欲,不知怎的,肩膀缩了缩。
“谁?”
低沉语气具有压迫性。
贺兰诀说了郑明磊在她家做客的事情。
廖敏之睫毛扇了扇,漆黑的眼睛平静无波, 目光洼凉洼凉。
“你怎么了?”
他眼睛黑漆漆的像深井, 直接朝她伸手, 曲着拇指和食指,掐住了……她的脸颊……有点肉嘟嘟、充满胶原蛋白的脸颊。
捏住, 晃了晃。
有点力道,但不算疼。
这人想造反啊。
贺兰诀皱着脸, 偷袭某人的腰:“好啊, 你敢欺负我。”
廖敏之躲开, 掐她脸的手迅速撤回, 攥住她使坏的手, 挪离自己的腰。
两人力道没控制住,贺兰诀的手掐在一个奇怪的地方。
好像是肋骨吧, 她手指碰到横条分明的骨头, 可还触到一点微凸微薄的肌肉, 硬邦邦、结实收敛,又好像有点弹性。
她手指弹了弹。
廖敏之显然愣怔,低头,而后抿住了薄唇。
贺兰诀看看下手的那位置,眼睛瞪大如铜铃,残留淡淡指痕的脸颊如漫霞一般红透。
摸,摸胸了吗?
两人旋即甩开了手。
假装若无其事。
廖敏之把身体重量都靠在椅背,翘起椅子腿,有点意兴疏懒地捋了把头发,把头发弄出几根呆毛。
贺兰诀觉得,他有那么点懒洋洋又暗藏烦恼的意思。
“干嘛呀你?”贺兰诀噘嘴嘟囔,“吃醋了?”
就许他帮忙讲题,不许别人帮忙了?
郑明磊也是误打误撞,到她家义务劳动罢了。
“醋是什么?”他敛眉问。
“那你干嘛掐我?”
“你也掐我……不该掐的地方。”他把水笔扔桌上,第一次罕见的不讲理,眉眼淡淡,厌声道,“负责吧。”
贺兰诀朝他翻了个白眼,狠狠的拧了他一把。
“负责就负责喽。”
他面上一点吃痛表情都没有,牙齿咬了咬舌尖,勉强泄露出个模糊的笑意-
小道消息传出,下届高三,也就是现在这届高二,不分班。
不再分班,到时候把艺术生和体育生分流出去,再把隔壁县市吸引过来的高考生分流到各班级,复读班另外组办,不和应届班搅在一起。
“真实吗?”
“真的。”贺兰诀很是雀跃,“别的班也在传,学校刚开完班主任会议。”
期末考试时间和放假时间都出来了,这个暑假很短暂,只有十天休息。
再返校补课,他们就要入驻高三楼了。
所有人都很高兴。
这意味着全班从高二迈向高三,一起并肩作战,奋斗高考。
每一年的分班都是依依不舍,刚刚牢固的友情又被新班级打破,在繁重的学业中渐渐疏于联系。
不分班,她和廖敏之有一整年的时间可以朝夕相处。
一起做作业,一起放学回家,一起高考,一起商量大学……
贺兰诀连续飘了几天,笑得如同一朵花般看着廖敏之。
“你高兴吗?我们还可以待在一起,一整年呢。”她低声呢喃。
“高兴。”他眼里也有掩不住的光亮跳跃。
“廖敏之,我们去同一个城市念大学吧。”
“好。”
“廖敏之,我们这样……很好。”
“我知道。”
但贺兰诀也有个小的遗憾。
“要是分班呢,咱俩没准还有机会同班,不分班,就注定是牛郎织女。”
唐棠手一挥:“没关系啦,不分班更好。”
两人舔着冰激凌,在操场散步。
“不分班,你和廖敏之肯定还是同桌,毕竟范姐是他舅妈,肯定优先关照你俩。他帮我照顾你,陪你玩,陪你开心,那就行了。”
“嗯。就算到了高三,咱们还是可以每天见面,每天聊天。”贺兰诀挽着唐棠,“我们永远都是好朋友。”
唐棠跑到在晒被子的小山坡,拢着手,朝天大喊:“友谊万岁,友谊天长地久。”
贺兰诀慢慢往上走,笑道:“怎么搞得跟高三一样,咱还没到那时候呢。”
两人坐下聊天。
“上次咱俩拍的艺术写真,相册都做好了,我订了两册,你一册,我一册,全部底片也有,拷在U盘里,可以留作纪念。”
“好呀,费用我们平摊吧,我爸给我零花钱了。”
“不行哦,这样我会生气的……”-
期末考试安排在七月初。
考后照例还有一周时间的补课,讲解试卷、总结本学期的教学经验。
学校的重点关注都转移到高二年级,紧迫感一上来,时间匆匆飞过,每天复习刷题,早晨瞥一眼朝霞,晚上吹一阵晚风。
大家还是争分夺秒在繁重学业中找机会放松。
唐棠把廖敏之挤开,每天跟贺兰诀一起下课回家,一起吃饭遛弯,一起在操场看男生打球跑步。
考完之后,大家一下松懈了不少。
一方面等着考试成绩公布,一方面吆喝着出去吃喝玩乐。
再不玩,等到进了高三,就没机会了。
考试成绩出来,范代菁脸上满是笑意。
班级第一,自然是方纯不必说,可喜的是方纯这次的排名,就算放在实验班,也没有落人之后。
廖敏之排名第二。
自从期中考试后,他的成绩就稳定在第二名。
许端午和他两人都是理科强,语文和英语弱,这次期末考,廖敏之数学和化学都接近满分,他的英语还有听力题折算分,总分超过了许端午十几分。
贺兰诀成绩也出乎意料,班级第八名,是她考的最好的一次。
成绩单拿回家,赵玲看她小嘴叭叭叭,时不时听见廖敏之的名字往外冒。
这个学期,廖敏之出现的频次越来越高。
原先家庭讨论的是廖敏之会不会给贺兰诀添麻烦,后来变成要贺兰诀多跟同桌学习,再变成两人一起进步。
赵玲听女儿说了蛮多廖敏之的特长优点,对这个戴助听器的男生也略有好奇。
“怎么什么都是廖敏之,他不是不爱说话不交际么?你从哪打听这么多话来的。”
“人家又不是哑巴,不爱说话不等于不说话,我们也聊天的呀。”
“照你这么说,你们班就他最厉害了?能厉害过方纯?”
“当然啦,他和方纯的起点不一样呀。”
“既然你的成绩有他帮忙,你也谢谢人家。”
“我早谢过了,老妈,他特别喜欢吃你做的糖醋鱼,你下回可不可以多做点,还有……”
“他吃过?你俩晚上一块吃饭?”赵玲叠衣服的动作慢一拍。
“好多人都吃过,我们好多同学一起吃饭的……”贺兰诀吐吐舌头。
有时候话太多,一不小心就溜出口了。
拿了好成绩,爹妈都给了贺兰诀一笔零花钱。
正好周末休息,贺兰诀囔着要请大家吃饭,再搞点娱乐活动,好好庆祝。
唐棠静静听她说话。
“庆祝我就不参加啦,小诀,你有没有时间?明天我要走了,你抽空来送送我?”
“去哪儿呀?”
“去我爸爸妈妈那。”
贺兰诀惊讶:“可是还没到暑假呢,我们还得补课,你走这么早?”
“不补啦。”唐棠牵起她的手,“贺兰诀,我不回来啦。”
“什么意思?”
唐棠眼圈已经泛红,却仍然面带微笑:“我爸妈把我的户口迁到了他们城市,那边高考压力小一些,高考也容易些,而且,在爸爸妈妈身边生活也更开心。他们已经帮我联系了当地的学校,我要转学过去。高三,我就不在北泉念了。”
贺兰诀脸色变了,磕磕巴巴:“怎么,这么突然。”
“不突然。其实……这个学期陆陆续续在准备,就等课业结束……”
“我行李已经收拾好了,明天晚上的火车。”
“你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我?”贺兰诀的眼泪瞬间砸下来,“你,你明天就走?”
“我不想要离别的伤感,我想快快乐乐过完这个学期。”唐棠掰着手指头,“这学期,我们每天都见面,周末也一起玩,做了很多有趣的事情,我们还一起在租书屋聊天,拍了好多大头贴,还拍了艺术写真。”
“以后你看着我们的照片,就会想起我们的友谊。”
贺兰诀完全慌了神,用力抹眼泪:“你不应该瞒着我,我,我完全没准备……”
“明天来车站送我吧。”唐棠摸摸她的脑袋,“没关系的,你还有廖敏之呀,我真的好高兴,他可以代替我继续陪着你。”-
贺兰诀和廖敏之一起去送唐棠。
唐棠先坐大巴去宛城,再从宛城坐火车走。
贺兰诀买了很多小零食,又央着老妈做了唐棠喜欢的便当,急匆匆写了一封长信,都塞给了唐棠。
两个女孩在候车室搂了又搂,抱了又抱,尽量让情绪欢快起来。
“我们还是可以聊天,打电话,分享八卦趣事。”
“我还是有机会回北泉,如果过年不回来,明年暑假也会回来,毕竟北泉是老家嘛。”
“我们一直都是好朋友。”
世事哪有那么简单、圆满、容易。
她们也只是提前一步遇见离别。
贺兰诀朝着大巴招手:“再见啦,小棠。”
唐棠从车窗探出一只纤细的手。
贺兰诀呆呆望着远去的大巴,逐渐泪眼模糊。
怪不得这个学期,唐棠每天都会来找她,一直黏着她。
怪不得她老是拿廖敏之开玩笑。
怪不得要拽着她去拍闺蜜合照,那是离别的纪念吗?
廖敏之递给她一张面巾纸。
“她瞒了我一个学期,昨天晚上才告诉我,都不给我时间做心里准备。”
“我都没有好好的陪过她……”
“想跟她说的话,好多都没有说出来……”
泪水顺着脸腮滑落,她哭得肩膀一抽一抽的。
她完全没有准备,面对突如其来的离别。
甚至都没有郑重其事的告别。
“别哭了。”
廖敏之伸手,拭去她眼角的泪水,碰了碰她湿漉漉的脸颊。
她用力的揪着他的衣角。
“其实她平时说了很多话,就是要走的意思,但我好粗心,全都忽略了。”
“我完全不知道,一点都没察觉出来。”
廖敏之弯下腰,和她平视,手指抹去她连绵不绝的泪。
“她昨天晚上……给我发消息,让我好好照顾你,让你开心一点,让你不要哭。”
“她说你很喜欢哭,所以不想提前告诉你。”
贺兰诀哭得愈发汹涌。
廖敏之把她揽进怀里,紧紧拥抱她,抚摸她的头发和肩膀。
青涩的少年穿黑色旧T恤,眉眼清俊,身形单薄,肩背嶙峋,声线模糊又坚定。
“贺兰诀,她走了。我会留在你身边。”
“我陪你。”
她紧紧环住他的腰,闷闷埋在他胸口流泪,感受他胸腔的震动。
绵绵热泪透过衣料,沉甸甸地黏在心口。
第44章
唐棠走后, 贺兰诀的确有些失落。
少了一个每天陪她冲向小卖部、每天叨叨絮絮分享八卦、每天寻找校园帅哥的同伴——是别的朋友、甚至廖敏之都无法替代的。
至少她不能跟聊廖敏之探讨姨妈巾的香味和包装这种傻X问题。
他跟她再心照不宣,估计也会给她甩个“蠢到措手不及”、“尬到石化”的表情。
不过,感谢网络时代的便捷, 她和唐棠还是能聊天视频, 分享一下彼此的新动态。
郑明磊看见贺兰诀发在□□的心情感言,惨兮兮说再也没人陪她逛校园云云, 知道唐棠转学的事情,主动问贺兰诀需不需要他作陪。
语气很雅正, 但贺兰诀摇头。
物理竞赛在八九月份开始启动,至十月份落幕,郑明磊每天都在实验楼刷真题,贺兰诀有一次去实验楼给他送赵玲做的双皮奶,贺兰诀看见郑明磊书桌上摊着一大堆高等数学、微积分和大学物理教材。
那一瞬间她发誓大学要挑个不学数学和大物的专业。
郑明磊摘下眼镜, 捏了捏高挺鼻梁, 微带歉意:“这一阵强化训练, 我都晕了,日子过得不知魏晋, 都不知道你的事情。”
“没什么。”相对于她那点伤春悲秋,还是他的学业更重要。
“有空跟我聊两句吧。”他拉伸肩膀, 似乎也累了很久, “题做久了, 我也想给脑子喘口气。”
贺兰诀看他那疲惫神色, 说不出是佩服还是同情, 每天抽空跟他聊个三句两句,发个冷笑话之类。
当然, 没告诉廖敏之。
同性排斥, 廖敏之不喜欢郑明磊。
补完课后接着是暑假, 只有十天的假期,大家都异常珍惜。
最后一天收拾东西回家,贺兰诀问廖敏之:“你暑假干嘛呢?”
他想了想:“守店、看书、做作业。”
“你呢?”
“可能会去外婆家住一两天,剩余时间,嗯……在家呆着?好无聊,我也不知道要干嘛。”
廖敏之对她的言外之意毫无反应:“别忘记做卷子,要是不会,可以问我。”
贺兰诀抽抽嘴角。
不分班,当然也不换任课老师,各科老师毫不客气,使劲给他们塞题,就光英语和数学就各发了几套卷子,其他任课老师也各有馈赠,丝毫没有手下留情-
天气太热,贺兰诀在家穿着清凉小吊带,吹空调吃西瓜看小说,顺带玩手机,跟朋友聊天。
赵玲中午赶回来给她做饭,看她四仰八叉那懒样,在她白嫩脆弱的大腿上啪一下:“家里有刚煮的绿豆汤,你送一碗去学校给明磊。”
贺兰诀痛得龇牙咧嘴:“他们伙食可好了,还有零食和餐后水果,这么热的天,我不想出门。”
自打上回郑明磊来家里吃过饭,赵玲时不时会问两句,贺兰诀近来和郑明磊联系也多了些,有时候嗯嗯啊啊回老妈,谁知赵玲都听进心里。
竞赛组没放假,每天都在学校题海训练呢。
该说不说,先不论别的,郑明磊要是保送去了清北大学,多这个朋友,对贺兰诀百无一害。
小孩子不懂事,大人最懂的是利益。
“怎么不去,你去观摩一下。人家这么热的天都上课呢,你一放假就在沙发上躺着,跟你爸一样,吃了满桌的垃圾也不知道收拾。”
老妈又开始和尚念经,贺兰诀恨恨甩着胳膊进了房间:“你把我打疼了。”
她受了委屈,去骚扰廖敏之。
【天好热,好烦。】
廖敏之发了两张照片,一张是高高摞起的食品包装箱,另一张是吃一半的绿豆冰棒,捏着冰棒的那只手蒙了一层细汗。
贺兰诀看明白,超市小老板上线了,搬完货吃东西呢。
【送货上门吗?我家缺几支绿豆冰棒。】
【……】
【可以,不过要等明天,今天我妈带可可出门。】
贺兰诀掐算了下两家的距离,再想想他自行车的车速,这么热的天,估计冰棒都化成汤了。
【开玩笑啦,楼下也有超市,买起来很方便。】
过了会,手机有消息。
【试卷做了吗?】
【没有。】
【打算什么时候做?】
【无心学习,我回校抄你的就好。】
【要么……找个地方一起做作业?】
贺兰诀眼睛一亮,从床上蹦起来。
【去市图书馆?那边清净人少,还有空调。】
赵玲听她说要去图书馆自习,连眼皮都不抬:“让你去趟学校你都嫌热,你能跑那么远去上自习?唐棠也走了,你跟谁出去鬼混?”
“就是学习,不是鬼混。”贺兰诀振振有词,“在家看不进书,我只想躺着。”
“那你去书房,书房没地让你躺。”
“我可以把手机留在家里,没手机我怎么玩,连朋友都找不到。”
“我上午出门,下午回来,中午你也不用顶着太阳回来给我做饭。”
真难得她能主动上缴手机,还能体贴老妈做饭。
赵玲瞅她一眼:“你跟谁去图书馆?”
“跟……”贺兰诀不小心咬舌头,“方纯,还有班上好几个同学也在。”-
贺兰诀如愿出了家门。
市图书馆是座三层小楼,建了有些年头,贺兰诀小学在这里办过借书卡,知道这里有自修室,很安静。
廖敏之在图书馆门前的树荫下等人。
贺兰诀从公交站过来,像蝴蝶一般飞了过去。
“等很久了吗?”
她今天穿一条轻盈又清新的白裙子,露出纤巧白皙的手臂和小腿,裙上印着绿色椭圆形叶和黄色柠檬图案,像生机勃勃的春夏之交,那种甜美又清凉的气息。
还是酸的,那种酸让人格外愉快,光想一想就能刺激脑垂体,调动唾液分泌。
廖敏之看着她的裙摆在明晃晃的烈日下划出个漂亮的弧度,笑容生机勃勃又明媚灿烂,像一阵凉风转瞬至眼前。
属于他的安静无声的夏也有了具象,心底有声响回荡,是随着模糊声音跳跃的、节奏性波动起伏的……音乐。
“怎么在发呆?”贺兰诀看他盯着自己的裙子,拎了拎裙摆,“好看吗?我新买的。”
廖敏之挪开眼,低低嗯了一声,甩着书包就走。
贺兰诀蹦蹦跳跳跟上他的脚步。
七月酷暑,鲜有人来陈旧的图书馆看书看报,两人去了顶楼一间空荡荡的自修室,挑着靠窗的位子坐下。
廖敏之说做作业,那就是真做作业,依次摆开了书本文具。
贺兰诀还带了水果和零食,随便扒拉了几张卷子,连草稿纸都忘记了。
“先做题,做完了我们对答案。”廖敏之定时,摁住她的手,“一个半小时结束,这里不能吃东西。”
OK……
贺兰诀怏怏瘫在椅子上。
两人各自做题,自修室里偶有旁人的低声交谈和脚步声,贺兰诀精力还没专注起来,一会皱眉,一会偷瞄,廖敏之拦了条三八线,把她凑过来的小脑袋摁回去。
后来阳光过滤掉炎热,慢慢洒进自修室,大片的通透、宁静、明澈映在眼前,贺兰诀聚精会神,笔下唰唰唰飞驰。
全卷刷完,把笔搁下,扭头一瞧,不知廖敏之何时停笔的,正默默凝视着她的笔尖。
她高挑秀眉,抛了个wink给他,脸颊露出浅浅酒窝,廖敏之漆黑的眼珠子转了转,唇角带着小勾子,眼神却是清凉的,捡了支红笔,直接在她试卷上添东西。
“少了一个根号。”
“这个推导公式,计算错误。”
“这个先求和,再化解。”
贺兰诀捂着脑袋:“你好烦,要不要做个英语卷?我也来训训你。”
“先吃饭,回来再做。”
“好耶。”
他们第一次单独、两人、外出吃饭。
“附近有家火锅店,我有会员卡,还有抵用券,不如我们吃这个?”
贺兰诀早把她老爸的会员卡翻出来了。
廖敏之不挑吃,随她安排。
贺兰诀高高兴兴领着他进了火锅店。
廖敏之不能吃辣,点的是鸳鸯锅。
贺兰诀唠叨:“不能吃辣,你人生少了好多乐趣啊,北泉本地就是吃辣的,至少有一半的菜肴你都不能吃,你是不是从小没吃过辣条啊……”
“我爸妈不让吃,其实小时候,不注意也吃过。”他垂着睫,帮她涮肉,“以前经常吃药针灸,辣椒素会刺激耳朵,容易中耳炎。”
贺兰诀顿住筷子,低声欸了句:“我想起来了,小时候有一次我妈做菜辣椒放多了,我辣得耳朵都抽抽了,鼓鼓的听不清声音,的确挺可怕的……”
她眼中光亮浮动:“廖敏之?”
“嗯。”
“科技在进步,医学奇迹那么多,兴许未来有一天,你能恢复听力,听见所有的声音。”
“目前有一种方法。”他慢声说话,“人工耳蜗植入,可以重建听力,不过很贵。”
贺兰诀看着他,小心翼翼问:“能听见很多声音吗?”
“至少能听见你的声音。”
两人都沉默了一小会。
贺兰诀问:“这个人工耳蜗要多少钱?”
“进口的,三四十万,国产的便宜点,另外还有手术和语训、维护费用。”
贺兰诀吸了口凉气。
她家刚在新城区那边买了套新房,还不如一只人工耳蜗值钱。
“那……你想过吗?人工耳蜗?”
廖敏之摇头,嗓音轻飘嘶哑:“我不想,人工耳蜗……未必对我有用。但我爸妈想,我爸去日本三年了,打好几份工,就是为了赚钱给我做人工耳蜗。”
两人再聊起各自的家庭和父母,这顿午饭吃得意外沉闷。
从火锅店步行回图书馆,在烈日下走得汗流浃背,各自买了一只雪糕,坐在图书馆背阴的台阶上吃。
燥热的风拂过,贺兰诀抚平自己的裙子:“也没有那么贵。我们考很好的大学,赚很多很多的钱,自己也买得起。”
廖敏之捏着绿豆冰棒,沉沉咬了一口。
“嗯。”
贺兰诀把自己的手肘搁在他膝头,轻轻偎依着他的肩膀。
他把绿豆冰棒递过来,伸在她面前。
贺兰诀握住,在左下角咬出一个缺口。
冰凉清爽,正好化解口中的甜腻。
她也把自己的巧克力脆皮雪糕递给他。
廖敏之同样在右下角咬了口。
浓郁香甜,和清淡的绿豆冰棒是完全不同的口感。
吃完雪糕,两人爬楼梯消食,从安全通道往上走。
楼梯间昏暗,廖敏之牵住了贺兰诀的手。
每一级的拐角都是拼接的老式彩色玻璃窗,直径厚重,底色微微泛黄,显得颜色浓郁又沉稳,浓烈的阳光被切割着色,在地上投出色彩斑斓的光影。
像幽幽的、一触即离的梦境。
贺兰诀站在彩色的影子里,身上染满光晕,眉眼朦胧:“这个玻璃窗好漂亮,给我拍张照片好吗?”
廖敏之矮身,用像素不高的手机留住眼前的流光溢彩-
一个小时后,本该做英语试卷的贺兰诀……趴在桌上睡着了。
睫毛又浓又黑,绒绒的阴影落在眼下。
肤色白皙红润,脸颊有几粒淡淡的小痣,细细透明的绒毛,像一只甜兮兮的水蜜桃,小巧的鼻梁和嘴唇,额头脸腮落着碎发,又像只柔软的呼呼大睡的猫咪。
廖敏之停住笔,偏首,一动不动,静静凝视身边的人。
同步她的清浅呼吸。
和她一起融合在这午后的静谧里。
贺兰诀打个哈欠从桌子上爬起来,眯开眼缝,有些不好意思的撑着脑袋。
昨晚睡得太晚,早上起的太早。
她居然也能在图书馆趴着睡两个小时。
下午再做完两张卷子,贺兰诀赶着回家——回去太晚,怕老妈念叨,她向来不是能学得废寝忘食的性子。
廖敏之蹬着自行车,把她送到家楼下。
“明天还去吗?”贺兰诀眨巴眨巴眼。
“你去,我就去。”
“那说好了,早上九点,图书馆门口,不见不散。”
“好。”
晚上十一点,贺兰诀拗了半天造型,摆拍一张委屈巴巴的自拍发给廖敏之。
【看到了吗?我好惨啊。】
那边缓缓打出个问号。
【我额头上的痘痘,中午吃火锅冒出来的。】
只看见她俏皮的笑靥,一个小红点藏在刘海下若隐若现。
【……】
赵玲觉得自家女儿转性了,这么热的天坚持每天去图书馆自习,连贺元青出差回来,都没有阻止她出门的脚步。
但的确是去学习了,至少每天从书包里拿出的成果都展示着她的勤奋。
“高考时间紧迫,知道上进努力,孺子可教。”贺元青拍女儿的肩膀,“老爸这几天在家歇着,早晚接送你?”
“不用啦,公交很方便。”贺兰诀笑嘻嘻摊开手,“老爸你提供经济支援就可以了。”
她拿着零花钱乐颠颠出门。
在图书馆,上午能做一套理综卷,中午贺兰诀和廖敏之出去吃午饭。他请她吃三鲜砂锅煲、潮汕牛肉面、鸭血粉丝汤,她回请奶茶甜品蛋糕鲜榨果汁,下午再回图书馆学语文和英语。
下午两点,正好是吃得饱饱又困乏欲睡的时候,贺兰诀捂着连串哈欠,去洗手间洗把脸,再去楼梯间彩色玻璃窗下,偷摸吃点东西,水果或者清凉糖果之类。
廖敏之跟她一起去,他坐台阶上背单词,看她踩着彩窗影玩跳格子,两人再简单聊几句。
她今天穿的还是那条小柠檬白裙,很简单清爽的款式,裙摆缀了一圈褶,蹦蹦跳跳的时候如蝴蝶翻飞,露出笔直匀称的小腿,在他面前晃来晃去。
“这里有一个秘密。”贺兰诀招手,“你快来看。”
廖敏之跨步下去,和她一起并肩站在玻璃窗边。
“外面的世界都是彩色的。 ”她和他说话,亮晶晶的眼里也倒影着色彩,身体脸颊头发也裹在浓郁的色泽里。
“你看,天空变灰了,树叶是黄色的,楼下那块蓝色的招牌变成紫色。那个走路的行人,从蓝色,走进了红色、黄色……”
“像印象派油画。”
“的确……像油画一样。没有声音,只有色彩,画框,虚实模糊的线条……”
她扭头:“外面其实很吵,但我们在这里,一点声音都听不见。”
“廖敏之,你的世界也是这样的?鲜艳又寂静。”
“可我觉得它很漂亮,甚至比正常人的世界更美。”
“这些美好……都藏在你眼睛里。”
她隐晦的安慰他,婉转赞美。
他动了动唇,把手按在玻璃窗上,修长的手也融进了色彩。
窗外的阳光热烈,热浪滚滚,玻璃窗也带着温度,温热,熨帖。
贺兰诀伸出手,和他的指尖触碰。
廖敏之牵住了她的手。
“谢谢。”
他拥住她。
谢谢她从来没有厌倦,在日复一日的枯燥课堂,从来没有对他的缺陷表示不耐和麻烦。
甚至都没有微乎其微的皱过眉,没有给他过一个隐晦的白眼。
就算是在吵架对立的那些日子,她也是把他当成正常人一般,凶他,给他臭脸。
两人在色泽鲜艳的玻璃窗前拥抱。
贺兰诀闻着他身上气息,静静枕在他胸口。
悄悄的,悄悄的。
如同课桌下牵住的手,人群里望过去的眼神,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涨潮,他们牵手涉入其中,有不言而说的默契。
他不爱说话,她经常话多,竟然也悄无声息走到这一步。
狭小安静的楼梯间,隔绝了外界的声音,只有彼此的心跳和呼吸,起起落落,安静蛰伏。
“廖敏之。”
“你身上的味道真好闻,我好喜欢。”
拥抱久了,她被他胸膛的呼吸带着起伏,又被他清冽的气息包围,只觉得脑子缺氧,心一缕一缕的迷路,情不自禁呢喃他的名字。
他听不见,听不见她的情迷意乱,听不见她的青涩莽撞,听不见她傻得冒泡的话语。
太好了。
她可以在他面前矜持,可也以肆无忌惮的说,有些话不必写进日记本里,只需要避开他的眼睛,让天上的星星月亮,身边的草木大地,连空气都知道。
他能感觉她嘴唇的翕张,潮热的气息落在颈间,犹犹豫豫伸手,抚摸她细滑柔软的脸颊,落下一根手指,贴她唇瓣。
嘴唇像花瓣一样柔软,微微湿润的唇壁触在他指腹,一张一合,气息微吐,唇形变化。
让他指尖忍不住颤抖。
廖、敏、之。
他的手指一遍遍流连她的嘴唇,胸臆鼓噪,耳中血液奔腾:“你在喊我的名字。”
“你……喜欢……我的名字吗?”
她的脸颊在他的抚触下逐渐红烫,细汗闷在后背和发间,他的掌下也是潮潮的,肌肤相贴,微黏,触感格外的重。
“喜欢。”
“我也喜欢……贺兰诀。”
嗓音低哑,吐字却清晰沉重,尾音拖长,像勾子:“贺兰诀。”
话语中的晕眩,像烈日下狂奔,接近中暑的症状。
四肢绵软,头晕口渴,脉搏增快……
两人的呼吸纠缠在一起,都急促、滚烫,压抑。
细汗淌下鬓角,像蚂蚁爬过,痒不可耐,他指尖力道焦躁,抚摸她的嘴唇,无意识开口。
“贺兰诀,你想接吻吗?”
贺兰诀耳边轰隆隆鸣响,觉得声音像是幻听,可是心却突然拔高,像恐高的晕眩。
鲜艳湿润的唇瓣微微开启,没有说话,像是无声的邀请。
他弯腰,捧着她的脸颊,温热清爽的气息铺面而来。
一点清凉摩擦她的脸颊,贺兰诀颤抖……那是他高挺的鼻尖。
清凉薄唇贴上她的樱唇。
贺兰诀睫毛颤了颤,心跳极速,呼吸停顿,猛然闭上了眼。
那触觉简直让人心惊肉跳。
柔软的、湿润的、温热的。
唇瓣温柔相触,软软酥酥,甘甜黏腻,气息交缠。
像天旋地转,也像飘进云端,贺兰诀微微颤悸。
这吻一触即离,像蜻蜓停留水面,展翅振飞,涟漪慢慢荡漾。
呼吸却是沉重、灼烫、克制。
“草莓味。”他抵着她的额头,鼻尖厮磨,哑声呢喃。
“嗯。”
她心里小鹿乱撞,睁开迷蒙恍惚的眼——贺兰诀舌尖还藏着一枚水果糖,已经噙化了大半,还剩黄豆大小。
他瞧见,又猛然把薄唇贴上去,含着她的香香软软的唇瓣,似乎是轻轻一吸,她心悸慌张,香唇微启,触着一点软滑湿热。
那颗甜津津的糖果已然进了廖敏之嘴里。
贺兰诀整个人都要烧起来了。
他依旧抵着她的额头,把糖果噙在齿间,含住,吸吮甜蜜。
“还要吗?”
贺兰诀晕乎乎摇头,眼睛像两泓摇摇晃晃的泉水。
“不……”
“继续吃吧。”
他低头再吻她,把糖衔至她唇间,唇瓣相触,温柔辗转。
那一点小小的糖果融化在两人唇瓣。
后来,贺兰诀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进了自修室,又是怎么走出了图书馆。
只知道自己嘴唇黏腻,香甜的草莓味。
“送你回家?”
贺兰诀脸上的红潮尚未散去,脑子也没有完全清醒,磨磨蹭蹭,拖拖拉拉跟着他走。
就这么不明不白回去了?
她犹犹豫豫看着廖敏之。
“还……还有呢?”
他长腿支地,认真想了想:“想送我女朋友回家,她愿意吗?”
贺兰诀跺跺脚,捂着脸笑了。
七月的烈阳、鸣蝉和热潮,都掩不住她笑容的羞涩明耀。
第45章
任怀曼第一次发现自家儿子吃甜食——叼了颗草莓味的水果糖, 坐在收银台看书。
说是看书,其实是发呆。
坐姿宛如雕塑,眼珠子半天都没转过, 夹在指尖的水笔直直砸在桌上, 他也没半分晃神。
神色也不是过分安静,那眉宇间带点从容舒展和罕见的毛躁喜悦。
关店回家, 廖敏之去浴室洗澡,任怀曼给他准备宵夜, 听见桌上廖敏之的手机时不时有消息震动,再从厨房扭头一看,廖敏之头发还在滴水,捏着手机倚在桌角,眼神锃亮, 唇角已经挂了笑。
她儿子也有笑的时候。
她拍廖敏之的肩膀:“哪个同学的消息?手机一直在响。”
廖敏之墨瞳闪动, 抿着唇没说话, 把手机搁下,想了想, 又拿起来,再看一眼。
“你这几天出去, 跟哪个同学一块学习?中午还一块吃饭。”任怀曼带着笑意追问儿子, “同桌?贺兰诀?”
廖敏之放下手机, 眨了眨睫, 低眉顺眼, 闷闷嗯了一声。
任怀曼眉开眼笑,在廖敏之头上揉了一把:“臭小子!不声不响!”
可不是眼瞧着他每天揣点零食出门, 任怀曼也看出来了, 这个小诀同学喜欢吃甜食, 薯片可乐果冻也喜欢,也时不时还回赠点巧克力坚果仁蛋糕给廖可可填肚子,两人在学校也相处得不错,学习上互相帮忙进步,周末还约着出去玩,臭小子有次说漏嘴,还吃过人家妈妈做的菜。
真好……真好……有这么一个女孩子在,她这安静得让人操心的儿子也像个青春小伙子一样,有各种情绪了。
“这小姑娘我看着也喜欢,长得漂亮,性格又好。”任怀曼说了一大通,“还有一年高考,你舅妈说今年不分班,你俩就互相照应着点,好好学习,一起考个好大学,她爱吃爱喝什么,你就算把咱家超市搬空我也乐意……”
廖敏之一心喝牛奶,任怀曼唠叨完,再叮嘱他几句:“时间不早了,早点休息。”
“妈。”廖敏之低着头,轻声道,“人工耳蜗,我会做。”
“以后我工作赚钱,把钱还你们。”
任怀曼心里都亮堂了,拍拍他的脑袋:“臭小子,还什么还。”-
这史无前例的进展,贺兰诀在辗转难眠的午夜分享给了唐棠。
唐棠瞬间发出了天破天际的尖叫,激动得都快从手机里挣扎出来。
“你俩终于捅破窗户纸了!!正式成为男女朋友?!!!老天爷你杀了我吧……”
“快快快,我要听所有的细节。”
贺兰诀裹在被子里,少女情怀总是诗,颠三倒四描绘这天的细节。
“啊啊啊啊啊!”
“伸舌头了吗?”
“没,没有……就贴了贴嘴巴。”贺兰诀羞涩万分,小脸滚烫。
她省略了那颗融化的草莓糖。
“这么纯情?初吻哎,我以为你们怎么着也要舌吻激吻来个藕断丝连啊。”
“你脑子都想什么啊。”
“你俩照这个感情趋势发展下去,势必要考同一个学校,去同一个城市啊。”唐棠激动得哆嗦,“多励志的校园恋爱。”
“不过你可得瞒着点,别让爹妈发现,不然早恋打断腿,还是在这么关键的时候。”
“我知道,等我考上大学……哎,等以后再说吧。”-
女朋友持证上岗,待遇似乎比以前更好了些。
早上廖敏之骑车来接,在楼下巷口等她。
今天周末,家里老爸在上网,老妈去菜场买菜,也没料到贺兰诀偷偷溜下楼,执着要去图书馆学习。
“早饭,吃了吗?”他书包里有牛奶和饭团。
贺兰诀去翻他书包里的牛奶,指了一条平时不常走的路,怕被她老妈撞见,坐上后座:“走吧。”
太阳刚爬到半空,天还未完全热起来,路上往来行人不少,贺兰诀搂着廖敏之,坐在后座喝牛奶看街景。
赵玲买完菜往家走,正想着家里缺点东西,绕路去杂货店一趟,无意抬头瞟见街对面有辆自行车驶过,骑车男孩穿黑T恤,瘦瘦高高的,后座坐个悠闲晃着腿的女孩,乍瞧着有些眼熟,自行车已经远去,她定睛一看,不是自家女儿是谁。
图书馆刚开门,两人坐在台阶上,一边背英语课文一边吃早饭,再去自修室做作业刷题,临近中午,掏出手机,老妈来了好几条消息,问她在哪儿,中午吃什么。
贺兰诀回复说在图书馆,中午跟同学一起在外头吃。
赵玲便再没回复。
吃过中饭,两人手牵着手在绿荫树下消食散步,路边正好有个小摊在卖炸串,廖敏之停住脚步。
“要不要吃炸年糕?”
贺兰诀自然点头,接了刚炸好出锅的年糕,咬一口,金黄的年糕露出雪白黏软的内里,甜津津的糖浆挂在唇角,她瞧见廖敏之盯着自己,神色舒展温和,眼神也大约如同这松软的年糕一样,欲说还羞看他一眼,把年糕递过去:“你吃。”
于是他也触到那丰富的口感和味道,像这个时候的心思,外表焦焦脆脆,里头松软塌塌,黏黏糊糊在嘴里,溢着清甜的滋味。
吃完东西,两人去图书馆,爬楼梯又逢着彩色玻璃窗,贺兰诀腿脚发软,手心沁汗,一颗心扑通扑通急跳,脑子里飘过的都是初吻那一幕。
廖敏之神色也有些巧妙,同样不吭声,一级一级牵着她往上走。
她的心好像受审一样,又好像在玩跳楼机,不知道下一次的狂坠是什么时候,好像每一步都是生死转折,但又迟迟未曾落下。
到底什么时候……
最后廖敏之拉开了楼梯间的安全门,迈步出去,前面就是自修室。
贺兰诀隐隐有点失落,好像期待落空……
不是,她,她到底在期待什么啊?
廖敏之见她脚步迟疑,再看见她两颊晕红,眼神羞涩疑惑,抿抿唇,情不自禁摸摸自己的鼻尖。
安全门“哒”一声重新阖上,把私密空间还给两人。
有那么点做贼心虚又刻意营造的气氛。
两人都靠着白墙,各自盯着自己脚下,目光慢慢挪动,最后抬头,眼神交汇。
情谊不言而喻。
手指爬过去,触着对方的指尖,颤了颤,重新牵住,十指紧扣。
贺兰诀慢慢歪下脑袋,倚在他肩头,硬硬的肩骨硌着她的脸颊,并不算舒服,可她依旧觉得安定又喜悦,年轻男孩的气息离她很近,近得触手可及。
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就是快乐。
廖敏之偏头,把脸颊埋在她发间,似乎是植物的香气,淡淡的花香。
他闭着眼,又深深吸了口气,亲了亲她的头发。
隔着发丝,尤有一丝柔软触感贴在她的额头。
她察觉,拗着下巴噘着嘴,好像是撒娇的姿势,稍稍踮脚。
少女轻盈的亲吻落在他的耳朵上。
温柔的、矜持的、纯净的。
廖敏之身体猛然悸颤,带着助听器的耳朵瞬间飞红。
那红一直弥漫至他的脖颈,再蜿蜒至他的脸颊,眼睛,眉毛。
他记得她纤细的手指,小心翼翼触碰过他的耳朵,告诉他他的完美是99%。
她用漂亮柔软的嘴唇亲吻他的耳朵。
贺兰诀看见他一双微红、潋滟荡漾的眼,像春天浮着落花的湖水。
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
“贺兰诀。”他嗓音嘶哑,“你这辈子都跑不了。”
“下一次开运动会的时候,如果我再跑一次三千米,你要记得在终点迎接我。因为……我的终点需要你在。”
他们在十七岁的懵懂年龄,含蓄地说大胆又热烈的情话。
小孩子的誓言总是很郑重,并以一生做底色-
赵玲心里总觉得有点不得劲,下午抽空去了一趟图书馆。
一间间找过去都不见人影,最后在三楼一间空荡荡的屋子里,看见两个背影。
桌子上搁着文具和课本试卷,男生低头看书,坐姿别扭——她那傻女儿趴着,枕着人家的胳膊,睡得正香呢。
哪有什么别的同学,两个半大的男孩和女孩,离了父母眼皮子,最容易出差池的年龄-
贺兰诀迷迷糊糊被电话声吵醒,她老妈打的电话,嗯嗯啊啊几句,而后挂了。
她脸上睡出红印,挠挠脑袋,打了个哈欠:“我妈的电话,让我早点回去,说是家里有事。”
下午的学习安排打断,贺兰诀收拾东西,廖敏之也起身,打算送她回去。
自行车往北泉高中的方向去,到了贺兰诀家的巷口,她抓着他的胳膊跳下车,挥手说拜拜。
眼睛余光往前,贺兰诀吓了一大跳,立马缩回自己的手,站在前面的,不是她老妈还是谁。
贺兰诀喊了一声妈。
赵玲神色未见异常,仍是温和的,但也没应声,慢慢走过来。
“妈,你怎么来了?家里出什么事了?”
赵玲没搭腔,上下打量廖敏之。
廖敏之抿抿唇,挺直肩背,冲她喊了声阿姨。
男孩子模样漂亮,削瘦挺拔,五官出众,皮肤白,一双眼睛格外清澈,像个乖乖读书的好学生,不像学校那些不着调又莽撞的青瓜蛋子。
“我同桌,廖敏之。”
“你俩一块去图书馆学习?怪不得这么勤奋?”赵玲攥着贺兰诀的胳膊,“老听你说廖同学的事情,人家样样都好,但这么久也从没见过人,正好遇见,大家一起上去坐会吧,招待廖同学吃点东西,喝杯水。”
“妈……敏之他,他听不清,你,你要是说话……别背对着他……”
赵玲想起这事,脚步顿了顿,旋即松了手,扭头看廖敏之——他一双眼睛克制又紧张地望过来,佯装镇定应对,却保持沉默寡言。
第46章
赵玲觉得这场面——丽嘉并不舒服。
不是什么郑重场面, 又是儿女小辈,非得要面对面说话,廖敏之那双眼睛又静又亮, 盯在脸上, 总觉得不习惯不舒服。
一时也没那么多成人式的寒暄和客套,直接请廖敏之上去坐坐。
贺兰诀拦在赵玲身前, 心内再忐忑,这会也不敢表现, 帮着说话:“要不要上去坐一会?我还有几道不会做的题想请教你,你有本书还落我这了……”
廖敏之认真朝着赵玲:“谢谢阿姨,打搅您了。”
贺兰诀听他咬字很重,音调缓慢,显然是想极力说得流畅自然, 但其实……真的很紧张。
一行三人真的上楼, 谁也没有说话, 贺兰诀听着楼梯间回荡的脚步声,觉得分外烦乱压抑。
她老爸也在家, 看见人,目光先落在廖敏之身上, 第一句话是:“来了。”
是陈述句, 不是疑问句。
桌上刚泡好一壶茶水, 贺元青招呼廖敏之:“是小诀的同学吧, 过来坐坐坐。”
廖敏之挨着沙发一角坐下, 两手搭在膝盖上,坐姿端端正正, 夫妻两人坐沙发另一端, 只有贺兰诀蹲在茶几前, 比之和父母的距离,离得廖敏之稍微近一点,在这场面下切水果、传话、补充话题。
聊天场面并不算太热情,夫妻两人还算客气,没问什么尖锐型问题,不过是问廖敏之学习、爱好、家庭住址,家庭情况,和贺兰诀的相处,还有耳朵和助听器方面的问题。
廖敏之话很少,基本是能省一个字就少说一个字,但说多了,也会暴露说话的情况,有些字词的确咬字不清、发音含混,有时候语速过快,也容易忽略对话。
想要和正常人一样流利自然的聊天,的确很困难。
了解完个人基本状况,他适时起身告别,极有礼貌谢过贺元青和赵玲,贺兰诀心里松了口气,跳起来:“我送你下楼。”
赵玲没反对。
她带着廖敏之下楼,回头看他神色,挺平静的,和平时无异,捏捏他的手臂:“你还好吧。”
“还好。”
“刚才害怕吗?”
“不算害怕。”
送到巷口,贺兰诀磨磨蹭蹭,皱着秀眉,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想了想:“路上小心点。”
“嗯。”他停住脚步,“问完我,你回去,他们要问你了。”
贺兰诀心头惴惴:“问就问吧,没什么好怕的。”
“叔叔阿姨,会……说什么吗?”
她摇摇头:“我们什么也没做,我爸妈不会说什么,最多问问我们俩的情况。”
只要她一口咬定,打死不承认,也问不出什么来。
廖敏之默然。
两人不好久待,贺兰诀催他快回去,自己也往回走:“有事我们手机联系。”
进了家门,家里没人说话,爹妈都坐在沙发上不吭声,气氛稍冷。
贺兰诀见她老爸闷头喝茶,耷着头,一副吵过架的神色。
“爸、妈……”
“坐,跟你说几句话。”家里话语把控权在赵玲,冷着脸吆喝贺兰诀,“你俩这样多久了?”
贺兰诀装瞎:“什么这样多久了?”
“不是说跟方纯他们去图书馆,怎么是跟廖敏之?你们都在图书馆做什么?我就说奇了怪了,这么热的天你还往外跑,原来是有人接送……”
赵玲冷声问她:“你们是不是在谈恋爱?”
“没有,我们在一起学习。”贺兰诀摆事实讲道理,翻出自己的书包,“我要是谈恋爱,成绩能进步吗?我能做这么多的作业吗?”
“那不谈恋爱,你坐在自行车上搂人家的腰,枕着人家的手睡觉?”赵玲咬牙,“你多大了?你是个女孩子,懂不懂自爱,懂不懂矜持?”
贺兰诀愣怔,摇头:“没有,我没有。”
“你还说没有!我都亲眼看见了。”赵玲厉喝,冷若冰霜。
“就是没有,你看错了,你在哪看见的?怎么看的?角度看得对不对?人家电视里接吻还有借位呢。”贺兰诀瘪嘴,眼里泪光闪闪,“你怎么没看见我们背课文,怎么没看见我们做作业,没看见我们讨论问题,你打电话着急把我叫回来,在楼下逮我们,把廖敏之喊上来,问了他那么多不该问的问题,你心里怎么就没装着点别的。”
“你这臭丫头,撒谎嘴犟还不承认,我什么时候养了你这个谎话精,亲眼看见还能有假?”赵玲气不打一出来,拧贺兰诀的胳膊,“你以为你瞒得过去?我这辈子吃的盐比你吃的米都多,你看你在廖敏之面前那样子,你以为我看不出来。”
“好了好了。”贺元青打圆场,“她说没有就没有,可能是你真的看错了呢。这个男生也真的不错,你看他刚才坐在沙发上,连手都没挪过,挺认真诚恳的,你问那么多话也不躲不闪,堂堂正正。”
贺兰诀跟着她老爸的解释,抽抽搭搭哭起来,绝不承认早恋这码事,又把上学期的期末成绩甩出来,哭得梨花带雨,委屈巴巴。
这事就在贺元青和赵玲的吵架声中翻过一天。
第二天贺兰诀再拎着书包想出门,赵玲皱着眉。
贺兰诀摆出副毫不心虚的模样:“你要是不放心,跟我一起去好了。”
她老妈发话:“马上就要开学了,去你外公外婆那待两天,陪陪他们。”
“哦。”贺兰诀转身去收拾换洗衣服,“谁送我去?老爸还是你?”
贺兰诀在乡下住到返校补课才回来。
安安分分,勤勤恳恳,相当之乖巧。
再回家,只要赵玲不提廖敏之的事情,贺兰诀也装聋作哑,收拾书包去学校。
眼下只有他们这届高三全面复课,大家直接去高三楼报道。
高三教学楼叫状元楼,环境比高二要好得多——新楼、不用爬山、花园围绕、离食堂最近。
状元楼是两栋由走廊连接的H型楼,教室设施齐全,有空调和电脑,还附带储物间,普通班在一栋楼,重点班、复读班和老师办公室在另一栋楼。
有了复读生的加入,由原来高二的三十个班膨胀到四十多个班,算得上是人山人海。
终于高三了。
廖敏之在一楼宣传栏下等贺兰诀,今年北泉高中的高考结果已经出来,光荣榜上是上一届的闪耀之星。
贺兰诀飞奔过去,嫣然一笑:“走吧。”
他看她唇角勾起,无忧无虑的模样,星眸闪了闪:“我们的教室在二楼,很多同学都进教室了。”
熟悉的老师,熟悉的同学,真的太好了。
教室里依旧吵吵闹闹,高峰带着一拨男人忙里忙外,去领教材练习册,劳动委员扛着新买的水桶拖把进来,大家先忙着擦桌子拖地打扫卫生,还是按照原先的座位和小集体相处。
范代菁似乎没有再分座位的打算,依旧是小组之间平挪,调整一下视野,因为教室宽敞,讲台也很阔大,廖敏之和贺兰诀也终于换了一次位子,从原先一进门的位置,挪到了稍稍靠窗的另一组。
上了两天的课,大家感情更融洽亲密,连Lady黄的讲课都显得趣味了一些,化学老宋的唠叨也没那么琐碎了。
但似乎有个算不上坏消息的风言风语。
今年复读班的人数太多,高三组师资力量不够,重点班的规则变了——零班和实验班按照成绩排名重新划分,实行淘汰制,有一个理科实验班空出了名额,要再抽人进去——就是把普通班的尖子生调入实验班。
贺兰诀听见不少老师私下议论此事,不少班主任都有些忿忿不平。
“既然决定了不分班,那我班上辛辛苦苦培养的好学生,凭什么送去给重点班添重点率。”
“又说高考奖金按照人头来算,这个奖金计算还有没有个定数?”
“算啦,都是学校的学生,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选拔的方式也很简单,依据高二两次期末考的分数比例,把那些排名内的学生筛进去。
七班两个人入选——范代菁把方纯和廖敏之喊出去了。
贺兰诀知道这事,怔了很久。
她倒说不清是高兴还是难过,只是心头忐忑、堵得慌。
廖敏之走了……她怎么办?
廖敏之从办公室出来,看见她趴在桌子上出神,水笔敲敲她的脑袋。
她不安地抿了下唇。
廖敏之安慰她:“我不走。”
“为什么不去,去实验班更好。”贺兰诀皱眉,闷声道,“实验班有更好的老师,更好的条件……”
“我觉得现在这样更好。”他垂首,“我就在这,哪也不去。”
课桌下,廖敏之悄悄握紧了贺兰诀的手。
老师的好坏、班级的氛围,同学的竞争,其实对他而言并不是太重要。
他耳朵听不清,大部分时间都依赖自己自学。
在自己熟悉的环境,他其实更放松,也能更专注。
廖敏之是这样跟身边人解释的。
廖敏之不去,空出了一个名额,他让给了第三名许端午。
许端午和他的平均成绩差距很微小。
许端午听说这事,也是有些傲气:“我是第三名,本来也去不了。这实验班用不着我去,我也不想去。”
方纯白了他一眼。
后来真的只有方纯去了实验班,她本来就是从实验班掉到普通班的,实验班还有不少认识的同学,再回去,是心愿,更是给自己争一口气。
许端午帮忙把方纯的书本搬到楼上去。
两人在班级门口分别。
“许端午,隔这么远,以后很难见面了哦。”
许端午没说话。
方纯顿了顿:“我的理想大学是Z大,如果有机会的话……希望以后还能继续当同学,一起做作业上自习。”
“知道了。”
许端午转身,朝她反手挥挥手,走了。
方纯进了教室。
第47章
贺兰诀死死咬定她和廖敏之没早恋, 此后在家的表现也格外乖巧,在父母面前对廖敏之绝口不提。
赵玲冷脸了两日,再想都高三了, 不想搞出贺兰诀的逆反心理, 脸色恢复了平和,开过一次家庭会议, 郑重说过绝不容许早恋,也不许和男生距离太近云云, 贺兰诀低头吃饭,闷闷说一声知道了。
这事她没告诉廖敏之。
“我爸很喜欢你。”贺兰诀也会跟他聊起家里,“他觉得你特别端正,是好学生耶。”
其他的就不提了。
“不喜欢也没关系。”廖敏之静静看着她,把牛奶盒递过去, “明天下大雨, 记得带伞。”
他第一次面对这种状况, 很多场景都能想象得出来。
盛夏的暴雨突如其来,教室暗如泼墨, 大家都兴奋地看着窗外电闪雷鸣,大雨倾盆, 贺兰诀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廖敏之的校服披在她身上, 他挡着窗缝里钻进来的狂风, 帮她检查刚做完的数学试卷。
她和廖敏之跟学校角落那些搂搂抱抱的情侣不一样, 除了图书馆黏糊了两天,再回到学校, 连牵手都极少, 一来廖敏之性格内敛, 二来两人都很克制。
廖敏之见过贺元青和赵玲后,更是含蓄了些,也许是有压力,也许是想更郑重对待,课桌下的小动作少了很多,对贺兰诀的要求也愈发严格,不许她再偷看小说漫画,看见她玩手机,也总是要敲她的脑袋。
两人都没公开过男女朋友这个现状,相处也没什么大变化,依旧在学校勤勤恳恳念书。
她每天早上赶着去学校,和他在校门前会合,再一起度过每天的上课时光,中午回家吃个中饭后再赶回学校午休,下午一起吃饭,晚上跟顾超他们一起去操场跑步,一起下晚自习回家,两人很小心的换了一条回家的路,他在某条岔路的路灯下停住,说两句话,看她蹦蹦跳跳回家-
赵玲私下给范代菁打了个电话,询问贺兰诀在学校的一些情况,而后委婉提议,能不能给贺兰诀换一个女生同桌。
自己养的女儿,母女两人每□□夕相处,当妈的怎么可能不知道贺兰诀的小心思。
就是以前没见过真人,一直不知道。
不知道廖敏之容貌出众,也不是榆木疙瘩的古怪性格,何况这小男生有双很招人的眼睛。
贺兰诀念了一整年同桌的名字,不管有没有早恋,小火苗还是要掐一掐。
范代菁听赵玲的语气,挂完电话,也是叹了口气。
其实说当老师的完全看不出来,那是不可能的。
但这个年龄的孩子,男生女生之间那些若有若无的情愫很正常。
但只要不公开,不影响学习,不做过分的举措,其实老师也睁一眼闭一只眼。
何况这两个学生——
一个是暗地里多有关照的优秀男生。
一个是个极讨人喜欢的优秀女孩子。
范代菁私心也希望他俩成绩和友谊都能好好的-
方纯走了,班里的特长生也分去了艺体班,开课后还陆续有外县市的插班生进来。
范代菁开班会时老生常谈,最后清清嗓子:“我们欢迎新同学积极融入班集体,由于人数有变化,我会调整一下大家的座位。”
起初贺兰诀不以为然。
不管怎么调整,她和廖敏之的座位总归不会变动。
座位表出来后——所有人的座位都有调整。
贺兰诀傻眼,廖敏之也愣怔。
她的位置在走廊靠墙、中间地段,和一个新来的女生同桌。
廖敏之仍在第一排,靠外窗,和男生同桌。
顾超吹了个口哨,指着那张座位表,挑眉:“你们?怎么回事?”
他俩的位置算是跨越幅度最大的,别的同学都是在某个范围内变化,但他两人分隔了半个教室。
贺兰诀目光茫然望着廖敏之,他眸光沉沉,眼神交织在一起,都没有说话。
她能说不同意吗?
她不能。
但是廖敏之兴许可以。
贺兰诀知道其实范代菁面上不显,但私下对廖敏之是有特别照顾的。
廖敏之去了一趟英语组办公室。
范代菁早有准备,知道他为何而来。
“你和贺兰诀是不是偷偷谈恋爱了?”
廖敏之眼神动了动。
“不去实验班,也是为了贺兰诀吧。”范代菁温声道,“你说在实验班和普通班没区别,那为什么不选择实验班?”
“我们不会影响学习。”廖敏之直接了当,“老师,我保证,绝对不会。”
“我知道你们不会。”范代菁笑道,“分开坐其实也不错,可能会更有学习动力呢。”
范代菁温声安慰了他几句,从学习讲到生活,再到考试和理想。
他一声不吭,钉在范代菁面前,挺着背脊,有点执拗劲,神色没有挪动半分,只用那双真挚、诚恳,又幽静清澈的眼睛望着她,企图打动范代菁。
范代菁算是从小看着他长大的,心里幽幽叹了口气。
“你老妈隔三差五跟我聊天,说你经常给贺兰诀带小零食,两人还一块出去玩,她挺高兴你能和女孩子接触。但贺兰诀的妈妈给我打电话……你也理解一下女孩子的妈妈,做父母的会担心,很正常。”
“其实把你们俩分开,只是给你们提个醒,毕竟是关键时刻,有些事情还是放到高考后再去面对比较好。”范代菁拍拍他的肩膀,“敏之,你要面对的困难还很多,现在是最不适合的时候。”
廖敏之眼波猛然一动,绷着腮骨,重重地咬了下牙。
“回去吧。”
范代菁又喊住他:“实验班那边的名额我还给你留着,你真的不考虑了?那边老师的讲课思路和班级进度更适合你,你去实验班,也许成绩还能更进一步。”
廖敏之出了办公室。
贺兰诀和顾超站在走廊上,焦虑又散漫地说着话,这次分座,她和顾超分在了同一组,顾超就在她身后第三排。
“你俩谈恋爱是不是被范姐逮到了?故意把你们分开。”
“没有,肯定没有。”她敢肯定。
特别是这个学期,她和廖敏之在教室没有越雷池一步。
“去年范姐是特意选你俩当同桌,你俩成绩都进步了,今年范姐怎么就不管这事了呢?能为什么?”顾超故作深沉,凭空抽了一支烟。
贺兰诀皱眉。
看见廖敏之过来,两人都停住话语。
他抿抿唇:“听老师的安排吧,位置不好变动。”
“范老师为什么突然把我们分开,之前都好好的,而且开学的时候,都说了不分座位。”
廖敏之倚着栏杆,温声道:“希望我们成绩更好。”
贺兰诀咬咬牙,鼓起勇气,怯怯去找范代菁。
范代菁看见她来,无声叹了口气,拍着她的肩膀:“要服从老师的安排。”
她按捺下心中的失望和不舍,跟着班上同学开始了座位大迁移。
新同桌是个短发女生,看见廖敏之过来帮忙,笑盈盈扯扯贺兰诀的袖子:“你这老同桌挺帅的。”
贺兰诀黯然嗯了一声。
两人的座位都不挨着走廊,课间想要说话聊天,还有把同学夹在中间。
廖敏之又是安静沉稳的性格。
每天的相处时间,从原先的十几个小时面对面,变成了寥寥无几的陪伴。
唐棠在异地开启了新生活,能和她聊天的时间大幅度减少。
贺兰诀心底憋着股难受劲。
偶尔在安静的晚自习抬头,目光搜寻,望见那个清癯的背影,侧脸清朗。
他若是感应到她的目光,回头遥遥一瞥,两人目光在半空中交汇。
那目光是安静酥软的,绵绵细细,让她的心轻轻悸动。
偶尔在教室擦肩路过,两人面上若无其事,手臂掠过,他会轻轻勾一下她的尾指。
好像在那轻轻一触中传递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最开心的是下课后,两人还是可以一起去食堂、一起去操场跑步,一起放学回家。
离开学校,坐在自行车后座,她会忍不住碰碰他,闻闻他身上的气息,分别时牵一下他的手,跟他撒个娇。
也喜欢共饮一杯奶茶,共吃一块饼干,或者来个无人察觉的短暂拥抱。
唐棠笑话贺兰诀,说她这是分离饥渴症。
“我不想离你那么远……”贺兰诀眼里含着泪,“真的好烦。”
廖敏之柔声安慰她:“一点也不远,每天我们都能见面,还有很多时间都在一起。”
她泄气地吸吸鼻子,幽怨叹口气-
中午母女两人吃中饭,赵玲看她闷头数着碗里的饭粒,敲敲碗沿:“好好吃饭。”
“哦。”
“最近学校怎么样?老师讲课还好么?”
“挺好的,昨天生物课还上了公开课,每天中午老周还让我们轮流上讲台朗诵散文。”
“不要总是老周老周的叫,那是你们语文老师,都这么喜欢给老师起外号。”赵玲给她舀汤,“明磊最近还好吧?”
“他最近没在学校,在准备物理竞赛,说有空要请我吃饭。”
“这饭该吃,你也别让他请,应该主动请他,到时候我给你两挑个吃饭的地方,好好聊一聊。”
“哦。”
“唐棠呢,还有联系吗?”
“有呢,她在学校也挺好的……”
母女俩零零碎碎聊了不少,赵玲问她:“你跟新同桌相处还好吧?女孩子叫什么名字?哪里人?”
贺兰诀微怔,从汤碗里抬头,睫毛扇了扇。
“你怎么知道我换座位?怎么知道我同桌是女生?”
赵玲:“……”
“你听谁说的?”贺兰诀放下筷子。
“你自己顺口说的,这么久你忘记了。”赵玲敲她,“快吃,饭都凉了。”
“我没说过。”贺兰诀默然,盯着老妈,“我肯定没说过这些。”
赵玲起身收拾桌上的碗筷。
“妈!”
“妈——”
“你班主任说的。”
“学校最近没有家访,范老师怎么会说我座位的事情?”
“你自己想。”赵玲皱起眉头,哗啦啦冲水刷碗筷。
“范老师一开始就说不分座位。”贺兰诀心底一沉,“是不是你找范老师,找范老师把我和廖敏之调开的?我们再去找范老师都没用……”
赵玲听着来气,也不管不顾:“你你你,没大没小,你就这态度跟我说话?换个座位而已,你读这么多年的书,换了多少同桌,有什么好计较的。”
“你不是说,你跟廖敏之没什么,没什么那最好,做不做同桌也无所谓,你们班又不止你能帮他,你也总不能依赖他帮你提升成绩,读书是自己的事情,我不管你俩之间有什么事,你先给我好好念书,别的都不许想。”
贺兰诀咬着唇,不声不响回了房间,把卧室门“嘭”地砸上。
赵玲手下的碗筷撞得哗哗响。
母女俩掀起了平生最严重一次冷战。
九月初迎来了高三的第一次月考。
贺兰诀考砸了。
她原先的成绩本就是起伏波动大,也是从高二下学期开始,跟着廖敏之一点点静下心来,才保持了稳定。
廖敏之笔尖一下下敲着她的试卷,足足敲了十分钟之久。
贺兰诀低头抠自己的指甲。
她知道自己这次没考好,但也没想到差到这份上。
高三人数本来就多,加上插班生和复读班的冲击,排名掉得厉害。
“20分,都是计算和公式错误。”廖敏之把笔一扔,语气平淡,“为什么?”
贺兰诀舌尖卷着颗糖,磕在牙齿上发出轻响,老老实实回答:“不知道。”
廖敏之搓了把脸,皱起了眉棱。
“贺兰诀。”他声音有点恼,“你考试的时候在想什么?”
“我是你女朋友。”贺兰诀瘫在椅子上,闷闷不乐,“你对我这么凶干嘛?”
廖敏之语结。
“找个时间,中午你吃完饭……去顾超家,再把这卷子做一遍。”
贺兰诀举双手同意:“好耶。”
两人霸占了顾超家的餐桌,强制关了电视、音响和电脑。
“你们俩这是鸠占鹊巢,把我这当基地了?”顾超倚门摇头,“没有条件,那就创造条件。”
“要不要一起来?”贺兰诀眨眨眼,邀请他,“我看你分数也不高啊,顾大少爷想不想体验一下专人辅导。”
顾超举双手投降:“不用了。”
第48章
月考成绩单被贺兰诀悄无声息摆在桌上——赵玲看见她的分数, 气得眉头紧锁。
再仔细看,好啊,第一名, 廖敏之。
明摆着要跟人作对。
贺元青出差, 母女俩在家冷战,赵玲有时候问贺兰诀十句, 贺兰诀回一句,还要顶嘴。
让她吃饭, 她捏着筷子挑三拣四,去洗澡,她坐在沙发上发呆,水果洗好不要吃,偏要抱着垃圾食品, 下午也不要送饭了, 宁愿吃食堂饭菜。
孩子都是来报仇的, 这么大了还不懂事,一点点不顺意, 她就折腾给你看。
每天好吃好喝伺候,也没有拦她, 也没有指责她, 就是指望她懂事, 知道点分寸。
她还能耀武扬威把成绩单放出来。
贺兰诀卧室门反锁, 赵玲咚咚咚敲门:“贺兰诀, 你出来。”
“我要睡了。”
“你这成绩怎么回事?”
“没怎么回事。”屋里声音闷闷的,“你想骂就骂吧, 反正我念书就这样。”
听听这混账话。
“你故意的。故意考这个分来气我是不是?这都什么时候了?你多大了?高三了, 高三了!你拿自己的成绩开玩笑?疯了是不是?”
“我没有。”贺兰诀冲着门大喊:“我就是学不好、考不好, 我就是脑子笨,我就是考不上大学,比不上别人家的小孩。”
“你给我出来说话!”赵玲眼冒怒火。
“我睡着了!!”
赵玲气得偏头痛,吃了粒止痛药才去睡。
第二天早上,赵玲的房门还关着,早饭已经盛好摆在桌上,贺兰诀连看都没看一眼,洗把脸拎着书包去了学校。
一天三餐,每天都是吃家里饭菜。
老妈一边叨唠为家庭牺牲,抱怨起早摸黑累得腰疼,一边又坚持不懈的做,逼着她吃。
贺兰诀报复性在路边小摊买了肉包子、煎饺、萝卜丝饼、炸串卷饼,吃到肚子塞不下,分给了廖敏之和顾超。
顾超一边嫌弃一边吃,廖敏之捏着包子,问她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想吃点不干净的。”
顾超噎了下:“你这早饭不干净?”
“干不干净我不知道,反正我妈说不干净。”
贺兰诀恨恨咬了口油乎乎的萝卜丝饼。
她索性给赵玲发消息,中饭和晚饭也在学校吃食堂,廖敏之皱着眉头看她,知道她吃不惯食堂,带她去顾超家吃泡面——贺兰诀第一次吃那么丰盛的泡面,廖敏之亲自掌勺,她和顾超两人坐在餐厅玩手机游戏,吃过饭一起接受廖敏之的作业辅导。
“你跟况淼淼怎么样?”贺兰诀踢踢顾超,“淼淼还住楼上吗?”
这半年来,贺兰诀和况淼淼关系没走近,普通同学发展,平时看见也能聊两句,但也再没有出去玩过。
“发展什么?都是玩游戏的哥们,早说开了,没戏。她那房子里两个学姐毕业读大学去了,找了两个朋友合租。”顾超顿住筷子,皱皱眉头,“学姐走的时候,搞了个party,我看见那谁和那谁了……”
顾超看了眼贺兰诀:“那个付鲲鹏,还有何雨濛。”
贺兰诀和廖敏之都顿住筷子。
“付鲲鹏他眼角有块挺明显的疤,开着个小面包车,自己搞了点事情做。”顾超耸耸肩膀,转向廖敏之,“何雨濛也问我,你最近怎么样,知道你俩一直同桌,还愣了一下。”
很久没听见这两人的名字了。
贺兰诀轻轻叹了口气。
廖敏之神色不变:“吃饭,吃完背题。”
三人行回到教室,范代菁正在找贺兰诀——第一次月考通常都是摸底考,班主任会根据成绩找同学们聊聊,及时发现问题,指导下以后学习方向。
范代菁想跟贺兰诀谈谈她这次的成绩。
“廖敏之,你也一起来。”正好廖敏之也在,一起招到办公室去。
英语组办公室没有人,范代菁把大门关上,就是有很多话要谈,贺兰诀拖了两张椅子过来,料面去饮水机前接水,贺兰诀扭头等他过来,范代菁露出家常笑意:“你俩还挺有默契的。”
贺兰诀羞涩低下头。
言归正传,说的是贺兰诀的成绩问题,她的分数和廖敏之分数摆在一起,范代菁又翻出了高二期末考两人的分数,问贺兰诀问题症结在哪儿。
“和廖敏之、和你们分座位有关系吗?”范代菁问。
廖敏之抿了抿唇。
贺兰诀看看廖敏之,又看看范代菁,默默摇了摇头。
“那我实在想不出有什么理由。”范代菁沉吟,“分个座位而已,你们还是同学,还能朝夕相处,实质并没有什么改变。”
“如果因为座位的原因能影响你的成绩,那我觉得,这个座位就非分不可了。”
早恋问题的解决,其实孩子自身的思考很重要,当然也离不开老师和家长的开解,范代菁鼓励贺兰诀放松心态,往更积极的方向去想。
她说了一大通,最后先让廖敏之回去,看着他的背影:“看得出来你俩人关系不错,有些话我也只在你面前说。”
“廖敏之紧张你的成绩,比他自己的成绩还紧张,他家里人对他的成绩没什么期望值,但你可能不一样……他想考得很好,但更想你考得比他还好……”
“他其实是很有压力的,他做这些,你也别辜负了他的心意。”
贺兰诀重重点头。
她这次月考卷子发下来后,廖敏之很罕见地走出了自己的座位,直接到她座位面前说话,惊掉了身边人的下巴。
“老师,分座位……是我妈妈的意思吗?”
范代菁拍拍贺兰诀的肩膀:“大家都是为你好。”
廖敏之在走廊等她,两人望着外面的小花园,贺兰诀闷闷踩着脚下:“我也不是故意考砸的,我就是……在考场上,心里乱乱的,我想来想去,想考好,但没办法考好。”
她就是很容易有心情的波动,并且受之影响。
廖敏之安慰她:“什么都没有变,你的情绪,也不应该变。”
“可是小棠走了,你也不能时时刻刻在我身边。”贺兰诀失落,“我会好好调整我自己。”
她不想和廖敏之说那么多,说家里的冷战,说赵玲的态度,说自己的烦恼-
高三的学习气氛比之高二更热火朝天,晚自习后留在教室的人越来越多,时间越来越长,住宿生通常要等到十一点熄灯才走。
贺兰诀的新同桌是住宿生,看贺兰诀每次着急走,侧身让她:“你每天回家都好积极。”
贺兰诀每天控制在放学后20分钟到家,这样家里人不起疑她拖拖拉拉不回家,廖敏之骑车送她,两个人其实可以挤出十分钟的时候,有时间面对面单独说悄悄话。
也就是这个时候,才是远离学习的放松时间。
自行车停在路灯下,飞蛾绕着灯罩无声飞舞,他们也站在暖黄的灯下,面靥和身上都洒满暖光,长长的身影并排投在地面。
“新同桌会跟你聊天吗?他好像话很多哎。”
廖敏之的同桌是个小个子男生,在那一片人气颇旺。
“我听见他讲笑话了,没你的好笑。”
“你终于不嫌弃我的冷笑话了。”贺兰诀翻白眼。
“我看见曹清蓉跟你说话,你俩脑袋凑在一起。”
他们两个小组相邻,方纯走之后,廖敏之的存在感就突然被抬上去了,再者同学们已经相处了一整年,关系也比以前更融洽了些。
“不止她,还有别人,讲今天数学课最后那道题。”
贺兰诀闷闷不乐,“可惜我离你们那边太远了,不然还能参与一下。”
“你那边有许端午。”
“方纯走了以后,许端午每天都忙着发奋刷题。”
聊起方纯和许端午,贺兰诀也要叹气,这两个学霸CP当初有多霸榜,后来被廖敏之横插一脚就有多命运多舛。
“很久没看见方纯了,他们的教室在六楼,为什么隔得那么远,许端午每天都是一个人。”
廖敏之拍拍她的脑袋:“我们这样就很好。”
对,只要他不走,现在这样就很好了。
算了,不跟老妈闹了,就这样吧。
时间到,贺兰诀掀了掀眼皮:“我走了。”
“走吧。”
她踮脚,猛然环了一下他的肩膀,深吸了一口气,旋即松开。
他身上是青春男孩子好闻的清爽气味。
廖敏之凝视着她,微微一笑。
贺兰诀蹦蹦跳跳往家跑,笑着挥手:“走啦,回家啦,你路上小心。”
他嗯了一声:"晚安。"
“快点回去吧。”
贺兰诀小跑了一段,离开了廖敏之的视线,想起点什么,低头掏手机,顺带跟唐棠聊两句。
路边半打烊的小店,门口站着个人,喊了声她的名字。
贺兰诀一扭头,吓得手机都摔地上,弹簧一样跳开:“妈,妈,你怎么在这……”
赵玲目光沉沉,脸色铁青。
“先回家。”赵玲目不斜视,领着她往家走。
贺兰诀回头一望,廖敏之已经走远了。
她也不知道紧张什么,跟在赵玲身后如临大敌。
母女两人乒乒乓乓进了家门,赵玲气得手抖,手里还拎着一袋枸杞——顺便买东西,再去看看贺兰诀。
其实也是抱着疑神疑鬼的态度去看看,希望贺兰诀真能听话一些。
这个臭丫头,真的没让她省心。
贺兰诀拘谨坐在椅子上。
赵玲叉着腰深呼吸几口,这会已经气得平静下来。
“以后下晚自习,我去学校接你回来。”
“都高三了,手机也别用了,交给我保管。 ”
贺兰诀心颤了颤,声音也跟着颤:“不行。”
“为什么不行?”赵玲锐声问,“你说说看,为什么不行?”
“你看你现在都成什么样子了?满嘴谎话,你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嘴里的话有没有一句真的?”
“我没有。”贺兰诀辩驳,“我说什么了我。”
“我都看见多少回了?你还嘴硬说你俩没关系?你信不信我给你两巴掌?你今年多大,才十七岁,大庭广众之下跟男生搂搂抱抱,我之前说什么?是不是说让你们注意距离,你左耳进右耳出,当耳边风是不是?”
赵玲怒火三丈:“这样多久了?是不是早就开始了?除了这些,你们还做什么了?”
“我管不了你了,让你爸回来管管。”
“没有。”贺兰诀眼里泪意闪闪,“我们真的没有。”
“我们没做什么……很少这样。”
赵玲想了想,掏出手机,话语冷酷:“我跟你班主任打个电话,找时间把廖敏之家长请过来,大家一起谈一谈,怎么教育孩子的。”
“妈——你别打。”贺兰诀小脸吓得发白,眼泪簌簌落下来:“我保证,我以后不这样了,我真的不这样了。”
她瘪着嘴,扑在桌上呜呜地哭起来。
“我们也没做什么,学校那么多人谈恋爱,我们每天就是聊天做作业,你干嘛要这样逼我。”
“我逼你什么了?”赵玲忍气,“我有没有骂过你一句?打过你一下?家里为了你学习,房子就特意买在学校边,我这几年一心扑在你身上,伺候你饭来张口衣来伸手,你还这样那样不乐意使小脾气,我对你要求严格吗?逼你考名牌大学了吗?拦着你跟朋友出去玩了吗?你去问问,你们学校有几个跟你一样幸福的?”
“你年纪小不知道,这个年龄不能谈恋爱,没有好结果的。”
“我喜欢他。”贺兰诀哭着吼,“可是我喜欢他。”
“你懂什么,天天坐在一起,不喜欢也变成喜欢了。”赵玲伸手戳她,“你现在不知道,再过几年你进了社会,你就知道这种喜欢没意义的。”
当然有隐晦的介意,但小孩子不懂、更不在乎这些,赵玲也不想明说,等她大了就自然明白了。
母女两人都僵着脸坐在椅子上,赵玲又苦口婆心地劝:“我没有反对你们一起学习,你们以前怎么样念书的,我有说过半句吗?但是怎么能在这关键时候分心搞小动作?你拿着自己的考试成绩赌气,是猪油蒙心,想气死我,怎么不考个第一名,让我看看你的决心和能力……”
话说得口干舌燥,道理翻来覆去的讲,无非就是那些。
贺兰诀收住了眼泪,眼神幽幽。
赵玲伸手要手机:“妈妈也不逼你,这些事情一概等高考完再说。眼下你两人先把自己掂量清楚,把这些东西放一放,再掂量不清楚,我真要找你们班主任和他家长好好谈谈。以后手机也别玩了,什么时候成绩考得让我满意,什么时候给你。”
“上学放学我骑车接送你,别在路上拖拖拉拉,浪费时间。”
“你自己好好想一想,为人父母的苦心,你能不能理解。”
贺兰诀出了会神,眼眶通红,头低低垂在胸口,摸出自己的手机搁在桌子上,起身回了自己房间。
翌日,贺兰诀无精打采去学校,廖敏之早上没等到她,给她发消息,捱到快上早读课,才看见贺兰诀恹恹垂头进了教室。
先上课,手机却有了贺兰诀的消息回复——是赵玲的语气,疏离表示希望两人保持正常的同学友谊,好好学习,各自考上理想大学。
廖敏之垂眼看着那条消息,很久都没动作。
两人课间一起去小卖部,贺兰诀慢吞吞扭头:“我的手机昨天晚上摔坏了,你先别给我发消息,有什么事情到学校再说。”
“嗯。”廖敏之心平气和问她,“没事吧?”
“没什么事。”贺兰诀咬了口面包,“以后放学也不能一起回家了哦,太麻烦了,我们各走各的。”
廖敏之默然看着前方。
“需要我做点什么吗?”廖敏之问她,“做什么都可以,我可以去面对。”
贺兰诀摇摇头。
两人找地方坐下,贺兰诀啃完面包,眯着眼,仰头望天,再扭头看廖敏之,沉默像块石头。
她长长叹了口气,伸臂舒了个懒腰:“反正过日子嘛,就是要苦中作乐,其实也没什么啦,打起精神,再接再厉。”
总要让自己开心起来呀。
她踢了踢廖敏之:“你给我讲个冷笑话听听。”
“晴天,有时候会下猪。”
贺兰诀翻了个白眼,嘟囔:“以后我油炸铅笔给你吃,你要是吃得肚子疼,我就给你喂橡皮。”
“书里面,妈妈给爸爸吃油炸铅笔。”他扭头看她。
贺兰诀规规矩矩坐着:“嗯,你吃不吃?”
“吃。”廖敏之一口咬定,“你做什么我都吃。”
课业繁杂,行动受限,但高三的日子并没有因此消沉下去,至少在校内的时光还是珍贵的。
要勤奋念书啊。
有能耐她也要考第一名。
有底气,才能更好的对抗。
顾超暗地戳廖敏之:“你女朋友是不是换人了,她最近怎么这么凶残,我就抄下她的作业,被她狂揍一顿。”
廖敏之也有感觉,贺兰诀最近情绪不太稳定,喜怒非常明显。
大概就是无处发泄的压力,全都扔进书里了。
他们俩居然能因为卷子上一道题吵起来。
廖敏之纠正了很多遍,贺兰诀不依不饶:“为什么一定要用你的解题思路?”
“为什么我这个不行?明明可以的啊,我这个假设完全成立。”
“你,你这是在已知答案……的基础上去假设,根本,就是歧义和误导。”廖敏之被她缠得话都说不利索,磕磕巴巴戳笔,“不对,思路不对。”
“首先,你要搞清楚,这个F点的取值……”
贺兰诀板脸:“我不理解。”
“我讲了第四遍,你还不理解。”他头疼,“别胡搅蛮缠,忘记你脑子里的想法,记住我的。”
“你觉得我在胡搅蛮缠?”贺兰诀瞪他。
“对。”
“廖敏之!”她拿笔敲他,“你是不是就烦了,烦我了是不是?”
“没有。”
说什么都是错,干脆不要说。
女孩子心思脆弱,联想能力还很丰富。
贺兰诀噘着嘴,眼里泛着泪光。
他皱眉:“哭什么?别哭了。”
她憋着泪,恶狠狠凶他:“闭嘴!该说话的时候不说,不该说话的时候你放什么屁。”
他抿唇不再说话,把她的试卷扯过来,替她订正错题。
再悄悄推一颗棒棒糖过去-
学校的宣传栏张贴了喜讯,郑明磊物理竞赛过了初赛,拿着省一的成绩进了决赛名单。
听说竞赛组的同学都已经回校了,贺兰诀在学校偶遇过那个叫汪夏的女生,但是一直没有见过郑明磊。
两边都忙,她和郑明磊已经好一阵没联系。
郑明磊这阵子在家休息,但其实在Q,Q上找过贺兰诀好几次,一直没有回复,本想去学校看看,突然灵光一现,去翻学校的月考排名表,找到贺兰诀的分数。
一猜一个准,不用说,肯定又是考试没考好,手机被锁起来了。
还是通过赵玲联系上的,暑假约好说一起吃饭聚聚,郑明磊还给贺兰诀带了个小礼物,问问贺兰诀有没有空。
贺兰诀每天两点一线,赵玲每天都接她放学,连租书屋都没机会去,家里自然对她一番苦口婆心的批评教育,又失去了手机联络朋友的机会——她没兴趣吃饭,但的确想找个人出去喘口气。
郑明磊先在楼下等,看她慢慢走过来,递过来一盒巧克力:“考试住的酒店楼下有家进口超市,老板说这个是日本北海道生巧,很好吃,我买了几盒回来送朋友,最后一盒了,给你吧。”
“谢谢。”贺兰诀抱住礼物,看他春风满面,问道:“什么时候决赛?”
“快了,还有十几天,今年决赛在厦门,我可能会提前走。”
“哇,可以顺便去旅游耶,真好。”她这时才露出一点笑意,“能出去玩,真开心。”
贺兰诀也有礼物送他,是一枚四瓣的四叶草塑封标本:“好几年前我在学校的草丛里找到的,特别幸运,我一眼就看见它了,把它做成了标本留在身边。四瓣的四叶草象征着幸运,把它送给你,祝你……嗯,决赛拿金牌,顺利进国家集训队,保送清北成功。”
“谢谢。”郑明磊笑道,“好珍贵的礼物。”
贺兰诀摆摆手:“客气啦。”
郑明磊收了礼物,看她眉眼黯淡,邀请她:“一起聊聊?我们去市民广场转转?”
“好。”
两人并肩走在一起,郑明磊直言不讳:“你跟阿姨吵架了?”
郑明磊略略知道些——赵玲在电话里模糊说过,贺兰诀最近和一个男生走得很近,和家里闹得很不愉快,两人见面,也许郑明磊可以帮忙开解一下。
贺兰诀皱了一下眉:“还好吧。”
“为什么吵架?”
贺兰诀低着头,不说话。
“你不说,那我可要说了。”郑明磊摇摇头,“我看到了一个自寻烦恼的小朋友。”
“我很好,没有自寻烦恼。”贺兰诀瘪嘴,“我妈真烦,她到底跟你说什么了?”
“阿姨没怎么说清楚,我猜了一些。”他指指耳朵,“那个男生?你跟那个男生……谈恋爱?”
她的肩膀垮下来,目光落在远处。
“这个我是真没想到。”郑明磊幽幽叹了口气:“和家里闹得很凶?”
“并没有。”
“可以和我聊聊吗?喜欢他什么?”
贺兰诀往前走,半晌才道:“你能保密吗?”
“我保密。”
“我也说不清,一开始只是好奇,他有一双会说话的眼睛,很复杂的言行举止,后来……我们俩闹翻了,那时候觉得他很讨厌,我每天在心里和他吵架斗气,误会解除后,我发现他和以前那个样子完全不一样,他时而冷漠,时而热情,时而毒舌,时而温柔……每天在一起都很开心,每天看见他也很高兴……”
“听起来很是很有趣的故事,很美好的回忆。”郑明磊揉揉额头,“很让人羡慕啊。”
“开学的时候,我看见实验班新的分班表,廖敏之跟我分在一个班?但听同学说,班上没有这个人。实验班这么好的资源和老师,有人不愿意过来,还是挺难理解的,当时我没想这么多,现在想想,觉得也很合理,他应该更愿意留在喜欢的女生身边。”
贺兰诀咬着下唇,幽幽叹了口气。
郑明磊也慢悠悠叹了口气,慢悠悠开口:“我也想拥有这样的校园故事,但我也认为……对十七岁的我们而言,真正的喜欢是克制。”
“在合适的时间,做合适的事情,克制自己的情绪和感觉,毕竟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我们去做。”
贺兰诀脚尖碾着粒小石子,低着头,一直没有说话。
“你是不是听出来我在劝你?其实,我也在劝自己。”郑明磊温柔看她,“贺兰诀,耐心和期待都很重要,暂时的妥协和让步对大家都有益。”
“我知道。”她如是说-
廖敏之见缝插针跟贺兰诀一块做作业,花时间帮她改错题讲考点,她咬着笔杆子问他:“放弃实验班,你真的愿意吗?”
“愿意。”他态度很平淡,“实验班有什么好的,许端午都不去。”
“如果没有我,你会去实验班吗?”
廖敏之停住笔,静静看着她:“可我遇见了你。”
她喃喃自语:“要念很好的大学,赚很多很多的钱,买最好的人工耳蜗……”
“廖敏之,你去实验班吧。我想看看你能有多厉害。我也想试一试,看看我自己能走多远。”
“你在我身边,我总觉得自己像个风筝,线牵在你手里,我飘呀飘,心情起起落落,就是不踏实。”
“不是分手,只是先分开,等高考成绩出来,我们还是要一起念大学,我还要跟我爸爸妈妈说,我要跟我喜欢的男生谈正大光明的恋爱。”
“一定要我去吗?”
“这样对我来说更好,我不用分心在你身上,不用找机会争分夺秒和你相处,不用再听爸妈话里话外的警示,我也想要壮士扼腕的决心,和你一起共赴前程。”
“我问过范姐了,她说只要你愿意去,实验班那边随时欢迎你过去,我们一起去找范姐好吗?”
“先暂时分开几个月好吗?”-
廖敏之在九月底转去了实验班,从二楼搬去了隔壁栋的六楼。
顾超勾着廖敏之的肩膀,帮他送东西上去,听说实验班的女生看见两个帅哥都哇哦了,强烈要求老班把顾超也留下。
贺兰诀跟赵玲说起这事:“你放心,他都走了,我俩结束了,从今天起,我好好念书。”
赵玲回她:“晚上宵夜想吃什么?熬夜看书还是要吃好点,银耳燕窝还爱不爱吃?以后每周给你炖一次?”
“随便。”
实验班那边给廖敏之安排了新座位,虽然不是第一排,但好歹也是教室正中央位置,已经算是照顾了。
新同桌是个青涩又腼腆的男生,看廖敏之一直没说话,主动打招呼:“你好,我是周正。”
“我是廖敏之。”
“班上节奏比较快,作业强度也很大,开学老师发了很多资料,如果你需要,可以复印我的。”
“谢谢。”
“不客气。”
周正也不是个自来熟的性格,说完这些话,扭头去做自己的事情。
实验班的进度比普通班快很多,作业难度更大,一周五天满课,周六固定是周测,周日是讲卷时间。
在普通班没有这样强烈的感觉,但进到实验班,发现这里都是方纯、甚至比方纯更认真较劲的尖子生。
大家也爱玩爱闹,但专注起来,班级的风气和完全不一样。
周正成绩比廖敏之好一些,廖敏之在班上的排名算是后游,语文和英语照例是弱项,很拖后腿。
好在他的性格算是与世隔绝,并没有感到很大的压力。
廖敏之进了重点班后,贺兰诀其实后悔了那么几秒。
见面变得很困难,两个班级不在一栋楼,作息完全不一样,实验班早读更早,晚自习更晚,就连去食堂,都要错峰吃饭。
贺兰诀没有手机,很难和他实时聊天,只能找顾超当鹊桥,忙里偷闲问两句。
没过几天,任怀曼实在不放心廖敏之晚上十一点下晚自习回家,让廖敏之改成了住校。
周正先带廖敏之去寝室:“我的下铺还空着,你要是想要上铺,我可以跟你换,下面比较吵。”
“没关系,我不怕吵。”
周正展眉一笑:“抱歉,我忘记了。”
宿舍在二楼,廖敏之在整理行李,手机搁在床上,没有听见震动,周正提醒他:“你的手机响了。”
“窗外好像有人在喊你的名字。”
两人打开窗户往下看,顾超带着贺兰诀站在楼下,拎了不少住宿物品过来。
“我就说吧,他听不见,身边人能听见。”
贺兰诀眼睛发亮,蹦蹦跳跳,开心地朝他挥挥手:“廖敏之,我们给你送东西。”
她这是搭着顾超的顺风车,偷偷过来看他。
周正看见这位没有存在感的同桌眸光突然荡起涟漪,脸上也有了生动神色,眉眼舒展,冲楼下的女孩微微一笑。
夏末的鸣蝉,依旧在树梢歌唱。
第49章
廖敏之走后, 贺兰诀的生活终于尘埃落定。
好像从一场漫长的感冒中恢复了正常,不会把目光投注在某人身上,不会在上课期间给他写小纸条, 也不会为了见面下课后早早溜走。
早上吃完早餐匆匆忙忙赶去学校, 看见朝霞和花园里的月季花映衬,稍稍驻足, 遇见认识的同学,呼朋引伴一起进教室。
耐着心思听老师讲课, 跟同桌偷偷分吃一盒饼干,拍拍嘴角的饼干屑,下课后跟女同学结伴去上洗手间,闲聊几句班级八卦。
晚自习结束,戴耳机听英语听力, 老妈在校门口接她, 会顺手给她买钵仔糕或者小烧烤, 刨去廖敏之的事情,其实母女俩关系还算融洽。
倒霉的是顾超, 他和贺兰诀在同一组,位置离得近, 廖敏之走前, 有拜托他“关照”贺兰诀。
贺兰诀下定决心要积极进取, 大概是看不得旁人舒坦, 非得和她一起苦海沉浮, 只要她作业做得不顺,就在顾超身上找茬。
“你为什么不学习?为什么能从高二睡到高三?”
“抄我的英语作业, 怎么连一个字都不改?你有没有脑子。”
“姐姐, 你想打鸡血, 别打到我身上来。”顾超懒洋洋从桌上爬起来,“因为我不需要考大学啊。”
他搓了把脸:“我家里要把我送出国念书。”
贺兰诀愣了下:“去哪?北美还是欧洲?”
“北美,有个叔叔一家都移民去了那边,正好过去有人照应。”
况淼淼也在一旁玩手机,突然转身:“什么时候走?”
“也得高考后,明年七八月份吧。”
气氛突然安静下来,一时都没人说话,大家脸色都不太好看。
晚自习课间休息,趁着天气不冷不热,晚风凉爽,大家约着去操场散步,廖敏之和周正也来了。
两人坐在操场边聊天。
“你的新同桌跟你一样不爱说话。”
周正的沉默和廖敏之的不一样——廖敏之只是纯粹——丽嘉的安静,周正的沉默带着苦涩又压抑的气息。
“他只是比较,拘谨。”廖敏之斟酌字眼。
贺兰诀捧着下巴,和他聊顾超出国的事情,聊老师布置的作业,聊班上的八卦。
不是每天都能见面,相处时间短,要聊的总是很多,她语速很快,噼里啪啦地说,生怕讲不完,猛然被自己的口水呛住,扯着廖敏之的袖子捂着脸,他低头看着她,眼里是深沉又绵延的眸光。
身边有女生银铃般的笑声,其中一个女生声音清脆又娇媚:“李潇意,我跟同学先走了。”
顾超那边一大群人里,有个男生探头:“下晚自习我接你。”
塑胶跑道上的周正在不远处刹住步伐,默默等着这群嘻嘻哈哈的女孩子横穿跑道-
十月下旬,郑明磊凯旋归校。
学校没有大肆宣扬,等保送结果出来后攒一波大亮点——众望所归,郑明磊这次是物理竞赛金牌得主,排名进了国家集训队,保送结果要等十二月才出来,但清北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赵玲单位都在传这个喜讯,贺兰诀从赵玲口中得知此事,也是松了口气,主动给郑明磊打了个电话祝贺,他电话里很谦虚,说是低调等消息,同时也准备回学校。
贺兰诀不解问:“都高枕无忧了,你还回学校干嘛呢?”
如果保送的是贺兰诀,她大概已经玩到飞起了。
“也不是一直在学校待,可能一周去个三四天,想回教室再听几节课,打算考考高级口译和托福,另外还要学车,小提琴也荒废很久,该练练手了。”
“你打算出国吗?想去哪个学校?”
郑明磊笑了笑:“国外名校很多,牛津剑桥,麻省理工或者斯坦福之类,都是我心中的圣地,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出去看看。”
电话音质不好,两人的聊天都能传到旁人耳里,贺兰诀心里叹了口气,旁边的贺元青和赵玲也叹了口气,这个别人家的孩子,望尘莫及。
“不过这些都是以后的事情,现在只是随便想想,对了,想请你吃饭,谢谢你送的四叶草,我一直带在身边,也给你带了个东西,想早点送给你。”
“好啊。”
她也想蹭蹭学霸身上的光芒圈,不知道能不能保佑她月考进步。
要和很厉害的人吃饭,本来贺元青和赵玲打算做东请客,但想着保送结果出来后,学校和单位都会宣传,后头肯定还有升学宴,还有人情迎来送往,就让两个孩子聚聚,地点定在贺元青常请客户去吃饭的一家西式餐厅,吃牛排和意大利面。
郑明磊也提前来贺兰诀家坐了坐,带了点水果和伴手礼上来,给贺兰诀带的礼物——几本理科参考书。
贴心的是他还帮忙做了备注和筛选。
贺兰诀嘴角抽了抽。
“正好逛书店,看见几套咱们这没有的教辅,有些内容还不错,给你带了点。”
“我用五三就行了。”贺兰诀怏怏不乐。
这礼物家长们欣然接受,并给予表扬和肯定。
贺元青定的是双人牛排套餐,餐厅误以为是小情侣,还送了枝玫瑰花过来,贺兰诀讪讪低头和郑明磊聊天,聊起物理竞赛的事情,再聊自己的学习,最后聊起廖敏之的转班。
“怎么样?”郑明磊问她,“处境好些了吗?”
“好一点。”
至少家里消停了,赵玲不必再旁敲侧击,她的心也安定了很多。
只是偶尔觉得孤单,每次去见廖敏之都觉得鼻子酸酸的。
“我回学校,还能和廖同学见见面。”
贺兰诀想起这茬,略有点紧张,她记得廖敏之不喜欢郑明磊。
“你回班里上课吗?”
“偶尔回去。”郑明磊帮她切牛排,“我大部分时间还是呆在实验楼,那边有专门的休息教室,可以安心看书,也帮竞赛老师带带下一界的学弟学妹。”
“好叭。”
“对了,你复习需不需要我帮忙?”他温柔浅笑,“我有空,诚心为你提供专业服务。”
“不用啦,我自己可以。”贺兰诀摇摇手,“你忙你自己的。”
这顿饭吃得还算开心,贺兰诀回家,赵玲追问两人都聊些什么,说到最后的补课话题,赵玲在贺兰诀背后拍了把:“这么好的事情你不答应,知不知道请个靠谱家教多麻烦,上次我看你们在屋里做作业,处得也是挺好的。”
贺兰诀浑身燥起来,扭来扭去:“人家有那么多事情要做,干嘛要麻烦他。”
郑明磊果然悄悄回了学校,他们这批竞赛班走保送或者特长招生的有好几个,贺兰诀听说汪夏也保送了首都的外国语大学,当然是羡慕的,大家累死累活埋头刷题时,有些人已经早早出了跑道,拿了金牌。
班上老师也拿这些事迹激励学生:“别放弃,我们都在决赛圈里,你们高考考得好,照样和他们平起平坐。”
同学们长长“切”了一声-
廖敏之听贺兰诀说过郑明磊回校,还是和他一个班——郑明磊从高二下学期开始,其实就没在教学楼上过课,名字也只是挂在名册上,这次回教室,连位置也没有,也是很谦虚地搬了张桌子坐到最后一排,认真听老师讲课。
班上同学有和他认识的,下课后会凑在一起聊聊,讲题或者闲谈,廖敏之从旁边路过,郑明磊笑容爽朗,伸手拦住他:“廖敏之,好久不见。”
廖敏之顿住脚步,偏首看人。
“你俩认识啊?”
“认识,以前见过好几面。”
两人有话要聊,郑明磊含笑摸摸鼻尖:“好久不见。”
廖敏之点头:“你好。”
“小诀和我说过,你也来班上了,还适应吗?”
“还好。”
“那就好。”郑明磊碰了下他的肩膀,看着他的眼睛,“有空一起聊聊。”
聊什么?有什么好聊的?
廖敏之眨了下眼,眼帘往上一撩,一双眼睛淡然又安静,没什么情绪波动。
周正跟在廖敏之身后,看他起先是在位子上端正坐着,后来姿势稍稍松懈,有点懒散地往椅背一靠,指尖的笔飞速转起来,眼睛也垂着,看不出什么心思。
半晌后,他在草稿纸上画画,Q版小人,四宫格漫画,周正觉得挺神奇的,天上居然飞着一群猪。
当然,以前周正也见过他在午休时候对着手机照片临摹公主漫画,笔法很可以。
这些东西都是给贺兰诀的。
两人会交换小纸条,但以廖敏之的个性,是绝对写不出来黏黏糊糊缠绵悱恻的字句,两人也不在纸上说这些,贺兰诀会送小零食,编点傻故事,送本杂志过来给廖敏之做测试,廖敏之回复一向犀利又冷静,有时候也很凶很毒舌,但他画画的笔触特别温柔,温柔得像个甜蜜的小男生。
周正默然旁观,甚至觉得这个同桌身上有两把刷子——能让女生前一秒翻白眼,后一秒甜甜而笑的人,他真的没见过。
贺兰诀赶在晚自习放听力广播之前,找廖敏之取东西,两人顺便提了郑明磊的事情。
“你乖乖念书,别受他影响,世界上总是有第一名的存在,习惯就好啦。”她吐吐舌头,“我妈都羡慕得睡不着觉。”
“我念得很好,你念得怎么样?”他问,“马上又要月考了,你目标要考多少分?”
“我保证我这一次能考好。”贺兰诀发誓,“我真的会好好审题,好好检查。”
“考好了给你画,你想要的……那种漫画。”他低头翻着手里她的错题集。
“真的?”贺兰诀眯着眼,喜笑颜开,“画我想画的那种?”
“嗯。”
“太好了。”贺兰诀展臂欢呼。
租书屋那些被人剪掉的面红耳赤的图片,她终于能拥有实体了!
嘘!
第50章
高三其他副科都停了, 只有每周一节的体育课依旧苟着,不过这体育课也有个不成文的规定,但凡考试前那段时间, 必定会被生物课霸占。
班上的生物总成绩不算好, 自打进了高三,Lady黄想方设法要提升, 免不了用额外时间开小灶,体育课惨遭黑手, 大家敢怒不敢言。
男生有爆炸性新闻:“你们知不知道,Lady黄和虎哥在谈恋爱!”
教室里一片哗然:“怎么可能。”
虎哥那身精壮的腱子肉,配Lady黄的娇小身材,怎么可能……呃……
好像也不错啊?!!!
爆料者振振有词:“有人看到虎哥跟Lady黄在校外约会。听说他俩就是咱们班占课搭上的,高二, 你们忘记了, 一开始谁能都借体育课, 后来就变成生物课专享,Lady黄现在用体育课都不提前打招呼, 上礼拜虎哥都过来带我们去操场,结果Lady黄露了个脸, 虎哥马上低头哈腰改口有事, 你们品, 仔细品。”
众人回顾以往的蛛丝马迹, 抽丝剥茧, 好像发觉是有那么点不一样。
在座诸位冷汗涔涔:“那怎么办,以后体育课岂不是全要改成生物课, 完蛋了。”
“拆散他们?让他们分手, 翻脸, 老死不相往来,那不就结了。”
“怎么拆?你去勾引Lady黄?还是勾引虎哥?”
“呸,我是正经人。”
出谋划策,吵吵闹闹,此题无解,大家依然在体育课上听着生物知识,在课本下偷偷补其他科目的作业。
高三大考小考不断,贺兰诀每天做题做得天昏地暗,以前跟廖敏之同桌时,她其实是跟着廖敏之的节奏来,他学什么,她也学什么,那时候没想太多,现在只能自己摸索出一套自己的学习模式,以前那些花哨繁复的手账式笔记本逐渐不适用于紧张的学习节奏,逐渐简洁化,而后潦草跳跃——反正只要自己看得懂就行了。
她的成绩慢慢平稳,在班级八、九名摇摆,数学和物理还是比较吃力,遇见吃不透的知识点总是容易掉分,但这成绩其实还不错,至少念本省大学没什么问题。
郑明磊最近都在班上听课,偶尔也会到二楼来找贺兰诀——他整理出了一堆自己以前的学习资料,也总结了一些考试心得,希望对贺兰诀的复习有帮助。
这帮助总是令人感激,贺兰诀记得自打她高中入学起,郑明磊就时不时给她转发这些内容,那时候她自己学习还懵着,一半看不懂一半嫌麻烦,现在再回头看,有一些想法倒真是大有裨益。
“我都不知道怎么感激你。”贺兰诀很不好意思,“太麻烦了。”
年级第一名的学习资料和笔记本,如果拿去倒卖,不知道能挣多少钱……生财之路啊。
“一点小事,有什么感激不感激,别放在心上。”郑明磊笑道,“如果你觉得笔记太多来不及看,找个时间吧,我跟你一起梳理一遍,把有用的那部分挑出来,我的笔记做得也比较随意,可能有些地方你看不懂。”
“不用啦,我自己慢慢看,太麻烦你啦。”
“某人总是说麻烦,我不爱听这句话。”郑明磊神色无奈,“我和你之间,永远没有麻烦这两个字,我很愿意做这些。”
他说得郑重,贺兰诀只能连声道谢。
郑明磊直接邀请:“约个时间?我们去图书馆,或者你来实验楼?我去你教室也可以。”
贺兰诀有点为难地挠挠头,朋友的心意的确很难拒绝,但学霸屈尊纡贵的指导又感觉有点惶恐,她能行吗?廖敏之会不会生气?
“小时候你可没这么迟疑,爬树捞蝌蚪荡秋千,指使我挺顺理成章的。”郑明磊似乎看穿她纠结的内心,倚着栏杆莞尔一笑,“友谊褪色了?还是你胆子小了?对我敬而远之?”
“没有啦。”贺兰诀被他这么一激,犹豫问,“那你什么时候有空?周日下午行吗?正好没课,我去实验楼找你?”
“没问题。”郑明磊爽快应下,“你随时来。”
廖敏之调去实验班后,会找时间看看贺兰诀的试卷和错题集,比较一下两人的复习进度,他算是很了解贺兰诀的弱点,只是现在离得远,相处时间少,再没有办法像以前那样同桌做题讲题的光景。
贺兰诀含含糊糊跟他说郑明磊的事情,廖敏之听完,淡声道:“当然去。”
“你会不会生气?以前都是你给我讲题的,而且,你好像不是很喜欢他欸……”
“他讲得比我好。”廖敏之神色很淡然,“年级第一的辅导,别浪费,好好听。”
“廖敏之,你好大度。”贺兰诀笑起来,双手捧着脸,“明磊其实人很好,这么多年还记得我这个朋友,其实我希望你们也能成为朋友。”
他眼神有些清寒,轻轻“嗯”了一声,而后定定地看了她一会,伸出手指摁了下她的眉心,那手指微凉,圆圆小小一点肌肤相触,触感尤为明显,贺兰诀随着他的力道晃了晃脑袋,歪头眨了眨明亮的大眼睛。
两人很久没有这样,近来都规规矩矩安安分分的,廖敏之在她的目光注视下抚平了眉心,扇了扇密绒绒的睫毛,树影日光落在幽暗的瞳里,也在他面颊垂覆淡淡阴影,衬得肌肤几乎清透无暇,隐藏棱角的颊颏线也有几分柔和。
“看什么?”他垂眼咬了口饼干。
“好看。”贺兰诀大胆赞美。
“好看……那就多看会。”廖敏之脸颊浮起微红,低着头,“多看,多记,多理解,别忘记了。”
贺兰诀噗嗤笑了。
周日贺兰诀如约去了实验楼,郑明磊和几个同学在小教室里各忙各的,看见她来,郑明磊把手边的资料书一推,上前迎接她:“来的刚好。”
“我老妈做了蛋挞,送给你们尝尝。”贺兰诀怕吵着旁人,“打搅了。”
“替我谢谢阿姨。”
没说什么闲话,两人凑在一起直接进入正题,郑明磊把自己的笔记重点一项项圈出来,贺兰诀咬着笔尖连连点头,时间过得飞快,转眼窗外不远处的教学楼已是灯火通明,到了快上晚自习的时间。
她先回了教室,郑明磊倚在桌边喝水润嗓子,看屋里几个同学都含笑望着他:“小青梅很漂亮。”
郑明磊展眉微笑:“你们想说什么?”
“其他事情都解决完了,是不是该解决终身大事了?”
郑明磊笑了笑,耸耸肩膀,把手边的蛋挞递过去给大家分一分:“以后可能要打搅大家了。不该说的话,可千万别说。”
大家都接了蛋挞,只有在角落看书的汪夏没动,连头都没抬。
郑明磊不以为意-
这一年的运动会因为连绵秋雨的原因,一直拖到十一月底才举办,考虑到毕业班的学习节奏和放松需求,学校还是给了高三一天的运动时间。
谢天谢地,高三没有三千米可报,贺兰诀报了个八百米。
这回她逼着廖敏之也报了个跳高项目。
真没想到跳高比赛帅哥扎堆,顾超和郑明磊也报了这个项目,可能大家都认定这个项目吸粉——干脆利落,赏心悦目,造福大家。
十一月末,南方穿衣混乱,有人已经穿上了毛衣外套,有人还是短袖单衫,齐齐汇集在歌声嘹亮彩旗飘飘的大操场,还是别有一番趣味。
八百米赛前热身,廖敏之和郑明磊都来观赛。
场面有那么点失控,甚至在班级里掀起了风浪。
连贺兰诀也有点懵——实验班这两人突然搭伙,齐头并进走到她面前,干嘛呀?
廖敏之和郑明磊两人关系并不熟络,走在一起仿佛中间隔绝一道透明障碍线,不过各自神情泰然,都很自然地跟贺兰诀说了几句加油的话。
贺兰诀懵懵进了赛道,跑步时余光还能瞄见两人聊了几句,等到终点冲刺,她气喘吁吁扶着自己的膝盖,没冲进廖敏之怀里,更没扶着郑明磊的手臂。
再到了跳高项目,周边一圈都围满了女生,她给顾超喊完,再替廖敏之和郑明磊尖叫,把嗓子都快喊哑了。
半下午后是自由活动,大家都去了球场运动,郑明磊抱了个篮球过来邀请廖敏之:“一起玩会?”
“我球打得不好。”廖敏之回他。
“我也不算好,很久没碰了。”郑明磊笑道,“难得有机会放松一下。”
廖敏之没吭声。
贺兰诀在一旁瞅瞅廖敏之,又瞅瞅郑明磊,挠挠脑袋:“那个……”
“走吧。”廖敏直接转身。
一行人去篮球场。
郑明磊摘下眼镜,廖敏之摘了助听器,都交给贺兰诀保管——她乖乖坐在一边,有点迷茫地望着眼前两人。
秋天灿烂金黄的阳光,干燥清冽的空气,阳光青涩的大少年,洒脱的身姿和蓬勃汗水,一个弯腰撑膝,虎视眈眈,是防守的姿势,一个利落抡篮,左攻右闪,进攻突破。
贺兰诀看他俩打得似乎随意,但随意里又带着那么点郑重,郑重里又藏着点分心。
抢球!
上篮!
得分!!
贺兰诀想吹口哨——两人都很帅。
“兰诀,能不能帮忙买瓶水?”
“哎,当然可以,你们等我一下。”贺兰诀一溜烟小跑去小卖部。
两人望着少女远去的活泼背影。
收回目光,郑明磊摘去眼镜的双眸有不加掩饰的锐利,扯着唇角,朝着廖敏之笑了笑。
“廖敏之,你大学想去哪个城市?去不去首都?”
廖敏之五指扣球,顶住不动,掀开眼帘,定定看着眼前人,干脆回道。
“不去。”
“贺兰诀现在这个成绩,不算特别好,也不差,她家人里大概会让她留在省内。”
“你听力不好,却能从普通班走到实验班,想必心底也是有点志气,想要拼一把,省内没什么特别好的大学,你肯定也要往外走。实验班节奏那么快,我看你学起来也很吃力,另外还要记挂着贺兰诀,腾时间帮她讲题。”
郑明磊爽朗一笑:“我正好最近有空,我来辅导贺兰诀的成绩,你安心忙你的,把你的总成绩提上去。”
廖敏之默默注视着他,汗水从额头往下滑:“你,打算做什么?”
“你大可放心,我没什么别的想法,这个时候,对她来说,高考最重要,什么都不能让她分心。”
郑明磊傲然挑眉:“高考出分,以此为界。”
男生身影忽动,上前抢球,投篮,进框,篮球“咚”地一声砸在地面,弹开。
“我会劝她报首都的大学。”
廖敏之身姿凝住不动。
“你们约定大学在一个城市?那我们试试,谁能如愿以偿?”
贺兰诀抱着两瓶水回来,看见郑明磊和廖敏之已经出了球场。
“啊?你们就结束啦?”
“球场人多,后面还有人等着。”郑明磊笑着接过她手中的水,“谢啦。”
“没事。”贺兰诀把另一瓶谁递给廖敏之,看他面色发红,神情却格外冷静,拧开瓶盖,仰头猛然灌了一大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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