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暗的天际悬着一轮朦胧的红月。
这轮如勾的红月很大也很沉, 沉到地底下,与地面浅水中倒映的红月相连。
李玄度孤身执剑站在红月前,分不清镜花水月, 孰真孰假。
一眼望去,周遭皆是朦胧模糊的红色, 看不清识不明。
脚下踩过的路,有汩汩水声,滴滴答答地缠着鞋底。
低头瞧去, 是水吗?还是血?闻着潮湿腥咸。
耳尖微微动了一下, 身后有极轻的脚步声。
李玄度转过身,将剑抵在来人身前。
来人没说话,只看着他笑,应当是在笑吧,他看不清,满目皆是血红。
就如她眉间殷红的朱砂痣。
脑海中萦绕着一个声音。
“杀了她。”
“快杀了她。”
反反复复纠缠不休。
“杀了她, 杀了她神君就可归位。”
“快杀了她啊!”
当剑锋刺入她心脏时, 李玄度的心也猛然被攥紧了。
眼睛倏地睁开,入眼不再是昏暗朦胧的红色, 只是他的床帐顶。
胸腔中心跳声大的整个屋中, 只余快如擂鼓的“咚咚咚”声。
李玄度拭去额间的汗,连背上也是冷汗岑岑,这已经不知是第几次梦见,自己亲手杀了苍清的场景。
从在显真寺起,只要是他一人睡,便十之七八会梦见。
缓了良久,他从床上起身,脱去衣衫入了浴桶, 冰凉的水打在身上,洗去了惊慌。
等出屋时,就见苍清站在院中等他,晨光打在她扬着笑的脸上,渡上一层薄薄光晕,透亮鲜明,美好且不真实。
“小师兄今日怎么又晚了?一会日头出来,练枪就太热了。”
李玄度手中拿着月华那杆银抢,笑道:“没有阿清在身侧,夜里睡不好,晨间醒不来。”
蛙鸣蝉噪的七月。
彬州城日日都罩在烈阳之下,刮一阵风都带着炙热的气息。
只有晨间和晚间,适合教习。
尽管李玄度有些抗拒这把银枪,使枪时总会有碎片化的记忆钻进他脑子,似乎这银枪中被施术装满了回忆,但苍清需要一件武器。
也有私心,从前月华是用银枪杀的苍官,如今反过来,他用剑,她使枪,固执地认定如此便不会重蹈覆辙。
好在银枪不拆装时是银棍的模样,二人商定只将它当棍使,或是拆开来一手棍一手棍刀。
但绝不组装成银枪,况且银枪对于苍清来说太长了,并不合适,银棍短一截,稍好点。
李玄度将银棍递给苍清,自己拿起墙边一根长直木棍,带着她舞枪弄棒。
其他几人也都陆续起身,姜晚义出来井边打水,调侃道:“三娘又在耍打狗棍?可别打到自己了。”
在大家的调侃下,月华的银枪被命名为打狗棍。
祝宸宁出门买来朝食,在院中的竹亭里摆开,“赶紧练完过来吃朝食。”
他们一行六人此次租赁的宅子,位于彬州浮云县某条不知名巷子。
像往常一般,院后有马厩院中有井水。
还多了个竹搭的亭子,亭边还有葡萄架,亭中又有长桌,不仅早间可以吃朝食。
夏日夜里用来纳凉消暑也正正好,还能剪几串葡萄吃。
于是到了夜间。
几人坐在亭中摇扇吃瓜,桌上冰盘凉饮,亭柱边点着驱蚊艾烟,好不惬意。
姜晚义手里捧着瓜,夸道:“好可口的瓜。”
“这甜瓜是隔壁朱婶送来的。”苍清啃着瓜回他。
“说是想托我们帮个忙,她家儿子已经二十有八,至今未婚,整日神神叨叨说要寻个人,问寻谁又说不记得,她想让大师姐帮忙给她儿子瞧瞧脑子。”
白榆用竹叉挑起一块甜瓜送入嘴,“那确实找对了人。”
小郡主不喜瓜汁黏手,所以她的瓜是姜晚义替她切成了块,摆在盘中的,用得正是她藏在枕下那把小剑。
这把玉柄小剑,那宿为何会出鞘放在枕下,一个不问,一个不说,切瓜正好。
“那我明日去隔壁给他瞧瞧。”陆宸安摇着罗扇躺在竹摇椅中,随口应声。
李玄度道:“不急,她儿子近来出门去了,不知何时会归。”
祝宸宁提议,“过几日就是七夕,街上正是热闹的时候,不如我们明日出门去采购些节物,等初六夜也在院中摆桌乞巧?”
姜晚义和白榆齐声道:“我不作诗!”
姜晚义:“儿时我就最讨厌背文章,如今大了还逃不过背诗作词?”
白榆应道:“就是,书不就是用来记录的,若要我亲自记,那要书干什么?”
李玄度笑道:“别说作诗了,就是背诗谁能背得过大师兄。”
陆宸安:“我的针线活连小师弟都比不上,我还是去抓蜘蛛装盒里来乞巧吧。”
白榆:“我不要抓蜘蛛!我选女红来乞巧,我母亲有位伴侍针线活可厉害了,针线不离身,我同他学过些。”
姜晚义:“那明日别忘了买绣花针和彩线。”
苍清:“女红和背诗我都不行,咒语都背不过来,我对月穿针吧。”
李玄度:“那我背诗,顺便替你引线。”
又道:“小师妹的伏妖咒可背出了?今夜再背不出,别想回去睡觉。”
苍清故技重施,双眼瞬间带上雾气,“等过完七夕可好?”
李玄度错开视线,“小师妹别拿小狗眼看我,你已经拖了好几日。”
应该说是拖了将近两年。
“小师兄——”
“一会来我屋里背。”
“玄郎——”
李玄度凑到她耳畔,低声说道:“阿清是想来我床上背?”?苍清瞪大眼,“李明月!你真是越发不要脸了。”
即使说得再轻,但大伙凑一处这么近,又哪个耳力差?
“阿清谬赞,都是和你学的。”李玄度话说得很是坦然。
好在院中路灯昏暗,替他掩去了面上羞色。
陆宸安摇着头:“我那纯情小师弟,如今也被小师妹带得脸皮渐厚。”
姜晚义笑道:“也许九哥一直都是这德行,平日里都是装着正经,毕竟一张床榻睡不出两种人。”
白榆抿嘴点头表示认同。
祝宸宁接话:“还吃什么瓜,回去睡觉吧,狗粮都吃撑了。”
六人你一言我一语,在夏夜的星空下,互相嬉笑、打闹。
真应了那句: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
良辰美景,正当时-
夜已深,万籁俱静,只余虫鸣声声。
苍清坐在桌前抄写伏妖咒,蜡油烧了半盏,她困倦地头一点一点地打起瞌睡。
回头看斜倚在榻上的李玄度,见他阖着眼,轻手轻脚放下手中笔,走到榻前,手在他眼前挥了挥,没反应。
正想溜走去睡觉,李玄度睁开眼瞧她,“背出了?”
“你没睡着啊。”苍清泄了气,一下坐在榻边,拉着他的手开始耍赖,“不背了,我好困,我要睡觉,何况我的灵力都回来了,哪只妖如我般既有凡人真力又有妖的灵力,除了你谁还能打过我?可你又不会同我打。”
话是往夸张了说的,其实能打过她的大有人或妖在。
“知道你现在厉害了,平日里瞧着机灵,这么短的咒怎么就会背不出?”李玄度叹口气,“把抄得纸去拿过来给我瞧瞧。”
苍清依言起身拿过宣纸给他,不满地嘟囔:“让妖背伏妖咒简直强人所难,有违天理!”
她背得时候,打心里都在抗拒。
看了两眼,李玄度裁下一份,折起来递给她,“每日随身带着时常拿出来背,回去睡吧。”
苍清如蒙大赦,接下折纸收进锦包里,“懒得回去,今夜睡你屋里。”
将他从榻上拉起,挑着眉露出个暧昧的笑,“阿清去床上背给玄郎听啊。”
李玄度无奈跟着低低笑出声,由她拉着走回床边,论厚脸皮谁比得过她,逗她一回必要讨回去一回。
但他很喜欢她睡在自己身侧,那样便不会梦魇。
脱去外衫躺在凉簟上,倒也没真背咒,苍清不过说了两句闲话便息了声。
李玄度陪着背了大半夜咒,也困乏得很,几乎是沾枕就睡,只听得一句:“其实你同俪妃娘子眉眼如此相似。”
怎么会不是皇子呢?
不知几更时,街上闹哄哄的,似乎有兵器相交之声。
被吵醒的李玄度刚睁开眼,苍清便翻身将他环住,“同我们无关,玄郎继续睡吧。”
这声音离他们所在的巷子还有些距离,苍清的耳力要更好些,甚至隐约听见了求饶声。
类似“判官饶命”、“妖……”之类的话,像是在清理门户或是派系斗争。
模模糊糊听了一会,她便再次入睡。
等早间醒来时,身侧人早已经练完剑回来,喊她起身练打狗棍了。
苍清洗过脸,懒洋洋地坐在铜镜前梳妆,随口道:“阿榆说郎君替娘子梳妆是闺房之乐,不会描眉的良人不是好良人。”
坐在榻上等她的李玄度回道:“描眉有什么难的,阿清想要闺房之乐,随时喊一声即可,跟着李淮学了五年还不会画岂不是蠢?”
“我就说长公主的算不得什么,我小师兄一顶十。”
“什么一顶十?”
苍清只笑不语,今日偷懒拿胭脂点了眉间朱砂痣,不过是梳妆习惯,也并非一定要用朱砂画。
手心中白瓷装得胭脂,色泽润亮,她拿在鼻尖嗅了嗅,一阵青梅果香。
邻居朱婶家是开胭脂铺的,这胭脂正是她那里买得,今日头回用。
“你拿我当伴侍?”李玄度反应过来,眯起眼,“你还想要几个伴侍?”
苍清掩唇轻笑,“你去隔壁问问,伴侍能保住童子身吗?你当然是我的心上人。”
“明明是阿清不想取,并非我自己想守。”李玄度语气很是委屈,他巴不得夜夜与苍清共枕眠,好驱散他心间的不安噩梦。
另一屋里。
被人骂蠢的姜晚义当即打了个喷嚏,白榆问他:“夏日里睡榻还能叫你睡着凉了?”
姜晚义立时又假意咳了两声,“所以阿榆行行好,今夜让我睡床?”
白榆想了想点头同意,又道:“你这件星蓝色的圆领袍倒是好看,近来劲服也不大穿了,衣服颜色穿得也是越来越浅。”
当然是为了与你相称,这话姜晩义没说,只道:“临近七夕,都是要穿新衣的,何况也不打架。”
白日太热,临近傍晚六人才上街游玩。
路上皆是穿新衣的游人,热闹非凡,各式摊子在街边支起个青布伞,叫卖着摆在床凳上的琳琅货物。
六人两两成对走在街上。
各处都有卖磨和乐的摊子,磨喝乐是七夕节物,对月乞巧时要放供桌上,苍清兴致勃勃上前挑买。
这家做得尤为精致,价也比别家高一些,可挑来挑去就剩下她自己的,怎么也找不到相像的。
忽而瞧见一只小狼模样的土偶,苍清奇道:“磨喝乐不大都是持荷叶的人形土偶吗?”
摊主回道:“确实是,所以这小狼才更是独一无二,今年城中斗兽场,最被期待、呼声最高的就是狼妖,我也下了注赌今年胜者是狼妖,就做了一只讨个彩头。”
“斗兽场?狼妖?”李玄度警觉地牵住了苍清的手。
“几位不是本地人?”摊主热情的介绍:“斗兽是我们城中独有的几十年老活动。”
“每年邢妖司都会抓许多作恶多端的妖,等到七夕时就让这些妖在斗兽场互相打斗,最后胜出的那只,还得同邢妖司的降妖卫打一场,若赢便可招安或是活命。”
姜晚义哼笑一声,“可算是见到比我还活阎王的了,我捉到恶妖也就给个果断。”
摊主接话,“哟,小郎君是捉妖天师?那可以去邢妖司报名当降妖卫嘛,名头响,薪俸又高,每月有二十贯,前途无量,降妖卫们一身锦衣手持弓箭,可是很受城里年轻女郎青睐的。”
降妖卫?
姜·汴京邢妖司判官·每月五十贯·另有外快·晚义,笑而不语。
白榆随口说道:“他的上峰可是神仙,还是为宫里做事,不比降妖卫名头响亮?”
姜晚义:“听见没有三娘,涨涨薪俸吧。”
苍清尴尬地咳了两声。
摊主一脸了然:“哦小郎君是京城吃官饭的道士啊,那确实也是很有前途。”
这么理解似乎也很合理。
摊主继续说道:“其实斗兽很精彩很有看头,城中富贵人家还会亲自去邢妖司的斗兽场看比赛,每年都开赌局,押哪只妖都行,无论贵家百姓都有无数的大小赌局。”
“今年降妖卫的首领木有枝,木判官捉到的这只狼妖,被抓前已经害了数十条人命,必然很凶残,据说这次还抓到了罕见的鲛人,几位若是感兴趣也可以去看看,不过进去的帖子估计得花高价买了。”
苍清摇头,递出六两银子,“不必了,你替我把这五个人偶加这只狼打包好吧。”
六人继续闲逛,遇见个推着摊车的卖货郎。
白榆看上个没打磨好的小铜镜,很薄,不过掌心大小,镜面模糊不清,刻有一尾活灵活现的小锦鲤,背面还篆刻着八卦图。
这能叫铜镜?是铜片吧!
正巧有一位手持弓箭的郎君也瞧上了,还比白榆先一步拿起。
两相僵持不下,这郎君便说:“在下姓木,瞧小娘子也是个习武之人,不如小娘子与我比试一番?谁赢谁得?”
有意思,竟有人不知好歹挑衅祈平郡主。
白榆脸上带着浅浅笑意,“比什么?”——
作者有话说:李道长的胆“色”也是被厚脸皮的妹宝带出来了。
小提示:姜爷邢妖司判官身份,知道的只有郡主(姜爷并不知郡主知道)出门在外,身份都是自己给的,马甲一堆。
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宋代 无门慧开禅师《颂平常心是道》
第162章
“比谁能百步穿杨。”
“射箭?”白榆瞧着木郎君手中的弓箭微微扬眉, 挑得还是他擅长的。
射箭她是会一点,当年磨着她真正的师父学过些,但要百步穿杨肯定不行。
木郎君说道:“既是我所擅长的, 小娘子也可请友人代比,比如你身边这位小娘子。”
他的视线有意无意, 扫过苍清几人,眼里是分不明的情愫,最后落在陆宸安身上。
白榆将目光望向另外五人, 苍清摇摇头, “我不会,我教习师父没教过我射箭。”
李玄度接口:“因为她的教习师父也不精于箭术。”
“我说得是另一位。”木郎君却指了指陆宸安。
忽然被点名的陆宸安一脸诧异,“我?我也不会。”
剑术都没练明白还箭术。
木郎君看着她一脸温柔,“那娘子会什么?”
陆宸安莫名更甚,“你是不是认错人了,你该同她比。”
她指了指白榆。
“当然不能认错。”木郎君似笑非笑, 转回头看向白榆, “那小娘子的哪位友人能与我比?若没有,东西归我。”
试也不试就放弃, 显然不是小郡主的性格, 她扬声道:“我亲自与你……”
“我来替她比。”姜晚义出声打断了她的话。
白榆一挑眉,瞧他半晌,明知故问:“你还会射箭?”
“就是不会也得会,职责之一,我得替阿榆办事打架。”姜晚义扬唇嬉笑,“怎么能叫隔壁的一顶十比下去。”
一顶十?李玄度茫然且纳闷,“我?我同你有什么关系。”
服侍的主都不是同一个。
姜晚义随口玩笑,“九哥同我的关系, 自然亲如兄弟。”
有外人在,李玄度也没讽他一声姜伴侍,只道:“那十哥快上吧,早输早走人,为兄可不替你找回场子。”
既说亲如兄弟,喊十哥自然是为了自称兄长,压姜晩义一头。
“用不着,九哥自去一边瞧好吧。”
姜晚义转头对木郎君说道:“用你的弓?你先?”
木郎君晦涩一笑,“几位真是有意思,叫没姊妹兄弟的人羡慕不已,街上行人太多不便比试,在下木有枝,愿以铜镜为砖与几位交个朋友。”
“木有枝?邢妖司判官?刚抓到一只狼妖的那位?”苍清不由后退到李玄度身边,后者也极其自然地揽住她护进了怀里。
木有枝冷淡看她一眼,答:“正是。”
这不巧了吗?刚听得人名头,一会就碰上了。
穆白榆上前作自我介绍,“记好了,本娘子姓白名榆,榆树的榆。”
她摊手,“给我吧。”
木有枝脸上重又带上温和的笑,目光扫过另外几人,这是等着他们一个个自我介绍。
姜晚义便随口含糊道:“小爷姜晚义。”
“汴京城赫赫有名的姜爷?”木有枝上下打量他,目光定在他手中拿的夜影刀上,“在下眼拙,之前竟未认出。”
苍清:“有名吗?”
李玄度摇头:“没听过。”
姜晚义:“你们两个外乡人。”
木有枝:“道上都传姜爷只穿玄衣,头戴铜钱斗笠,有把漆黑如墨的夜影刀,如今瞧着传言非实。”
毕竟今日的姜晚义一身星蓝衫,红绸束发,只剩一把夜影刀还符合上述特征。
木有枝继续说道:“都传姜爷能谈笑间取人首级,上一秒还是菩萨面,下一秒就化身无常索命,做事时一身阴煞气,狠绝冷厉面如阎罗恶鬼,杀人无数,不知是真是假?”
苍清同李玄度附耳,“他这是在夸人还是骂人,我怎么觉得骂得还挺脏。”
李玄度回:“我在他脸上瞧见了仰慕,应当是夸人。”
木有枝瞧着竟有些遗憾,“早知该同你比这一局,汴京邢妖司的……”
“哎哎哎!”姜晚义微皱起眉,急急打断。
他偷偷去瞧白榆的神色,“木郎君不要胡说,什么阎罗无常的,听不懂你在说什么,那都是道上胡传,小爷从不杀人。”
还没进中原怎么就叫人认出来了,下次也得给自己另取个名。
“姜爷真是低调。”木有枝一脸我懂的模样,将手中的铜镜递给白榆,“白小娘子,先前失礼了,不知你竟是姜爷的友人。”
白榆接下铜镜,侧头看姜晚义,“汴京城的姜爷?想起来了,我倒是多次听人说起过你的名号,从不杀人还是杀人无数?”
姜晚义急急辩解,“阿榆别听他胡言,从未杀人。”
“同在汴京长大,还打算骗我?”白榆目光审视。
可能杀过两个?四个?记不清了啊。
见白榆依旧瞧着他,只好支吾道:“我只杀罪有应得、作恶多端的妖、鬼……以及人。”
苍清:“他狠起来会灭人满门,应该确实是杀人无数。”
姜晚义瞪她。
苍清毫不畏惧,躲在李玄度身后冲他扮鬼脸,总算是报了当年石家村见死不救之仇。
陆宸安跟着补刀:“阿榆你问我拿去疤痕的药是给谁的?正常人身上,哪来那么多陈旧的刀伤剑伤暗器伤?”
“陆师姐!”姜晚义急声制止她继续说下去。
眼见白榆眼神变幻,定然是想到了他身上的旧伤,看向他的眼神里带上恍然,还往后退了两步,姜晚义慌了。
上前去拉白榆的袖子反复解释,“那些人大多是官方招子上的通缉犯,江洋大盗、采花贼,我这是为民除害,为此还受伤不轻。”
其实他会被选中加入这个队伍,本也是替这些皇亲贵族,手不沾血的郎君、娘子解决一些见不得人的事。
只是没想到一路来,他手上倒是越来越干净,杀人杀妖杀鬼的次数比从前一月还少。
白榆垂下头,肩膀轻轻耸动着。
姜晚义心慌意乱,没注意到她都快笑疯了,还当她是吓哭了,忙着解释:“眼见为实,这一年来你有见我杀人吗?”
唯一一个还是显真寺那杀人割心的妖异,算不得人。
小郡主挺好哄的,或许根本不用哄,她深呼吸了两下,憋住笑,作出受惊的模样才抬起头,“以后没有我的同意不准随便杀人,除非人要杀你。”
“好。”姜晚义毫不犹豫立刻答应,“夜影刀以后只给阿榆切瓜都行。”
白榆嫌弃,“杀过人的刀不准切瓜!”
另外四人各个扬着唇角,一脸笑,“啧啧啧。”
苍清更是瘪起嘴说怪话,“咦!切瓜都行——”
木有枝也饶有兴致地瞧着,原来姜爷和道上传得完全不同,怎么看都是个和容悦色的白面小郎君,下一秒真能变成阎罗无常索命?
若能见上一次想来极为有趣。
这白小娘子似乎是他的软肋,若是替他传出去,他的仇家应当会立刻赶来,瞧瞧有没有下手机会。
是吧?夜琅神君。
木有枝勾了勾唇角,好好的神君不做,一个个的,偏下凡来找死。
余光瞥见谈笑风生的苍清和李玄度二人,嘴角笑意带上了嘲讽。
又见正扬唇笑的陆宸安,木有枝走上前,笑道:“原来娘子姓陆?在下木有枝,可愿与我交个朋友?”
陆宸安转过视线看他,下意识点点头,“陆宸安。”
一旁的祝宸宁不知为何,头回有了危机感,也不是没有别的俏郎君给他师妹递过情笺,有大胆者也曾日日上门赠花,他甚至都能亲自替师妹将信和花收了,回头再调笑师妹几句。
可眼前这人只是说了一句“在下木有枝,可愿与我交个朋友”,他心中的警铃竟响了。
好在木有枝并没有其他动作,只说道:“我还有急事,有机会再会,几位也可去邢妖司寻我。”
竟再不关心其他人姓甚名谁了?
与木有枝分别后,一行六人继续闲逛。
天色渐渐暗下来,该是吃晚食的时候,选了家城中很是有名的酒店,不想竟要排队等候。
这家的青梅酒乃是一绝,错过便无机会再食,于是六人等在门口。
一路行来,苍清和白榆的小嘴就没停过,不是在吃就是在说话,这会子苍清又说想吃城东的凉粉,白榆也说突然想吃桃,拉着姜晚义要去买桃。
苍清的凉粉,李玄度二话不说就要替她去买。
姜晚义笑话他,“还真是索唤啊,一顶十。”
李玄度冷哼,“同是索唤,我以后要和阿清成亲的,姜伴侍有时间还是多想想,如何坐上郡马爷的位置。”
陆宸安同祝宸宁说悄悄话,“小师弟又在杀人诛心,这嘴啊,我们以后可千万别惹他。”
祝宸宁:“忽然觉得小师弟对我们还是挺好的。”
姜晚义咬牙,“李玄度!别给老子逮到杀你的机会,刀下绝不留人。”
“那也要看你有没有这本事,别反死在我剑下。”李玄度头都不回,脚步已往城东而去。
白榆将姜晚义拉走,催促道:“赶紧走吧,针线也忘了买,顺道去买了,再晚针线铺该关门了。”
姜晚义只能乖乖跟着走,远远还能听见他在问白榆:“小郡主之前说过不会有郡马了对吧?”
留在酒楼门口的另外三人忍俊不禁。
陆宸安忽道:“这里离城中最大的药铺挺近的吧?我想起有味药材要买,我去去就来。”
苍清等得无聊,忙将手中磨喝乐塞给祝宸宁,先一步跟上,“我同大师姐一起,大师兄留在这里替我们排队。”
从民房小巷穿过,可更快到对街商铺,二人准备走捷径。
晚风吹过,吹散了日间的燥热,可这风中却隐约带着丝丝腥甜气。
刚行到半路,苍清回头往身后的巷子转角看了眼,“总觉得有些怪异,似乎有什么跟着我们。”
陆宸安拉住她的胳膊,“小师妹你可别吓我。”
“大师姐别慌,普通的妖现在根本不是我的对手,只要不是鬼……”
眼前重重砸下一具血淋淋的无头尸体,紧挨着她们的脚,打断了她的话——
作者有话说:姜判官:不能让郡主知道我就是汴京邢妖司判官。
小郡主:不能让小姜知道我知道他是汴京邢妖司判官。
索唤:宋朝的外卖/跑腿小哥。
第163章
“啊!!”
苍、陆二人吓得连连后退。
无头尸前, 出现了一条巨型怪蛇,森寒的白牙探在嘴外,足有一尺长, 头顶还长着莹白尖角。
散发出的阴气,让周边都灰暗迷蒙起来。
“什么东西?”苍清警觉地将大师姐护到身后。
陆宸安躲在她身后, “好像是蛟蛇,刚刚那死人就是它杀的?”
蛟蛇立着身,尖尖的尾巴一甩一甩, 发出难听的“啪嗒啪嗒”声。
“别怕, 小妖而已。”苍清安慰陆宸安,“我们慢慢往后退。”
说是小妖,其实苍清也没有把握,不然也不会后撤不战,但她若是显出惧意,那大师姐定然会更加害怕。
脚步才刚缓缓往后退半步, 无数的冰锥朝她们而来, 苍清立刻结印,念咒的速度极快, “撑花接星!止!”
一顶半透明的朱色大伞挡在二人身前, 冰锥没入伞面,消失无踪。
这招在汴京时,李玄度挡凌阳发得“梨花春雨”就用过,不过相比凌阳的道行,这冰锥显然是比不得的。
但苍清念咒的速度,也比不上李玄度,还是有一些冰锥打到她身上。
苍清硬生生忍下,没叫身后的陆宸安发现, 挥手将伞撤去,以念化剑,“去!”
无数小火剑朝着对面而去,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只有少数打中,蛟蛇尾巴随意一摆,起了一阵白烟,化掉了这些小火剑。
“我的灵力呢?”苍清嘀咕,她之前灵力已然恢复,眼下却又消失无踪,完全感应不到。
她道:“大师姐别慌,真力还在。”
蛟蛇扭动着身躯,似乎非常暴躁,形态在人形与蛇形间反复变化,竟还是个小娘子。
蛟蛇一跃而起朝着她们攻来,苍清挥手间,无数的火焰从掌中而出,在空中爆出一连串火花,阻了阻状如发狂的蛟蛇。
手中结印,手腕上的金镯跟着无声轻晃,伏妖咒已经在嘴边,念了一半,“……日出东方后面是什么来着?”
她忙求助陆宸安,“大师姐,伏妖咒!”
“我、我少时背的,如今早就还给师父了。”陆宸安也很急,但这不是她的专业领域,“要不给你念段药师咒?”
“大师姐是哪边的?是要替对面的蛟蛇治伤吗?”眼看着空中火花渐散,蛟蛇的身形再现。
苍清忽然停下结印的动作,翻起身上背的锦包,从里面翻出一张折纸,借着她自己打出的火光,口中诵咒:“……日出东方,吾奉真人命,诛邪伐祟,斩妖与无形,急急如律令!”
一条火龙从她身后飞出,势如破竹,与蛟蛇缠在一起,不仅重伤它还绊住了它的攻势。
“趁现在赶紧跑!”苍清抹掉嘴角渗出来的血。
就说让妖背伏妖咒,实在有违天理,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一枚银箭破空而来,“咻”的从她们头顶而过,一箭扎穿蛟蛇的身躯,一道细软银网在箭扎中的同时,罩住蛟蛇,无论它如何翻腾也挣脱不开。
厚重的阴气散去,苍清回头看清了来人。
木有枝手中拿着弓,和煦地对她们笑,“二位没事吧?”
他这弓显然是邢妖司特制的,深蓝色的弓身在夜间路灯与民房散出的烛光下,闪着迫人的金属光泽。
他身后还有十几人,皆穿着相同的服饰,将听到响动前来围观的路人驱开,“邢妖司办案捉妖!闲杂人等,赶紧让路!”
这降妖卫还真是威风。
木有枝走到陆宸安跟前,“陆娘子,我们在追这只蛟蛇妖,你没吓到吧?”
陆宸安客气地回道:“没有,多谢木郎君关心。”
木有枝温言:“近来城中常有妖孽作祟,二位家住何处,我送你们回去?”
巷口传来其他降妖卫的声音,“你小子哪里来的?赶紧走!邢妖司捉妖,听不懂吗?!”
“滚开,别挡路。”少年人清澈的嗓音明显带着焦躁。
拦在月魄剑出鞘前,苍清扬声喊道:“小师兄!我在这!”
木有枝一挥手,降妖卫便都让开,免去一场打斗。
苍清拉着大师姐朝李玄度跑过去。
近到身前,她放开大师姐的手,一下扑进李玄度怀里,轻声喊他,“玄郎,玄郎,玄郎。”
一声比一声委屈。
李玄度将她揽在怀里,紧张地问:“哪里受伤了?”
他都还未到城东,胸口挂的悬心铃就响起,悬心铃无险不响,这便代表苍清一定是受了伤。
“是内伤……”苍清拖长音调,连带着肩膀都抖了抖。
她刚开口李玄度声音就冷下来,“谁伤的?”
“那只蛟蛇妖,”苍清回手指了指,“但主要是我用伏妖咒反噬了。”
说话间苍清又觉喉间一甜,来不及转开头,血顺着嘴角流出,蹭脏了李玄度的前襟。
“玄郎,将你衣服染脏了。”
她轻轻吸吸鼻子,又埋头在他衣服上多蹭了几下。
脏都脏了,别浪费。
擦干净唇上的血,苍清才仰起头,睁着一双小鹿眼看他,湿润润的,当真是我见犹怜。
李玄度被瞧得心都要化了,抬手给她渡真力。
又看了眼罩在银网里,翻腾不休的蛟蛇妖,生生憋下了冲上去砍死的冲动。
一旁的陆宸安同木有枝说道:“不必麻烦木郎君相送,我小师弟来接我们了。”
“好。”木有枝也不多说什么。
李玄度问苍清:“邢妖司救了你们?”
“算吗?算吧。”苍清不知道怎么回答。
当时就算邢妖司不来,她和大师姐应当也已经能跑掉,何况小师兄也很快就到了,怎么看邢妖司都更像是捡漏啊。
但李玄度还是同木有枝道了谢,“云山观李玄度,多谢木郎君出手相助。”
“李郎君不必客气,保护城中百姓,本就是邢妖司的职责,这妖我们便带走了。”
木有枝话说得客气,神色却冷淡,看了李玄度和苍清一会儿,转开了眼。
他又不是狗,别想往他嘴里塞狗粮。
狗粮赞助商苍清,睁着雾蒙蒙杏眼又喊了一声,“玄郎……”
李玄度松开她,蹲下身,“上来。”
苍清立时收了楚楚可怜的扮相,心满意足地跳上背。
还不忘喊陆宸安,“走吧大师姐。”
躲不掉吃狗粮的陆宸安,不禁觉得自己从前真是眼拙。
小师弟何时拿捏过小师妹?
这根本就是从头到尾、从身到心,都被小师妹牢牢握在掌心,刚刚送出去的真力早足够治伤了。
小师妹明显在恃宠而骄。
因这变故,药铺也就没去成,只能另挑时间,凉粉自然也没吃着,等回到酒楼,另外三人已经点完菜等着他们。
祝宸宁第一时间起身问话:“小师弟你受伤了?衣上怎么有血?”
“是我的。”苍清跳下背,在桌前坐下。
白榆立马放下手中正啃着的鲜桃,“清清怎么了?”
“无大碍,给我递个桃,饿了。”苍清只顾吃桃。
陆宸安便将事情同几人大概讲了一遍。
姜晚义:“又是邢妖司,又是木有枝,这么巧?”
他思量间曲指轻轻敲了两下桌,这手势一看就是拉弦的好手。
殊不知还有更巧的。
几人用完饭回住宅,路过邻居朱婶的院子,她家靠院墙处,种了棵高大的青梅树,枝叶茂盛都伸到了院墙外。
白榆今日吃多了不消食,点名要吃酸酸甜甜的青梅,谁叫陆宸安说青梅能消食健脾,引得她愈发想吃。
此时正值青梅结果的尾声,低处的早已被摘光,可小郡主想吃,姜伴侍自然得爬树为她去取。
青梅摘了一衣兜,也就恰巧又碰到邢妖司判官木有枝,他下了值回家,便撞见这六人在偷摘他家青梅。
好巧不巧,木有枝正是朱婶那年二十八,还未成亲的儿子。
陆宸安很是惊异,直言:“你就是朱婶那位要看看脑子的好大儿?我瞧你没有什么问题,哪里需要我医治。”
不想木有枝竟真说道:“有的,我脑子确实有些问题,陆娘子定要帮我仔细看看。”
众人:?
苍清啃着酸酸脆脆的青梅,同白榆窃窃私语,“我觉得木有枝看上我大师姐了,阿榆你觉得呢?”
白榆嘴里也咬着青梅,点头,“我瞧着陆师姐一点也不抗拒他的靠近,明明今日刚认识却似乎像故友相见。”
姜晚义随手拿起一颗青梅送嘴里,“竹马危险了。”
三人同时看向站在一旁的大师兄,却瞧不出他脸色有什么变化,依旧淡然处之。
刚从自家院中舀来清水的李玄度看着这三人,满脸无语:“不是说要洗了才吃吗?”
“本郡主忘了!”白榆看着地上的梅核惊道:“我怎么已经吃了那么多!”
一定是青梅竹马遇天降的戏太好看,看入神了。
苍清安慰她,“没事,多吃就习惯了。”
入夜。
在自己屋中洗漱完又跑来李玄度房中的苍清,盘腿坐在床上,同他讲今日打蛟蛇妖的细节。
“那么长的牙,寒气森森的,冲过来就要咬人,看着特别狂躁,像疯了似的,一会人形一会妖形,是位很凶的小娘子呢!”
边讲边拿手比划,“那打来的冰凌凉得刺骨,还好我的‘撑花接星’使出来的快,灵力也不知为何像散了似的,根本用不出来,大师姐也不会背伏妖咒,得亏你昨夜让我将抄咒的纸随身带着。”
她讲得眉飞色舞,李玄度就安静听着她讲,虽脸上带着笑意,眼里却全是心疼,“怕吗?”
怕吗?苍清在心里反问,倒也不是很怕,又不是鬼,但……
“怕!”她重重点头,眨巴着眼,“好怕啊,玄郎要是在,早一剑就将那妖砍死了。”
闻言李玄度摸了摸她的头,伸指点在苍清的额间,口中轻念了段咒语,“结吾之力,化气为形,金光罩身,伏妖驱鬼。”
念罢,苍清的额间闪过一道金光。
她问:“你做什么了?”
“护身符,能替你挡一次妖鬼的致命袭击。”
李玄度将她拉进怀里,清亮的眸光中藏着深深情意,“以后伏妖咒不背了,我给你画杀妖符。”
苍清心中一暖,语气不自觉带上欢喜,“玄郎可还记得自己是个降妖除魔的道士?”
“如何?”
“那你对我这小妖,是不是太区别对待了些?”
李玄度眉眼带笑,“是啊,就是双标,你能拿我怎么样?”
揽着她躺倒在床,伸手到纱帐外随手一挥,桌上烛灯熄灭。
“若是其他妖,我依旧不会手下留情。”
苍清回抱住他,温声道:“玄郎看在我的面上,以后对其他的妖也多些怜悯吧。”
“阿清不是知道我早就因你改了许多?从未作恶的自然会放,但其他的另说,你也说了我是道士,天职就是降妖除魔。”
他的吻落在她额间,“睡了。”
第164章
之后的几日, 都是大晴天。
外间太热,除了陆宸安要守约去隔壁朱婶家,给木有枝看脑子, 其余众人都不愿出门。
白榆真就躲在屋中做女红,姜晚义在旁拿着本破书, 看得津津有味。
祝宸宁趁着日头好,拿出乾坤袋中的藏书在院中晒。
苍清依旧是每日上课练术法,早晚练银棍。
一直到七月初六。
白榆仍在屋中绣花做收尾工作。
苍清坐在边上看着, 还喝着李玄度给她做得青梅饮子, 好不惬意。
“阿榆绣得是小狼哎,旁边还有条小锦鲤。”
她啜一口青梅饮,故意道:“不就是我和阿榆吗?”
忌妒的一旁帮着摇扇子的姜晚义,多次想将她赶走。
白榆笑道:“我的绣工也就勉强能看,肯定是比不得宫里,更比不上我母亲那使绣花针的伴侍, 清清千万不要嫌弃。”
“嗯?真是给我的?”苍清本是随口说的。
白榆点头, “你不是看中了人卖货郎的货郎包,说他的包既好看又能装, 等我夜间拜完月, 你就拿去让臭道士给你做成货郎包。”
苍清身上传来一股杀意,抬眼对上怒目而视的姜晚义,斟酌开口:“那阿榆能不能把大家都绣上去?”
“除了小狼和小锦鲤,再加块姜?还有罗盘、银龟和炼丹炉?”
重点是那块姜。
“可我只想和清清在上面。”白榆头都没抬。
苍清对姜晚义摊手,她已经努力过了。
李玄度在外喊她,“阿清,回屋上课。”
“来了!”
苍清前脚刚跨出门槛,便听到姜晚义说:“小郡主就不能给我也绣一个荷包、香囊什么的?”
白榆回他, “可我不喜欢绣花,不想再绣了。”
苍清暗想:阿榆能在屋中老实坐上几日,已属实难得。
这么说来她对她是真好,难怪姜晚义要妒忌。
走过廊下,又见祝宸宁大烈日的,站在院门口发呆。
好奇心让苍清迎着日头凑上前去瞧,正好见到大师姐和木郎君,站在朱婶家的青梅树下有说有笑。
她收回目光,施术为大师兄在头顶打起一把朱色伞,替他挡去午间烈阳。
不曾想“撑花接星”还能这么用。
默默走回屋中,在临窗的桌前坐下,同她小师兄分享了这个信息。
李玄度听完说道:“虽说他们已经有夫妻之实,但那毕竟事出有因,多年来大师姐似乎确实从未在不开玩笑时,说过她喜欢大师兄。”
苍清很是担忧:“或许大师兄当时神志不清,根本不知道他们曾经发生过什么,你看他平日里连手都不会主动同大师姐牵一下。”
若说大师兄是发乎于情止乎于礼,可大师姐并不是守礼的性子,但她对大师兄虽然比旁人亲近,却也不会过于逾矩。
又问:“你觉得木有枝是个什么样的人?”
李玄度道:“才几面怎么看得出,瞧着倒也是一表人才,能做邢妖司判官,即使比不得汴京城的,恐怕武力也颇高。”
他这一说,苍清更急了,“不行!我得帮帮大师兄,青梅竹马不能被拆了,我们得替他们助攻。”
“如果大师姐就是喜欢别人呢?”
“那我自然也不会勉强。”
李玄度笑道:“好,都听你的。”
苍清沉思一会说道:“你是没见着当时木有枝那一箭有多帅气,大师姐当场就发愣了,要是只有大师姐一人,说是天降神人英雄救美都不为过!指不定大师姐就喜欢武力高的。”
“你也觉得木郎君那一箭很帅?”李玄度单手支头,一脸兴味地看她。
苍清露出了星星眼,“何止是帅,羽箭咻一声就从我头顶掠过!一回头好个俊郎君,身后还呼啦啦跟一群手下,各个蜂腰细腿,锦衣带弓,木郎君为首还能压手下一头,那把弓也很拉风,我都想学射箭了。”
“是怪我来得太晚没有英雄救美?还是怪我不擅拉弓射箭?”李玄度眼里危光更甚,“也压我一头?”
意识到的苍清立马反口,“当然肯定是没有我的火龙帅,也没有谁比玄郎打架时更叫人心动,玄郎鹤立鸡群,天下无敌第一俊!”
顺便岔开话题,“到时同阿榆和姜郎也通个气。”
“你仍旧喊姜晚义什么?”李玄度凑近她,二人脸对脸近得能听见呼吸声。
苍清有些慌乱,心跳似乎比之以往快了些,眼不住地往李玄度唇上扫,支吾道:“姜、姜郎啊。”
而后嘴就被吻住,李玄度送了她一个霸道且缠绵的吻。
窗户大开着,正对着院中,略微黏腻的夏风吹得人心更燥了。
姜晚义正巧出来替小郡主去摘青梅,廊下路过见了个正着,捂住眼,“二位青霄白日不觉害臊吗?”
李玄度不得不松开苍清,给了姜晚义一记白眼,“碍事。”
苍清捂脸,做害羞状,“竟被十哥瞧见了,真是不好意思。”
“三娘就别演了。”姜晚义也翻了个白眼,忽道:“你又喊我什么?”
李玄度很是满意这个称呼,“为兄给十哥介绍一下,这是你嫂嫂。”
“滚!便宜都叫你二位占走了。”姜晚义转身就走,飞身上树自去摘青梅。
夏风依旧徐徐,窗外艳阳高照,苍清听着蝉鸣阵阵,一改先前心下燥热,只觉岁月静好心生欢喜。
她问道:“今日学什么?”
“震字决。”
“嗯?你不是怕雷?所以一直不肯教吗?”
李玄度往砚台里舀了勺清水,轻划着松烟墨条,“若我哪天……又认不出你要伤你,你就用它对付我。”
苍清心下一软,不由说道:“玄郎对我的心意,当真是天地可鉴。”
想起他给追踪符设置的口诀是,‘清风动天地,明月心倾之’。
想到在术青寨虫族时的经历。
他性子孤傲、心思敏感,但其实一直在用他的方式,默默爱她。
看他提笔在宣纸上,写下震字决的咒语。
她轻声道:“清风不会同明月反目成仇、拔剑相向的。”
“嗯,不会的。”李玄度回得很轻,也很坚定。
接下来的下午,苍清一直在掐诀背咒。
直到日头西斜,天边才隐约传来,极轻极轻的一声雷鸣。
但哪怕只是如此轻的一声,李玄度手还是抖了一下,“不错,如今学东西比从前快多了。”
伏妖咒除外。
苍清停下掐诀的手,伸了伸懒腰,忽而问道:“说起来你身上会游走的那个金色光点,似乎好久不见了?它到底是什么?”
李玄度也起身活动了下筋骨,回答她:“我也不知,自襁褓时就有,无忧师叔也瞧不出来,大些后再不发作,也就没当回事。”
后来同师父离开云山观,便又旧疾复发,短则一月,长则几月必会发作,倒也不致命,但自与苍清重逢后,又已经一年多未发作了。
苍清回忆,“我似乎能控制它,别人也可以吗?”
李玄度摇头,“别人不行,你对我而言总是独特的。”
苍清思量着说道:“听你说来,怎么似乎只要我在你身边就不会发作。”
那金色光点于她而言,还挺亲切的。
透过大开的窗看出去,屋外院中,另外几人已在竹亭中摆上乞巧的贡品。
白榆出声喊她:“清清快出来。”
苍清和李玄度结束话题,先后走出屋。
看着一桌的瓜果点心,苍清吞了吞口水,刚伸手便被陆宸安打了一下,“忍着。”
白榆安慰她,“我刚刚已经被打过一下了,要不你同我一起吃青梅?”
苍清摇头拒绝,“吃了好几日青梅,牙都酸了。”
陆宸安也嘱咐:“小郡主,青梅再甜也不可贪多。”
苍清忙道:“对!青梅得配竹马。”
没头没尾的,除了李玄度谁都不理解。
“竹马又不能吃。”姜晚义这么说着,顺手收掉了白榆面前装着青梅的瓷碗。
遭到一阵抗议,“本郡主饿了,总得有点东西给我垫肚子?”
吵吵嚷嚷又闹上一阵,苍清将这二人拉到另一边,低声将心中想法说了。
姜晚义听完笑道:“我是月老吗?刚忙完你和九哥,又要忙青梅竹马。”
话虽如此说,却兴致勃勃,三人商定后走回亭下。
天边霞光渐退,月色携着晚星款步而来,清风拂过,出墙的青梅树枝簌簌轻响。
几颗熟透的青梅掉落,砸中站在院墙边打水洗瓜果的祝宸宁。
一切准备就绪,众人对月参拜。
念诗的念诗,抓蜘蛛的抓蜘蛛。
苍清正拿着绣花针,往针眼里穿彩线,誓要比她小师兄快一步穿过七根针。
事实上李玄度根本没同她在比,只是弯唇笑看着她。
直到姜晚义穿到第七根针,说道:“彩线穿针也没有这么难。”
李玄度食指与中指轻弹,彩线自动穿过了他眼前放在桌上的七根针。
只穿到第五根的苍清,还在拿嘴抿线,她噘嘴抗议,“小师兄你这是舞弊!”
门外传来男人的朗笑声。
众人齐刷刷看向院门口。
“小六?”白榆嘟囔了一句,放下手中彩线,不动声色瞧着来人。
来人依旧在笑,“九哥竟和小娘子们比穿针,真是出息。”
李玄度收回目光,“六哥倒是出息,形单影只觍着脸,我们走哪你跟哪。”
被骂狗的暻王赵殊咳了两声,“我若是想要小娘子,哪里寻不着。”
李玄度:“你心中所念非良人,要去何处寻?”
直击要害。
暻王深呼吸,真想把这人嘴给缝上,咬着后槽牙回道:“不用九哥操心!我马上就能如愿了!”
他刚说完,苍清手中打出个火球,直朝着暻王而去,后者忙翻身避让。
火球却只停在他身前,“砰”地爆开,一瞬间院中亮如白昼。
“久闻暻殿下大名,今日得见,院中太暗,得仔细瞧瞧。”
苍清冁然一笑,“瞧瞧是不是人模狗样。”
人都寻到家门口了,这显然是苍清给得下马威。
暻王赵殊自然能看出来,重新站定后,他付之一笑。
“这位想必就是浮生卷现任主人,官家钦定玉京特使苍清小娘子?倒是生的娇俏可人,本王府中王妃之位空悬,小娘子可有兴趣?”
李玄度冷笑,“她是本王的琞王夫人,劝六哥别生不该有的心思。”
“九哥的夫人是祈平郡主吧?榆姐儿这般天仙似的美人你竟不要?真是猪油蒙心。”
暻王悄悄往白榆所在的方向看了两眼,又道:“再说男未婚女未嫁,本王去求官家赐婚,你能奈何?”
“你大可以去试试,看看有命请旨,有没有命娶。”
李玄度正眼都未给他一个,只帮正站起身拿远处花糕的苍清递盘子。
苍清咬了口花糕去看暻王,笑得人畜无害,“暻大王知道我是谁吗?就敢让我做夫人?”
“有何不知?”暻王皮笑肉不笑,抬手一挥,一道凌冽气冲着苍清而去——
作者有话说:蝉鸣声声、微风不燥的夏季,这几章真的是主角团相对惬意的好时光了。[让我康康]
第165章
李玄度身都未起, 不过随意挥袖,就化掉了打来的银针。
然而暻王的目标本就不是人。
暗器一针化二针,被挡掉的不过是幌招。
六个磨喝乐里的小狼“啪”碎了。
暻王发暗器的招式, 当真是出神入化,不愧是老六。
李玄度神色陡然冷下来, 目光森森朝暻王扫去,也没见他手上如何动作,暻王腰间价值连城的玉佩, 便脱了绳飞到苍清手上。
“这次且拿这玉佩赔给琞王夫人, 若再有下次,休怪本王不顾念与你的兄弟情谊。”
可白榆却忍不下这恶气,起身喝道:“小六你找打!”
本还傲气凌人的暻王立时收了气焰,不动声色往后退两步,嘿嘿干笑两声,“榆姐儿, 我还比你年长, 你给点面子,都这么大了, 别老是小六小六的喊。”
“我刚刚没说话, 已是给足你面子!”白榆冷笑,从凳上踩过一跃而起。
她身侧的姜晚义都来不及拉住她,只能问:“郡主是要自己打?”
“我的小弟我自己训。”白榆扬起手中鞭子甩了出去。
暻王狼狈躲开,“榆姐儿,我不是来找你麻烦的。”
儿时他同穆白榆在一个教习师父下学基础功,白榆不知是武学方面比他要有天资,还是在外另有师父,尽管比他小一岁, 仍能追着他打。
他堂堂穆贵妃之子,昭王的胞弟,必须为郡主马首是瞻。
好吃的好喝的好玩的,都得先归她,简直就是宫廷霸凌,偏贵妃和他哥昭王,还处处包庇她。
一直打到白榆出宫住回平国公府,路上偶遇依旧会被打,还得时不时送好东西去平国公府孝敬她。
也许现在他二人修为,已不相上下,但这童年阴影可算是深入骨髓,打心里的畏惧,无论如何都低她一招了。
时常想他和昭王都是白榆的表兄,她怎么就只怕三哥不怕他六哥呢。
不过要说起他三哥昭王,咿,他也怕。
新做的华服这就被打破了口,刚千金购得的玉佩也被琞王抢走,来这一趟真是亏大了,暻王急急出声,“郡主停手!我是来替官家宣旨意的!”
他将手中圣旨往前一递。
白榆果然停下攻势。
暻王清清嗓子,又恢复些许傲气,“九哥、榆姐儿还不过来跪下接旨?”
“直接宣,我不可能跪你。”李玄度正忙着哄苍清,根本没空理他。
天高皇帝远,就他一人来宣旨,谁能拿他当回事,这处可不是汴京,没有御史台。
“见旨如见陛下,九哥是要谋逆吗!”暻王瞪大眼,有些不可置信,“我回去定在爹爹那里参你一本。”
李玄度道:“这话不如问问你和太子,你三哥知道你的所作所为吗?要不要我替你报信?”
暻王一噎,冷哼,“我为兄你为弟,跪我怎么了?!终归是养在外头的,一点长幼尊卑、礼义廉耻都不懂。”
李玄度毫不在意他的话,头也不回只对苍清说道:“明儿再去找那摊贩买一个,别扔别扔,生气也别和钱过不去,这玉佩能买下好几家铺子。”
“这种日子他打碎我的磨喝乐,他这是在咒我倒霉!”苍清拿着玉佩扔也不是,不扔也不是,想想还是气。
“你们这些皇子皇孙的,天天仗势欺人!叫我们平头百姓如何过日子!”
又对白榆喊道:“阿榆多抽他两鞭子!”
白榆闻言,重新扬鞭,“小六啊,实在不好意思,以后见到苍清躲远些,惹她就是惹我。”
眼见银鞭又缠上来,暻王手一翻,手中多了一把折扇,开合间无数银针朝着白榆射去。
“小六有长进,敢反抗了?”白榆跃起,双脚蹬在墙上借力,凌空翻过一个跟头,避过银针,手中鞭子往空中一扬,只听噼里啪啦银针全数落地。
还不等暻王喘口气,银鞭早换了方向,一下抽在他脚上。
“等等等等,我给榆姐儿寻了好玩的东西。”暻王从怀中掏出几张帖子,递给白榆,一脸谄媚。
“明日七夕邢妖司斗兽场的入场请帖,望您笑纳。”
白榆接下帖子,看都不看直接纳入怀中,“我们根本不屑去。”
暻王:“那你收那么快!还给我。”
“孝敬本郡主的东西还想拿回去?”此时离得近,白榆拿鞭柄当短刃,去击暻王胸口。
后者忙握住她手腕,止住她的攻势,结果立时被踹了一脚,疼得他龇牙,手中扇柄刺出尖刀。
二人打起近战。
小郡主的近战功夫不差,鞭柄在她手里,使起来像短刃,来回间,袖中竟还藏有绣花针。
竟也是个使暗器的好手?
苍清眼见身侧姜晚义蠢蠢欲动,出声喊道:“阿榆回来休息吧。”
白榆手握鞭柄,横着击在暻王身前,将他击退数步,才停下手,“小六的功夫还是这么差。”
暻王松了口气,收掉折扇,“是我让着你!本王不跟小娘子斗。”
苍清冷着脸又对李玄度说道:“你不揍他,我就拿你撒气。”
李玄度立时站起身,终于正眼看暻王,“我有心放六哥一马,可本王的夫人不原谅你。”
他手上捏决一挥袖,“做弟弟的只能同你说句抱歉。”
暻王连连后退,只觉腹部被重重打了一拳,恶狠狠咬着牙出招应对,“九哥有本事来点人间的招式啊!”
李玄度懒洋洋回道:“招式好用就行,你管我人间阴间。”
陆宸安看得皱眉,不忍地闭上了一只眼,对祝宸宁道:“我今日算是知道,小师弟有多尊敬我俩了。”
平日里总会多应她几句的祝宸宁,今日只回了声,“嗯。”
暻王被打得实在受不住,将谕旨往白榆手里一丢,飞身越过墙头跑了。
“榆姐儿自己看旨意吧!”
他打定主意,以后可以直接骂九哥,他最多回讽两句,虽字字扎心,好歹不会轻易动手,榆姐儿虽老揍他,但也不会真下狠手。
可绝对绝对不能惹苍清,这是个小心眼!
白榆走回竹亭,凑到石灯旁读圣旨,看了两行,笑道:“小九,官家将我同你的婚事解了。”
她的笑容忽又僵在脸上,转而变为愤怒,“有完没完!”
苍清走到她边上看圣旨,便瞧见圣旨后头,她与其他皇子的姻亲,这皇子正是刚刚落荒而逃的六皇子暻王。
白榆将圣旨往李玄度手中一丢,“我都要怀疑是小六为了耍我,假传圣旨了。”
李玄度打开一瞧,说道:“他还真有这个胆,但似乎没这个必要。”
苍清问道:“阿榆,你同暻王似乎很熟?”
白榆冷笑,“能不熟吗?我自小和他一处长大,他就比我年长一岁,我从儿时揍到他及冠。”
“反正谁都能当本郡主的郡马爷,小六不行!”
“都把我打饿了。”她重新在桌前坐下,看向姜晚义,“要净手。”
姜晚义起身去给她舀水,看似随口一问:“所以你同暻王是青梅竹马?”
“什么青梅竹马,是死对头!宿敌!”
“那郡主不喜欢,我替你去将他做了。”姜晚义舀了水回来冷冷说道。
苍清和李玄度对看一眼,皆心下暗忖:暻王是你失散多年、同父异母的兄弟吧?这就要将人处理了?
活阎王啊!收着点吧,煞气都溢过来了。
白榆道:“那倒不必,我也没那么讨厌他,他这人对我其实还挺好的,只是他儿时可太逗了,我看到他就想笑,人又很欠总想揍他,我们从前三人……”
话音戛然而止,郡主说起少时的事,脸上的笑不是假的,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眼里还带着不易察觉的哀思。
白榆很快转了话题:“虽不想认也确实是青梅竹马。”
想到要助攻,又加了一句,“就同陆师姐和祝师兄一样。”
但陆宸安和祝宸宁没回她。
姜晚义“哦”了一声,面上不见变化,只在一旁坐下,拿起放在桌上的夜影刀,开始擦刀。
苍清看在眼里忙道:“今日就到这结束吧,阿榆,你看紧十哥,别让他离开你的视线。”
“十哥?你说小姜?”白榆咬了口花糕,瞧着并不在意。
李玄度郑重地对她点头,“听阿清的,看紧些,最好能将他那‘替郡主切瓜都行’的夜影刀收了。”
不想白榆还真放下手中花糕,从姜晚义手中收掉切瓜刀,回刀入鞘,说道:“困了,回屋吧。”
说完拉起姜晚义先行回了屋。
剩下四人随手收干净桌,也各自回房去。
苍清亦步亦趋跟在李玄度身后,临到门口,李玄度回身问她:“今日依旧睡我屋里?”
“嗯,我有话同你说。”苍清跟进屋,将门一关,上了门闩。
李玄度笑看她的动作,也不拦,“你屋里的寝具又该落满灰了。”
“不重要,你先同我讲讲暻王的事,你口中他心念之人是阿榆?”
“嗯,在汴京时你离开的那两日,他上门寻过我,问我如何肯主动去解除婚约。”
汴京城的衙内纨绔无人不知,暻王心悦祈平郡主。
平日里李玄度虽老是拿郡马的事讽姜晚义,但众人都知白榆同九皇子的婚约,那是定然要解除的。
就算真解不了,姜晚义肯定也不介意和她有婚约,欢欢喜喜就去做郡马爷了。
“但她同暻王的婚约,若是暻王不肯放手,可就不好说了。”
李玄度说着话解下腰带,脱去外衫。
天气炎热必然要洗澡,洗澡水是日间早就晾晒好的。
他将脱下的衣服挂到衣架上,“所以还不如和我一直拖着婚约等此间事了,眼下反而更麻烦。”
苍清坐在梳妆镜前的矮凳上卸钗环。
“你是说这婚约是暻王从中作梗特意求来的?”
那倒确实如他自己所说快如愿了,可既然汴京城无人不知,白榆和他一处长大,会不知道他喜欢她?
拆卸完头面她仍未起身,盘起双腿于凳上,敛眉沉思。
“暻王几乎一路跟着我们,他是如何次次知道我们的踪迹?”
她有隐行踪的锁灵珠,连云寰都没法一下寻到她。
李玄度回她:“那必然有人出卖了我们的行踪。”
他本已经走到屏风后的浴桶前,忽道:“不如小仙姑先洗?”
苍清正在想事件的关窍,随口应声,“你先吧,我还有事没想通,我不介意用你用下的水。”
“我先的话……等你洗完我又白洗了。”
“为何?”苍清疑惑地抬头看他。
李玄度指了指葡萄纹的薄纱屏风。
苍清意会了他的意思,脸上发热,这屏风是夏日专用,实在太薄,会透人影。
“我刚刚关门时,你怎么不提醒我,下次我还是先回屋洗了澡再来寻你。”
她从矮凳上起身走过去,脱去纱罗背心,挂到衣架上,正要脱织金裆裤和抹胸,见李玄度还怔怔地瞧着她,轻喝:“你转过身去!”
李玄度摸了摸鼻子回过神,听话地转过身,他巴不得她睡他屋,免他夜间梦魇,怎么会提醒。
“你那日做局时怎不知羞?”
“那日虽衣衫不整,但只是不整,又不是全然坦诚相见,如你所说,我连裤子都未帮你脱。”苍清下到水中,恼道:“说正经事!”
“阿清说哪方面的正经事?”
“玄郎脑子里在想什么废料?”
“阿清不是废料。”
李玄度听见入水声,走到榻前回转身坐下,目光便正好对上印着人影的屏风。
皓腕抬起落下,带起的细密水珠,还有几滴打在几乎透明的屏风上,也落在他的心间,引得阵阵酥麻。
他不自觉吞咽了下,转开眼,“有些想念术青寨时的小仙姑。”
“还说呢,那种时候你都敢答应,真是色昏了头,要不是虫王突然出现,你就该以命换命死了。”
“现在不会死了。”
苍清一噎,默默闭上嘴,这话什么意思她心知肚明——
作者有话说:(1)背心:类似无袖短衫,是宋朝女子夏季衣橱常见样式,纳凉消暑佳品,可内穿也可叠穿在外,还可以在露着的手臂上带金色臂钏。
裆裤:宋裤。
第166章
苍清趴到桶边伸出手去, 化指为兰,轻轻一弹,桌上烛灯熄灭。
“小仙姑防我防得可真紧啊。”李玄度哑然失笑。
屋里忽而变黑, 鼻尖萦绕上皂豆清香。
耳际只余下汩汩水声。
没了视线他反而心无旁骛,听得更仔细。
无需闭眼都能想到她的动作, 水珠从她的脖间流下,积在锁骨处,手臂轻抬时便又顺着白皙的胸口滑下, 落入水面, 荡起旖旎的波纹。
叫他想入非非。
有反应了。
他无奈苦笑,力一松,后仰躺倒在榻上,支着一条腿不敢乱动,真是好热的夏夜。
等她洗完穿好小衣,转出屏风时, 他果然热得出了一身汗。
也不重新点灯, 踏着屋中月色,慌忙间冲到水桶边, 三两下除去剩下的衣服入了水中, 好叫这凉浸浸的水浇一浇火气。
苍清坐在床上,借着月色瞧见他的模样,不禁觉得好笑,明日还是得回自己屋里去睡才行。
她一个妖,并不守人间礼仪,只不过是前不久,刚知道了师父给小师兄批的命数。
李玄度是天生的童子命,而苍清偏偏是他的红尘劫, 若他不能守着童子身,便终有一日会命丧红尘劫,死在她手上。
她倒是不想信,总觉得……是凌阳师叔为了留住自己出色的小徒儿,和她师父联合起来骗她的。
毕竟这消息就是在小师兄生辰过后没几日,凌阳师叔匆匆传符给大师兄,托他转告于她。
不直接告诉徒儿非告诉她,想来是知道告诉徒儿,定然还是拦不住,凌阳师叔偏心偏的没谁了。
但苍官和月华的前世摆在面前,叫她不信也得信。
一想到若是小师兄这辈子,都不能叫她吃上一口,也是怄火的很,滚犊子的童子命红尘劫,她非得想法子破了这劳什子卦象不可。
她叹口气躺倒在床,真是妖生艰难。
没多久李玄度洗完澡,在她身侧躺下,二人说回暻王的事。
苍清道:“暻王虽同阿榆青梅竹马,但我能肯定阿榆不喜欢他。”
“那她喜欢谁?十哥?”李玄度心不在焉,拿起床边放着的青蓖扇,轻轻扇着风。
“她对十哥和对别的郎君完全不同,你竟瞧不出?”
苍清都怀疑,白榆从前口中的郡马爷人选,就是姜晚义,一步步引着他上钩呢。
要不骄蛮的小郡主,怎么一路来单对姜晚义容忍度这么高?对他永远和颜悦色。
李玄度轻笑,“没注意,我只知十哥陷得挺深,郡主若是嫁给别人,搞不好这小子会去抢亲。”
苍清摇头,“以十哥的性子,若郡主是自愿嫁人,我觉得他不会去,但若他真去抢亲,你会去帮他吗?”
“不帮。”回答的很干脆,不过片刻李玄度又道:“算了,勉为其难帮他一把。”
“我抱得美人归,怎能叫兄弟孤独终老,他喊我一声九哥,又应下了我喊的十哥,做兄长的,定然要将他塞进花轿,直接送进平国公府。”
苍清掩口失声,笑完又道:“官家真讨厌,总拿皇权压人,无论阿榆想不想成亲,和谁成亲都应该由她自己决定,阿榆好可怜,总被绑在谕旨上,决定权都没有,若有机会一定要替阿榆将婚约解除了。”
“好,定想法子替她解决。”
夜渐深,李玄度抬手解下纱帐。
“玄郎,讲个故事吧。”
“想听什么?”
“你和凌阳师叔有遇见过什么上古妖兽吗?”
“没有,但听过许多,给你讲个夔妖如何?传言夔和九尾狐同为上古神兽……”
没多久故事说完,二人执手,双双进入梦乡。
晨光破晓,苍清被屋外说话声吵醒。
先是她大师兄的声音:“宸安今日还要去?”
而后是她大师姐的,“嗯,那木郎君确实是有些问题,是我从未见过的疑难杂症,定要将他治好了不可!”
大师兄问:“我陪你去可好”
“那么热的天师兄在家里休息吧,我自己去就行,不同你说了,木郎君一会就要去上值,我得抓紧时间。”
院中再无声,想来大师兄没有坚持。
苍清翻身起来同李玄度抱怨:“大师兄为什么就不能再主动些?直接跟去啊!”
李玄度握住她的手腕,一把将她拉回怀里,“阿清不也一点都不主动吗?可能无忧师叔门下的徒儿,都是这般不长嘴?”
夏日夜间就寝只穿了贴身的小衣,二人贴得近了,便又有什么不妙的情绪在其间流转。
苍清捶了他一下,赶紧起身穿衣,“凌阳师叔门下的难道长嘴了?!还不是暗恋我大半年都不敢开口?只会狗叫。”
若是早些表明心意,赶在什么李玄烛、月华的记忆出现前将生米煮熟,再去拜拜那灵得可怕的显真寺,指不定现在孩子都有了。
李玄度哑口无言,没法反驳,也起身穿衣洗漱出门练剑去了。
早间他又出去了一趟,回来时手上多了把银弓。
等姜晚义出屋时,正好就见到李玄度在院中射靶子,他开口调侃,“九哥今日好兴致,不练剑不使枪,倒是练起箭术了?”
“谁叫我家小仙姑喜欢射箭的郎君,昨儿个还夸人木郎君,蜂腰细腿,射箭帅。”李玄度手劲一松,一只羽箭射在靶子上,可惜不是正中心。
坐在竹亭中吃朝食的苍清闻言呛了一口,真记仇!
姜晚义半信半疑,“小娘子们当真都喜欢射箭的?”
他从前怎么没发现,那阿榆喜不喜欢?
应当不喜欢,他想起了些不好的回忆,比如把箭射在人郡主的轿顶,忍不住抖了抖,希望阿榆不会想起来。
又道:“九哥这准头不行,我来教你。”
李玄度将弓递给他,“十哥今日瞧着满面春风,看来郡主昨夜是将你哄好了。”
姜晚义心情确实不错,至于怎么哄好的没必要细说,太张狂会被锁的。
反正每个屋都有白日就晒好的洗澡水。
而白日里事事听郡主话的人,吃了醋晚上便反了天,毫无节制。
破书上学得知识正好能用,郡主还再三同他保证,绝不会让暻王坐上郡马的位置。
真话假话暂且不提,将人哄好了就行。
苍清用完朝食出了竹亭,也走到他们身侧,加入聊天,“阿榆怎么还未起?我去喊她吃朝食。”
“三娘别去,让她睡着吧,昨夜累坏了。”姜晚义语气懒散,姿态却端正,射出一只羽箭正中靶心。
院门口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我昨夜同她打架又没下狠手,怎么就累了?”
暻王换了身朱色新衣,风度翩翩摇着折扇站在木门边。
“你怎么又来了?”苍清白了他一眼,“打没挨够?”
姜晚义默不作声,重新搭上一支箭,这回蓄势未发。
“本王来瞧瞧未婚妻不行啊?”暻王话音刚落,姜晚义手中的弓立时转过方向,朝准了他。
暻王一脸懵,“姜判官这是做什么?就算你同本王在汴京时就不合,但本王好歹也算你的前任上司,许久不见就不能客气些?”
苍清和李玄度一脸诧异,左右四顾,“谁?!”
什么姜判官?哪个姜判官?汴京城邢妖司的姜判官?
暻王确实任职邢妖司主事,邢妖司的官方武器就是弓箭。
瞧着先前姜晚义正中靶心的那支羽箭,李玄度夺下姜晚义的弓箭,拉过他的手,正反面仔细检查了一遍。
指骨间拉弓留下的茧,虽因长时间未使弓箭褪了不少,仍能瞧出来。
好小子!
竟然是汴京城邢妖司的判官!所以他使弓箭一把好手。
姜晚义被李玄度强行中断了拉着的弓,不满的轻啧一声,“低声些!别叫郡主知道。”
苍清/李玄度:“你还有理了?!”
一个队伍的,一点都不真诚!说好的穷困潦倒,刀尖舔血走阴师呢?
苍清:“罚俸!罚俸!罚俸!”
姜晚义干笑两声,“九哥,我教你射箭吧,免费的。”
门口的暻王:“……”
这几人有病吧,叽里呱啦说些什么呢?能不能给他两万贯。
“喂,我说你们有没有点教养啊?”
他暻大王人还在院门口插蜡烛呢。
姜晚义无视了他,重新拉开弓,对上靶子,对李玄度说道:“九哥看牢了,勾弦时指要松,追得再紧也无用,射不中就是射不中,反会影响撒放,撒放时要稳,无关紧要的不必经心。”
弦松箭出,羽箭扎穿了靶子。
教人还是暗讽,暻王听没听明白不知。
反正李玄度一听便明了,瞧着箭靶上穿透红心的羽箭笑道:“看来不仅得收切瓜刀,弓箭也得收。”
姜晚义也哼笑一声,将弓箭递还给他,“不玩了,犬吠声太大,小郡主该被吵醒了,我还得替她重新去打洗澡水。”
暻王脸皮也不是一般的厚,自顾走进院中,闻言说道:“从前总和本王对着干的姜判官,竟沦落到打洗澡水,那日后本王的洗澡水也要麻烦……”
他话未说完。
李玄度刚到手的弓箭,又回到姜晚义手上,速度极快,拈弓搭箭,手一松,羽箭出。
暻王急急避开,手中折扇一扬打落羽箭,但凡他反应慢一些,就该心口中箭一命呜呼了。
“姜晚义,你敢对本王来真的?!”
“老子在汴京就想揍你了!让人警告你的话,你是一句未听。”
姜晚义将弓还给李玄度,又道:“实是忍不了,九哥一会千万别同小郡主告状。”
说完转身就走。
暻王吼道:“你那狼妖小跟班近来不见,替你去汴京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了?!”
他哪能忍下这口气,折扇一挥,无数银针朝着姜晚义的后背而去,却在中途迎上火球,银针掉在地上成了焦黑针。
这话本是想挑拨离间,不曾想苍清无动于衷,反阻了他的攻势。
“他现在是我的下属,你在我的地盘,想动我的人?”苍清面上带笑,笑意却带满挑衅,“来,我同你较量,你是想同我来文的还是武的?”
“本王打不过九哥还能打不过你?”暻王正气头上傲慢极了,忘了昨夜刚打定的别惹苍清的主意。
“来武的!”
苍清依旧在笑,“急什么,我话都未说完。”
“文的,我让琞王这就发一道折子回京,就说有人要妨碍朝廷根基,想阻我寻玉京,武的嘛,我家琞殿下有火没处发,拿你出气正好。”
李玄度清清嗓子,一把揽过苍清,“夫人说什么呢,还有外人在,怪害臊的。”
暻王:???
“还能叫人代打?!”
苍清:“暻王做邢妖司主事的时候,难道事事亲为?你这样怎么做得好领队。”
李玄度:“只等夫人一声令下。”
被迫吃一嘴粮的暻王怒喝:“你毫无道德!”
“和妖讲道德?”苍清只当是夸奖。
昨夜暻王独独打碎小狼的磨喝乐,便说明他知道她的身份。
“本王好心来告知你们神物的消息,这就是你们的待客之道?”暻王说着话,往院门口退了退。
苍清:“你能安什么好心?要说快说。”
暻王:“彬州的邢妖司有样宝物唤作鲛人瞳,据说能辩天下妖邪,听着就很像神物不是吗?”
李玄度:“六哥向来纨绔,信誉可不高。”
“你们爱信不信,不信难道就不去了?你们向来不都是,知道是陷阱也要去的吗?”
苍清眸子微眯,“你跟了一路,倒是将我们的行踪摸得很透。”
她微侧头对李玄度使了个眼色,后者才刚翻掌,已经退到大门口的暻王飞也似的跑了。
院中独留苍清和李玄度,异口同声:“跑真快。”
邢妖司逃跑的功夫是批发的?
过了一会苍清压低声说道:“阿榆和十哥,最初真的互相不认识吗?”
姜晚义是邢妖司的判官,同暻王曾是上下级,暻王和白榆又青梅竹马,走得那么近。
以白榆的性子,怎么着也应该在汴京就同姜晚义碰过面了才对,可看他二人最初的模样,确实是不认识的。
白榆在装?还是姜晚义在装?又或者说有一方在刻意避让?
李玄度回她:“姜爷的名号既然那么响,我们不在汴京不知道很正常,白榆和十哥二人至少应该互相听说过,只是竟从未听他们提起。”
苍清:“这三人的关系真是令人难以捉摸。”
李玄度重新搭弓射箭,“想不通就先别想了,找机会直接问。”
苍清在旁瞧着,忽道:“玄郎射箭天下第一帅,谁都比不得。”
这马屁拍的突如其来。
有人心慌了,手一抖,破空而出的羽箭出了靶,落在地上。
李玄度:“哦?我还以为是木郎君射箭最帅。”
苍清:“……”
二人相视,忍俊不禁。
李玄度感叹:“还好阿清没有竹马。”
想了想又觉不对,他似乎就是她的竹马,又改口:“还好没有天降。”
好像也不对……他在信州与她相见却不相识,怎么不算天降?
苍清替他说道:“玄郎既是阿清的竹马,又是天降。”
竹马敌天降,自己醋自己,没毛病。
至于李玄烛与苍清的旧事,走到今日二人早就默契地无视了。
可情况格外相似的另外两对,竹马和天降谁输谁赢就不好说了。
说来也真是太巧了些,两对天降竟都是邢妖司判官,而竹马倒稍有些不同。
李玄度问道:“斗兽场去吗?”
“去。”
午间,苍清将另外几人召在一处,商议去邢妖司斗兽场的事。
结果白榆将请帖拿出来,只有三张。
斗兽场的席位都是定好的,没有帖子即使能进也没有座位。
苍清有些头疼,她作为领队是一定要去的。
李玄度的武力值最高也不可能不去,但武力值同样不差的姜晚义,绝不会留白榆一人行动。
没有祝宸宁寻宝团控很是不方便,同样的没有陆宸安遇事打架就不安心——
作者有话说:夔(kui)
第167章
苍清正苦恼这次行动选哪三人。
陆宸安从怀里拿出一张帖子, 犹豫着说道:“木郎君给我的,他本来邀我今夜去看斗兽。”
苍清急问:“你答应了?!”
陆宸安:“还没,还在考虑。”
众人默契将目光全投到了祝宸宁脸上。
连陆宸安也投去了询问的目光。
“都看着我做什么?”祝宸宁脸上带笑, “师妹想同他去就去吧。”
众人一致认为,这是强颜欢笑。
陆宸安似乎松了口气, “那我今夜就跟着木郎君进斗兽场。”
“大师兄!”苍清急得用手肘戳了戳身侧的祝宸宁,“有点表现啊。”
祝宸宁离她远了些,“小师妹, 你已经有小师弟了, 别对兄长动手动脚。”
苍清:“?”
又开始已读乱回了是吧?
明显是在逃避问题!
只得自己说道:“大师姐,你有机会问问那宝物的事,问完就赶紧离席来寻我们。”
陆宸安想都不想,答应下来,“好。”
苍清还是不放心她一人行动,转头对李玄度说道:“小师兄, 给大师姐上道纸人术, 若是有危险也好叫我们知道。”
纸人术有点像单次使用的悬心铃,可以在遇见危险时, 瞧见纸人所视最后一幕。
李玄度拿出黄纸, 随手剪了张纸人,口诵咒语:“听吾之令,授汝之命,汝之所视,吾之所见,速速显灵。去!”
小纸人立时飞到陆宸安衣领处,爬进了她的衣襟。
一切就绪,最后商定李玄度和白榆, 直接以琞王以及祈平郡主的名义去,但这样定然会碰到暻王和邢妖司的主事,与他们同在首席上。
必然也就与苍清三人的席位不同,而陆宸安的席位估计是和木郎君一起的。
但好歹都在斗兽场里。
商议结束苍清单独将祝宸宁留下,问他:“大师兄真是一点也不知着急?”
祝宸宁回道:“小师妹眼里你大师姐同我一起时是什么情状?”
“嗯……自然的就像家人,大师姐爱发呆,你们在一处时,可以很久都不说话。”
苍清微扬着头认真回忆,“又或者明明在同处,却各做各的事,她从不主动找你陪她去做事,倒是大师兄你自小就喜欢跟着她。”
“而且她从不对你做太过逾矩的事,也从不对你撒娇示弱……”越说越心惊,苍清一下住了嘴。
无论是男对女,还是女对男,无论内心外在多强大,总会忍不住在心上人面前扮可怜,撒撒娇的。
就连她小师兄这么傲娇的人,受点小伤还要博一下她的同情,多装几日病。
更别说她自己,前几日遇蛟蛇妖时刚装过。
苍清小心翼翼地去瞧祝宸宁的脸色。
祝宸宁苦涩地回她一笑,“那你知道她同木郎君相处时,又是什么情状吗?”
苍清不敢问。
祝宸宁已自行说道:“那么木的人在木郎君面前,变得如此生动,站在青梅树下,九分颜色笑起来更添三分。她同他说话时,神态是鲜活的,她看他时眼里含光,她从未这样看过我,那应该就是看心上人的神色吧?”
“可是……”苍清还想说,可是好歹努力下。
“没什么可是的,我的情况同小师弟不同,当时我们都知道你们互相有情意,才能助攻帮你们,才能去劝他,但我同宸安……小师妹觉得我该亲手去毁了她的快乐?”
“我做不到,也没有哪本书哪句道理教过我这般做。”祝宸宁无奈摇头。
“人人都说我生得十分好颜色,若她喜欢我早该喜欢了不是吗?我也并非没同她表明过心意,怎能算没有努力过?想来是我这性子不符她意,即使近水楼台,也摘不得她这月。”
“所以大师兄是打算放弃退出?”
“从未开始,何来退出?”
苍清叹气,“大师兄都不去争一争,就不怕成为第二个沈郎,或是像椿龄一般抱憾终身?”
“她从来不是争夺之物,她有自己的心意与想法,我只管守在这里,若她心里有我,她选择我是我之幸,若她只当我是亲人兄长,不选择我,我亦尊重。”
祝宸宁抬手摸了摸苍清的脑袋,“让阿妹挂心了,我性子不像小师弟和晩义,不会因此生心魔。”
苍清点点头不再相劝,心下却仍未死心,今夜从斗兽场回来,定要去大师姐那边打探一番。
然而斗兽是城中百姓的彻夜狂欢,今夜注定是问不到答案了。
等几人走进邢妖司,才发现斗兽场是在邢妖司后头另辟的塔楼,有十层高,可以容纳上千人。
一楼中心围成圆形作为角斗场,设有结界,听不见看不见外头观席处的响动。
二楼是关押妖兽的场所,三楼开始到六楼,绕着中心围成的一圈皆是隔间用作观席,一个隔间四张椅,桌上有茶点,炉中燃着香。
隔间的落地大窗正对楼下角斗场,闻言这大窗是用鲛绢和打磨过的蚌壳,以及琉璃制作而成,韧而薄透,可以清晰地看清场中景象。
想想妖兽在下面打得血肉模糊,达官显贵在楼上品茗观赏。
真是血腥且雅致。
楼层内从下往上逐渐斜上去,六楼再往上便不知是做何用。
不曾想斗兽场竟是这番模样,几人被迫分开,三队人互相并不知方位,虽帖子上有房号,但每层那么多隔间,并非有序排列可不好找。
李玄度和白榆的观席在三楼,正前方首席,离得近看得清,隔间也比旁的大。
苍清、祝宸宁和姜晚义三人的观席在四楼。
而陆宸安同木有枝一起。
眼下她坐在五楼某个隔间的椅子上,心中想得只有两件事。
一是小师妹交给她的任务,从木有枝处打探邢妖司的宝物。
二是木有枝的脑子到底是什么问题。
她检查过很多遍,乍一看与常人无异,却不知为何木有枝就是想不起要寻之人是谁。
他每每忆起便悲伤万分,头痛不已,任怎么想都只有很模糊的印象,最后痛到昏厥。
他和小师妹的情况又不同,小师妹就是正常的少了段被锁灵珠封印的记忆而已,和大多数失忆的人差不多,但木有枝更像是脑中多出了什么,缚住了他的记忆。
这从未见过的疑难杂症激起了她熊熊斗志,让她几乎无心食宿,日思夜想。
本来她和木郎君走那么近,还怕师兄会吃醋。
不过师兄这性子和小师弟不一样,他似乎根本不会醋,从前也有郎君给她写情诗,师兄还各个点评了。
真有面对心上人同别人走得近了,不会生出占有欲的?瞧瞧小师弟对小师妹的偏爱和醋劲,再瞧瞧晚义对郡主,会不会是师兄其实也没这么喜欢她?
应该是吧,要不然他怎么就是不愿记起十年前,那个夏夜的事?
想来君子作风要比她更重要些。
算了,如此作罢,日后能相伴到老就够了。
想着想着思绪又飘远。
坐在她对面的木有枝忽而问道:“见陆娘子配剑,想来精于剑术?”
陆宸安回神,尴尬笑道:“那倒没有,就是喜欢而已。”
“你这把剑很漂亮。”木有枝拿过桌上的茶壶倒茶。
“这把剑叫观澜,我师兄送我的,本来还有一把飞虹剑,也是他送的,可惜路上毁了。”
“你师兄,那位祝郎君?”他将茶递给她。
陆宸安接过杯盏,点头。
“你常提起你的师妹和师兄弟,想来感情一定很好。”
“那是当然,我们几个自小青梅竹马一起长大,以后老了也是要相伴的。”陆宸安说起来,脸上不由自主带上笑意,眸色熠熠。
便如祝宸宁说得那般,九分好颜色更添三分。
晃了木有枝的眼。
隔间里一时安静无声,直到陆宸安问道:“听闻邢妖司也有件宝物?可以辩世间妖邪?”
木有枝点头,眼神带上些探究,“陆娘子有兴趣?”
陆宸安直言不讳,“对啊,世人大都对宝物有兴趣,我的宝剑也是我的宝物。”想到她的飞虹剑,又道:“但无论什么宝物都比不得人命重要。”
说得很坦然,木有枝反便也直言,“那宝物唤作鲛人瞳,在邢妖司许多年了,如今就在我手中,确实可以辩出世间妖邪。”
“那它是什么摸样?”陆宸安问。
木有枝笑道:“什么模样不能告诉陆娘子,只说物如其名,这本是鲛人一族的宝物。”
“鲛人?能滴泪成珠的鲛人?难道是他们的眼睛?”
不等答,楼下角斗场中放过了礼炮,第一批决斗的妖兽被从二楼扔进场中。
有些人形有些妖形,各个脚上都戴着铜环,铜环前方虚空处投射有数字,应当是邢妖司控制妖兽的手段,也方便观众认妖。
角斗场中设有结界,听不见外头观席的声音。
但观席处却能通过这楼里特殊的机关构造,听见场中的声音,无论是说话声,还是打斗声都是清晰无比。
今年的斗兽一共五场,每场十活一。
五位活下来的妖兽,还得最后决出胜者。
这样依旧不够,五十位妖兽中唯一活下来的这个,得和降妖卫打一场,赢则活。
今年负责打斗的降妖卫,便是判官木有枝。
陆宸安虽是道士但医者仁心,无论决斗的是人是妖,都不太愿意看这种残忍血腥的场面。
她指着一楼角斗场里,一个铜环号数为八的总角之年小妖问道:“木郎君,他才那么小,能做什么恶?为何也将他抓来此处?”
木有枝朝角斗场里随意瞟了一眼,“陆娘子莫被他的表象骗了,他就是鲛人族的。”
“可不都说鲛人纯良无害,只会流泪?”
“陆娘子又错了,鲛人歌喉动人,说话间轻松便能蛊惑人心,他们还擅织,平日织出的鲛绡白如雪,可御水。”
“但当泪哭尽时,他们会以血为线,织出血绡,色如红玉,被血绡缚住的生物无有逃脱的,除非鲛人亲自收回,不过以血织绡风险很大相当于拿命赌命,所以是置之死地而后生。”
“你信不信这一场活下来的必然是这小鲛人。”
木有枝也不知为何自己会如此自信,似乎从前已见过相似的场景。
陆宸安惊讶之余,目光不自觉往角斗场看去,场中已经开打,先时还好,不过是互相试探,各家术法极为耀眼,楼内亮如白昼。
那总角小妖瑟缩着躲在角落中,倒是极为容易叫人忽略。
想起有一年师父带他们去南海,她和师兄遇见过一只男性鲛人。
鲛绡价值百金,鲛人贪恋尘世,被歹人所获被迫落珠织绡,他们救下他,替他医了伤放回海中,他躲在礁石后唱歌致谢,歌声确实很好听。
鲛人报恩临走前,还送了她一颗极其罕见的红色珍珠,这颗珍珠如今便镶在观澜剑的手柄上。
似乎也确实提到过血绡,以血为线若不织成绡,便还有一个功效,可惜记忆久远,实在是记不清了。
“陆娘子怎么又在发愣?”木有枝瞧着她笑道:“是想到什么了?”
听见喊声陆宸安转过头瞧他,忽而觉得眼前的景象如此熟悉,似乎此情此景,在何时何地已经发生过一次。
木有枝也是这样看着她,温柔地对她说:你想到什么了?
她便伸手去摸他的脸,同他说:木郎,我可以不去吗?
闯入脑中的画面,让陆宸安不由自主地倾身,去触碰木有枝的脸,后者竟也不躲,依旧笑意盈盈地看着她。
“木郎君,我们从前是不是认识?”
“陆娘子也这般认为?我第一眼见到你就觉得你面善。”
她的手碰到他的脸,一瞬间像触电般,二人同时打了个激灵。
这一激灵没叫陆宸安想起二人间是否是旧相识,倒是叫她想起,以血成线若不织成绡,便是鲛丝。
“我知道了!”陆宸安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兴奋,“我知道木郎君的病因了。”
“是什么?”木有枝稍侧着头看她,却被她这般明媚的情状吸引,沦陷在她的双眸中,她眼里醉人的光,似乎穿过时光带他回到了忆不起的从前。
忍不住想靠近。
他站起身朝她走去,而她也正好站起来走向他,神采飞扬。
“木郎君,扣住你记忆的是鲛丝啊!”
鲛丝只有以血为线的那只鲛人才能解。
“你可记得得罪了哪只鲛人?竟让他以命相缚也不让你记起?”
木有枝的脚步顿住,记忆深处有什么东西想要冲出来,可头疼得厉害,疼得他不能自已。
满心的悲伤涌出来填满他的胸腔。
“真可惜。”陆宸安抬手指他的脑袋,“这样的话我是解不了了,若是我能解,我定然抽掉你脑中的鲛丝。”
就在这时,她与木有枝额间相触的指尖,萦绕上细细红丝,朱红色鲛丝从他的额间溢出来,缠上她的手。
吓得陆宸安忙收回手,手指虽脱离了木有枝的额头,红丝却依旧不断,连在二人中间。
眼见着木有枝眼神起了变化,眸色闪烁,重新跌坐回椅上,直到红丝落满地不再相连,他依旧没动。
良久才道:“我想起来了。”
声音竟带着哽咽,“悦娘,我、想起来要寻之人是谁了。”
“嗯?谁是悦娘?”陆宸安迷惑不已,刚刚那解决了毕生难题的兴奋感,一下无影无踪,反倒觉得有些诡异,心间发毛。
木有枝从椅上重新站起来,含泪望着她,眼神带满了情绪,是激动、是喜悦、是不安,是失而复得的不敢置信。
走到她跟前,朝她伸手,连手指都在微微打颤,“悦娘终于回来了。”
吓得她往后退了一步,“木郎君,你这是怎么了?”
他却不由分说将她抱进了怀中。
陆宸安一把推开他,“知道你久病初愈心情激动,但男女有别,病人同大夫间还有许多感谢的方式。”
“悦娘不记得我了?”木有枝眼带失落,“也对,你自然是不记得的。”
又笑着道:“无妨,我们可以重新开始,你不记得更好。”
“我们没必要开始,既然木郎君的病已好,我便告辞了。”陆宸安转身往隔间外走。
手被身后人拉住。
木有枝:“你刚刚不是问我,我们是不是认识吗?你不想知道答案了?”
“你放开我,我不想知道了。”
木有枝未放手,“即使你不想知道我们的过往,那、那这几日的相处,你难道没有动心吗?”
“木郎君你说什么胡话?我们才认识不过几日,你觉得我能动心?”
“可你看我的眼神做不了假。”
陆宸安回过身,正色道:“我觉得你误会了,你可能不知道我的医术,已经许多年没有遇上疑难杂症,碰上你自然会激起我的胜负欲。”
“那眼神只是你看疑难杂症的胜负欲?你觉得我信吗?”
“不管你信不信,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她的声音冷下来,“我另外五个同门师兄妹也都在这楼里,你不要……”
“有喜欢的人了?”木有枝打断她的话,沉下声,“是谁?你那小师弟?还是你那师兄?”
“绝不是你那两个师弟……是你那师兄?”
他逼近她,忽而冷笑道:“定然是他,他同他很像,真巧啊,几人竟都碰到一处,那正好,千年恩怨一起算了!”
陆宸安不接话,只是在他靠近之时,反手扬出了药粉。
却毫无效果。
“悦娘,凡人的药粉对我无用。”木有枝将她往自己身前拉近了些,二人面对面。
“你不是凡人?”陆宸安定定神,假意抬手去摸他的脸,还未碰到,手腕一翻,掌心朝上,轻呼一口气。
药粉如仙尘般飞扬在二人中间。
她道:“那对付妖的呢?”
这次木有枝晃晃头,阖上眼朝着她倒了下来。
陆宸安扶住他,往旁边的椅子上一推,快步走出隔间。
她所在的位置在五楼,一整圈的观席隔间几乎一个样,只能靠门口的门牌数来记,一时有些分不清左右。
还未穿过走廊找到上下的楼梯,身后响起了木有枝冰冷的声音,“悦娘要去哪里?我带你去。”
第168章
四楼观席隔间中。
苍清望着场中形态各异的妖, 想到这残忍的比试方式,大夏天的身上起了阵凉意,背上却汗津津的。
五十活一, 想想都让人胆寒。
说的是全为作恶多端的妖,但这批上场的妖兽里面, 有个化为人形的小妖,不过总角之年,那么小就作恶了?
角斗场中厮杀声一片, 而那八号总角小妖, 躲在角落里抖如筛糠,默默流泪。
等比赛过半,已是血肉横飞,术法的光时不时亮起,破败残肢对上绚丽光景,当真是美得残忍。
让人目不忍视, 耳不忍闻。
残肢断臂鲜血淋漓的场景, 让同为妖的苍清心下泛呕,别开脸, 对祝宸宁说道:“大师兄起卦, 我们该出去寻宝了。”
从未杀生的祝宸宁也不想看,他背过身先念了段静心咒,而后才摘下银龟起卦。
“竟是坎卦。”他眉宇间带上凝重之色,“坎为水,方位为北,找有水之地。”
“这处何来的水?算了,小师兄和阿榆定然不能立时脱身,那么多楼层, 只能我们三分开先去寻。”苍清说着就要走出隔间。
“等等。”祝宸宁喊住她,“此卦险阻重重,步步陷阱,大凶。小师妹确定要行动吗?”
苍清稍作犹豫,问道:“大师兄摇卦的问题是什么?”
“神物方位。”
苍清苦笑,“那不就行了?我们有的选择吗?”
卦象已出,浮生卷在手,即使守在这里不行动,一样会应卦,避无可避。
她想了想,对姜晚义说道:“你和大师兄一起行动。”
姜晚义问:“那你呢?一人可行?”
祝宸宁也道:“我还是与你一起。”
“别小看我,你们才更要小心。”
见他俩仍一脸担忧,苍清摇了摇手腕上的金镯,“我有悬心铃,真有事我可比你们安全。”
事实上,浮生卷在她身上,他俩跟着她才可能危机重重。
姜晚义点头,“也是,铃声若响,九哥定能立时寻到你。”
苍清嘱咐:“既然卦象危机四伏,顺便将大师姐找回来。”
三人一同出了隔间,穿过走廊行到楼梯口,一个往下,两个往上。
临分别,祝宸宁又将她喊住:“小师妹。”
“嗯?”苍清回头。
“此次需得置之死地而后生,方有一线生机。”
苍清皱起眉,“大师兄,你别吓我。”
祝宸宁苦笑,“我们回回不都如此?”
姜晚义也苦笑,“祝师兄你这是安慰吗?”
话虽如此说,三人走楼梯的身形却不见犹豫,义无反顾。
此卦大凶,但会应在谁身上,一人或是几人身上,谁也不知。
苍清下到三楼后未停顿,又继续往下,她的目的地是二楼关妖兽的地方,她总觉得这五十只妖兽里,必然不是各个凶恶,有心想相救。
路上也偶有一两个观客出来走动,所以他们的行动并不突兀。
行到二楼,再不见观客,她的脚步也停在楼梯拐角处不再往前,此处有两个降妖卫守着。
即使只有两人,也不好起正面冲突。
若是变作木有枝的模样,便能迎刃而解,但苍清的灵力自那日打蛟蛇妖时,就不见踪影。
幻化是妖的术法得靠灵力,真力是无法幻化的。
想了想她直接走上前,惶恐地说道:“这是何处?怎么如此吓人。”
“你是何人?来这里做甚?”其中一个降妖卫上前喝道。
苍清往后退了一步,作出受惊的模样,“你、你好凶。”
又转头楚楚可怜地看向另一个降妖卫。
“两位郎君是英勇不凡的降妖卫吧,我大概是迷路了,可能送我回去?”
另一个降妖卫上前,上下打量她,接话:“哎,人娇滴滴的小娘子,柳四郎你这么凶做什么!”
被喊柳四郎的说道:“哪家小娘子会在这处迷路?直接上楼不就好了?”他拿出面铜镜往苍清身上一照,“这么漂亮怕不是哪来的女妖精。”
苍清不动声色任他照,小师兄的罗盘都瞧不出她是妖,小小铜镜还能照出来?
果然镜子上印出的依旧是人像,柳四郎嘀咕,“还真是人。”
立时就有些不好意思,“我送你上楼。”
另一个降妖卫不干了,“哟柳四郎,你怕不是为了故意吸引人小娘子的注意吧?”
苍清却一眼就瞧出,这唤柳四郎的更难缠,便怯怯说道:“那麻烦柳郎君了。”
转身先行走上楼梯。
柳四郎就不远不近跟着她,于是刚到三楼,她便“哎哟”了一声。
跟在他身后的柳四郎警惕问道:“小娘子怎么了?”
“脚崴了,你过来扶我一把。”
柳四郎走近她,却没有相扶,反而问道:“小娘子贵姓?哪家亲眷?可记得在几楼几号隔间?”
“姓赵,应当就是这一楼。”苍清随口胡诌,趁人靠近的同时,直起身,手上药粉一扬,笑道:“送柳郎君尝尝我大师姐的独门秘方,专药人。”
柳四郎立时身子一歪,倒在地上。
苍清随意将他拖进一间隔间,里头正好是位年轻小娘子和她的女使,她示意她们噤声:“别出声,这位降妖卫受了点伤,托小娘子照顾一下。”
离开时,她透过大窗往决斗场里望了一眼,那八号总角小妖竟还活着,只是脚边落满了珍珠。
来不及多看又走回二楼,另一个降妖卫见到她,凑上前询问:“小娘子怎么又回来了,柳四郎呢?”
苍清二话不说又扬了次药粉,这个可比柳四郎好搞定的多,她拍拍手,轻道一句:“真累人。”
收拾完难搞的降妖卫,这才仔细打量起二楼。
这么重要的地方只有两人守,应当还有其他机关或是克制妖的法宝。
往里走了走,见大小铁牢笼里关满了各色妖,各个瞧见她却都没有反应,只蜷在笼中间,眼里全然没有生机。
这铁牢笼显然是特制的,每扇牢门上刻有专对付妖的符咒,她不敢碰。
直到见到其中一个铁牢笼里有位老熟人,正是蛟蛇妖。
苍清记得她人形的模样,眼下她抱着膝缩成一团,听到动静抬起头,看见她眼中一亮,又迅速暗下去。
苍清捕捉到了她神色变化,问道:“那具血淋淋的无头尸是你杀的?”
蛟蛇妖点点头。
苍清叹气继续往里走,却听蛟蛇妖又轻声说道:“那是我第一次杀人,我不想的。”
“什么意思?”苍清重新走回她的笼子前。
蛟蛇妖问:“你能救我出去吗?”
苍清:“若你理由得当,我便救你。”
“我叫娇娇,在此之前我当真从未杀过人,那日是我刚到城中,到了夜间不知为何灵力全无,不慎显出原形,便叫降妖卫一路追杀。”
这蛟蛇妖竟和她一样灵力忽然消失。
苍清的灵力本是被锁灵珠封印住的,是捅了几次心窝子后,才无意间解锁出来,又有真力傍身,自然不会因为灵力又消失就显出原形。
但其他妖可没她这么好运。
她追问:“然后呢?”
“他们抓住我后却不杀我,其中一人又将我丢在那巷中,我当时只觉恐惧万分,心中狂躁难忍,之后的事我控制不住。”
娇娇说到这呜呜哭起来,她本来就是个初出茅庐,刚入人世间的良善小妖,单纯且胆小的很。
“我说得都是真的,你相信我!我那夜也不是故意要伤你,实在是疯魔难控,我原本就要化蛟龙了,杀了人便等于前功尽弃。”
她忽而化作一条小蛟蛇,“你瞧我头上的角都不见了。”
苍清想起大师兄那夜确实说起过,蛟蛇若是要化成蛟龙时,头顶会长出白角。
妖修炼不易,不会轻易丢弃自己的道行,想来这便是这条蛟蛇的劫。
过了成蛟龙,没过要命。
又问:“你那日在城中都做了些什么?”
娇娇重新化回人形,仔细回忆着,“也没什么,新到一处地,自然是吃喝玩乐,逛了几家铺子,买了些小玩意。”
“说仔细些,越具体越好。”
“啊?这、这重要吗?”娇娇有些不解,却仍老实说道:“去知名酒楼尝了青梅酒,去胭脂铺逛了逛,试了试新胭脂,又在西街逛夜市,吃了不少小食,忽而浑身发软,开始现原形。”
听着没什么特殊的,苍清与她唯一相同的,是都喝了青梅酒,但她的青梅酒是遇上蛟蛇妖后才喝的,她的灵力却在喝青梅酒前便不见了。
思量间,苍清抬手去碰铁牢笼,不出意外被烫了一下,立时缩回手。
娇娇诧异,“你也是妖?我以为你是捉妖天师或是道士。”她又瘪下嘴,眼泪汪汪哭起来,“那我今日岂不是注定要死在这了。”
苍清安慰她,“我确实是道士,你等着,我去喊人来。”
“你还有帮手?”娇娇精神为之一振。
隔壁铁笼里有几只妖见苍清是同类,重新燃起生的希望,纷纷说道:“我也同她一般,灵力忽然消失。”
“我也是!”
“我从未害人。”
“我才刚化出人形。”
有人带动一时间整个二楼吵嚷起来,无论好妖坏妖、老的少的,皆想抓住这救命稻草。
群妖忽然又全部噤声,重新缩起身子,低下头蜷在笼子正中。
都不用回头,苍清便知大事不好。
身后传来柳四郎冷飕飕的声音,“小娘子为何还在此处?”
苍清沉下脸,忍不住直皱眉。
怎么这么快就醒了?不应当啊。
转回身时,脸上已经挂上怯弱无辜的表情,“柳郎君说什么?我听不懂。”
柳四郎冷笑,手中的弓抬起,对准了她,“别装了,妖孽。”
也不等她回答,银箭离弦朝她射来。
苍清脚尖点地,凌空前翻,躲过这一只箭,重新在地上站定,她收起害怕的模样。
“有话好说啊,柳郎君。”
“怎么能不分青红皂白,就朝柔弱小娘子射箭?你这般是要孤独一生的呀。”
柳四郎确实不懂怜香惜玉,也不接话,只顾朝她射箭,甚至三箭连发。
这银箭是邢妖司特制,若是被扎中,觉无好果子吃。
小小邢妖司,除了木有枝竟还有高手。
当箭是朝自己射时,那当真是一点也不帅了。
“从此刻起本仙姑讨厌所有射箭的人!”
苍清连番躲避,还得注意避开挤满二楼会烫人的铁笼,不忘加一句,“玄郎除外。”
又躲开一支银箭,她本不想伤人,忍无可忍飞身而起,踏在另一只箭上借力,近到柳四郎身前,手上结印,剑指点在他身前,“柳郎君看仔细些,我明明是人。”
手腕被对方握住。
她猛然抽手竟挣脱不开,另一手挥掌上前仍被制住。
柳四郎一手擒着她双手,迅速交叉举过头顶,扣着她的手逼着她后退到墙边,“我瞧仔细了,小娘子不是人。”
他丢开弓,手摊到她眼前,轻吹一下,他掌心中星星点点的荧光,喷在苍清脸上。
又凑近她,压低声音说道:“叫小娘子也尝尝邢妖司特制的涣神粉。”
近得差一些就能亲到她。
“放肆!滚远些!”苍清撇开脸,提起膝盖击向对方裆部。
柳四郎反将她的腿扣住,动作之野蛮,甚至狠狠踩在她脚面上。
疼得苍清龇出了尖牙,朝着他的脖子咬去,真是轻敌了,不曾想降妖卫里,还有武力值比她高的。
柳四郎这才离她远了些,躲过她的攻击。
“苍官,许久不见,竟这般弱了,亏我还多此一举。”
苍清一怔,“你到底是谁?!”
“连我都不记得了?我可寻了你好久。”柳四郎说话间,面容开始变化。
“朱婶?”苍清惊呼出声,“你会幻化,你是妖!?”
朱婶勾着唇笑起来,笑里带着凄凉,“你就一点没觉得我眼熟吗?”
苍清对朱婶完全不觉眼熟,第一眼见到时除了惊讶她长得分外年轻外,别无其他。
“你是妖,那你儿子木有枝也是妖?”
“苍官不如担心担心自己的处境,落我手里只有死路一条。”
苍清手脚皆被他制住,毫无反抗之力,心下不知为何生出狂躁之意,耳朵发痒,竟稳不住人形了,可脑中还算清明,忽就想通了她使不出灵力的原因。
“让妖灵力溃散,守不住人形的原因,是你家铺子卖的胭脂?”
朱婶大方承认,“不错,里头加了邢妖司专为妖研制的散灵粉。”
这胭脂,近来她日日都在用,不仅点在眉心还用来涂唇,想来加在胭脂里的散灵粉只对妖有用,所以即使小师兄跟着吃到了也不会有事。
“你也是妖,竟对同族毫无怜悯之心。”
“苍官当年可曾放过我了?”
“想来我当年定然杀的你很惨,才能叫你千年来还记着。”
朱婶面色一凛,“没错!我恨你恨的牙痒!”她手上加重力道,捏到了她腕间的金镯。
苍清很是心疼,可千万别捏断了,还要拿来救命的。
恶狠狠回道:“那我真是悔不当初,没将你斩草除根!”
不知是忆起了什么旧事,朱婶一掌击向她,“你还是直接去死吧!”
苍清闭上眼,想象的疼痛却并未到来,她身上闪过一道金光,反将朱婶震开老远。
得了空,苍清毫不犹豫往楼梯口跑,实力间的差距她很清楚,只要和苍官扯上关系,哪个不是道行高深的千年老妖,不是她这种小妖能惹的。
妖贵在有自知之明,该认怂就认怂。
她本来也是故意激人动手,悬心铃要受伤遇险才会响,只是不想朱婶竟直接使出杀招,要置她于死地,将护身符给打出来。
她仍是一点伤未受,如此一来小师兄那边的悬心铃定然也不会响。
心下那股难忍的嗜血燥意,一直在击打她的神志,神思开始恍惚,渐渐瞧不清脚下的路,脚步不稳,多次摔倒在地。
苍清颠颠撞撞爬起来,头也不回,只管往楼上跑。
她身后的朱婶被震开后,往地上吐了口血,脸上闪过犹疑,“什么东西这么凶?”
又很快反应过来,拿起弓瞄准她,最后却放下了手。
苍清并未跑远,昏在半路上,邢妖司专门对付妖的涣神粉,和那专克妖灵力的散灵粉一样好用。
朱婶走过去,冷笑道:“苍官,你辜负了族人的期望,辜负了我阿妹朱明舒,直接让你死,可真是太便宜你了,还是该按原计划来。”
说话间,她的面容又开始变化,待停下时,已经是木有枝的模样——
作者有话说:给宝宝们捋一下,朱婶是木有枝变的,木有枝有个妹妹叫朱明舒(别管为啥不同姓,哈哈),朱婶的模样用的就是中年版妹妹的样子,木有枝明显认识他们一行人。
ps:苍清他们没有上帝视角,还不知道木有枝和朱婶是同一人。
第169章
李玄度和白榆这边。
他们的隔间在三楼正前方, 离得极近,厮杀声格外清晰不说,场面更是直观。
若只有画面也就罢了, 只是还能闻到浓烈的血腥气。
在角斗场中的第一批妖兽打到尾声时,白榆被血腥气冲得实在受不住, 捂嘴干呕了两声。
一旁的暻王给她倒了杯茶,“榆姐儿何时这般胆小了?”
“小六你闭嘴。”
这个隔间里,一共四人。
祈平郡主、琞王、暻王, 以及此地的邢妖司主事, 姓山。
李玄度也看得直皱眉,出言问道:“山主事,你们这活动举办多久了?”
山主事:“回殿下,已经有三十年余年。”
李玄度:“每年五十个,哪来那么多妖给你们抓?”
山主事一时回答不上来,半天才道:“其实每年的数量是不定的, 有多有少, 而且也不知为何,我们这小城里总是莫名会出现很多的妖, 有时候还抓不过来。”
白榆呷口茶, 吐了吐气道:“说起来清清和陆师姐之前,不就在路上遇到个蛟蛇妖?”
山主事:“这些妖各个凶恶,扰得百姓不得安生,还好我司木判官能干。”
暻王插话:“今年要和妖打的降妖卫就是这木判官吧?”
山主事:“正是。”
“不如今年玩点新鲜的?”暻王看向李玄度,“九哥是道士,这点妖在你眼里,根本不算什么吧?”
李玄度冷哼一声,懒得接话。
暻王:“不如今年九哥替木判官打一场, 让为兄掌掌眼?”
“六哥可真把自己当回事。”
李玄度言外之意自然是:你算什么东西,还想坐高台命令我给你表演。
暻王也确实是有想看戏的心理在,毕竟叫这整日一身孤傲的小子,下场给自己演上一出打戏,想想都觉得爽,若是能再受些伤,那更是大快人心,可惜他不接招。
出言继续怼道:“九哥莫非是爱上了个妖,从此便再杀不得妖了?”
李玄度轻嗤,“我能杀六哥你。”
暻王:“我又不是妖!你杀我作甚?”
“不是吗?那和人沾边的事,你竟一样不做?”
李玄度头都未转,依旧瞧着场下。
这已经是第二批打斗的妖,上一批活下来的,竟是那总角之年的小妖,但也已是奄奄一息,五决一的时候恐怕就难活了。
白榆:“小六,他骂你不是人。”
“我听出来了!”暻王手中转着茶盏,好气啊,回回怼不过他。
暻王清俊的眉目,逐渐带上些讽意。
“道士的天职就是斩妖除魔,你爱上个妖要娶来做夫人也就算了,但身为皇子,也理应为百姓分忧分责,九哥不会是不行吧?”
“有道理。”李玄度唇边带笑,眼里却全无笑意,“六哥也是皇子又比我年长,不如亲自下场给弟弟做个榜样,长幼有序,你先去我自当后来。”
“若是在场中被吓尿了,六哥还可以溺自照,正好瞧瞧自己几斤几两。”
“六哥不会不行吧?”
一旁本来还很淡定的山主事,默默抬手擦了擦额间的汗,琞王爱上妖这么劲爆的消息,是他能听的吗?
琞王和暻王明面上就如此不合,这种事是他该知道的吗?
都传宫中的穆贵妃和俪妃亦是不合,眼下看她们的儿子便知所传非虚。
虽说如今的太子是皇后所出,与这两位皆不是一母同胞,但日后凳上王座的,到底是哪位皇子又有谁知?
这种皇家秘辛知道的越多越危险,他战战兢兢打断两位亲王间的争锋相对,“下官、下官想去方便一下。”
李玄度随意挥挥手,“下去吧。”
山主事出去后,暻王再接再厉,“我哪有九哥本事,多大能耐担多大责,为民分忧的事不分长幼,有能者居之。”
李玄度面向白榆说道:“郡主,他承认他不行。”
又道:“既不行,六哥还是体面些,自去找官家退婚,总不能以后叫金枝玉叶守活寡。”
暻王怒不可遏:“谁说我不行!!榆姐儿,你别听他胡说。”
李玄度挑眉,很是不信的哦了一声,“口说无凭,给郡主证明一下,要我亲自送六哥下场吗?”
白榆也确实听不下去,赶在暻王被激下去前,出声阻止,“小六,你够了啊。”
“榆姐儿,你和九哥才认识多久,你怎么站他那头?”
白榆忍不住翻白眼,“小六我是为你好,你同他打嘴仗就是在找不自在。”
她要不拦着,小六这会已经在角斗场里了。
山主事很快回来,作揖行礼后,重新在椅上坐下,额间已不见汗渍,脸上也淡然许多。
李玄度撇开暻王问道:“山主事,听闻你们邢妖司有一件宝物,可辩天下妖邪?”
山主事:“回殿下,确有此物,名唤鲛人瞳,但这东西认主,眼下是木判官私有。”
“将木判官唤来,本王要见他。”
“这……”山主事站起身,拱起手微弯腰,恭敬道:“回殿下,木判官马上就要与妖决斗,眼下恐怕来不了,何况那宝物是长在身上的,若要取下来必然会受伤,就没法打了。”
白榆:“长在身上?是眼睛?”
山主事:“回郡主,正是,且也不能强取,若是眼睛受了伤,宝物……也会毁掉。”
白榆:“那决斗岂不是也很危险?赶紧换人去打。”
山主事:“这……恐怕不行,今年的妖比往年要凶,除了木判官,他人无法胜任。”
暻王笑道:“我就说这事非九哥莫属,除了你还有谁能替木判官,别说妖兽,就算是神祇对你来讲,也不再话下?”
李玄度冷笑一声,“六哥似乎很想我下场,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吗?”
“我能有什么目的,不过就是看九哥不顺眼,嫌九哥在这碍我同榆姐儿叙旧。”暻王转向白榆,殷勤地给她倒茶。
白榆接下他的茶,“小六,叙旧可以,但本郡主是不会同你成亲的,你趁早死了这心,等回汴京我会亲自去向陛下呈情。”
李玄度:“听见没,六哥还是主动些,自去退了吧。”
“九哥你闭嘴!”
当着旁人面被郡主当场拒绝,暻王心情变得很不好,手中茶壶重重往桌上一砸。
但琞王的嘴显然没那么容易闭上,李玄度拿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六哥想让我下场可以,但得有彩头。”
“什么彩头?”暻王重将目光锁在他身上。
李玄度抿了口茶水,“一封上请退婚的折子。”
暻王目光闪烁似有犹豫,想了想到时折子写不写,还不是他说了算,何况请旨退婚是儿戏吗?说请就请,说退就退。
即使他真发了这折子,官家也不一定同意。
最终应道:“好。”
李玄度怎么会不清楚暻王在想什么,但只要有这封暻王亲手写得退婚折子,其他问题自有解决方法。
“六哥的暻王印可带了?”他随手间取出本未书写过的空折本,手一扬扔给暻王,“现在就写吧。”
“你还随身带折本?!”暻王本能地接住飞过来的折本,满脸写着不敢置信。
“笔墨也有。”李玄度将东西一一放在桌上,“赶紧写,别忘了盖章。”
盖章的亲王印分两个,大的在府邸,小的所有亲王都会随身携带,以备不时之需。
“你从哪里取出来的?”暻王上下打量他,千防万防,没防住琞王东西带得全。
白榆也难以相信,“臭道士你怎么突然对我这么好心?”
李玄度:“受阿清所托。”也是为了十哥。
后一句没必要说出来,只道:“阿榆真是没大没小,你不喊表兄也该跟着喊声九哥。”
这话暻王表认同,“没错,榆姐儿日后嫁了我,该跟着这么喊。”
李玄度:“你少废话,赶紧写。”
话是自己应下的,暻王被架着下不来,被迫写完退婚折子,但章盖下前,又说道:“既是九哥下场,今年的规矩得改改,把最后一场的十只妖留下来,和前四只一起,九哥一对十四没问题吧?”
“可以。”
暻王:“嗯?”
应那么快?
暻王觉得妖留少了,又道:“光下场打对九哥来说仍太过简单,得加码。”
李玄度撇头看他,微眯起了眸子。
暻王被瞧得发毛,大着胆子说道:“九哥得把眼缚起来。”
李玄度眸色渐沉,语气森寒:“六哥还真是像极了那烂葡萄。”
暻王:“什么?”
这个白榆知道,前几日在院中常摘葡萄吃,“他骂小六你一肚子坏水。”
又对李玄度摇头,“臭道士,真没必要,婚约之事我们可以另想法子,本郡主若是不想嫁,难不成还有人能逼迫的了我?大不了本郡主出家,去道观了此残生。”
“榆姐儿你!”
“宁愿出家也不嫁我?”
暻王脸色黑沉,语气也冲了许多,“下不下场随你,反正又不是本王寻宝,这章不盖更好。”
作势便要将印章收起。
“废话说一句还不够?赶紧盖。”李玄度起身走到暻王身侧,瞧他折子上写得内容,确认无误后,收紧袖摆绑上护腕。
“不如剩下还未开场的妖一起上,本王不想等了。”
“九哥好自信,真叫人佩服。”暻王在折子的最后盖上印章,“场中妖孽必得一个不留。”
李玄度:“可以。”
“刺啦”一声。
李玄度扯下暻王袖摆的一长条布料,“暻殿下可得记住自己的话。”
“你做什么?!”暻王怒喝。
“不是六哥要求缚眼的?”
“毫无教养!为何不扯你自己的?!”暻王气得牙痒,这朱红衣裳可是当季新款,今日刚换上。
“我没钱买新衣。”李玄度随口答他。
“骗鬼啊!”暻王瞪着他做了两下深呼吸,转头将手中折本递给山主事,强忍着声,没好气说道:“暂由你保管,若是琞王不能完成任务,这折子还得回本王手里。”
山主事双手接下,纳入怀中,转身朝李玄度道:“琞王殿下,下官这就带您入场。”
李玄度先走到白榆身前,朝她笑了笑,“受十哥所托,必得照拂好郡主。”
双手结印在她额头轻点了下,便有一阵金光闪过。
白榆回他一个笑,“这什么?”
暻王也问:“十哥是谁?我们有第十个兄弟吗?”
李玄度往隔间外走去,不咸不淡回道:“护身符,专防暻王。”
脚步声渐远,隔间中只剩下白榆和暻王。
后者一脸晦气,“防我?我怎么可能真的伤榆姐儿。”
“小六一肚子坏水,整日扮猪吃老虎,不防你防谁?”
暻王冷哼一声,“榆姐儿又好到哪里去了?明知他此去会对上谁,你竟不拦?你同那苍清的姊妹情也做不得真。”
“我拦了啊,没拦下。”白榆一脸惊讶,“何况在你说前,我当真不知他会对上谁。”
暻王讥笑出声,“你整日装得天真无邪,下起暗手来可比我狠,还好我与你一同长大,不然被你暗杀了都不知。”
“你没有让我装的必要。”白榆依旧坐在椅上,收了脸上惊讶的表情,把玩着手中杯盏,对他的话丝毫不在意。
“我没有让你装的必要?那谁有?你的任务目标?”
暻王的声音不免多了些冷硬,“若是想要场上一个不留,九哥必得亲手杀了苍清,他若是不杀,榆姐儿也就别想能拿到那道折子。”
无论哪个他都乐见其成。
“我们从小斗到大,青梅配竹马,黑心配坏水,这婚若本王不退,陛下也得思量。”
“既从小斗到大,小六也当知道,自小就没人能威胁我,必要时我会请母亲出面。”白榆仍比他淡然许多,语气不急不缓。
“长公主殿下知道你眼下的所作所为,还会替你出面吗?”暻王冷声道:“你打算留他的命到何时?”
“暻大王知道的消息不少。”白榆的声音也冷下几分。
“我对榆姐儿的消息向来关注,你的美人计可成功了?”
“小六还是管好自己,本郡主同你并非一路人,日后兵戎相见也不是不可能。”
“他和你就是一路?还是他们和你是一路?”暻王压低声,“不会是舍不得了吧?”
“没有。”她白皙修长的手指,轻轻摩挲着青釉色的杯盏,显得漫不经心,“我不过是想多玩几日。”
暻王不信,冷嗤一声,“说好的要叫他痛不欲生,报一箭之仇,如今既然得了新任务要杀他,不正好报这仇?”
见她不搭腔,暻王又道:“要不要本王替你出份力杀了他?”
“啪”的一声,白榆手中杯盏,毫无征兆地砸向暻王脚边,溅起的碎片划破了暻王的衣袍。
“赵殊,你若是敢动他,别怪我不顾念儿时情谊。”
“你还要为他杀我?!”暻王脸上划过一丝阴鸷,“你动心了?”
“他要是知道你在汴京时,暗地里对他耍过的阴招,使过的绊子,你觉得他还会喜欢你?”
“从我这经手的就不止一件,本王不介意替郡主传扬出去,聚宝盆的事,郡主可还记得?”
白榆闻言脸上阴沉下来。
“你可以试试我会不会杀你。”她站起身,朝门口走去,“小六你记好了,我的任务目标只有我能动。”
暻王:“你要去哪里?”
“你管不着。”
白榆再未多言,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隔间——
作者有话说:没错,小郡主也是个白切黑,一张床睡不出两种人。
前情提要:郡主曾在汴京时假意对李道长下过情蛊(看在苍清的面子上放了他一马,主要是李道长自己也是个贞洁烈男),后又让人用聚宝盆精给姜判官找点事做,本意是给他赚点外快,顺便拖住他寻玉京的脚步,结果导致他命悬一线,身受重伤。
第170章
斗兽场的六楼往上有什么?
在七楼, 姜晚义和祝宸宁瞧见了一个极粗极大的铁笼,里面关着只面如龙、状如牛仅一腿的上古妖兽夔(kui)。
传言夔妖发声如雷,可唤水除障。
在八楼, 瞧见的则是一间间排列有序的铁牢房,里面关着一群大小不同, 但年岁都很小的妖兽,大多还未完全化出人形,不是长着妖耳, 就是有尾巴, 还有的人身兽脸。
姜晚义率先问道:“这是妖的饲养层?”
祝宸宁也好奇,“哪里抓来这许多各种各样的小妖怪?”
在九楼他们找到了答案,这里也是一间间排列有序的铁牢房,每一间牢房都关着一对妖兽。
很显然这楼是繁殖层。
但一路行来反而是关着夔妖的七楼,有一队降妖卫守着,避开后再往上便无人值守。
八楼和九楼的楼梯处烛光昏暗, 楼梯口设了机关和阵法, 想来妖兽繁殖是机密,越少人知道越好。
偏偏碰上的是擅机关和阵法的祝宸宁, 当真是如入无人之境。
不知十楼会是什么?
刚要往上走, 九楼的楼梯拐角闪过一个人影。
姜晚义出声喝道:“谁?”
那人影全身都罩在黑色的斗篷里,融进昏暗的楼梯间,根本瞧不见面容,听见声音有瞬间的怔愣,而后快步往下逃去。
“想跑?”
姜晚义紧追两步,掷出手中的刀,欲拦住来人往下的脚步。
黑衣人不得不急急后仰来避刀,也就是这么个空隙, 姜晚义几个纵身间就到了人前。
语气漫不经心,“还没人能从我姜爷手中走脱。”
拔回插在墙上的夜影刀,毫不犹豫朝着来人扫去,迎上一把两头带尖的漂亮银色短刃。
你来我往,黑衣人逮到机会就往下跑,一路从九楼打到七楼与六楼的楼梯拐角处。
姜晚义堵住了对方向下的路,短刃朝着他的喉间刺来,他抬刀去挡,另一手去扯黑衣人的兜帽。
勾唇笑道:“让爷看看你是谁。”
黑衣人立时握住他的手腕,止住他的动作,反拉着他的手飞身而起,双脚蹬在墙上借力,翻身越过他换到了他的后侧,再次往六楼跑下去。
“你在躲我?你到底是谁?”姜晚义眼里露出犹疑之色。
此人几乎不愿意同他打,几次看似凶险而来的招式都是虚招。
但对方不会回答他。
扯住黑衣人的衣袍,用力往回一带。
在黑衣人回转身时,夜影刀瞬势朝着对方腹部划去,他是吃准了短刃必然来不及收回来挡,不想黑衣人竟直接拿小臂护住腹部来挡刀。
夜影刀在此人小臂上划出一道血痕。
这一来回让二人拉近距离,刀与短刃在身前相撞,击出一串火星,姜晚义用的力道不小,刀刃相抵,逼得黑衣人步步后退,退至向下的楼梯,险将踩空摔下去。
如此近的距离,一股熟悉的桃花香扑面而来,叫他怔愣住。
心中犹疑更甚,刚刚一路打来招式极其眼熟,在哪见过。
这黑衣人还正巧比他矮了一个头。
便是这时,黑衣人被逼的无路可退,一脚踩空,身子往后倒,眼见着要摔下楼梯。
姜晚义腾出一只手,及时拉住黑衣人的手腕,将人往回带了带。
这个变故让相击的刀与刃力量不再平衡,短刃突破夜影刀,朝着他胸口刺来。
他不仅未避反撤开刀。
没有传来被利刃扎中的疼痛感,原本该垂直对着他的短刃,换了方向横着击在他胸口,将他打退数步。
趁此机会黑衣人转身下了楼梯,他跟着下楼却没有再追击,只是看着人一路跑到三楼拐进走廊,不知跑进了哪处隔间。
总觉得若继续追下去,黑衣人一定会发银针暗器。
祝宸宁从楼上下来问道:“人呢?”
“跑了。”
“跑了?竟还有晩义追不上的人,那看清面容了吗?”
“没看清。”姜晚义从发愣中回过神,顺着香气抬步走进三楼的走廊,停在某个隔间门口,指尖碰上移门,却良久都没有下一步动作。
不远处的另一间隔间门拉开,暻王从里头走出来,看见走廊里的他们一脸惊讶,“姜判官你怎么在这里?”
姜晚义垂下原本要拉门的手,朝暻王走去,问道:“九哥和郡主在里面?”
“只有本王。”暻王说着就要重新把门关上。
姜晚义已经走到他面前,出手拦住,用力往边上一推,抬步越过暻王走了进去。
里头却当真不见白榆和李玄度,只有一地的碎青瓷。
场中在这时传来报幕声:“为了增加本届斗兽的趣味性,邢妖司今年改了角斗规则,将直接由一位降妖卫,对战剩余的三十二位妖兽,胜出者仍将只有一位。”
楼内顿时从各个隔间中,传来观众的高声议论。
“这不是木判官啊,没见过,一对三十二行不行啊。”
“竟如此狂傲还拿红绸覆着眼?那倒是有看头。”
“开盘开盘!!”
“这降妖卫好俊,我押他赢!”
“改规则?”姜晚义透过大窗朝场中看去,便正好就见到了站在场中执剑的李玄度。
“九哥?!”姜晚义一惊,“他怎么在角斗场,那阿榆在哪?”
隔间外走廊里传来纷乱的脚步声,以及其他观客的惊呼声,“有妖跑出来了!”
“阿榆在这!”站在门口的祝宸宁立时喊姜晚义,“晩义!郡主同一只狼妖打起来了。”
姜晚义冲到走廊,走廊尽头,白榆的银鞭打在她身前半人高的一只狼妖身上。
一队降妖卫从他身边跑过,他伸手抢过其中一位手中的弓箭,应战的弓,弦是已经上好的。
搭箭拉弓朝着狼妖射出一箭,击中狼妖的肩头,击退了狼妖。
白榆收鞭回头瞧见他,还一脸坦然冲他笑。
姜晚义没笑,他眸色深沉,凌空而起,手挽长弓,单手捏决以念化箭,弦上搭上三支冒着白光的箭矢。
毫不犹豫松手射出,箭如飞虹穿过长长的走廊,朝着走廊尽头疾射而去。
印在白榆的瞳孔中,便是三发催命箭,她身子稍稍后仰,其中一支箭擦着她额间而过,瞬势抬腿后空翻,脚尖踢在箭尾上,助了它射向身后再次扑来的狼妖一臂之力。
狼妖朝后栽去重重倒地。
她也重新站定,怒吼道:“姜晩义!你竟敢朝本郡主射箭!”
姜晚义将弓随手一丢,朝她跑来,这时才笑道:“这虚箭只对妖有用,伤不到郡主。”
果然其中一箭是为了试探她的招式,可白榆当时并不敢赌,在心下暗悔,面上不显,“那又如何!睡了几日床胆子愈发大了,今日滚去睡榻。”
“知错了。”姜晚义嘴上这么说,却仍抓过她的手臂仔细瞧着。
小臂上,有刀伤。
“狼妖伤的,不碍事。”白榆收回手。
姜晚义抬眸看她,语气幽幽,“是吗?”
白榆不搭腔,从袖中取出个银色箭头扔给他:“姜爷,本郡主想起来了,两年前你就朝本郡主的轿辇放过一支冷箭,还说了什么话来着?”
姜晚义神色一变,再顾不得狼妖伤的还是刀伤的,支吾起来。
两年前汴京城,端午节前后。
邢妖司姜判官率着一众降妖卫,在一次追击逃跑的恶妖之时,与乘着轿辇出行的祈平郡主,在一条窄巷中迎面撞上。
两边都不肯让步。
一个说:“管你哪来的皇亲国戚,别挡老子干活捉妖。”
一个说:“哪来大放厥词的小贼,叫本郡主让路想都别想。”
少年轻狂的祈平郡主,刚得到赐婚于九皇子的旨意,正心生烦闷,又喝了些酒乏得很,连轿帘都未掀,只让小侍女明月下去叫人别挡道。
其他降妖卫劝解:“头,这是平国公府的轿子,里头定然是嚣张跋扈的祈平郡主,别自找麻烦和她对着干。”
意气风发十八岁的姜判官,为了追这只妖已有几日不曾好眠,这妖狡猾多诈,今日好不容易叫它露出行踪,若是错失良机下次不定何时会现身,难免就暴躁了些。
朝着郡主的轿顶放了一支箭,扬言,“别对着干?不过就是个草包郡主,老子偏要干。”
说完飞身而起,踩着郡主的轿顶而过,追妖去了,他明明可以从侧边屋顶上过,却偏踩她的轿子。
那箭斜扎进轿中,又听见他出言无状,他还踩她轿顶,傲气的祈平郡主气得掀帘而出,羊皮小鞭都握在手中了,可也只瞧见姜判官一个背影。
二人连面都未见上,梁子就此结下。
但后来,姜晚义虽仍然多次从他人口中,听闻祈平郡主在京城中的胡作非为,却是一次面也再未相见,她像是有意躲着他。
时间一久这么个小插曲他早忘了。
且之后那段时间背得很,做事总是极为凶险,没时间记这么件小事。
姜晚义想到必然有仇家在暗中使绊子,已经查到暻王头上,正要再细查,又出了些变故,接到新任务,最终不了了之。
后来二人在京兆府偶遇,他又想起这桩旧事,一直希望郡主可千万别想起,其间他都不敢拉弓射箭,瞒下了邢妖司判官的身份。
眼下郡主旧事重提来算账,且还留着当年那只箭矢的银箭头,姜晚义赶忙将箭头一收,换了话题,“九哥为什么在角斗场?你又为何会遇上狼妖?”
二人重新往暻王所在的隔间走去。
白榆也没有想同他深究,给他解释,“九哥与小六打赌……然后我就出来去寻你们,在二楼遇上了一只逃出笼的狼妖,就打起来了。”
“二楼?那你遇见三娘了吗?”
“没有,下面只有一排空笼子。”白榆看着眼前从他们身边来回经过去处理狼妖尸首的降妖卫,说:“二楼连个降妖卫都没有。”
有出来走廊看热闹的观客,满脸狐疑之色:“这里也有一只狼妖?那场中怎么还有,哪个才是今年那杀人无数的恶妖?”
另一位说:“那自然是场中那个,铜环还在脚上挂着呢。”
又有人说:“那杀人无数的狼妖号数是二九吧?哟,竟是位俏生生的小娘子,想不到如此人面兽心。
白榆像是随口说道:“俏生生的小娘子不会是说清清吧?”
“怎么可能?三娘有……”姜晚义话未说完,刚走进隔间,便见到祝宸宁难看的脸色。
往场中一望,那蹲在角落里,鬼鬼祟祟的小可爱,不是苍清又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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