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老爷长得俊秀, 如果不是那双精明的眼睛,任谁都会以为他是哪个书院的先生,而不是什么江南富商。
云夫人则截然不同。眉眼间虽带着几分江南女子特有的秀美, 但那只是静态的时候, 一旦动起来就风风火火的,比如现在。
不难看出, 云真的长相继承了他爹的欺骗性, 性格就完全随了他娘。
夫妻俩感情极好, 云夫人曾提议再要一个女儿,但云老爷说够了, 一个就够他们头疼的了, 再来一个他怕自己折寿。
事实证明, 云老爷具有卓越的风险评估能力。云真从小就是个祖宗, 要不是看在他长得可爱的份上, 早就被吊起来打了。
云夫人依依不舍地把云真放开, 上下一阵摸索, 确认他浑身上下零件都在,没有少胳膊少腿,也没长出什么不该长的东西。
云真离家时十五岁,正是抽条长个的时候, 现在比以前高了半个头,轮廓分明了,自然显瘦。
但在母亲的眼里,孩子只要脸不是圆的,那就是瘦脱相了,那就是受苦了。
云夫人上下打量,眼泪又开始在眼眶里打转。他们家宝贝还是这么漂亮, 甚至比以前更好看了,眉眼间隐隐多了几分英气,不再是以前那个只会撒娇的捣蛋鬼了。
眼神里多了些什么,少了些什么,她说不上来,只是觉得心疼。
“这下巴尖得,都能戳死人了!”云夫人心里一抽一抽的,“你师父是不是不给你饭吃?”
师父在旁边咳嗽了一声,提醒他们这里还有别人。
云夫人这才注意到后面还站着四个人。
云真朝他娘露出一个没心没肺的笑,顺手蹭掉了她脸上的眼泪:“娘,我没事,我挺好的,师父对我很好,顿顿有……呃,有给我画饼。”
云老爷已经过去和师父他们打招呼,他拉着师父的手,感谢他这几年对云真的照顾,千恩万谢,恨不得给师父磕个头。
云真不懂有什么好谢的,这老头连肉都不怎么给他吃。而且爹娘要是知道师父差点把他卖给陆家炼丹,估计得拿扫帚把他赶出去。
温婉甜甜地叫了声:“伯父好。”
萧逢之也难得正经,收起了那副风流的做派,看起来像是个正经人,人模狗样的。
云真的大师兄和师姐,云老爷是见过的,俩人当初和师父一起来过青州。
云老爷一一跟他们打招呼,笑得八面玲珑。
最后,他的视线转到师父旁边的人身上。
那人穿着一身黑衣,腰间挂着一把剑,长得倒是不错,眉眼深邃,鼻梁高挺,就是看起来不好接近。哪怕现在他手里提着礼品,看起来也不像是来送礼的,更像是来送终的。
这人他倒是没见过,想必就是云真的二师兄了。
他师父曾在信里吹嘘过,说云真有个二师兄,武功高强,有他保护云真,绝对不会出事。
“这位是真儿的二师兄吧?”
云老爷是个人精,主动打招呼,非常客气:“小伙子真俊啊,这气势,啧啧,英雄出少年啊。”
江止微微颔首:“伯父。”
云真从他娘怀里钻出来,深吸一口气。
他看了一眼江止,江止也正看着他。那双眼睛里虽然没有什么情绪,但云真能感觉到一种安定的力量。
这一路上,他想了很多,怎么跟爹娘说,怎么解释他们的关系。
不管了,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早死早超生。
他跑到江止身边,当着所有人的面,一把拉住江止的手,十指相扣。
“爹,娘,给你们介绍一下。”
云真笑得灿烂,笑容里带着三分羞涩,三分坚定,剩下的九十四分全是不知死活。
他大声宣布:“这是我二师兄,我们已经私定终身了。”
静。
死一般的寂静。
鸟不叫了,风不吹了,连刚才那只被吓掉松果的松鼠都探出头来,想看看热闹。
师父抬头看天,温婉低头看地,萧逢之摇着扇子,一脸好戏开场了的表情。
江止用力回握住云真的手,对着已经石化的二老,平静地又叫了一声:“伯父,伯母。”
只有云真才知道,那只握剑极稳的手,杀人都不会抖的手,此刻掌心全是汗。
云老爷手里的茶壶,这次真的掉在了地上。
“啪”的一声,摔了个粉碎。
那是孤品,值一百两银子。
但云老爷看都没看一眼。
他盯着那两只紧紧握在一起的手,又看了看笑得没心没肺的云真和他身边那个高大冷峻的男人。
云老爷的脸上并没有出现暴怒的神色,当然也没有昏过去。
作为一个成功的商人,他的第一反应是算账,他要先稳住局面,摸清对方的底细,评估这笔“买卖”的风险和收益,然后再做打算。
云老爷把云真拽回去,用一种和方才截然不同的眼神打量江止,没有了刚刚的客气,只有审视。
“你叫什么名字?”
“江止。”
云老爷眉头一皱,脑子里飞快地搜索,江南有姓江的大户人家吗?好像没有。
“多大了?”
“二十二。”
比云真大四岁,这倒还好,不是老牛吃嫩草。
“家里还有什么人?”
江止沉默了一下:“没有了。”
云老爷点了点头,似乎对孤儿这个设定还算满意。没爹没娘,也没有七大姑八大姨来借钱,省事。
“做什么的?”
“……”江止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他是大侠!”云真赶紧插嘴,“爹,二师兄武功天下第一,连武林盟主都……”
“闭嘴!”云老爷瞪了他一眼,“我没问你,大侠?大侠能当饭吃?说得这么好听,不就是无业游民吗?”
云真:“……”
他转向江止,继续发问,语速极快,步步紧逼。
“有房子吗?”
“没有。”
“有地吗?”
“没有。”
“有铺子吗?”
“没有。”
云老爷的眉毛越挑越高,三无?这不就是想来吃软饭的吗?
“有钱吗?”
“有一些。”
“多少?”
江止报了一个数字,那是他娘留下的遗产,加上这些年的利息。
云老爷眼皮跳了一下,显然这个数字超出了他的预期。这年头,做大侠这么赚钱?
“你喜欢我儿子?”
“嗯。”
“有多喜欢?”
江止不会说什么漂亮话,他只是认真地看着云老爷的眼睛:“很喜欢。”
云老爷想从这张面无表情的脸上看出点什么,比如虚伪,贪婪。但什么都没看出来,这张脸就像一面刚擦过的镜子,有什么映什么。
他差不多已经对云真的这个二师兄有个大概的了解了,话少,有钱,武力高,长得帅,且是个孤儿。
这简直是完美的上门女婿,唯一的缺点是他家这个不是闺女。
他突然抛出了一个极其刁钻的问题:“如果让你在他和你的剑之间选一个,你选什么?”
对于一个剑客来说,剑就是命,甚至比命还重要。剑在人在,剑亡人亡。
江止毫不犹豫:“他。”
云真在一旁听得心花怒放。他就知道,二师兄最好了,二师兄最爱他了,二师兄永远都会选他!
云老爷却没有露出满意的表情,又问:“如果有一天,你们俩吵架了,你会怎么办?”
“不会吵。”江止说,“他说什么都对。”
太阳东升西落,云真什么都对。
“如果他犯错了呢?”云老爷追问,眼神非常犀利,“如果他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呢?”
“也是对的。”
“如果他想去杀人放火呢?”
“不用他动手。”江止认真地说。
这下连萧逢之都听不下去了,感慨:“啧啧,昏君,这就是个昏君啊。”
云真高兴极了,觉得自己这辈子最正确的决定就是缠上江止。虽然这人是个面瘫,是个除了练剑什么都不会的木头,但他是个只听自己话的木头啊!
云老爷的脸却黑了。
“那怎么行!”云老爷突然大喊一声,“这绝对不行!”
云真又插话:“爹,这都不行,这都不满意,你还要他怎样,难道要他把心挖出来给你看是不是红的?”
云老爷说:“你自己是个什么德行你自己不知道吗?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五天不骂皮痒肉紧,要是没人管着你,你还不把天都给捅个窟窿?”
他深知自己儿子的破坏力。
如果说云真是火药,那江止这种无底线的纵容就是火折子,这俩人凑一块,迟早要把全天下给炸了。
他严肃地看着江止:“小江啊,你这个思想要不得,这小子被惯坏了,你要是再这么纵着他,咱们家迟早要完蛋。”
云真:“???”
等等,剧本不对啊!不应该是他爹暴跳如雷,然后要打断他的腿,然后他娘哭天抢地,最后他跟二师兄私奔吗?怎么画风突然就变了?
江止:“……”
他思考了片刻,云真他爹的话似乎也有几分道理。毕竟云真确实很能惹事。
“听伯父的。”
云真惊恐地看着这两个刚刚达成某种可怕共识的男人。他们怎么突然就变成了统一战线了?这是什么邪恶的联盟?
“不是,等等,你们这是什么意思,二师兄,你叛变得也太快了吧!”云真抗议,“你刚才还说我说什么都对的!”
江止认真地说:“在家里,你说什么都对。”
“那在外面呢?”
“听我的。”
云老爷满意地点点头,拍了拍江止的肩膀:“小江,有前途。”
就在云真绝望的时候,救星出现了。
云夫人终于从刚才的震惊中回过神来。
她虽然没仔细听前面的大部分对话,什么钱不钱,剑不剑的,但她听清了最后一句:她相公要和外人联手欺负她儿子!
“姓云的!你给我闭嘴!”
云夫人一把抱住云真,对着云老爷骂:“就是我惯的怎么了,你有意见?我生的儿子我不惯着谁惯着,我们家乖宝明明很听话,长这么大没杀人没放火的,顶多就是把隔壁王员外家的狗毛剃光了而已,我想怎么宠就怎么宠,谁敢管着他。”
云老爷被骂得灰头土脸,想反驳,但看着云夫人拧起来的秀眉,常年的生存本能让他选择了闭嘴。
有些时候,男人认怂不是软弱,而是智慧。尤其是在夫人面前。
云真躲在他娘身后,朝江止做了个鬼脸。
“还有你!”
云夫人突然转向江止,把云真都吓了一跳。
“你要是敢欺负我儿子,管你是什么大侠不大侠,管你武功多高,我照样敢揍你!”
“是,伯母。”
云夫人冷哼一声:“不许叫我伯母,我可没同意。看你表现吧,要是表现不好,就连人带剑给我滚出去。”
师父在旁边摸着胡子,若有所思地对萧逢之说:“你看,所谓的武林高手,最后还不是得听丈母娘的。”
萧逢之深以为然,也跟着附和了几句。
温婉翻了个白眼:“你们两个单身汉在这讨论什么老婆经?”——
作者有话说:我一直在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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