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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01章 碧血长空


    ◎文死谏武死战◎


    谷雨前后天气阴沉, 连风里都带着经久不散的湿冷之气,不管是待在屋内还是院中,都一样教人发闷。


    赵匡胤独立于庭中, 一直抬眼望着远方,暮春的景色还真是教人伤感, 不自觉就想起了李煜绝笔的《浪淘沙令》, 幽幽道:“’独自莫凭栏,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李煜啊李煜, 想不到朕有朝一日竟然能和你有同样的感触。若非你我之间有太多的纠葛,说不定还能成为朋友……”


    他低眉,半晌又自嘲地道:“以前朕瞧你不起,总觉得身为男人的你太过荏弱,无法保护身边任何一个人。枉朕自认为是英雄豪杰, 却还不是让嘉敏遭了那么多罪, 受了那么多屈?”


    话音落又是一阵胸口发闷, 咳嗽几声, 殷红的血迹喷到木质栏杆上, 抬手一擦, 嘴角湿红一片。


    汴京的消息传来之后,受打击最深的不是嘉敏, 而是赵匡胤。


    这个自十八岁起就担起天下大任的大宋天子, 大半生都奔波在沙场与朝堂之间,以强悍的意志支撑着一切。


    可他以燃烧生命为代价, 换来的却是妻子受辱生不如死, 孩儿年幼亡命天涯的结局, 教他如何甘心?


    原本他已打算北上与赵光义正面对决,只是尚未走出山庄大门就吐血昏厥,被抬回来。


    嘉敏见状,哪里还有心思管自己到底背了什么污名,哭着哀求丈夫不要勉强去做任何事。


    赵匡胤想起陈抟老祖的叮嘱,只能强自按捺下所有冲动,逼迫自己等下去。毕竟他若身死,无异于再一次将妻儿拖入地狱。


    可他心头积郁难消,身体的损伤久不见好。今天又突然呕血,正想着如何瞒过嘉敏,回头却见她站在不远处,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意,单薄的身子却在轻轻颤抖,镇定地上前搀扶他回去。


    因被剧毒侵袭过,他的五脏六腑没有一处完好无损,如今别说是饮酒,连茶也不能喝,嘉敏只能煮些紫苏熟水供他解渴。


    赵匡胤虽觉这饮品滋味寡淡,倒也勉强可入口,就端起来慢慢喝着。


    嘉敏百无聊赖趴在他腿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德芳最近总是追着问我什么叫娶媳妇,那个郭太医天天在他耳边聒噪雪蕊是他媳妇,把孩子闹的晕头转向,弄不明白媳妇和妹妹有什么区别,还是说妹妹就是媳妇,媳妇就是妹妹……”


    赵匡胤一口茶水几乎喷出来,笑道:“他和雪蕊自小一起长大,一直当亲兄妹处,的确有些麻烦。分开几年也不见得是什么坏事,以免将来闹不清楚怎么做夫妻。”


    嘉敏抿着嘴笑,“你说他们两个像不像当年的我们?那时候我喊你’赵哥哥‘,还以为会喊一辈子,就连最初成婚的那几年也难以改口,现在想来你给我当夫君可比当哥哥辛苦的多。”


    赵匡胤点她的鼻子,“再辛苦十倍也还想当夫君,总不至于为你出生入死,最后只捞到你叫几声哥,你还跑去给别人当了老婆,那我岂不是成了个冤大头?多亏!”


    “我十二岁那年就认定你是我夫君,只是世道多艰,染了一身污名,连累夫君也跟着一起难过。”嘉敏仰头看他,眼睛亮的如星星,“其实仔细想来,我已足够幸运,不似窅娘、不似佩瑶、也不似花蕊夫人和秋芙……这些天我也想的很清楚,真正可怕的不是那幅画,而是若我此生不曾与夫君相遇,那么和姐夫苟且气死亲姐姐、被掳来汴京遭晋王淫辱之事,全都会变成真的。那嘉敏怕是早已含羞而死,死了也还会被世人笑话谩骂。可事实上我现在还活得好好的,还能躺在心爱的夫君怀里与他闲话家常,还有什么可抱怨的?只要夫君不离开我,此生便是圆满。”


    “你是怕我去找晋王报复一去不回,才选择咽下所有的屈辱是不是?”赵匡胤摸着她的头叹息,“世人将女子的名节看的比性命还要重要,那些遭了侮辱的女子哪一个不是身心受创?旁人不管是同情抑或嘲讽,都一样教人难受。倘若你是像花蕊夫人那样坚韧的女子也就罢了,世人给她白眼,她还之以白眼,可你不是!你自小被人指指点点怕了,教我怎么相信你受得住这些?嘉敏——我是你的夫君,为你讨回公道是我该做的事,否则你这么多年对我的温柔照顾、为我生儿育女的辛苦,又算得了什么?”


    嘉敏柔声道:“我待你温柔体贴,你又何尝不曾护我周全?不管旁人如何笑话,嘉敏便是离了夫君就活不下去。再说夫君也太小看我了,待在你身边这么多年,虽无皇后之名,可到哪里都是摆着皇后的谱,夫君里里外外给我撑足了场面,我早不像以前那样胆小怕事。些许污名又能算得了什么?我被你宠了一辈子,哪里还会有治不好的伤?比起来你抛下我独自去往汴京,才是最可怕的。赵哥哥,不要再让那天晚上的事情重演一遍好不好?不要让我再承受那种撕心裂肺的痛苦——你之前说过只要我活过来就会一直陪着我,现在我让你遵守诺言,你不会不答应的对不对?”


    赵匡胤凝着她泫然欲泣的眼眸,片刻将她抱紧哀哀叹息,“每一次和你分离,我还不是一样心如刀绞!罢了,孩儿尚小,我若此刻离开你们母子去找赵光义算账,也实在放心不下。权且再等几年,一切顺应天命吧!”


    嘉敏笑靥如花把他抱紧,“我就知道夫君定然舍不得我!”


    虽说暂时放下与赵光义之间的恩怨,可朝中所发生的事情还是会被源源不断传送过来。


    其实赵光义在听说哥哥的“鬼魂”在亳州出现救走了德芳以后,一直怀疑对方可能未死,一直派人暗中调查,可几年过去一点消息也没有。


    他也曾私下召见曹彬和潘美,吐露出命二人替他谋杀先帝的想法,可二人软硬不吃,对此事坚决不肯接手。


    于是他便清楚地知道,文武百官虽然奉他为主,可没有人会为了他去追杀先帝。而民间对他弑兄篡位的议论更是从来就没有停息过。


    若要朝臣和百姓一心奉他为主,就必须把先帝没有做到的事做到才行——收回幽云十六州!


    只要建立不世功业,他就是大宋最伟大的君主,风头盖过先帝,再封赏百官,泽被天下,届时就算先帝回朝,想来也无力与他抗衡,不过是再死一次。


    而辽国自从北汉覆灭以后,也一直防着大宋来犯,双方足足备战了三年。


    被萧后寄予厚望的剔隐耶律休哥却因萧念念的离世一直意志消沉,商议朝政时总是一言不发,也无请缨挂帅之举动,难免惹萧后不满,私下与韩德让商议,打算下一剂猛药好令其乖乖听话。


    这天韩德让以过寿辰为由,邀约许多辽国重臣到府上做客,席间照例安排歌舞助兴。


    耶律休哥已许久不近女色,只是闷头喝酒。


    可献舞的美女之中却有一个好像什么都不懂,呆立着犹如一根木桩,连累一群舞姬撞到她身上,把她撞向了耶律休哥怀里。


    原本这种低劣伎俩耶律休哥不屑一顾,可身为一个男人,又无法令一个女子摔倒在自己怀里而不管不顾,遂抬手将她抱住。


    蓦然抬眸四目相对,登时整个人都僵住了。


    连身侧的耶律斜轸等人也惊诧不已,议论纷纷:“西平郡主……她不是早就香消玉殒了么?”


    韩德让轻描淡写地道:“这些府上新来的女奴,若是有看得上眼的,各位尽管带走!”


    萧挞凛两眼放光,“韩将军大方,那本国舅就不客气了!”


    说着又转头对耶律休哥道:“剔隐大人对西平郡主一片痴心,想来也不会喜欢怀里的美人,不如就让给本国舅吧!”


    耶律休哥冷漠地道:“谁说我不喜欢!”说着拿起酒壶敬东道主,“韩将军,这份礼我收下了!”


    韩德让满意地笑道:“多谢剔隐大人给韩某面子!”


    耶律休哥仰头把一壶酒喝干,带着醉意抱佳人离席。


    在辽国,这种场合下出场的女奴会被当场瓜分,大家不会为了抢一个女人而大打出手,而是轮流享受,只要力气足,可以把所有女奴全部摆弄一遍。


    耶律休哥的意思很明确,这个女奴他要独享。


    而韩德让今日设的局本就是为了他,眼见果然凑效,当即吩咐管家把剔隐带去最好的客房,让他今日好好享受。


    耶律休哥怎会看不出此事乃是太后和韩德让二人早就设计好的,可欲望这个东西是男人与生俱来的本能。他可以为了念念克制,却很难在面对一个和她几乎长的一模一样的女人之时不去动念头。


    他已经快五年没有碰过任何一个女人,看来从今天开始过去的事情就真的成为了过去。


    当他略带着几分醉意把女奴抛上床榻开始侵犯她之时,很快就发觉她的身体很僵,没有丝毫被男人染指过的痕迹。


    虽然辽人向来不会把女人的贞操当回事,可男人往往都想成为第一个。


    更何况他不是念念的第一个男人,如今自然而然有一种遗憾被弥补的感觉。


    只是狂野的品性又令他很难成为怜香惜玉的男人,女奴被他折腾的一直哭,连他事后沉睡之前耳边还能听到哭声。


    这也罢了,一直睡到第二天早上那女奴还在掉眼泪,只是抱着被子缩在离他最远的床脚。


    耶律休哥扶额暗暗道:“她身上没有功夫,若是换成念念,不趁着他熟睡捅个几十刀才怪!”


    思虑片刻耶律休哥摸着她的脸柔声道:“跟我回剔隐府吧,以后你就是我的女人,我不会把你送人!”


    女奴抬起哭肿的眼眸,什么也没说,却突然张口狠狠咬在他手上,咬的鲜血淋漓。


    耶律休哥又惊又痛,等她终于松开了嘴,看着伤口摇头叹息道:“你不知道女奴伤害主人是会被剥光衣服鞭打至死的么?这是律令,就算是我也很难求情成功,以后别再这样了!”


    女奴似懂非懂,依旧不说话。


    既然收了太后的礼,耶律休哥在朝上也就不再保持沉默。


    听到韩德让言宋军兵强马壮怕是难以抵挡之时,冷笑道:“韩将军以为,失去了赵匡胤和杨琰的宋军还有什么地方值得害怕?那赵光义是个什么东西,也想动我大辽的国土?只要他敢来,我会教他知道自己是哪条阴沟里爬出来的长虫,也敢妄称是蛟龙!”


    韩德让满脸笑意地反驳:“纵然赵光义不足为惧,可宋军之中曹彬潘美等人皆是宿将,石守信刘廷让亦是大名鼎鼎,这些人加起来剔隐都不看在眼里么?”


    “曹潘等人对付中原那些骄兵悍将还算有一套,可若与我大辽骑兵作战,我保证他们谁都讨不到半点好处!”耶律休哥的目光自众人面上一一扫过,缓缓道:“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现在的宋军里面唯一值得我们在乎的只有一个杨业,制住他,宋人就别想在幽云十六州翻起什么浪——”


    萧后对此深以为然,忧虑道:“那以剔隐所言,宋人是会派杨业挂帅出征喽?”


    耶律休哥摇头,“不然!杨业是北汉降将,赵光义又生性多疑,本就对他不够信任,多半不会命他挂帅。不过就算不掌帅印,杨业在宋军中的作用也不容小觑,想要牵制他,就必须让赵光义对他设下重重防备才行!”


    作为辽国战神,耶律休哥有的可不止是勇武,他智谋百出,极擅攻心,往往能在重重压力之下找到克敌制胜的办法。


    以前因为年轻,历练不足,才会在赵匡胤和杨琰的联手压制之下节节败退,现在的他早已今非昔比,只要有他参与的战争,辽国就没有败过。


    萧后见他如此胸有成竹,面上也不自觉露出笑意,“不知剔隐可有良策?”


    “太后可还记得燕秦桑?就是那个宋国皇城司麒麟卫的统领,曾经在青云台上和国舅交过手的年轻人。”耶律休哥见其点头,接着道:“他真正的名字叫杨延辉,是杨业的第四子。听说他如今已经不在皇城司任职,而是护送着宋太·祖赵匡胤的幼子赵德芳亡命天涯,等于公然与现在的皇帝赵光义作对。太后认为若是这个消息被赵光义知道了,他是否有那等气量不去迁怒杨业?”


    萧后闻之大喜,看着自己的爱将满眼嘉许。


    待朝会结束,故意留下耶律休哥,想要化解两人之间的隔阂,派人带他前去御花园叙话:“剔隐这些年为国出力,实在辛苦,此番若是能够打败宋人凯旋回朝,本后封你为北院大王。”


    耶律休哥低眉道:“臣定不辱使命!”


    萧后微挑眉,“自念念去后,你在朝中一直沉默寡言,可是怨怼本后,认为是本后害死了她?”


    耶律休哥叹息道:“臣素来公私分明,既已选择效忠太后和皇上,不管发生什么臣都会拼尽全力。这几年虽在朝中一直沉默,可胜仗也没少打,想来也足以证明臣不曾怨怼太后。逝者已矣,臣不是一个会揪着过去不放的人,更何况念念是自尽身亡,臣也没有理由怨怼太后,还请太后明鉴。”


    萧后仰头大笑,“很好!如此拿得起放得下才是真豪杰!不过本后也的确在想方设法补偿你,那个女奴,你可知道她的身份?她其实是念念的孪生妹妹,所以两个人才长的一模一样。不过她天生又聋又哑,从来没有开口说过话,想来剔隐大人也觉得无趣吧!”


    耶律休哥愕然,“难怪她从来没有对我说过一个字……”


    心下却明白大约正是因为她又聋又哑,才没有被选中变成炼毒的器皿,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思虑片刻问道:“太后既然已经将她送给臣,以后她的事是否都由臣来做主?”


    萧后点头,“她是本后送给剔隐大人的礼物,以后她的事本后和任何人都不会过问,剔隐只管放心就好。”


    耶律休哥放心下来,“多谢太后!”


    雍熙三年,宋帝赵光义领禁军三十万征伐幽云。


    消息传到滁州别院,赵匡胤连药碗也失手打翻了,难以置信地问道:“什么?挂帅的是曹彬不是杨业?”


    一直充当南北信使的杨四郎肯定地点头,“准确无误!听麒麟卫的兄弟说是有人把我的身份揭露给了赵光义,他不肯信任我父亲,非但没有重用他,还在他身边安排了监军。这仗怎么打父亲做不了主,必须听监军的话行事!”


    赵匡胤拳头捏的咯咯作响,又问道:“大宋禁军是否倾巢而出,全部上了战场?”


    杨四郎据实以报,“大宋禁军三十万人,全部奔赴幽云,赵光义此次是势在必得!”


    赵匡胤思虑片刻抬头道:“四郎,你马上前去幽云探查消息,以最快的速度把战况传递回来,这一仗大宋不能输,输了将会后患无穷!”


    杨四郎领命而去,可他也像皇帝一样忧心忡忡。


    因隔着数千里之遥,消息传递并不及时,只知道初时宋军勇猛,兵分三路势如破竹,一个多月之内寰、朔、应、云、蔚五州已归大宋所有。加上曹彬率二十万大军取涿州,直逼幽州城下,宋军士气空前高涨,皆以为胜利在望。


    可不过数日宋军主力在涿州被围,辽国援军源源不断奔赴前来,萧后亲自督战,耶律休哥挂帅于涿州城围杀宋军。


    战况异常惨烈,宋军全线溃败,而主帅曹彬丢盔弃甲落荒而逃。


    耶律休哥看着战场堆积成山的尸体冷笑:“你若是杨琰在世,我还惧你三分,一个曹彬算什么东西,也敢在本帅面前班门弄斧?看来你们大宋是真的没人可用了!”


    曹彬虽然败走,耶律休哥一直在后面追杀不休,二十万禁军几乎全军覆没。


    此时坐镇高梁河的赵光义听闻主力被灭,大惊失色跌坐外地,想着千秋霸业毁于一旦,愤恨不甘与恐惧几乎将他淹没,好在尚且留存一丝理智,仓促下令撤退。


    可辽国大军早已在幽云之地完成了集结,耶律休哥并耶律斜轸萧挞凛三人再度联手,把宋军围困在太行山后诸州。


    虽然皇帝想要撤退,可西路军统帅潘美和监军王侁却不想把占领的四州再次让给辽人,于是派出了杨业与辽军作战。


    宿将杨业单枪匹马对抗辽人,主帅和监军却带着事先商定好在陈家口打伏击战的大军离去。


    杨业孤立无援,力竭之后被俘,却始终不肯投降辽国,绝食三日以抗。


    耶律休哥最后一次前来规劝,只道两国交战,被俘之人投降敌国乃是常有之事,算不得什么,而况他本就是北汉降将,不可能得到赵光义的信任,不如效忠大辽,也好为自己谋得一条生路。


    杨业淡淡道:“杨业若是投降,辽人想必会大肆宣扬,那么大宋军心必乱,辽国的战线只怕不会止步于幽云十六州。”


    “你说的对,眼下宋军之中一个扛打的都没有,连你也被送出来给我们杀,区区幽云十六州实在已经没法满足我大辽皇帝的胃口了。”耶律休哥眉飞色舞,“说起来你们大宋落到今日这般田地,可多亏了赵光义,若不是他联合我们辽国弑兄篡位,以太·祖赵匡胤之英明神武,必然会重用你为主帅,说不定这个时候我大辽已经把幽云十六州吐出来还给你们汉人了。我看赵光义干脆别姓赵了,改叫耶律光义更合适!”


    辽国众人闻言哈哈大笑,“明天咱们就去打的那耶律光义管剔隐大人叫爷爷如何?”


    虽说深恶赵光义之为人,可对方毕竟是大宋皇帝,被辽人这般羞辱,杨业也听不下去,闭上眼道:“剔隐大人,你我皆为朝臣,当知’文死谏,武死战‘的道理,劝降之事杨某恕难从命,麻烦给我个痛快吧!”


    耶律休哥满眼遗憾,叹息道:“那么,再见了杨将军——”


    话音落一刀砍下杨业头颅,颇为伤怀地道:“用锦盒装了,拿去献给太后!”说罢即叹息着负手离开。


    当晚,滁州别院。


    最近一直不得安睡的赵匡胤又做起了长梦,可这次梦到的人令他心底的不安达到了极点。


    “杨业——这些年出现在朕梦里的人多是已经身故,难道你也……”


    两个人在滁州西涧的草亭里相遇,涧水幽幽,连风也静悄悄。


    杨业转身看着他,话中颇多遗憾,“杨某与皇上曾许过一同抗辽之宏愿,可当杨某入宋称臣之时,皇位已换了人坐,可真是造化弄人,无可奈何!”


    赵匡胤皱眉道:“你来到朕的梦里,是舍不下这一段宏愿么?”


    杨业微笑道:“也是想来看看皇上,顺便告别!凡人皆有遗憾,臣的遗憾就是皇上了,若此次幽云之战是由皇上指挥,臣大概不会落得如此下场。不过就算杨业身死,杨家后人也会继承遗志誓死守护大宋,守护山河万民,我们与辽国的仇不死不休!”


    赵匡胤皱眉,“你又何尝不是朕的遗憾?只是凡人生生死死皆有定数,你我岂能逃脱?”


    “逃脱生死自然不可能,可逃避责任更不可取!”杨业突然正色道:“皇上,赵光义才德不足,如今大宋兵败,辽人大军压境,你若再不出山,社稷危矣!”


    “朕一直都在等你的消息,若是好消息,大约还会继续蛰伏,可如今……哎……”赵匡胤见桌上有酒,就斟了两碗道:“将军的嘱托朕记下了,守护大宋的责任朕绝不逃避。就让朕用这碗酒替杨将军送行吧,愿将军在天之灵能够保佑朕带着大宋平安度过此劫!”


    杨业举起酒碗朗声道:“若臣的灵魂当真徘徊在战场上,必定与皇上联手,杀破胡虏佑我河山。如此,也算夙愿得偿!”


    赵匡胤含笑道:“那说好了,朕在沙场上等着杨将军!”


    梦里的影像渐渐模糊,最后一眼看到的乃是杨业被耶律休哥斩首的画面。


    “杨业……杨业……”赵匡胤大喊几声惊坐而起,完全不敢相信梦中所见的一切。


    毕竟杨业若死,又有何人能带领大宋军队抵抗辽人的铁骑?赵光义倾尽全力发动的雍熙北伐怕是一场动摇国本的滔天祸事。


    嘉敏见他情绪激动,一时不敢说话,举着帕子擦他额头上的冷汗。


    赵匡胤惊魂未定,却冷静地道:“嘉敏我不睡了,把灯点亮,我要再推演一遍边境的战况。”


    一般这种情况嘉敏从来不插话,只依照吩咐布置好他需要的一切,而后在一旁安安静静守着。


    他所推演的依据乃是最初杨四郎传来的东、西、中三路大军推进方位及兵力布置。


    曹彬所带的主力东路军直取幽州,一定会对上耶律休哥,也必定会遭遇辽国的倾力围堵。


    可曹彬擅水战,对上辽国的重甲铁骑胜算不大。


    潘美的西路军取山后诸州,有杨业在,可他不是主帅,若是碰上耶律斜轸或者萧挞凛,潘美都很难取胜。


    中路军倒是压力最小,可对整个战局的影响也最小,就算能赢,最后怕是还会被逼撤退。


    不管怎么推演局势都不乐观,当他大胆剔除了曹彬,又剔除了杨业之后,整个战场就变成了辽人的天下,宋军完全处于被动。


    也就是说若梦中所见之事全都是真的,那么大宋将遭遇立国以来最大的危机!


    他就这么焦急地等了数日,还是等来了最坏的消息,直闷了一个多时辰都不说话,张口便是鲜血狂喷。


    嘉敏花容失色,扶着他,想哭又不敢哭。


    饶是杨小九和萧念念付出巨大的代价替他续了命,可他早已积劳成疾,这几年身子非但不见好,反倒是病痛不断,连带嘉敏也时常为了照料他,身子一天比一天羸弱。


    赵匡胤思来心痛,握着妻子的手道:“原本我见光义打下北汉,想着他对大宋江山也算贡献不小。可他却贪功冒进,带着全部的兵力与辽人决一死战,短短数月,我军死伤过半——这个畜生,把大宋二十年的基业全给败光了,以后我们还拿什么跟辽人拼?嘉敏,我不能再继续留在这里了,要尽快赶去幽州,与大军会合才行!”


    嘉敏瑟瑟发抖,良久说不出话,最后只勉强“嗯”了一声。


    赵匡胤神色一黯,缓缓道:“这次,我还要带走德芳,你也不要阻拦,好不好?”


    嘉敏仰头看着他,眼泪一下子掉出来。


    德芳还不满十四岁,这些年十八般兵器练了个遍,尤其是枪法格外出众,连嘉敏也看出来丈夫完全是把孩子当成第二个小九来教,早晚要让他撑起大宋的半壁江山,只是没想来竟会这般快!


    赵匡胤缓缓解释道:“他如今身边尚有我这个爹爹照拂,万一将来我不在了,留他一人应对千军万马才更加揪心不是么?再说了此番也不是令他上阵杀敌,只近距离观战,磨砺一下心性,不会有性命之忧,所以你姑且放心好不好?”


    嘉敏脑中一团乱,晕乎乎地点头,哽咽道:“既然如此,你把我也带去吧!我不去幽云,在绛州姑母的田庄里等着你们好不好?赵哥哥,嘉敏不会成为你们的负累,只是想离你们父子近一些,毕竟在这个世界上,我只有你们两个人了!”


    赵匡胤点头,抱紧哭哭啼啼的妻子安慰道:“我答应你,会带着德芳一起平安回到你身边,不会留下一个人!”


    话虽这般说,可连他自己也控制不住眼泪,任其连成两条线,就这么从脸上落下来。


    他大概是这个世界上最残忍的丈夫和父亲了,谁人似他这般冷酷无情,从妻子身边夺尚未成年的儿子,还亲手将他推向沙场。


    他多么想活的自私一些,哪怕是让孩儿随着妻子一起遁世隐居也好,可他只有德芳了,大宋的将来也只能托付给孩子。


    一行人告别了樊荣,匆匆北上各奔前程。


    与此同时,赵光义在高梁河遭遇耶律休哥的猛烈攻击,大腿中箭,易容改装乘驴车仓皇出逃。


    曹彬潘美等人则率领残余部队在雄州集结,高梁河战事传开,大臣们皆以为皇帝死在耶律休哥箭下,一时人心惶惶。


    为稳定军心,文武百官皆选择拥立德昭为新帝,好带领大宋度此难关。


    怎奈德昭知晓自己不谙武略,坚决推辞,双方僵持不下,赵光义却活着回来了。


    纵然狼狈不堪,可他依旧是大宋的皇帝,处理好箭伤以后,尚未思虑着如何对付辽人,却先将矛头对准了德昭。


    入夜,他在城楼上喝酒,命人把德昭带来。


    这阴鸷的枭雄明知对面是亲儿子,却没当一回事。那么多儿子,敢跟他抢皇位的就只有这一个了。


    赵光义越想越气,冷冷道:“听说这几天朕不在的时候,文武百官皆拥立你为新帝?如何,是不是也想过一过当皇帝的瘾?”


    德昭吓的瑟瑟发抖,慌忙跪地哀求:“侄儿怎敢觊觎皇位?百官虽有此意,可侄儿坚辞不受,求皇上明鉴!”


    “坚辞不受——哼,朕若是再回来晚一些,你早坐上龙椅了!”赵光义斜睨他,“别以为有百官拥立,你就能坐稳皇位,大宋的天下岂是你一个黄口小儿能接手的?”


    德昭连头也不敢抬,泣道:“侄儿对皇上一片忠心,绝无任何取代的念头,请皇上一定要相信侄儿!”


    “那如果朕说先帝的死的确是朕一手策划,难道你就不想杀了朕,替父报仇?”赵光义看着他匍匐在脚下颤抖的模样,冷笑连连,“要朕相信你很容易,只要你死在朕的面前朕就信你!”


    德昭瞬间僵住,眼泪和冷汗一起流下来。


    正不知所措,城楼上有一人踏月而来,朗声道:“要死也不一定是德昭,你死也一样!”


    这声音二人再熟悉不过,见来人果然是赵匡胤。


    一个死了五年的人突然出现,虽然有不少人宣称曾经看到过死后的太·祖,可赵光义如何能相信在他眼皮底下断气两天的人能够真的复活?


    “你是什么人,别装神弄鬼——”赵光义拔剑对着他,一边大声嘶吼,“来人——有刺客——”


    “曹彬和潘美已经见过朕,他们不会来的,赵家的事还是由我们自己解决,不必牵扯旁人!”赵匡胤上前把德昭扶起来。


    德昭吓破了胆,可察觉到那搀扶着他的一双手却很暖,瞬间抱住父亲的腰嚎啕大哭,“父皇……父皇……你真的没死……你不要再走了好不好?孩儿不能没有你……”


    这些年他活的胆战心惊,今晚更是直接遭遇了生死威胁,哪里能不害怕?


    赵匡胤沉声道:“德昭,你已成年,就算旁人威胁要杀掉你,也不必如此唯唯诺诺,大丈夫死便死了,有何惧?再哭哭啼啼,父皇可要生气了!”


    “是,父皇!”德昭面有惭色,擦干眼泪站起来,喜道:“父皇,你明明还活着,为何不早日还朝?文武百官知道你回来了,必定依旧奉你为主,咱大宋也不至于被辽人杀的惨败,死伤无数。”


    此番轮到赵光义冷汗和眼泪并流,失魂落魄地道:“我不相信你还活着,一定是鬼魂——”说着凄声大吼,状若癫狂:“赵匡胤你已经死了,死了五年了,你还回来做什么?就这么舍不得皇位么?当哥哥的把东西让给弟弟有何不妥?偏你还阴魂不散,你到底想怎样?”


    赵匡胤冷冷道:“你是我弟弟又不是我儿子,我的家业轮不到你来惦记!”


    赵光义癫笑道:“那你想怎样?杀掉我吗?你杀掉我,母后是不会原谅你的,她生前可是最疼我了……”


    话音未落已经挨了一记窝心脚,赵匡胤怒吼,“你还敢提母后,你下毒害她的时候有没有想过她是你的亲娘?”


    德昭大惊,摇着头道:“难道说连皇祖母也是他下毒害的?皇叔……你如此行径……你……你还是人么?”


    “皇叔?”赵光义大笑,看着德昭道:“你不应该叫朕皇叔,该叫朕父皇,朕才是你亲爹,身边的那位是你皇伯伯!你娘……也就是朕的鹤儿嫂嫂是跟朕生的你,不是你皇伯伯。你皇伯伯可是只有德芳一个亲儿子,所以他疼德芳不疼你,你连这都不知道么?”


    再荏弱的孩子听到母亲被这般玷污名节也会失去理智,德昭登时发了狂,怒吼:“不准你污蔑我母后!”抄起地上的椅子就要朝着赵光义的头砸下去。


    “德昭住手——”赵匡胤心下悲凉,面上却依旧波澜不惊,“你不能打他——”


    德昭气急,回头道:“父皇,母后好歹与你做了十几年夫妻,就算你心里没有她,难道也能任由她被如此污蔑吗?如果换成是周娘娘,你是不是早砍他十刀八刀了?”


    其实德昭幼时便知父母感情疏离,可他一直以为其他孩子家里也这样。直到后来父皇续娶了周娘娘,两个人同寝同食几乎从来没有分开过,他才明白了母亲的悲哀,渐渐对父亲生出怨怼,只是从来不敢说。


    可别的也就罢了,赵光义如此辱他们母子,父皇居然冷眼旁观,才教他感觉到一股彻骨的寒,哭着问道:“难道母后和孩儿在父皇眼中真的什么都不算吗?父皇,你告诉我啊!你真的只在乎周娘娘和德芳弟弟,一点也不在乎我母后和我吗?”


    赵光义火上浇油,“他当然不在乎!他和你母后连觉都没睡过,怎么会生出你?和你母后睡过的人是朕,你是朕的亲儿子,儿子怎么能打老子?哈哈哈哈……”


    那副无耻且狰狞的模样着实令人作呕,德昭手中的椅子咣当一声掉在地上,人也摇摇晃晃,被赵匡胤搀扶住,怒喝道:“在孩子面前,你至少要先披上一层人皮再说话吧!”


    “孩子……我不是他孩子……”德昭抓住赵匡胤的手臂摇头道:“父皇,他说的不是真的对不对?你告诉孩儿……你快告诉孩儿……我明明是你的孩子,我叫了你二十几年父皇,你才是我的亲生父亲,我怎么会有那样一个禽兽不如的爹,我不信——我不信——”


    赵匡胤把他紧抱在怀里安慰道:“你就是父皇的亲儿子,他胡说八道的。父皇已经打算把大宋的皇位传给你,这样你就不会怀疑了吧!”


    德昭提到嗓门的心终于又放下去,破涕为笑,“孩儿不要皇位,孩子要父皇!只要父皇是我的亲生父亲,就算拿皇位我也不换!”


    话虽如此说,心里却直打鼓,毕竟他从小就知道自己不像父亲,武功怎么学都学不好,连长相也越差越远,比起来德芳的天赋和长相才与父皇如出一辙。


    “你要把皇位给他?”赵光义不可思议地道:“他不过是你侄儿,你都能这么大方,为何不肯给我?”


    赵匡胤强忍着怒气沉声道:“你得到皇位之后都做了什么?你打下晋阳本是大功一件,可却鼠目寸光,命人强拆晋阳城,而不是将其作为边防重镇加以利用,劳民伤财自废武功,此其一也;完成南北一统之后,本该休养生息再图北伐,可你却急功近利,把大宋所有的兵力都押上幽云的战场,却连挂帅之人都用错了,又指挥失当,致使我军伤亡惨重,动摇了社稷根本,此其二也;你如此祸国殃民,还有什么脸赖在皇位上不肯下来?”


    赵光义懒洋洋地站起来,笑道:“对!你说的都对!是朕祸国殃民,败光了大宋的基业,让德昭继位也没什么不好,他是朕的亲儿子,朕不亏!”


    德昭怒极,破口大骂:“你放屁——你这个不知廉耻的东西,鬼才是你儿子!”


    赵光义冷笑着斜睨他,“你要证据是不是?那父皇问你,你的脖子后面是不是有一块铜钱大小黑痣?这颗痣你皇伯伯可没有,父皇有——”说着把自己的后脖颈露出来,“你要不要过来看清楚,看看是不是长的一模一样?”


    德昭蓦然抬手摸向自己的脖子,心又沉下去,不自觉走向他。


    “德昭——”赵匡胤抓住他的胳膊,“他已经疯了,别听他的!”


    赵光义嘲讽道:“二哥,都已经到了这个时候,就不要再蒙骗孩子了,万一他将来做出弑父的举动,你后悔也来不及!再说了,你不是一直知道我对付女人很有一套么?除了周氏以外,没有任何一个女人能够逃出我的手掌心?你不会天真的以为,我和鹤儿嫂嫂只过了一晚,就让她怀上德昭了吧!我告诉你还真不止……”


    德昭实在受不了他的污言秽语,挣脱开赵匡胤的手臂,大声道:“如果父皇没有骗我,为什么怕我过去?为什么由着他侮辱我母后?我要知道真相,一定要看清楚,请父皇不要再阻拦!”


    这么多年,德昭还是第一次忤逆于他,赵匡胤一时有点呆,干脆松开手。


    德昭双腿酸软,却还是撑着走上前,喃喃道:“母后,孩儿定要亲自戳破此人的谎言,还你清白!”


    可那一眼,他看见的的确是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胎记。


    “不会的……”


    听他低喃一句,尚未来得及有太多情绪,赵光义已经出手掐住他的喉咙。


    【作者有话说】


    正文还有最后一章,尽量26号之前更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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