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心枕边人◎
暮色降临, 大雪如约而至。
赵匡胤听见晋王和那女子调笑几声,就关上了隔壁的门。
三人对视几眼,刘廷让逾墙而出, 悄悄潜进隔壁院落。
此处僻静,晋王大约也不知道对面的宅院已经卖出去了, 故而未曾安排守卫, 以免泄露其与禁宫女官私通之机密,更何况这女官的身份非同小可。
而晋王对她的称呼更是令人震惊:“公主殿下,教你久等了……”
女子嗔道:“你这贪淫好色的毛病是改不了了么?”
晋王淫·笑几声,哄着她上了床榻, 折腾到半夜才安静下来。
三更天,房中灯烛再次点亮,那女子坐在妆镜前梳头,幽幽问道:“你突然见我,是打算动手了么?”
晋王从榻上起身, 笑道:“我就不能是想你了么?还是说公主殿下迫不及待想要做朕的皇后?”
“朕……”女子轻蔑一笑, “等你坐上皇位再来大话吧!”
晋王亦冷笑, “放心, 用不着多久了!”言罢披好衣裳推门离开。
稍晚片刻, 那女子亦走出宅院, 却在巷子尽头看到了皇帝。
天依旧落着雪,耀眼白光映在彼此眼眸里, 一阵天人交战。
“皇上——”紫芝默默叹息一声, 瞬间放弃找任何借口。
赵匡胤眼皮一抬淡淡道:“晋王身边的女人全都没有好下场,公主殿下又何必要淌这趟浑水?”
“我父皇在位的最后两年已经开始猜忌于你, 他张了很大一张网, 做了很多布署, 有很多人在那个时候就已经是晋王握在手里的棋子,包括我。”说着抬眸看着他幽幽问道:“其实我一直都很好奇,当年你篡夺大周帝位,攻进皇宫,看到发着高烧,躺在披香殿里的我时,是否已经知道了我的身份?”
赵匡胤点头,“宫女不敢有丝毫欺瞒,早已告诉朕你是世宗的公主。”
“若说你不忍心杀掉一个三岁的女孩儿,我是信的,”紫芝犹疑道:“可为何把我留在宫里,还一直留在你身边,而不是迁居柴王府?”
“因为……”赵匡胤皱眉想了片刻道:“朕当时黄袍加身,诸事繁忙,又四处征战,一时忘了你的事,宫人也不敢随便处置,就一直把你养在宫里。直到过了好几年,你都长大了,宫人说你完全忘记了自己是前朝公主的事。朕想着那等身份于你而言并无益处,干脆就留你在身边,想保你过些安稳日子。当然私心也是想弥补对世宗的亏欠,想要善待他的后人。”
良久的沉默,紫芝自嘲地笑起来,摇着头道:“这么多年,我一直以为你是想把我养大以后另有所图,原来……竟然只是忘了……”
“……”赵匡胤不语,那句“另有所图”,教他不知如何接话,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还能有什么企图?
他这辈子除了嘉敏以外,对那些心仪他抑或是误会他的女人讲的话从来就没几句好听的,是以干脆闭嘴。
紫芝冷笑,“皇上你英明了一世,有一件事却做的大错特错——你不该娶周氏,而是该娶我!”
“你想说什么?”赵匡胤已有些不耐烦,他从不喜欢听任何人对嘉敏指指点点。
紫芝咬牙道:“难道……你从来就没有想过利用我前朝公主的身份助你稳固朝纲?若我生下兼两朝皇室血脉的皇子,将他立为太子,大周那些旧臣自然会动摇,许多人就不必再与晋王为伍,而会忠心于你和我们的孩子,这么简单的道理我不信皇上会不明白!”
“朕稳固朝纲用不着靠女人,而朕的女人也绝不是拿来利用的,而是做妻子的。”赵匡胤似乎说累了,缓缓道:“历来皇权总会沾染太多血腥,你是前朝公主便更应该小心谨慎。朕明日就下诏恢复你的身份,你搬去柴王府住吧。回到亲人身边,不要再想那些谋朝篡位之事了,再继续下去,不管是你还是晋王,都不会有好结果。”话音落,即从她身边走过去,神色安静的就好像对待一个陌生人。
“皇上——”紫芝突然大声喊:“你难道真的一点也不在意我委身晋王之事,不想知道为什么吗?”
“不想——”赵匡胤的面色依旧毫无波澜,想了想又道:“如果你想说的话,那便说吧!”
紫芝与高佩瑶不同,晋王想要染指她,根本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除非她自愿。
“因为……我想帮皇上你呀!”紫芝突然笑起来,“晋王以为我恨你谋夺了大周的江山,想要复仇才找他合作,其实不是的。这么多年我早已想明白,依照当年天下之势,柴氏的孤儿寡母根本就守不住江山。辽国、北汉、南唐、川蜀……哪一个不是虎视眈眈?五代乱世,武将个个杀人如麻,也个个都担心会被人杀,又有谁会愿意把身家性命交付在一对孤儿寡母手中?大家不过是都想讨一条活路,所以才果断抛弃了孤儿寡母,把黄袍披在你这个全天下最耀眼的将星身上。所以,与其说是你篡夺了大周的江山,不如说是这江山选择了你。”
赵匡胤回头道:“公主有这等见识,当不是愚笨之人,只是朕还不明白你所说的帮朕是什么意思?”
紫芝又笑了几声,“这还不简单?我知道晋王密谋加害于你,才故意接近他,想要接触一些隐秘。可要获取他的信任并不容易,所以在他染指我的时候,我才没有反抗,毕竟一个女子能把自己最珍贵的处子之身交给一个男人,几乎等于已经臣服于他。更何况晋王的手段想必皇上有所耳闻,那天晚上,他命画师守在榻前,把当时的情形一笔一笔画了下来。”
“你为何不拒绝?你是前朝公主,怎可任他如此羞辱?”赵匡胤已然动容,“只要你拒绝,朕不信他有那个胆量把你如何。”
“他给我下了温柔散,不过这是多此一举,就算没有中毒,我也不会拒绝。”紫芝笑靥如花,“我想为自己爱的人做一些事,所以我一点儿也不难过,反而很开心。”
赵匡胤只觉荒唐,厉喝道:“朕大了你二十几岁,你爱朕做什么?你为了这样的理由作践自己,可对得起自己的公主之尊?”
“爱一个人是我自己的选择,我便是甘心如此!”紫芝走近几步,清灵的眼眸凝视着他道:“我自情窦初开之时便偷偷爱慕皇上,爱慕你的英武果断本事了得,爱慕你’杯酒释兵权‘,不费一兵一卒便握住了天下权柄;爱慕你’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伐蜀灭汉,平定南唐一统天下的气魄;也爱慕你痴迷男女情爱时那副令人心碎的模样。你知不知道自己貌比潘安,有多少女人瞧见你第一眼就会心动?更何况我天天对着你,如何把持得住?”
赵匡胤被她撩拨的面红耳赤,向后退了几步,“公主你一个女儿家,凡事还需掌握分寸!”
“分寸?我规矩了二十多年谨守本分,皇上可曾多看我一眼?”紫芝只觉可笑,“皇上没有!自从周娘娘生下小皇子以后,你将我调回了福宁宫,可自己天天待在蕊珠宫,你在防备我是不是?可我要向你证明,我的心是向着你的,委身晋王的确让我得到了想要的。皇上是不是觉得以晋王的实力,想要举事反对你几乎不可能,所以根本不怕他?那如果他的筹码是来自大宋以外的地方呢?如果你已经内忧外患了呢?”
可赵匡胤并不在意她的情报,眉头深锁问道:“你待在晋王身边就是为了这些?你知不知道,对一个不爱你的男人而言,就算你牺牲再多他也不会爱你,你这么做,最后遍体鳞伤的只会是你自己!”
紫芝闭上眼大声吼:“我不要你爱我,我要你欠我,要你一辈子都欠我——我不要像王鹤儿,不要像花蕊夫人,也不要像周嘉敏,她们都是受你保护的女人,只有我才是唯一一个保护你的女人!皇上,晋王想要篡位或许用不着夺兵权,你总还记得《金匮密约》?”
赵匡胤点头,那是他和母亲杜太后之间,关于皇位第二代继承人归属的约定,不过没有人知道他在那道继任诏书上动了什么手脚。
紫芝挑明了道:“如果皇上驾崩,晋王就会继位对不对?你的弟弟一直都想要你的命呢,皇上,小心枕边人!”
赵匡胤惊诧地看了她一眼,满满皆是怀疑与戒备。
紫芝却笑着离开了,声音远远传来,“被自己最心爱之人背叛,滋味如何?”
她是说嘉敏会背叛自己?
赵匡胤在原地站了片刻,摇摇头离开了。
回到宫里,见嘉敏守着宫灯一夜未眠,遂将她抱上床榻,命宫娥放下帘帐,夫妻二人相拥而眠。
睡到半上午,又去往大相国寺,为杨小九和萧念念求了祈愿牌,抛挂在树上,看着僧人系牢了,才又携手离去。
而此时的上京,萧念念正与耶律休哥举行大婚。
这次的婚礼顺利完成,剔隐夫妇眼中皆是对彼此的爱意。
萧后携辽帝亲自到场祝贺,夫妇二人恭顺跪拜行礼。
“念念,本后和皇上准备了礼物送给你!”萧后美艳的脸上闪出一丝教人琢磨不透的笑意,拍一下手掌道:“进来——”
很快就有一个身穿杨小九衣裳,长的也和他一模一样的人走进了礼堂。
萧念念双目大睁,脑中那段痛苦的记忆又涌现出来,好像瞬间明白了许多事。
连耶律休哥也全明白过来,摇头道:“太后,这个人是谁?”
“是本后找的杨琰的替身,如何,是不是惟妙惟肖?”萧后笑盈盈地道:“不止长的像,连声音也一模一样。”
为了证明太后所言不虚,假杨小九看着萧念念开口道:“只要喝了这碗药,你的绝世容颜便不复存在,男人们看到你的脸就会被吓走,再也没有人会被你迷的色迷心窍,包括我!”
萧念念全身颤抖后退了一步,哀伤寸寸爬上她的脸,咬紧嘴唇泪流满脸,却不肯哭出声,只是不住地摇头。
“是太后让这个假杨琰毁了念念的容?”耶律休哥怀抱新婚妻子心乱如麻,“那……那些虐打念念的人……”
萧后沉声道:“也是本后安排的,只有这样她才会恨杨琰入骨,剔隐才有机会抱得美人归,不是么?”
“太后——”耶律休哥长叹一口气道:“臣谢太后成全,念念……念念也会感谢你的……”
“哦?”萧后饶有兴致地问道:“她是要感谢本后让她错杀了自己最爱的男人?还是感谢本后促成了她和杀死自己丈夫的男人之间的好事?洞房花烛么,谁不喜欢?更何况是和剔隐这样英俊又英武的男人,我想念念也不会觉得自己吃亏,是不是?”
萧念念咬破了嘴唇,哭的几乎昏厥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一生被人操控于股掌,她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说了又能如何?
以前读过一个汉人写的桃花夫人息妫的故事,那个被杀了丈夫,抢做他人妇的女人也是说不出话的。
哀莫大于心死,萧后只是简简单单带一个人过来,说几句话,就把她所有的一切摧毁殆尽。
况且她比那个女人可悲的多,小九大约至死都不明白自己放弃家国和至亲去守护的女子,为何竟会狠心到对他痛下杀手?
耶律休哥将她抱紧柔声哄道:“没事的念念……都过去了……全都过去了……没事的……不要怕……什么都不要怕……”
萧念念闭着眼几乎昏迷,满脑子都是小九临死时的模样,想了一会儿突然睁开眼大笑起来,笑的泪水横颐状若癫狂。
她笑了很久,笑的人心底发毛,最后实在没力气了,就推开耶律休哥,走到萧后面前问道:“你不就是想要牵机毒么?我给你——你抓我去祭台,我心甘情愿献祭,不管再痛苦都不会自尽,会一直活到你炼成功了为止——萧燕燕,要不要来赌一把,看是你赢还是我赢?”
萧后怔愣片刻,仰头笑道:“不错,这才是本后认识的西平郡主,本后跟你赌——若你能侥幸活下来,本后不仅放了你,还会放过你的女儿,如何?”
古老的献祭仪式向来血腥,肢解分尸、剖心挖肝、万虫噬骨……什么都做得出来。
耶律休哥想要救念念,被同僚拉住,眼睁睁看着她被带走,去往草原深处那不见天日的黑巫族聚集之地。
意外的是献祭仪式一点都不血腥,祭坛只是一大块平整的石头,上面立着五根柱子,柱子上各有一条锁链。
萧念念被取下身上所有可能会造成她死亡的东西,就被灌了牵机药丢在上面。
这种药令她全身痉挛,手足蜷缩如婴儿,在祭坛上不停地打滚惨吼,只是看不到一滴血,表面上看起来她还好好的。
两个时辰以后她的嗓子已经无法发出任何声音,开始七窍流血。
萧后大喜,命巫师锁了她的四肢和脖颈,她仰头听着天边雕儿振翅飞远的声音,心里想着那个大宋的少年将军。
其实牵机毒之所以难以炼成并非只是过程十分痛苦,而是因为被献祭炼药之人必须本身已心如死灰却不得求死,一定要捱够二十四个时辰的噬骨之痛,最后活着被取出一口心头热血。
任何一步都远超常人极限,而被炼毒之人就算侥幸活下来,也没人知道她能活多久,在萧念念之前,没有任何一个人撑过了前两个时辰。
到了晚上,谷中狂风肆虐。
萧后等人被迫退至山洞,只留萧念念一人被锁在祭台上,被风吹倒,如枯叶一般四处翻滚。
而千里之外的汴京皇宫却又是另一番景象,皇帝夜宴群臣,暖阁中灯火通明酒香四溢。
今日德芳也从禁军大营归来,赵匡胤牵着他的手问道:“要不要和父皇一起去赴宴?”
德芳狠狠点头,他知道父皇的酒宴通常都是做什么的,纵然年龄尚小,也想去见识一番。
今晚宴请的除了汴京权贵之外,还有各地节度使。
席间刘廷让自动请缨舞刀助兴,他刀法本就精妙,口中还念着皇帝前几日所做的述志之诗。
一时文臣武将喝彩声不断,待他收了刀,德芳举杯跪在御前道:“愿大宋兴旺,山河永安!”
群臣附和,君主含笑示意儿子平身,与百官一起满饮此杯。
刘廷让喝完酒笑道:“小皇子,眼下幽云未复,山河想要永安,怕是尚需耗费许多军力。”
德芳对曰:“我从齐王叔叔留给我的抗辽册中读到,大宋军力不弱,只是禁军数量尚且不足,需从各地藩镇抽调精兵以充实中央禁军,才有把握再战幽云。德芳年纪尚幼,不敢轻言对错,便说与父皇和百官听听,大家集思广益,看看齐王叔叔这法子是否可行?”
文武百官立时变了脸色,尤其是各地方节度使,皆不知道这八岁的娃娃怎会如此精于政务,连所使的手段也和他那皇帝老子如出一辙。
再看皇帝那一脸似笑非笑的表情,好像是在开心自己这次连句借口都不用说了。
杯酒释兵权么?谁再看不懂,就白混这么久的官场了。
石守信立时上前跪拜道:“归德军愿抽调精兵一万镇守京师!”
“武威军愿抽调精兵八千镇守京师!”
“宁远军愿抽调精兵七千镇守京师!”
“……”
眼见各路节度使纷纷交出兵权,赵匡胤举杯走下来,朗声道:“诸位为大宋立的每一份功劳,朕皆铭记于心,这杯酒敬诸位功臣!”言罢仰头一口喝干。
刘廷让举杯道:“愿大宋兴旺,山河永安!”
众臣齐声举杯附和,声震屋宇直干云霄。
塞北祭台上,风雪忽止。
“杨小九”抱萧念念在怀,大声道:“愿大宋兴旺,山河永安!”
萧念念仰着头问道:“小九,这是你的愿望么?”
她的眼睛已经被毒血毁伤,什么也看不到,只是感觉到是小九在替她遮挡风雪,幽幽道:“我的愿望是想永远都不要和你分开!”
杨小九轻笑,柔声道:“你也是我的愿望!”
二十四个时辰后,萧念念早躺在祭坛上一动不动,却尚有气息。
观音奴小心翼翼取了她的心头血,好在并未切断心脉,或许还可留下一条命。
萧后得到了这举世无双的毒药,仰头大笑,“赵匡胤,你的死期到了!”
耶律隆绪不解问道:“母后,就算我们得到了牵机毒,可宋主身边有那么多人保护,谁又能神不知鬼不觉向他下毒呢?”
萧后信心十足地道:“赵匡胤此人最大的弱点就是太过相信身边的女人,试问他又怎么会去防备那个最受他疼爱,对他最没有威胁的人呢?”
第192章 雪飘人间
◎新欢旧爱都是你◎
宿醉麟趾阁, 彻夜长梦。
梦里的杨小九又像活着时一样走上殿来给他披衣裳,“大哥,你伤心的太久了, 忽略了自己,也忽略了枕边人。”
赵匡胤不语, 以前不管多晚, 他都会回到蕊珠宫陪伴嘉敏,最近好像是有数个日夜留宿在外,想着嘉敏大约又是守着一盏孤灯到天亮,可他依旧没有想回去的意思。
落雪无声, 时辰又晚,阁中冷的像个冰窖。
杨小九猜测道:“大哥是不是在想紫芝公主的话,怀疑嫂嫂会谋害你?”
赵匡胤懒懒地抬一下眼皮,“这怎么可能?”
他就算把全天下人都怀疑一遍,也不会怀疑嘉敏。
“那……是在想晋王, 你要动手了?”杨小九猜测, 不禁有些兴奋。
这么多年他始终都觉得晋王像周世宗的影子, 一直阴魂不散纠缠在大哥身边, 处心积虑想要置其于死地。
只是朝廷之中前朝旧臣势力不容小觑, 又一直外患不断, 若是动作太大,恐会动摇社稷根本, 所以才一直隐忍不发。
好在大哥这些年所做的努力已令他可以下决心以最小的代价剪除晋王, 只要解决了这个隐忧,再专心对外, 何愁幽云不复?
“小九, 这么多年我时常在想, 若你是我的亲弟弟该多好!这样我便不会有这么多亲缘之祸,一直被道德裹挟,活的痛苦不堪!”赵匡胤哀叹着闭上眼,“我多么希望你没有离开,能够一直支撑着我完成一统天下之大业。没了你,大哥的日子……实在难熬!”
这才是他会夜宿在外的理由,想要多一点时间来怀念幼弟。
杨小九面上的神色忽变的难以捉摸,低眉道:“十弟不会离开你的,直到你平安了为止。大哥,万事小心啊!”
话音落他便消失不见,赵匡胤自睡梦中惊醒,只看到面前的酒杯已空,而殿外还飘着大雪。
这一夜他依旧没有回去蕊珠宫,越是做梦就越想念十弟,越想念就越想一个人待着。
熬到天亮上完早朝,牵着德芳的手去皇宫内库,看着内务官把几箱银钱搬进去,之后落锁封库。
赵匡胤回头对儿子道:“这间仓库里的钱财是父皇为收回幽云十六州所准备,只进不出,每年都要存一些,放好了就封存起来。”
德芳仰起脸道:“孩儿懂得,是’封库存‘嘛!十叔写的抗辽册里面也有这一条,父皇,你们是不是提前商量过?”
赵匡胤摇头道:“这个倒没有,看来你十叔的想法有很多是与父皇不谋而合,不如你说说看,他还提到了什么?”
“是!父皇——”德芳开始一条一条陈述,八岁的孩童识字有限,幸好禁军大营中文武双全之辈也不少,看不懂之处也有不少人指点,纵然许多东西一知半解,表述却没有什么错误。
赵匡胤起初兴致盎然,后来却听越怅然。
小九本来就是对付辽国最锋利的一把剑,智谋武功在大宋无人能出其右,可就这样折断了,连带抗辽大业也要重新布局。
而且今晚的事,若有小九在身边他会安心许多,眼下只能独自行动了。
除夕将至,德芳原以为要在宫中待到过完年,可父皇今日却亲自把他送回了大营,而石守信竟然早等在那里。
赵匡胤摸着儿子的头道:“今天晚上你石二叔会带你去一个地方,那里有位爷爷是父皇和母妃的恩人,你见了他要称呼’樊爷爷‘知不知道?”
德芳点头,也没有多问,因为父皇看起来要做很重要的事。
“等天亮了,父皇和母妃一起去接你。”赵匡胤面上泛出一丝隐忧,“若是父皇没有去,你要听樊爷爷的话,不可以任性而为,明白吗?”
德芳依旧没有多问,“父皇放心,孩儿一定听话!”
赵匡胤把儿子抱在怀里,许久才分开,撑着伞独自回宫去。
一路上想着孩子,想着嘉敏,想着若自己不是皇帝,是不是就能和妻儿一起过着平淡安稳的生活?一家人其乐融融,没有江山大任压在肩头,也没有数不清的明枪暗箭,更不必大半辈子都在与人斗心眼,连自己的亲弟弟也一直都只想要他的命!
他不想杀光义,不过监禁免不了,将来等德芳坐稳了皇位,这个坎就算彻底迈过去,朝廷的中心再也不会有晋王赵光义,但愿他不会逼得自己非杀他不可!
走了一路,小石头匆匆跑过来禀报了一件要事:“皇上,蕊珠宫里……小产……”
因思绪太过纷乱,赵匡胤只听清楚这几个字,误以为是嘉敏小产,把伞丢给小石头,慌忙跑去了蕊珠宫。
“嘉敏——嘉敏——”
见皇帝如此慌张,宫娥忙道:“娘娘正在沐浴……”
赵匡胤径直闯进浴室,见嘉敏已经出浴,六名宫娥在服侍她穿衣裳。
可突然被他打断,宫娥大惊之下手一抖,刚披在嘉敏身上的衫裙瞬间掉落在地,只剩下一件单薄诃子遮挡,裸露着大片莹白如雪的肌肤,她慌忙把双手交叠放在胸前。
昨晚赵匡胤又是一夜未归,她自然也枯等了一夜,到白天便觉困顿,遂沐浴解乏。
相对怔愣片刻,赵匡胤没走,反倒命宫娥全部退下。
嘉敏低眉,缓缓把手放下去,纵然面红耳赤,可她已嫁为君妇多年,哪里被他少看过?此刻再遮遮掩掩的,连自己也觉有几分可笑。
而赵匡胤对男女情欢一直是随心所欲的时候居多,根本就不会多想什么,抓住嘉敏的手臂强行吻她。
嘉敏一连后撤好几步,背贴着照壁才站稳。
夫君冰了她一个多月,夜不归宿连句解释也没有,现在突然就闯进浴室对她为所欲为。
嘉敏想着自己该表现的生气一些才对,可这个男人只在顷刻间就令她脑中乱作一团,非但如此,还不由自主的替他宽衣解带。
厚重冬衣掉在地上,她的手不自觉伸进单薄的中衣里摩挲他的胸膛。
寝殿里悄无声息,宫人已掩了重重帘帐。
朝夕不相见,见了便是锦帐绣被翻红浪。
这夫君可是不讲道理的紧,尤其是在床上,整个人烫的像一团火,直翻了一个多时辰,待到精疲力尽才肯放掉她。
嘉敏的脚趾甲长了些,不出意外划伤了他的腿。
重新沐浴过后,赵匡胤握着她的脚用金蛟剪小心翼翼替她修剪。
“赵哥哥,前几日紫芝来找过我……”嘉敏清灵的眼波在他脸上滚了几转,轻声道:“她说自己爱慕你,你们两个那天晚上一直在一起。”
“哦!”赵匡胤有些诧异,却连头也没抬,继续专心致志给她修脚。
“……”嘉敏等了半天没回应,无奈道:“她说自己是大周的公主,你娶错了人,该娶她才对!”
“嗯!这话她对我也说过,她应该搬到柴王府去了,你以后不会再见到她,不必放在心上。”赵匡胤修好了脚,才看着嘉敏问道:“她还说我貌比潘安所以才把持不住,是以我很好奇,不知在嘉敏看来,为夫是否也是貌比潘安的美男子?”
嘉敏被他逗笑,“我却不知你什么时候在意过容貌了?不过夫君姿容甚美乃是不争的事实,总归她眼光不错。”
赵匡胤抬眼瞪她,“旁人惦记你夫君,你还夸她,什么时候变的这么大方?”
嘉敏抱住夫君的腰,满不在乎地道:“嘴上大方一些有什么关系,反正也抢不走!”
赵匡胤点她的鼻子,“恃宠而骄——”
嘴上这么说,却抱的更紧了,低眉思虑片刻道:“听小石头说秋芙小产,不如今天晚上你在违命侯府住一晚上陪陪她。”
嘉敏诧异,“我明日去府上看她就好,不必今晚去留宿吧!”
赵匡胤不容置疑地道:“今晚就去,明天一大早我去接你!”
夫君少见如此强势,可嘉敏不是德芳,儿子离得了爹,一个小女人却不想离开丈夫。
冷静对峙片刻,嘉敏赌气从床上下来,嗔道:“你夜不归宿,回来了就把我赶出去,要迎娶新欢也不必这么心急火燎吧!”
赵匡胤摇了摇头,也下床抓住她的双臂道:“是,我既有新欢,又有旧爱,我昨日爱的是你,今日爱的还是你,新欢旧爱都是你。既然都要娶新欢了,麻烦你去违命侯府屈就一晚,明天我八抬大轿再前去迎娶你一次好不好?”
嘉敏不依,“分明就是想哄得人家今天晚上不能睡在你身边,才不上当!”
赵匡胤叹息道:“我答应你,过了今晚再也不会把你送出宫去,以后每天晚上都抱着你睡好不好?”
虽然万般不情愿,可见夫君面色凝重,也不好再说什么,闷闷地答应了。
补品和礼物被搬上马车,被夫君送出来的那一刻,嘉敏突然改变主意,杏眼圆瞪开始胡搅蛮缠:“你送走我,一定是想要私会佳人对不对?你藏着什么秘密?”
赵匡胤一呆,摸摸她的脸颊,“再不走天都要黑了!”
嘉敏赌气地哼了一声,朝着马车而去,“我若走了,明天你去接我也不回来,后天也不回来,大后天也不回来……”
眼见都要走到马车边了,夫君依旧毫无反应,心下着急,低着眉小声道:“快哄我……快哄我啊!”
赵匡胤真的叫住了她,“嘉敏——”
嘉敏大喜,忙转身跑回他身边道:“不舍得我走是不是?我不走了,明天再去……”
“……”赵匡胤愕然,闷了片刻缓缓道:“晚上盖好被子,别着凉了!”
“……”嘉敏像是当头被浇了一盆冷水,又一步一挪蹭过去,依依不舍上了马车。
行出没多远,见夫君还站在原地等待,突然大喊:“停下!”
又跑下马车扑到夫君怀里,毫无顾忌地在雪中和他拥吻在一起。
赵匡胤脑子一热,用大氅将她裹起来道:“嘉敏,不去了,留在我身边,哪儿也不要去!”
大雪顷刻间飘洒下来,纷纷扬扬,无边无际,天地之间一片静寂。
晋王府中,赵光义穿戴好亲王制服,准备入宫前去面圣。
住在王府的秘密客人突然现身,正是辽国剔隐耶律休哥。
赵光义略抬一下眼皮问道:“都准备好了吗?”
耶律休哥邪魅笑道:“保证万无一失!赵匡胤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会以那样的方式满盘皆输!”
“那好!”赵光义抬手接了几片雪花,“那就让这场大雪,为大宋的开国皇帝送行吧!哈哈哈哈哈哈……”
第193章 斧声烛影
◎从来都只会保护我不会伤害我◎
车马驶出宫门, 在雪地上轧出两条清晰的辙痕。
有许多年不曾回过违命侯府,嘉敏难免不自在,那些江南旧事不自觉又在脑中浮现。
关于她与自己姐夫之间的命运纠葛, 还有对姐姐的愧欠,似乎从未因为时间的流逝而淡化过。每次和段贵妃等人碰面, 她们的眼神中也依旧当她是江南的旧皇后, 而不是大宋天子的皇妃。
嘉敏有些无奈,摩挲着手上的瑟瑟指环,幽幽思忖道:“倘若当年,赵哥哥在我十二岁生辰过完就把我带去绛州的姑母家中, 大约也不会有后来那许多事……”
正自胡思乱想,忽听得前方传来一阵马蹄声。
嘉敏秀眉紧蹙,心想这个时辰还有人进宫面圣么?
遂打开帘帐向外看,正好与马背上的晋王对视一眼擦肩而过。
看到那张可怕的脸,嘉敏慌忙放下帘帐拍拍胸口镇定下来, 此刻总算知道夫君为何要将自己送出宫去, 有晋王在的地方, 她怎么能待?
只是这么晚了夫君召晋王进宫做什么?
其实晋王这些年在朝中已收敛许多, 虽说武略不足, 可颇有治国才干, 若非行事偏激,又不甘屈居兄长之下, 赵匡胤也不想动他。
而今大宋兵权尽握在君主手中, 赵匡胤自然无需忌惮他,只是想简单解决这件事情。
兄弟二人在万岁殿夜宴饮酒, 没喝上两杯, 赵匡胤即透露出欲派他前去经营西京洛阳之事。
自唐安史之乱之后, 洛阳城屡遭焚毁,虽有五代后唐定都,可终究不成规模。
营建新都旷日持久且责任重大,其中辛苦繁忙自不必说,重要的是远离政治中心,等于放手了中枢大权,逐渐被边缘化。待上几年,百官势力尽数被皇帝收服,他就算有机会调回,也已无力回天。
赵光义想了片刻喝干一杯酒笑问:“皇上,这些年臣弟一直都想知道,在你眼里,臣弟对大宋江山可有功劳?”
赵匡胤替他把酒斟满,缓缓道:“这些年你为朝廷做过不少事,自然是有功。”
“那皇上为何定要调我出汴京?”赵光义眼圈发红质问道:“是臣弟不够恭顺听话,还是皇上一直不曾放下旧怨?皇上这么做,是因为周氏还是花蕊夫人?难道你真的要为了区区两个女人驱逐臣弟么?”
赵匡胤一怒之下把杯盏拍碎在桌子上,斥道:“花蕊夫人的确死的冤枉,你提她就罢了,还敢提嘉敏——若非念及手足之情,单凭你对她所做之事,朕早将你千刀万剐,还容你活到今天!”
赵光义自毁失言,不敢再造次,压低声音道:“二哥,你知不知道我从小就很佩服你?你本事大,整条巷子的孩子都以跟随你为荣。其实我也一样,可你待旁人总是比待我近亲,尤其是对阿云!我和他年纪差不多,小时候他摔跤了你总是背着他,换成是我摔倒,却只是用手牵着……我气不过,打了他几次,你便打我……”
“我没有打你,是你功夫不好,打不过阿云。”赵匡胤面无表情,这些年他已经习惯了弟弟颠倒黑白,从不反省自己过错的无耻嘴脸,甚至都不愿意多费口舌与他辩白是非曲直。
一个八九岁的孩童,屡次三番欺负偷袭邻家比他还要小一些的弟弟,被别人反打,有什么好委屈的?
晋王怒道:“那是因为二哥你耐心教他功夫,却不好好教我,你总是胳膊肘往外拐,眼里看不见我这个亲弟弟!”
赵匡胤随手又取来一个新的酒杯自斟自饮,“我没有不好好教你,是你自己不是嫌太阳大就是嫌天气冷,摔几下受点伤回去还要告诉娘是我没有护好你。阿云比你刻苦的多,他只是天分比你差些,所以我才更耐心。”
这些话句句实话,辛云的武功在三十岁之前一直都很平庸,后来经杨小九点拨,加上自身刻苦,才有了大的突破,可是他和小九都先后死在青云台了。
赵匡胤按捺下心头的悲痛,不住灌自己酒。
可赵光义不罢休,不依不饶道:“那杨琰呢?六合霸王枪我一招都没学过,你全部都教给他;见他受了辽人欺负,你想都不想带着几万兵马连夜跑过去给他撑场面出气……想当年我在辽人手下受尽折磨,二哥可曾那般为过我?”
赵匡胤闭目叹息:“六合霸王枪不是谁都能练,你连阿云都打不过,我怎么教?而当初你为辽人所俘之事,难道不是咎由自取?亏你还是个亲王,红菱那么拙劣的伎俩都能把你蒙骗住,你什么都责怪别人,就没有想过这些麻烦全都是因为你自己是个草包造成的吗?”
赵光义怒火中烧,厉吼:“你就是喜欢杨琰不喜欢我,巴不得他才是你亲弟弟对不对?”
赵匡胤针锋相对,“是!如果我有得选,一定会要小九和阿云当亲弟弟,而不是你!”说着眼皮轻抬,盯着对方缓缓质问道:“你对我做过什么?对嘉敏做过什么?你又对娘做过什么?”
赵光义登时面色大变,过了这么多年,一直都以为事情已经遮掩过去,或许皇上根本就不知道。
可赵匡胤却知道的清清楚楚,“你杀死花蕊夫人根本不是因为她不肯受你的淫。辱,而是她曾亲眼目睹你在慈元殿中谋害自己的亲娘,你以为杀了她就死无对证是不是?可是你错了,她留有证据——钩吻!晋王殿下,不如你来告诉朕,这弑母之罪够不够要你的命?”
赵光义登时面如土色不能答,他知道自己这皇帝哥哥向来明人不做暗事,如若抵死不认,只怕明日人证物证立马就摆到朝堂上去。
大宋以忠孝治天下,律法对谋害至亲之事半点都不含糊,即使他贵为亲王也只有死路一条,连带子嗣一律贬为庶民发配充军。
大冷天额头冒汗不止,想要跪地求饶,却早已瘫坐不起,更何况此刻开口承认或者否认都不见得会是一条生路,干脆拖着。
赵匡胤等了片刻,连灌自己数杯酒才道:“母后活着时便疼你,朕也不确定判你死罪,她泉下有知,是会快活还是不安?我自幼不与你亲近,乃是因为你品行不端,又得母亲溺爱,难以纠正,只好眼不见心不烦。大宋立国年岁不久,朕不想亲王弑母这等丑闻引得天下哗然,也不想亲手判你死罪,使得赵家的子孙后代生活在手足相残的阴影里……光义,你去洛阳吧!好好造一个金碧辉煌的笼子,把自己关在里面,假装当上了皇帝,到死都别再出来了——”
殿中烛火时明时灭,映着赵光义那张因惊恐而扭曲的脸。
他打小害怕这个二哥,似乎从有记忆开始就一直和对方争斗不休。然而这么多年,除了母亲偏执的爱以外,他从来都没有赢过,连最渴望的权利和女人都输掉了。
可他不甘心,从看着对方位登九重开始,野心和欲望就被无限放大,并且愿意为此付出任何代价。
弑母又如何?他还要弑君——
终于捱到子夜,雪还在静悄悄地落。
万岁殿的门突然打开,雪蕊一身素服走进来,小声道:“父皇,你看见我爹爹了吗?他带我来到这里就不见了!”
赵匡胤面上寒冰即可消融,立时换了一张笑脸,“看到了,他刚才还在这里喝酒,一杯就醉了,大概已经回去就寝。”
他做事向来稳妥,今晚虽然十拿九稳,还是送走了德芳和嘉敏,而雪蕊一直身子不大好才留在宫里养着,免得她受了颠簸会更加不好。
雪蕊也不多说什么,伸出手臂娇声道:“雪蕊冷,父皇抱回去!”
赵匡胤立时上前抱起娇滴滴的女儿,满脸温暖笑意问道:“父皇的小公主,怎么就这么跑出来了,照顾你的人都去哪儿了?”
“兰姑姑睡着了!”雪蕊随意说着,把头埋在赵匡胤胸膛,两条细弱手臂抱紧他的脖颈幽幽道:“父皇,雪蕊好喜欢你……好喜欢好喜欢……下辈子你还做我的父皇好不好?”
如果说嘉敏是这个世上唯一让他毫无办法的女人,雪蕊就是后来的那个例外。
哄女儿和哄老婆一样是件很有趣的事,略动一动脑筋就能得到最温暖的爱和照顾,让一个疲惫不堪的男人顷刻间放松下来。
赵匡胤抱紧她笑道:“好!”
怀中的雪蕊霍然抬眼,声音变的很古怪,“那父皇……我们就下辈子再见吧!”话音落娇弱的小手突然使力抓破赵匡胤脖颈。
是毒——藏在指甲里的毒——世间唯一能破他的抗毒体质且取他性命的牵机毒——
中此毒者会全身麻痹,肌肉痉挛,很快失去行动能力,他抱不住雪蕊,把她摔到了地上,摔的晕厥过去,自己则跌跌撞撞冲到床榻边,抬手拿起原本当作陈设的玉斧。
而身后的晋王已经掐住了雪蕊的脖颈阴恻恻地威胁:“二哥,别轻举妄动,这么细嫩的脖子可不经掐的!你那宝贝义弟只留下这么一根独苗,总不舍得她就这么被我弄死吧!再说了,你中了辽人的牵机毒,不出一个时辰就会丧命,何必呢?忘了告诉你,刘廷让被辽国高手缠住,他来不了了,嗯哼哼哼哼哼……”
听着那“桀桀”怪笑,赵匡胤举着玉斧的手一阵颤抖,闭目道:“朕不叫人,你把孩子放了!”
晋王只是把手从雪蕊脖子上拿来,森然道:“起先我还以为萧后口中那个你最宠爱最不会防备之人是周嘉敏,看到她出宫,直吓了我一跳,不想却是这个小女娃娃!”说着点头连连,“也对!辽人的巫术邪门的狠,当初萧后那么轻易就放萧念念的女儿来找亲爹,其中没有猫腻才怪!”
“杀破狼——”赵匡胤沉声道:“原来七杀星从来都不是念念,而是雪蕊!”
大雪依旧纷纷扬扬,万岁殿之上血光冲天,紫薇帝星正在一点点被吞噬,昭示着他命运的终结。
胜利时锣鼓喧天,而落幕总是静悄悄的,何况是死于这等阴谋之下。
在此之前赵匡胤的确没有想过自己会输,不知道是因为胜券在握不用想,还是因为代价太大不敢想。
可若一切已成定局,他所能做的只有尽力让活着的人继续活下去。
“德昭是你的儿子,你不会杀他的对不对?”赵匡胤抬眸看着弟弟道:“我想这个秘密你应该早就知道了!”
“知道!当初世宗柴荣告诉我嫂子受了你的冷落,太过寂寞,命我去安慰她,兄弟一个不小心,安慰过头了!”赵光义啧啧道:“醉春宵可真是个好东西,那天晚上鹤儿嫂嫂别提多乖了,后来她怀孕了,又不敢告诉家人是谁做的好事,她爹只能找到了你,二哥你又大方地认了。你觉得她当时是开心多一些,还是害怕多一些?那么早就香消玉殒,是不是守这个秘密守的太辛苦了?”
赵匡胤不想听他废话,又问道:“德芳和嘉敏,你会放过他们吗?一个妇人和没有长大的孩子,对你构不成威胁!”
“二哥不会以为一直以来,我只是想要你的江山!哈哈哈哈哈哈……你错了……我还想周嘉敏!”赵光义状若癫狂,冲着他吼道:“那可真是个千娇百媚的绝色美人儿啊,你知不知道我想她想的发疯?我在晋王府的床上奸·淫过无数女子,每一个我都把她当成是周嘉敏,可是她却在你的床上——如今我再也不用发疯一样想她了,二哥你是知道的,我贪狼坐命,好色成性,我怎么会放过她?等你断了气,我就把她弄来,这些年想了她多少遍,就奸·淫她多少遍……我不但晚上要她……白天也要……我随时都要……哈哈哈哈哈哈哈……”
“畜生——”赵匡胤大怒之下剧毒攻心,眼睛瞬间模糊不清,挥斧斩下去,却只斩落了对方一片头发。
玉斧沉重的声音落在地上,赵光义惊骇之下躲闪许远,不敢上前。
赵匡胤持斧跪坐在地,一字一句道:“你若敢动嘉敏一根毫发,我保证会将你碎尸万段,就算是我死了,也会有人替我这么做!你登上皇位又如何?一个上不了台面的草包,披上黄袍也只是个草包。你走——别让我在临死前还要对着你犯恶心——”
赵光义自小是被二哥打怕了的,此刻见他余威尚在,哪里敢多待?当下头也不回地跑了,生怕慢一些会被他追杀。
身中牵机毒很快就会气力尽失,全身痉挛直到死亡。
赵匡胤怒提起玉斧在地上狠狠砍下去,带起来的风使得烛火摇曳不止。
只是砍了两下他就拿不动斧头,只好丢掉,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回到床榻上躺好。
他全身已动弹不得,五脏六腑却绞痛不止。
听说一个人临死前多半会把自己的过往全部想一遍,可很多画面都只是匆匆而过,满脑子都是嘉敏,尤其是他们在一起度过的第一个晚上。
那时候还没有成亲,嘉敏晚上到御书房寻他。
他原本并没有想要做什么,可男人有时候就是那么不可理喻,嘉敏一开口说话,他瞬间清楚自己不是不想,而是在克制。
那时候他走过去,不知道说什么,干脆动了嘴,动嘴以后还想动手,人都抱上床榻自然也就不想再放下来。
嘉敏一直紧闭双目,很是羞怯娇媚,直到被他抱起来褪去衣裳,才猛然睁开眼,有些不知所措地护着自己失去遮挡的身体。
他也忘记去灭灯,所以那天晚上嘉敏的模样记得很清楚,尤其是当自己分开她合拢在一起的腿时,她的表情很困惑而不是惊慌。
虽说已经决定要这么做,可还是小心地问:“嘉敏,你害怕我吗?”
嘉敏摇头,手抓着身下的衾被,认真地道:“赵哥哥从来都只会保护我,不会伤害我。”
他俯下·身摸着她的脸道:“这次可能是个例外,可我想要这么做,以后都想……”
然而他行动比说的还快,就那么把嘉敏变成了自己的女人。
看着她惊慌痛苦到哭泣,男人的本能令他很快发现了秘密。
爱意是一件奇怪的事情,他第一次看见嘉敏的眼泪没有心软,而是持续下去,持续了很久。因为以后的岁月会有无数次,他一定要让嘉敏接受他做男人的样子才行。
好在有些疼痛对女子而言只是一道重要的关卡,事过之后虽然依旧会哭的可怜,却与害怕无关。
那天早上抱她去云章阁的路上,嘉敏搂着他的脖颈怯怯地道:“赵哥哥……那个……不是伤害……”
“嗯……什么?”他一时没听明白。
嘉敏低下头小声说:“和赵哥哥在一起……就不是……”
当了这些年皇帝,权利瘾早过足了,娇妻在怀的快乐却是昨晚才尝到。
将她含糊不清的两句话凑在一起,就是昨晚夺占她的事不是伤害,可若换作别的男人,就是!
想起过往所经历的磨难,他抵着她的额头承诺,“嘉敏,在这个世上,只有我一个人才能够对你这么做,这辈子都只有我一个人!”
……
剧痛瞬间把他从回忆里拉出来,他握紧拳头,无名指上还戴着那枚瑟瑟指环,感觉到绝命时刻来临,心底大声呐喊:“嘉敏——不要怕——会有人保护你的——不要怕——嘉敏——”
违命侯府中,嘉敏大声喊着“夫君”,自噩梦中惊醒过来,独自在黑暗中哭泣,“晋王……晋王谋害了我夫君……我要回宫去……回到他身边去……”
她胡乱披好衣裳,跑到大门口,自行打开门迎着风雪冲出去,一边跑一边哭,“夫君——你等我回去——一定要等我——”
【作者有话说】
历史上烛影斧声男主是死了的,不过这是故事,只是暂时下线,所以还没有写到结局(*∩_∩*)
第194章 宛转蛾眉
◎他此生也没有吻过别人◎
剧痛停止之时眼睛已看不见, 耳力却很敏锐,甚至能够听见殿外的雪花压断树枝的声音。
“大哥——”
耳边突然响起了小九的声音,脑中又闪现出二十多年前在洛阳的天津桥上, 尚是幼童的小九拿着一个鸡腿笑着朝他跑过来的画面。
赵匡胤打了一个冷颤,心道:“小九, 你是来接大哥的么?”
很快画面突然转换成小九当禁军都点检时的模样, 满脸焦急地看着他大声喊:“大哥——不要睡——大哥——大哥——”
夜半风雪中看不清前路,嘉敏大声哭着慌张狂奔,不多时被一节掩埋在雪地里的断木绊倒,头撞在树上, 昏迷过去。
而宫中的赵匡胤完全闭上了眼,耳边仍萦绕着小九的呼喊。
小石头追过来,抱起了在大雪中失去知觉的嘉敏返回违命侯府。
三更天,禁宫中前来寻找雪蕊的宫女最先在万岁殿看到驾崩的皇帝,尖叫着把消息传出去。
大内太监总管王继恩立时赶去晋王府通风报信, 晋王赵光义披衣入宫, 对着尸体大哭。
刘廷让带着赵德昭来迟了一步, 听见一众丞相大臣簇拥在先帝遗体和晋王身边高声道:“先帝生前曾与太后立下金匮密约, 传位于晋王殿下。国不可一日无君, 还请晋王殿下择日登基以安天下!”
见众臣纷纷附和, 连宰相赵普也在地上长跪不起,刘廷让心凉了大半截。
德昭脑中乱糟糟的, 冲到父皇榻前跪拜大哭不止。
他早已成年, 领了开封府尹的职衔,每日勉励自己勤恳做事, 好替父亲分忧解劳, 却不想父子诀别竟来的这般突然。
赵匡胤与他的生母王鹤儿之间感情淡漠, 甚至根本没有过夫妻之实,可待德昭却很亲,有时间就会悉心教导,怎奈此子武学天赋实在平庸,好在经书策论一点就通。
于是身担父亲之责的大宋皇帝亲自去往洛阳,请来数位当世名儒做德昭的经筵师父,把儿子教成了一个通晓经义和治国方略的端方君子。
虽说这些年德昭总觉得父皇对幼弟德芳更上心一些,可自己也很疼爱德芳,更加没有因此而心生龃龉,父子兄弟之间一直相处和睦。
如今慈父骤逝,做儿子的怎会不伤心难过?至于皇位,父皇从来没有说过要给他,也不敢惦记。
只是父皇生前与晋王叔叔不睦,似乎有意立德芳为太子,眼下若群臣拥立晋王,那德芳将来该如何?他会不会有性命之忧?
想到此节,德昭大声道:“各位叔叔大臣,父皇去的突然,并无传位诏书留下,所谓金匮密约一直都只是传言。不过只要诏书真的存在,满朝文武自当拥护,便请皇叔拿出诏书吧!”
此话乃是相当冒犯,难免有贪权夺位之嫌,可他身为皇长子,这么说也无可厚非。
赵光义斜睨这个儿子一眼,冷冷道:“当初先帝和太后立约之时赵丞相也在场,便请为本王做个见证吧!”
赵普低眉道:“金匮密约确有此事,不过皇长子所言也在理,传位诏书必须公示天下,方能使得万民心服。”
赵光义低笑不语,那诏书他亲眼见过,一直锁在慈元殿的密室里,只要取回来就万无一失,倒也不必理会自己那便宜儿子聒噪些什么不值钱的话。
百官见宰相都承认确有此事,哪里还会迟疑,纷纷高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赵光义回头扑倒在二哥的尸体上一阵凄声哭吼,哭的全身颤抖,深埋在床榻上的那张脸却是在笑,笑的癫狂无比,用尽力气也难以止住。
消息传来,禁宫之中哭声彻夜。
赵匡胤对待宫人一直很宽仁,就算身居高位,却很随和,平日里见宫人搬不动东西都会搭一把手,就算偶尔犯了小错也完全不用担心受罚,到了喜庆节日还可多领些赏钱,人人有份。
后宫一团和气,自杜太后辞世后便没有出过一桩虐杀仆婢之事,宫人感念其仁德,悲伤难过大多发自肺腑。
五更天,夜雪初霁。
嘉敏自昏睡中醒来,慌张地对守在身边的小石头道:“我做了一个梦,梦见夫君被晋王害死了……小石头,你快带我回宫,我要去找我的夫君……”
“我的周娘娘喂,皇上何等英雄,晋王又是什么草包,他有什么能耐害死皇上?你做梦就做梦,咋还不盼着皇上点好?”小石头白了她一眼数落道:“我看是你自己怕晋王怕的要命,胡思乱想才梦到皇上头上。”
“也对……”嘉敏冷静下来,捂着头道:“定然是我自己害怕晋王才会做噩梦,他怎么可能谋害得了夫君?”
小石头以为她摔伤了头,安慰道:“天马上就要亮了,你那宝贝夫君肯定也惦记着来接你,放宽心,很快你就能回到他身边了!”
嘉敏皱着眉点头,也无心再睡,干脆起身梳洗理妆,一边等夫君来接。
可她等了好久,直到快中午也不见人影,难免坐立不安。
小石头勉强笑道:“或许是朝中有要事,皇上处理不完,一时赶不过来!”
“不对,就算夫君一时脱不开身,也会派个宫人传口信给我,不会让我等的这么着急。”嘉敏大声道:“不如我们别等了,自己回去好不好?”
小石头摇头,“皇上说过要来接你,你又自己走了,万一他还有别的安排,岂不耽误事?还是我先骑马回去看看,跑腿儿这活我在行!”
随行的宫人皆劝她稍安勿躁,连李煜也来相劝,说是江南旧人很久不曾碰面,大家都很想念她,不如多待一会儿,若是嫌闷,就弹琴唱曲玩,自己很想再听一听以前她在南唐宫里常唱的那首曲子。
嘉敏本是心不在焉,可她哪里会没有半分故国之思?略想片刻,即点头答应下来。
依旧是李煜吹玉笛,段贵妃弹琵琶,嘉敏弄筝唱曲儿,还有江南伶人以箜篌、手鼓、月琴等和音。
那曲子是嘉敏年少时最喜欢的,唱一群豆蔻年华的少女凑在一起簪花追风玩乐,婉丽活泼,热闹清雅,好似把一群人又拉回灭国前那段欢快恣意的时光,不知不觉大家脸上都露出了笑意。
然则浮世偷欢终究短暂,嘉敏许久未碰过琴筝,拨弄最后一个音阶时许是力气大了些,竟弄断了琴弦,血珠飙出来,一点、两点、三点……
见她面色苍白,李煜慌忙上前查看,命人取金疮药来。
嘉敏摇头道:“一点点伤没关系的,就是断了弦也就罢了,还弄脏了姐夫这一张名筝,实在抱歉。”
李煜体贴道:“再名贵的筝也比不上你的手指重要啊……”
还要再说些什么,忽见家里来了个不速之客,穿一身丧服,面容哀戚之中带着愤怒。
“紫芝……”嘉敏惊诧,又改口道:“郡主……你怎么来了?”
恢复旧朝公主身份以后,紫芝就搬回了柴王府,被册封为永世郡主。
礼部的文书尚未正式下达,不过身份已定,嘉敏这般称呼也显尊重。
紫芝盯着她,眼神冷的像刀子一样,“惊扰到你和旧情人寻开心了!皇上驾崩了,你还不知道么?”
此语一出,石破天惊。
此时,侯府的官家也着急忙慌跑进来大声道:“侯爷,外面都在传,说是……说是皇上昨晚驾崩了……”
嘉敏花容失色,差点晕厥过去,身边扶着她的人全部被推开,迈起发软的双腿往外跑,被紫芝抓住,满脸泪痕地挣扎,“你放开我,我要回宫,去找我夫君!”
紫芝厉声吼:“你回去做什么?把自己送到晋王面前,供他淫乐侮辱吗?他已经死了——我亲眼见到了尸体——他再也保护不了你了——”
嘉敏厮打她,闭上眼大吼:“不是不是不是——我夫君没有死,你说谎——你说谎——”
嘴上不相信,却哭的几乎喘不过气,紫芝一松手,她就倒在地上,手指在雪地里抓住几个洞,哭的伤心欲绝。
紫芝看着她那副不中用的模样,冷笑道:“周嘉敏,你知不知道他身边所有的女人只有你最没用?先皇后王氏聪慧机变,花蕊夫人也算有胆有谋,可你呢?你就是个拖累,家族权势你没有,宏图大志你也没有,除了哭你还会什么?我真不明白他为何谁都看不上,偏偏看上了你?”
见对方如此盛气凌人,李煜上前把嘉敏扶起来,当即喝道:“你这女子好生无礼,跑到本侯家里喝骂我的妻妹,听起来你是喜欢皇上可他不喜欢你对不对?你想知道他为什么喜欢嘉敏,那我告诉你,他便是喜欢,喜欢到一统天下就是为了把她从我手里抢走!嘉敏没有显赫家世,没有智慧,这些对他而言重要吗?你什么都有,他爱你吗?”
紫芝被他骂的哑口无言,面红耳赤。
“夫君一统天下不是为了我,是为了大宋!”嘉敏气若游丝地道:“他自年少时便极重承诺,他说过要来接我回去,就一定会来。你们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信,他一定会来接我的,我现在回房等他,等他来……”
她撇下众人,失魂落魄地回房,把房门关死,一进去就倒在地上哭,一开始只是小声啜泣,后来哭的撕心裂肺。
小石头在万岁殿看到了皇帝遗体,简直不敢相信,想要上前查看清楚,可他一个品阶不高的护卫,怎么可能靠近?
只得抓住相熟的宫人一个一个问过去,说的话都差不多:皇上昨夜召见晋王,子时前后晋王离开,殿中烛火摇曳,有斧头砍在地上的声音,再过一个时辰宫人就发现皇上在睡梦中驾崩了。
“是晋王——一定是晋王——是他谋害了皇上,周娘娘的梦全是真的!”小石头小声自言自语,“皇上驾崩,晋王登基,那周娘娘和小皇子……”
想到此节,全身打了个冷颤,慌忙骑马赶回违命侯府。
以晋王之卑鄙无耻,一定不会放过嘉敏,要先把她带走藏起来才行!
回到侯府,嘉敏哭了一个多时辰,早没声音了。
门被小石头一脚踢开,见她背靠床沿坐在地上,手里拿着赵匡胤送的金钗,神色很是迷惘,颇有几分怪异。
小石头不敢耽搁,蹲在她身边道:“周娘娘,我们赶快离开好不好?在晋王想起你之前快走——”
嘉敏看也不看他一眼摇头道:“我哪儿也不去,赵哥哥说好来接我的,我就在这里等他!”
“你等不到他了!”小石头情急之下抓住她的手臂大吼,“我在宫里亲眼看到了皇上的尸体,而且百官都说晋王手里有继位诏书,纷纷拥立他继承皇位,再不走……再不走他就会把你抓进宫里糟蹋,你会死的嘉敏!”
嘉敏黛眉轻蹙,一脸不解地问:“怎么人人都要对我说赵哥哥死了?”说着推开小石头的手把金钗举高,开心地把玩着,又道:“我才不要相信你们,你们都是坏人,是抓我的强盗,等会儿赵哥哥回来,会全部把你们打跑!”
秋芙虽然小产,可此事重大,披着衣裳就跑来了,喃喃道:“小姐……是不是又犯病了?”
李煜不解,“犯什么病?我怎么不知道嘉敏生过什么怪病?”
秋芙缓缓解释,“小姐幼时被强盗掳走,在路上担惊受怕了一年。后来虽得皇上解救,可总归精神受创,一旦遇到严重的事情,就会变得有些痴愚,像个小孩子一样,除了皇上安慰,谁也治不好她。”
小石头回过头来泣道:“可眼下谁也治不了她了!”
沉默片刻擦干泪痕看着嘉敏认真地道:“嘉敏,我十岁那年遇到你,就发誓一辈子保护你,现在皇上不在了,我更要守好你。不管你愿不愿意,一定要把你带走才行!”话音落,把她扛起来就往外跑。
嘉敏尖声大叫,卖力厮打着小石头,好像他是当年掳走自己的强盗。
秋芙流着泪慌忙从屋中拿出两包金锞子塞到小石头怀里,嘱咐他去吴越国找大少爷周宏……
话没说完,侯府的大门被宫差撞开,秦王赵光美并大太监王继恩带着一帮禁军把几人团团围住。
见宫人皆着丧服,连马车上也挂着素幔,已无法再去怀疑皇帝驾崩之事。
王继恩面无表情传达口谕:“新皇有旨,接周娘娘回宫,即刻启程,不得有误!”
嘉敏在小石头肩上落了两颗泪,偷偷擦干,跳下来欢喜道:“赵哥哥派人来接我了,我都说了他一定会来接我的!”
小石头攥紧了拳头,却被她握住,低声道:“走不了的,别连累了旁人!”
一眨眼嘉敏又笑靥如花跑到赵光美面前道:“四弟,我刚才玩闹时把头发弄乱了,待我沐浴梳妆再回去好不好?”
王继恩喜道:“好好,自然好!娘娘要打扮的美一些,越美越好!”
嘉敏笑吟吟地回房,一边对宫人道:“别磨蹭了,都快进来帮我收拾,我要梳涵烟髻,贴花钿,眉毛也要重新画,羽玉眉皇上最喜欢了!”
一干人目瞪口呆看着她,嘉敏则欢喜地沐浴更衣。
秋芙拿了一件鹅黄衫裙给她,却被拒绝,“我要穿那一件石榴花裙,艳而不妖,皇上一定喜欢!”
没人拗得过她,只好照做。
刚理好妆,秦王赵光美不顾阻拦冲进来道:“嫂嫂,眼下的皇帝已经不是二哥了,是晋王,你若回宫,等着你的怕是……怕是……”
嘉敏清楚他想说什么,遂不再瞒泪装欢,问道:“四弟,你敢对我说这番话,想来不会骗我,你二哥……真的不在了么?”
赵光美闭目点头,泣道:“臣弟在二哥身边守了两个时辰,他的肢体已经冷了僵了,错不了……嫂嫂,我来之前求过新帝,求他不要这么做,可是他……”
“你是不是对他说’二哥尸骨未寒,你便意图染指他的遗孀,此乃人伦之大恶,天理难容‘,可他偏要你来是不是?”嘉敏冷笑,“他一定会说’正是因为天理难容,才一定要你来‘!这等恶名他哪里会想一个人担着?”
赵光美听她猜的不错,擦一把眼泪道:“待会儿我们经过御街,那里有口井,我放嫂嫂下车……”
“多谢四弟,不过不必了,我定要看到夫君才行!”嘉敏幽幽道:“你可不可以告诉我,夫君在哪里,我好去寻他。”
“在万岁殿!”赵光美也不想看着嘉敏死,遂道:“臣弟护送嫂嫂去那里,然后放你下车……”
几人匆匆议定,尚未来得及一起悲伤,王继恩大声在门外催促。
嘉敏无言,穿着那一身艳丽红裙笑盈盈地走出来。
眼见她就要乘宫车离去,李煜跑过来阻拦,拿着一把长剑挡在她面前,打定主意拼去性命也要护着她。
可他一个文弱书生哪里是大宋禁军的对手,三两下就被打倒在地。
嘉敏扶起他,小声道:“姐夫,我走了……你们……定要保重……”
待她站在车上,素幔映红装,回头浅笑却堕泪的那一刻,违命侯府上下,每个人的心都揪成了一团,抱在一起痛哭。
车马遥遥,驶向宫殿,路上行人皆着素服,宫里到处张着白幔。
嘉敏瞧了几眼,含泪偷偷从袖中取出一个青瓷小瓶,将里面的三粒药丸尽数吞下。
赵光美原本有意带她去万岁殿,可这帮禁军全是赵光义的手下,根本不把秦王放在眼里,半道就将他驱逐,直接把人带去了福宁宫。
天已黑透,嘉敏看不清楚,提着裙裾拾级而上,走到门口才发觉来了夫君生前的寝宫。
虽然所有人都告诉她夫君已经身亡,可没有亲眼看到,她便不愿意相信。
或许……或许……夫君正在寝宫里面等她回来……
这般想着,只觉头痛又袭来,捂着太阳穴,瞬间又变的没那么清醒,想着夫君没死,还派人把她接回来了。
寝宫里灯火昏暗,连个宫婢的影子也瞧不见。
是了,夫君想和她玩捉迷藏!
真是的,都成婚这么多年了,还拿她当小孩子哄,自己可不想玩,只想快些见到夫君。
于是她小心翼翼走进去,一边小声喊:“赵哥哥——赵哥哥——”
见无人回应,遂娇羞地唤了一声:“夫君——”
接着门后面就冲出来一个人,淫·笑着抱住她,“哈哈哈哈哈哈哈,美人儿,你终于来了……”
话音未落手上一阵剧痛,被嘉敏狠狠咬了一口。
挣脱他的束缚,嘉敏奔逃到屋中,借着烛火看清楚对方的脸,“晋王——”
赵光义甩着手笑道:“你不应该叫我晋王,叫皇上——”
嘉敏忍着害怕,颤声问道:“我夫君呢?”
“夫君?”赵光义笑着追赶,“不就在你面前吗?”
两个人围着寝宫的屏风和桌子追逐不休,赵光义狰狞笑道:“小美人儿,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人了,我会好好疼你的!别跑啊,哈哈哈哈哈哈……朕阅女无数,就差你了。算起来你这年纪也不算轻了,模样身段却还像个二八少女,嫩的能掐出水来,难怪朕那皇帝哥哥对你爱不释手夜夜专宠,换成是朕,教你天天下不了床!”
嘉敏哭吼,“你龌龊——卑鄙——”
赵光义两眼放光,“你骂,越骂朕越开心,开心的不得了。别跑啊,你别看朕武功不如二哥,床笫之欢定然远胜于他,你跟朕在一起一定更快活信不信,哈哈哈哈哈哈……”
其实想要抓住她是很容易的事,可猫捉耗子自然捉的越久越有意思。
嘉敏被他刺耳的笑声折磨到头痛不止,所有的话冲口而出,“你害死亲娘,害死徐姐姐和佩瑶,害死先皇后,害死红菱,害死自己的妻子晋王妃符月仪……你害死那么多女人,不过是因为你够无耻下作,可你怎么害得了我夫君?你怎么可能害得了他?”
“你想知道?想知道我告诉你!”赵光义已当她是掌中之物,况且害死天底下头一号英雄豪杰这等丰功伟绩,没有人知道多无趣?是以毫不隐瞒说出来了。
“你知不知道你们养的那个女儿雪蕊,是辽国的奸细,她是七杀星——”赵光义大笑道:“她与自己的母亲萧念念命星相重叠,所有人都弄错了,包括邵司南和陈抟老祖,他们全都推算错了!昨天晚上,杀破狼三星际会,这才要了你那了不起的夫君的性命——七杀星指甲里藏的可是辽国太后给的牵机毒,是这世上唯一能杀你夫君的东西,如何?想不到吧!你那夫君也没有想到,所以他死在了一个七岁的女娃娃手里,枉他英雄一世,居然中了这等算计,你说可不可笑,哈哈哈哈哈哈哈……”
嘉敏直听的头痛欲裂,难以置信地道:“是雪蕊……雪蕊……害死了……”
一时失神,被赵光义抓住衣裳一把扯下来。
嘉敏吃惊,却回转几步,任那件石榴裙被他扯落。
赵光义这才看到她的红装之下竟然穿着丧服,眼中全是泪,取下金钗对准了脖子,慌忙道:“你别死——只要你做朕的女人,朕会好好待你的,好好的宠爱你,你要什么朕都给你——”
嘉敏冷笑着摇头道:“你说的每一个字都教人作呕,我夫君一生磊落,光风霁月,怎会有这样一个肮脏不堪的人做弟弟……”
此话正戳中痛处,赵光义冲上前一拳打在她肚子上怒吼:“贱人你给朕住口——”
嘉敏倒在地上口吐鲜血,却笑道:“看来你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有多肮脏,多么不配……不配……当他弟弟……”
赵光义目眦俱裂,还要动手,却见她吐血不止,花容月貌瞬间枯萎,俨然是中了毒,而地上不知何时竟然出现了哥哥赵匡胤的尸体。
仔细一看,确认无误,直吓的面如土色,松开嘉敏,慌里慌张朝门外退去,一边摇头道:“不可能……这不可能……尸体明明在万岁殿……一定是有人故意……”
可他对二哥的恐惧无异于耗子见猫,就算是具尸体也令他毛骨悚然,一边大叫着“不可能”,一边发疯一样跑出去。
嘉敏也发现了丈夫的尸体,她开心不已,爬到他身边摸他的脸,又哭又笑,“夫君……夫君……我们以后再也不要分开了,好不好?”
瞬间只觉腹中绞痛不止,又吐出许多毒血,无力地倒在丈夫怀里,握住了他的手。
暗夜中一片死寂,烛火摇曳的微光,看不清两个人的脸。
嘉敏摸到了他手上的那枚瑟瑟指环,安稳地躺着一动不动。
弥留之际的回忆是那般简单,她想起了第一次被他亲的情形。
在马车上,他像一阵风一样钻进来,也没有说话就吻她。
口唇的碰触让豆蔻少女顷刻被俘虏,宛若被温滑的流水浸润全身,只想一直在他怀里,不愿离开。
后来每次被他吻自己都很贪婪,而他几乎每天都会吻她。
他此生也没有吻过别人,只有自己一个女人。
是以嘉敏即使濒死也没有半分害怕的感觉,只是有些疑惑,幽幽问道:“夫君……你究竟……喜欢我什么?”
有人回答:“什么都喜欢!”
【作者有话说】
工作太忙了,可能要隔日更了,男女主都没死,(*∩_∩*)
第195章 俱邀侠客
◎先帝复活抱着周氏离开了皇宫◎
暮冬的汴京虽然依旧寒冷刺骨, 可朝市的烟火气永远暖意融融。
只是今天早上的朝市开了一半就匆匆关闭,而德芳也没有等来父皇母妃,匆忙被樊荣带上马车, 经过御街的时候也不准他掀开帷帐朝外看,而是被老人紧紧搂在怀里。
感觉到那副老朽的躯体不住颤抖, 德芳诧异地抬头, 却有几滴热泪烫在脑门,遂乖巧地闭嘴。
走出汴京十余里,车上又上来一对青年男女,唤樊荣作干爹与岳父, 正是柳宿昔和孟淮安。
柳宿昔扶着德芳的手臂道:“小皇子,我们是你父皇和母妃的故人,他吩咐我们来保护你。这一路上你要隐藏身份,管我叫娘,管这位叔叔叫爹, 管樊老伯叫爷爷, 能明白吗?”
德芳迷惑不解, 抬头看向樊荣, 听他哽咽道:“孩子, 你以后要跟着爷爷姓樊, 旁人问你叫什么,你就说叫樊宝儿, 家在淮南, 多余的字一个都不要说,知不知道?”
眼见众人如此古怪, 德芳满肚子疑惑, 却什么都没有问, 只道:“父皇说要我听樊爷爷的话,我都听爷爷的!”
“父皇……这两个字不能再提了!”孟淮安皱眉,“你这模样生的和你父皇太像,又比一般的八岁孩童出众许多,要改装才行,最好是扮成个女孩儿!”
翻天楼出来的杀手做事从来都不含糊,路过市镇,买几件女童的衣服和珠花首饰之类的,在马车上就给德芳改了装。
他五官俊秀,除了肤色不大白皙,装扮起来不仔细瞧,说是个女孩儿也不会有人怀疑。
车马不停赶了一天的路,晚上才在一个市镇歇脚,下车吃东西。
德芳一路上都没有说话,此刻盯着桌子上冒着热气的包子,眼睛不由开始发酸。
不知道其他孩童伊伊学语时最早说的一句话是什么,他说的是“梅花包包”。
因为父皇和母妃都很喜欢吃汴京朝市的梅花汤包,偶尔也会给他吃。
那时候才一岁多一些,父皇下朝来蕊珠宫陪他们母子吃朝饭,就问要不要去买梅花汤包。
却听得怀里的孩子突然学舌道:“梅花包包……”
赵匡胤夫妇二人相对愕然,片刻笑道:“德芳想吃梅花汤包是不是?父皇带你去!”
身为帝王的赵匡胤在妻儿面前和寻常男人也没什么不同,一手抱着儿子,一手牵着夫人就出宫去逛朝市。
因为“梅花包包”这四个字是他最早学会说的一句话,夫妻二人逗儿子经常会挂在嘴边,后来整个皇宫的人都知道他喜欢吃梅花汤包,到现在还有人拿这件事逗他玩儿。
眼前的包子和汴京的梅花汤包并不一样,可他看见这个就忍不住想父皇母妃。
一直以来他都觉得自己是整个大宋最幸福的小孩,有天底下最威风的父亲和最温柔的娘,记忆里双亲总是一左一右牵着他的手,除了十叔去世那一次,他几乎没有因为任何事情悲伤过。
可如今孤身一人被一群陌生人保护着不知要去往何方,心底的害怕与慌张难以言说,尽管腹中饥饿,却食不下咽,泪水不知不觉掉进面前的胡辣汤碗里。
身旁的柳宿昔抬手摸他的头,“宝儿……”
德芳立时不哭了,拿起勺子喝汤,又拿包子吃,俨然不想说话,也不想给人添麻烦。
几人沉闷地吃完饭,到驿站换了几匹马连夜赶路南下。
柳宿昔抱着德芳在车上过夜,马车颠簸的厉害,自然睡不好,德芳也不叫苦,手里握着父皇送他的长命锁乖乖合上眼,能睡多久睡多久。
第二天傍晚到了宋州,因为此地是父皇年轻时出任归德节度使时的旧地,故而德芳偷偷掀开车帘瞧了几眼。
街上百姓不多,可是全穿着丧服,连城门上也挂着白幔。
下车用晚饭,食肆里的人也是一样,德芳到处看,路过的人没有一个不在服丧,看的越多心越乱,在大街上就开始掉眼泪。
孟淮安等人不敢多逗留,索性买了些包子馒头并热饮子回到车上慢慢吃。
赶车的人换成了杨四郎,德芳本想与他相认,却被对方摇头制止。
马车又走了一会儿,见德芳手里的馒头一口也没吃,孟淮安叹了口气,把杨四郎换进来。
“四叔……”德芳试探着叫了一声。
“嗯!”杨四郎答应下来,把他抱在怀里,“宝儿,从你离开汴京开始,四叔一直都跟着你,你很乖,很听你父皇的话!”
德芳忍着没有哭,低声问:“这一路上见到的所有人都穿着丧服,可是只有一种情况才会天下缟素——国丧!四叔……我父皇去哪儿了,他为什么没有和母妃一起来接我?”
杨四郎身体一僵,叹息道:“宝儿聪慧,四叔知道瞒不过,就不骗你了,你父皇……在送你去禁军大营当晚于万岁殿驾崩,所以他才没有按约定去接你!”
虽说自幼比寻常孩童刚强许多,可孩子就是孩子,德芳嘶声问道:“那我母妃呢?”
“她和你父皇……一起去了……”杨四郎将他抱紧,以免孩子不受控制。
见孩子抖成了个筛子,依旧发不出声音,樊荣哽咽道:“宝儿,大晚上路上没人,你想哭就哭吧!”
德芳试了很久才哇一声哭出来,问杨四郎父皇母妃怎么会走的那么突然,明明他离开之前两个人都好好的?
杨四郎只道并不清楚,或许过些日子京城里的麒麟卫会把消息传递给他,到时候再解释,眼下最重要的是平安到达淮南,隐姓埋名,所以这一路上一定不能教人发现他是先帝的小皇子。
“父皇和母妃是被人害死的对不对?那个人在追杀我,所以你们才要带着我逃命?”德芳虽然悲痛难过,脑筋却很清楚,“父皇驾崩,谁登上皇位,谁就是害他的凶手。德昭哥哥端方仁义,我不相信会是他;秦王叔叔不常入宫,多半也不是他;就只剩下晋王叔叔了,他登基了吗?”
车上众人皆愕然,宫里传言小皇子早慧,本以为只是比同龄孩子聪明一点,而今看来何止一点!
“如果是他害死了我父皇母妃,以后便不是我叔叔,我长大以后定要找他报仇!”德芳眼泪落个不停,话却说的很清楚,转头又对樊荣道:“樊爷爷,父皇叮嘱要我听你的话,我以后就是樊家的宝儿了。不过你不要把我养在家里,找个山野之地把我送去,也不要教人知道我们之间的关系,以免将来宝儿做出什么事情,连累了樊家。”
虽说为双亲报仇乃是为人子该做之事,可听一个孩童如此清楚地安排将来,众人皆觉如芒在背,想着他大约是伤心过度走了极端。
杨四郎摸着他的头想要劝慰,“宝儿……”
然则德芳却什么都不想说了,只道:“四叔,我困了,可不可以枕着你的腿睡觉?”
杨四郎点头,抱着他入睡。
可德芳哪里睡得着?虽然闭着眼却一直哭,哭的缩成一团,嘴里不停叫着父皇母妃,后来还加上了十叔。
世上最疼爱他的至亲全都没有了,一夜之间他从大宋最幸福的小孩变成了一个可怜的孤儿,排山倒海的黑暗压的他喘不过气。
过了很久他才想起雪蕊,可却不想问,连父皇母妃都没了,一个小女孩多半也无幸,问不如不问。
还有德昭哥哥,谋朝篡位之人大约也是不会放过皇长子的吧……
汴京,皇宫。
已经披上黄袍的赵光义一脚把太监总管王继恩踹翻,怒吼:“不见了?什么叫不见了?什么人会跑到皇宫里偷尸体?”
昨天晚上在福宁宫,赵匡胤的尸体突然出现,他在惊骇之下慌张逃走,回头命宫人前去查实,尸体果然已经不在万岁殿。
宫人再掉头去福宁宫,却也找不到任何踪迹,且连同周氏也一并消失不见。
“皇上息怒……皇上息怒……”王继恩叩头不止,心惊胆战。
赵光义益发怒不可遏,“眼下到处都在传有人看见先帝复活,抱着周氏离开了皇宫,教朕如何息怒?倘若百姓都相信先帝未死,那朕这身黄袍还穿得住么?”
王继恩也是老奸巨猾之辈,登时献计道:“那皇上不如明日就昭告天下登基称帝,以免夜长梦多!”
此言正中赵光义下怀,沉思片刻奸笑道:“说的是!朕不信凉透了的人还能活过来,就算尸体被人盗走,也不耽误朕继任大统。传令下去,让礼部准备好,朕要即刻登基!”
秦王赵光美主管礼部,本是忙着为先帝守孝,结果遗体不翼而飞,已是焦头烂额,这边晋王又催着登基。
原本他对晋王弑兄篡位之事还将信将疑,可眼下闹了这么一出,要是还不相信事实,那自己未免太蠢了。
想来觉着可笑,随手把主持新帝登基之事交给下属,自己接着守丧。
登基大典先由百官临朝拜谒新君,再去太庙祭告天地。
眼见王继恩手里真的拿着继位诏书,朝堂之上连石守信也不敢出言阻止晋王登基,反而比宰相更先跪地高呼万岁。
被他这么一带,连继位诏书都没有宣读,百官纷纷跪地拜谒新君。
刘廷让气不打一出来,犟着不肯下拜,被石守信强行拉着跪倒在地。
眼见连先帝最重要的一干心腹都带头承认自己,赵光义再也抑制不住,坐在龙椅大笑不止。
听礼部官员禀报,车驾已备好,请新君启程前去拜谒太庙,赵光义遂率领文武百官浩浩荡荡前往。
汴京城几乎所有的百姓都来观礼,许多人眼中皆带着疑惑。
其实先帝赵匡胤在民间的威信远远不止统一南北那么简单,主要是他名声太好了,自少年时就是豪侠之辈,锄强扶弱到处打抱不平,关于他的故事在当皇帝之前就流传甚广;后来陈桥兵变黄袍加身,几乎是兵不血刃就取代了后周的帝位,莫说是那些在沙场上卖命的将军选他,连百姓也愿意跟随他,将军们抛弃柴家的那对孤儿寡母是想守护自己的身家性命,百姓又何尝不是?即便后来位登九重,这位寒门出身的皇帝因深知百姓疾苦,纵然朝廷战事不断,依然做到了连年减赋。
中原战乱几百年,好不容易迎来太平安稳的日子,百姓自然感念先帝之宽仁,又哪里想得到他竟然壮年暴毙?
再说就算暴毙,继任大统的也该是皇长子才对,怎就变成了晋王?
车驾停在太庙,秦王赵光美点燃高香,再递给新君,由他祭拜祖宗。
赵光义刚接过来,尚未下拜手中的香竟被打落,突然有人高喊:“一个弑兄篡位的畜生,你有什么脸祭拜赵家的太庙?”
接着有几道人影自百姓中飞身而出,竟是贺方回带着一众武林盟的人前来大闹祭典。
禁军登时上前护卫皇帝,赵光义厉声道:“哪里来的乱臣贼子,胆敢暗算朕,将他们全都抓起来就地正法!”
“慢着——”贺方回朗声道:“我等可不是什么乱臣贼子,想必有不少人知道先帝不止是大宋的皇帝,还是武林盟的盟主。江湖人义字当头,盟主死的不明不白,我们来替他讨个公道,可有不妥?”
皇长子赵德昭恐禁军伤了父皇的旧友,上前道:“各位江湖豪侠为父皇而来,德昭感激不尽,不过父皇驾崩时身上并无伤痕,是以并不存在新君弑兄篡位一说,还望各位不要误会。”
贺方回可不是那么好哄的,淡淡道:“皇子殿下说的是没有外伤,那若是被下毒了呢?”
百姓哗然,德昭急道:“此事毫无根据,还望诸位莫要妄加揣测!”
贺方回冷笑,“就算先帝不是为晋王所害,那也轮不到他继位,不是么?”
德昭摇头道:“非也!新君手中有父皇遗诏,继任大统乃是名正言顺,各位就不要强词夺理了!”
见皇长子如此拥戴自己,赵光义大感满意,冷睨众人,端出一副不可一世的架势。
“有诏书啊!”贺方回双臂一抱朗声道:“那就拿出来瞧瞧吧!拿得出来就算我武林盟的人有眼不识泰山,得罪新君陛下了,也不劳你动手,我等全部以死谢罪!可若拿不出来,你便难堵天下悠悠众口,弑兄篡位的罪名你想脱也脱不开!”
赵光义阴笑道:“好,说到做到!王继恩,为朕宣读先帝遗诏!”
“是,皇上!”王继恩满脸笑意缓缓打开诏书,待眼睛看过去,笑容却一点点消失,半晌说不出一个字。
武林盟中一个使长鞭的女子一鞭子打过去,诏书应声落地。
众人上前围观,皆大惊失色,所谓的传位遗诏上竟然一个字也没有!
贺方回满脸讥诮揶揄道:“这是什么诏书?无字天书啊!”
“这不可能……”赵光义一脸见鬼的表情,这诏书他看过不止一次,甚至昨晚上还看过一遍,抱着入睡,怎会现在一个字也看不见?
他又哪里知道当年赵匡胤与杜太后斗心眼,写诏书时用的是一种世间难得一见的南海奇墨,所书之字倘若暴露在天光之下就会全部消失。
可此节连赵普也知之不详,自然无法解释。
眼见其谋朝篡位之阴谋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小石头又跳出来指着他问道:“晋王,周娘娘人呢?你前天派人把她带进宫,她就再也没有回来过,你是不是把她关起来了?”
方才打落诏书的女子道:“哼,哪里是关起来了?这位晋王殿下毒害先帝不说,还意图染指周娘娘,娘娘不从,刚进宫不久就服毒身亡了!”
一时百姓哗然,议论纷纷,“弑兄逼嫂……如此禽兽行径怎能为一国之君……”
连文武百官和禁军也面面相觑,无诏登位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只怕真有弑兄篡位之嫌。
小石头红着眼怒喝:“赵光义,我取你狗命!”话音落即拔刀砍过去。
武林盟的人也不含糊,贺方回一抬手,“上——”即全部冲上去,个个拼命。
然则虽然闹了这么一出,可赵光义毕竟已受过百官朝拜,禁军自然将其当作新君来保护。
石守信等武将也拔刀护驾,很快与贺方回缠斗在一起。
然则二人皆是赵匡胤亲信,出手自然留有余地,过了几招已明白双方皆无敌意。
贺方回压低声音道:“石将军,家师陈抟老祖派我来向你求助,没有你,我们没办法把皇上和周娘娘带出汴京!”
石守信惊骇,“是你们带走了先帝的遗体?”
“遗体?”贺方回淡淡道:“这两个字不太恰当吧!”
“什么?”石守信心头大震,“难道说皇上……我大哥赵匡胤……”
“尚在人间!”贺方回不容置疑地道:“今晚子时,我等要护送皇上从汴河离开去往洛阳,再下江南,还请将军助我等一臂之力!”
石守信颤声问道:“我大哥现在何处?”
“在……”贺方回尚未回应,忽见一把斧头从他眼前飞过,越过众人直砍向太庙前的新君。
许多人认出这斧头正是当晚万岁殿里赵匡胤手里拿的那一把玉斧,而扔出玉斧的人竟然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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