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沈书知在酒楼里明志后, 自觉处置妥了自己立场的这桩要命事,放下了一桩心病。


    他不比其他人可以毫无负担的对新君效忠,以他过去的身份, 就算说了新君也不敢信他。现在就不一样了!


    沈书知这几天看准时机,火速给自己运作了一个外出巡水的官,高高兴兴准备离京了。


    不知道怎么回事……平时推都没处推的出差苦事, 现在抢手得很, 要不是沈书知实打实的有两把刷子,他还抢不到。


    “……哼, 人比我想的还多啊。”沈书知疑神疑鬼半天, 确信这绝对和他那群有奇遇的同僚有干系。


    不,也说不好。


    市价一天比一天混乱,皇子争斗的呛人味都快摆在明面上了,陛下都态度暧昧的没说话,现在的京城就像个多重酝酿的大爆竹, 一不小心就该炸上天了。


    有点敏锐的官员估计都头痛着想远离这一摊子吧?


    临出发前,沈书知专门等到了儿子休假回来的那一日, 叮嘱这个憨憨愣愣、还容易想多钻营的傻儿子:“我这一去, 能晚尽晚回来。你安分着照应家里, 遇到什么事都不许掺和进去。”


    沈家长子先老实应了一声,又抬起眼帘小心的望了望自己亲爹的脸色,犹豫两下问:“咱们家……这是在等六皇子回来?”


    这种父亲外出多时,京中又风雨飘零的处境前, 沈家长子自觉已经是能抗门户的男丁了。即使如此……爹也该说句交心的话了吧?好让他以后在京里支撑时,知道他们沈家烧的是哪门子的香。


    沈书知当即深吸了口气:“什么六皇子!咱们哪个都不站!”


    “不可能!”沈家长子想都没想的脱口而出,他抱着脑袋想跑,身体却习惯性的往下一跪, 不放心的确认,有点想不通,“爹,你连师公府上都不去了,我这边也改差事了,咱们不是等六皇子……难道,难道是那七皇子有什么好的?”


    他费心琢磨猜疑着。


    沈书知只觉得头大如斗。


    这儿子……这儿子,有时候倒恨他太随自己了!


    说沈家人一心尽忠,不想从皇子夺嫡中掺和分杯羹是假的,皇子们年岁渐渐大了,他们动心思才是常有的事。但,这蠢物怎么连眼光都随了他,那么大一个二皇子是看不到吗!连年幼读书的七皇子都算上了,你全数了个遍愣是没数对啊?!


    沈书知恨铁不成钢,又知晓这件事不得不谈谈了。


    他深吸了口气:“你先起来。”


    父子俩一道在书房椅子上坐定,沈书知冷眼看着长子坐稳当了,才忽悠道:


    “你可知……咱们陛下有一桩早年秘闻,据说,其实他真心爱敬的是一位华嫔娘娘。”


    “……??”沈家长子当即绷直了脊背,脑筋开始飞转,目光炯炯有神起来:“华……华嫔娘娘……嘶!爹,那不是二皇子殿下的!难道咱们——”


    沈书知充耳不闻的一口气倒出来:“只可惜皇后娘家势大,淑妃娘娘家也有兵权,偏偏华嫔娘娘家,就是那威勇伯府又在那一年打了败仗,连折父子三个男丁,一蹶不振,华嫔娘娘听了难产,当即去了。只留下一个被冷落到今天的二皇子殿下。”


    “你当二皇子殿下真不受宠?虽说他被封在了柳州那种偏远之地,但京里的风波一点波及不到他。再瞧瞧,京城里有太后李家,有威勇伯府的各路武勋姻亲与他有干系。柳州有大学士沐家,有江南那边的陆家,文人的路也铺的满满当当……”


    随着沈书知不紧不慢的话,沈家长子坐都坐不稳当了,兴奋到脸上渐渐红润冒汗。


    过去的种种记忆扑面而来。


    他们这些随时准备下注的,最钻营一些细节。想去年二皇子在宫中被传了议论封地的风声(如今来看估摸是年长那两个皇子干的)。二皇子马上就被训斥封去了柳州。但结果呢?


    当时沈家长子还在宫中做事,他清楚记得那之后的没过几天——大皇子和三皇子就齐齐被训斥罚了。


    还有二皇子出发前,居然得了一份能继续与宫里暗中联络的权利。


    这不就代表着陛下其实很看重二皇子吗?


    还有爹上次的差事,就是说南边飓风大水那一回,牵涉到了二皇子,朝中的效率居然能高到那种程度!沈家长子也是头一回见到。


    这桩桩件件,平时不思索想不到,现在被点醒以后,只觉得哪里都蹊跷,看来全都是陛下对二皇子的拳拳爱护之心啊!!隐晦如此……只怪陛下不得不平衡朝政,在兵权上的确弱势了许多吧。


    沈家长子回过神来,又担心的问:“现在是护下二皇子殿下了,但这听起来……咱们将来名义上该怎么拥护他回来啊?”


    就算二皇子殿下才是陛下的真爱之子,暗中护着送出去保了平安的。最后就算几个皇子斗出火,他们和陛下一直势弱的话,该怎么保二皇子殿下上位呢?柳州也太偏远了,不怪大家都默认二皇子没了资格。将来硬是把人捧回京里的话,被扯入明面上的漩涡反而危险了。”


    这会儿沈家长子已经从善如流的飞快转换了立场,一心一意的正在替自己的新主担忧了。


    “你不用担心这个。”沈书知老神在在的说,语调神秘,“再往后慢慢看,二皇子殿下自有一份大到兜不住的功劳。”


    他的长子恍然点着头,振奋的不再多问,低头盘算着,看起来已经实打实的理解这是多妙的一位金大腿了。


    也是,这也不能算不忠君吧?这是他们陛下心中所属——是爱子啊!


    沈家长子激动得浑身都在颤抖,心中炽热无比的想着,顿时像是打了鸡血一样。


    沈书知……


    沈书知当然都是胡说八道来忽悠他的。


    以后的太上皇的确是封了新君当太子,又登基,走得是最稳当的路子,华嫔娘娘也因此变成了先皇后娘娘,先太后娘娘。但这是不是因为太上皇对当年的华嫔娘娘一片痴心……嗯。反正新君奋斗的是挺苦的。


    朝中的众多人手都暗中归属二皇子殿下,柳州也到处都是自荐过去的官员,那是因为他们有重生的奇遇,在效忠自己的君上,和鸿仁帝暗中庇佑没一点关系。


    但沈书知不想把奇遇全盘托出的情况下,该怎么说服倔儿子?反正他说的都是最终结果,二皇子殿下将来腾空出世的时候,带着大功劳稳稳当上太子也是肉眼可见的。


    到那时候,傻儿子只会更加信服。


    就让他现在且这么信着吧……好歹是拉过来了。


    至于朝中重生同僚在潜移默化的四处替二皇子拉拢人这回事……傻儿子就不必去做了,他属于被这套说辞拉过来的人。


    ……


    柳州这边,齐承明还在腹诽沈书知。


    搞不懂这位墙头草是什么打算,他明智的打住不想了。


    陆知府禀告完消息,似乎也有别的事要忙,匆匆的来,现在又匆匆的告辞了。


    齐承明收回注意力。


    “我说的那处院子,收拾好了吗?”他对小德子确认着。


    这件事本来该交给小宋总管去办的,但人不知道去哪里忙了,一大早到现在都不见。


    小德子做出一副稳妥的大太监范,颇有些傲气:“殿下,都准备妥当了,附近一片住的也大多是咱们王府的从户,若是他们去附近打听,只会听到一种说辞。”


    齐承明满意点头。


    他这是在为伪造身份做准备。上次和那个叫胡鸿的学子称兄论弟以后,居然问他家住哪里,齐承明想着他还打算过后再关注着那马家老妇人的事,就紧急打开基建系统看自己的资产,胡乱报了自己名下一处院子。


    现在小德子去办妥当了,过后不管谁再问,他都是商人家的齐二,大名……大名干脆叫齐仲。


    齐承明想到这里又打开基建系统看了一眼,还没有新任务弹出来。


    他主动出击的说:“算算时间今天是休沐,秦先生肯定还在县衙里。小成子,把他和毛大统领都请过来吃饭,小德子,去厨房对房姑姑说一声,今天我想在院子里吃烤全羊。”


    两个贴身太监齐齐应声。


    齐承明打算问问民兵队怎么建的事,这么久下来,他已经了解自己这个系统了。等他有了头绪,保不准这系统就该给他颁新任务了。


    齐承明想要粮种,越多的粮种越好。


    再想想城中还有什么可以算得上基建的任务?


    齐承明正冥思苦想琢磨着,不一会儿,一个报信的小太监就气喘吁吁的跑回来了:“王爷!德公公说……秦大人和毛大人都不在。不在县衙也不在平常惯去的街上。”


    齐承明:“?”


    他后知后觉的出门去看了看:“奇了怪了,宋总管也是一早不见人……”


    别说宋故了,陆裕不也是吗?不知道是不是齐承明想多了,陆知府刚才跑来兴冲冲说完京城最新的政事和官员变动后,风风火火的走了,都没有像平时那样死缠烂打的留下来表忠心。


    他们这是一起瞒着他有什么事情?有活动背着他去参加了?


    齐承明都茫然了。


    ——臣子们团建不带我?


    “殿下,许是……大家今天有事?”柳奶娘今天在正院和宫女们一起做衣裳,她见齐承明没有什么抵触的反应,才想说什么似的站起来委婉道,“我认识的一位卖丝线的嫂子今天也收了工,说是山上要建什么庙……动静挺大了,很多人都去瞧热闹。”


    齐承明腾的一下迈过了门槛,疾步走出去了,也顾不上什么等两个贴身太监回来了:“我去看看!”


    他心里有了不详的预感。


    这不会是给他建庙吧!让县衙去控制控制,你们就打算这么控制?


    ——该不成那几个人都去了吧??——


    作者有话说:现场人头攒动。


    秦留颂精神抖擞,宋故几欲哽咽,陆裕赞不绝口。


    齐承明茫然而恼:“……动静怎么这么大??”


    【第一更!】


    第102章


    小宋总管和小德子小成子都不在, 齐承明今天出门身边就没人陪了。


    柳奶娘望了半天,才缓缓地鼓起勇气毛遂自荐:“殿下,我……我或许可以带个路。”


    “柳妈妈来吧。”齐承明没多想, 匆匆招呼上人一起出门。


    他平时是很怕原身的奶娘看出什么破绽来,哪怕知道概率很小,平时也不爱往柳奶娘那里去, 就找了丫鬟下人清清静静的奉养她, 并不慢待。柳奶娘也知趣,平时给他缝制的衣物不断, 换季节气了也都会叮嘱宫女们如何如何, 自己人却不常在齐承明面前。


    但——


    齐承明这点心里的别扭不代表他打算孤立或者不见柳奶娘,哪能到了人这么小心谨慎和他说话,回一个字都得战战兢兢看他脸色、生怕他不喜的心酸程度?


    原身如果在天有灵,也会心中难受的吧。


    齐承明见不了这个,果断叫上人一起出门。柳奶娘果然喜出望外, 脸上洋溢起慈祥欣慰的笑容来:“……哎!”


    出了王府到大街上,齐承明微微睁大眼睛。他好像不需要奶娘的指路也知道该怎么走了。


    大街上三三两两的人热闹的说着什么, 都在往一个方向跑着, 喧闹的样子比过年还热闹:


    “快点快点!咱们去晚了。”“今天不是头一天吗?庙还没建好呢。”“就是要趁着头一天去啊, 咱们快点!”


    “我有些想黄先生了。”齐承明也忍不住加快了脚步,又照顾着奶娘的速度放缓了一些,嘴中喃喃。


    黄栋要是还在这里,柳州城中建什么东西不得经过他啊。有什么不妥的, 当即就来回了。


    柳奶娘不认识黄栋,自然词穷回不了话,她绞尽脑汁的回想了之前听见的话,搜肠刮肚的说:“殿下, 听说那庙是百姓和官府准备一起办的,砖头都是现烧的,有人说想用金子贴像,有人说该用银子或者海珠贴——也不知道是什么人物的庙。”


    齐承明最怕的就是这个,他按住额角头疼的低声问:“妈妈,你听没听见他们最后说打算用什么了?”


    柳奶娘遗憾的摇摇头,但补充说:“应该不是金银,好像官府说现在正缺呢,不能添麻烦,建议还不如用凭票——”


    齐承明两眼一黑。


    哪个家伙出的馊主意?!秦先生你管管啊!!


    紧赶慢赶,齐承明提着一颗心脏跟着人流赶到了郊外里亭,再不远处有一座低矮的小山包,这个方向和齐承明平日去黄叔庄子所在的山头是两个方向。


    说是小山包,称一句矮坡都行。


    连柳奶娘登上去都没喘口气,远远就看到一大群看热闹的人,熙熙攘攘的脑袋挤脑袋。齐承明费力的挤进去,一只手护着奶娘,勉强看清楚了前面。


    ——一群匠人正在敲敲打打,娴熟的垒着庙宇的几堵墙壁,肉眼可见都垒了小半了,屋顶还没堵上,缺了口。


    几个熟悉的人影在庙前站着。


    宋故意气风发的指挥着几个汉子用木头挑着一尊像慢悠悠的抬过来:“慢点!再慢点,小心没干的台阶!”


    齐承明目光一瞪,透着谴责。


    果然!小宋总管,秦先生,沐知州,陆知府,毛县令黄县令和毛大统领都在……表兄怎么也在??


    他连忙又去盯那人像,心跳开始疯狂加速。


    金灿灿的……!!


    怎么能这么金光闪闪,眼睛都快闪瞎了,他们不会真的奢侈到拿黄金拼拼凑凑贴上去了吧?


    齐承明的掌心攥的紧紧的,喉咙有些发干了,他最怕就是这种情况……


    “殿下,好像不是金的。”柳奶娘在宫中待了多年,历练出了一副好眼力,她隔了大老远迟疑的说,“……像是青铜。”


    齐承明:“?”


    他回头又深深望了一眼那雕像,金灿灿的依旧奢华骄傲。


    他眼睛没有瞎吧?


    柳奶娘笑了,从少年人迷茫的脸上仿佛看到了多年前孩童仰着头求知的乖巧模样,她慈爱的解释:“青铜器说是叫这个名字,刚烧出来的其实都是金红色的,大片大片的金色中间带着一点红。所以以前才被列为宫廷礼器,只有贵族能用。”


    ‘长见识了。’


    齐承明又看了一眼那人像,不得不说,虽然离太远了,在那片金光下看不清楚人像具体的纹路模样,但这种金灿灿的质感一点都不给人庸俗轻浮的感觉,略带了一点暗沉的纯正质感,非常大气尊贵。


    ——齐承明的眼神不太能离开了,他竟然还挺喜欢的。


    这么一来,一群人瞒着他跑去热情洋溢的建庙,好像也不那么气了。


    “咦,齐兄?”一道耳熟的青年声音响起,带着惊喜与讶然,是之前有过一面之缘的胡鸿。今天跟在他身旁的除了胡老娘,还有一个和他们长得五六分像的黑壮年长男子及一个年轻妇人。


    齐承明回过头,有些猝不及防,想想又觉得理所当然。这件事就是胡家人起头的,在这里见到他们很正常。


    胡鸿拍了一下齐承明的肩膀和他打招呼:“你也来看建星君庙吗?”


    这个青年学子说起话来有些自豪:“上次我和娘四处找人凑了凑钱,谁知道官府怎么都不愿让我们出钱。我们大吵了一架……最后折中,街坊邻里们各自出一块砖头的钱,青铜像交给他们几个官老爷筹备,瞧,听说王爷府上也来人了呢!”


    胡鸿的脸上满是兴奋,看起来快激动晕过去了:“王爷也认可我们的动作!”


    齐承明的脸色变得微妙了。


    他阴暗的嘀咕着:“那可未必……”


    大胆小宋总管!他倒是代表王府去了,王爷本人现在才知道呢!


    柳奶娘在旁边的表情更微妙——她看看这个不知道殿下身份的年轻人,再看看‘王爷认可了我们’这句话中的茫然王爷本人,欲言又止。


    “什么?”那句话说的太含糊,周围又嘈杂,胡鸿完全没听见,不由得追问。


    “我说——”齐承明咽回了本能说没事的话,那样才像掩饰。真正的谎话应该说一件小事来掩盖过他刚才真正要说的话。少年人眼神微动,对胡鸿以及后面挤过来的胡老娘介绍自己身边的柳奶娘,“这是——我妈妈,我娘。”


    民间也有喊娘,喊妈的。况且奶娘怎么不算半个娘?


    齐承明这么说的理直气壮。


    短短一年不到就换了三个姓氏的柳奶娘:“??!”


    她好歹也是宫里出来的,不管心里怎么错愕激动,脸上直接稳住了,对胡老娘露出亲切和善的笑容,寒暄了起来:“今天头一回见,这位老姐姐……”


    “不敢不敢!”胡老娘唬了一跳,虽说她外貌看起来年岁更大,但仔细看看这位齐家嫂子。


    穿的是绫罗绸缎,针脚细密、上好的绣娘织的衣服,手上和脸上虽有旧年劳作的痕迹,现在却保养得精细,一看就是中上等人家富养着的老太太,自有一番说不出的气质。


    上回鸿儿认识的这个孩子怎么说的来着?


    他们家是经商的,家主带着长子常年在外,就把二儿子撇家里了。


    上次回去后胡老娘和胡鸿还讨论了半天这个新认识的年轻人,没听他说如今在读书。那……他肯定是那种家中娇惯的幼子了。长子在外跟着家主学守家业,幼子吃喝玩乐混日子就够了。家境听起来是真不错,都能在东大街边上买宅子!


    今天见到这位哪哪都好的齐家嫂子,胡老娘才知道敬爱,有点无措的跟着寒暄。但没想到齐家嫂子脾气还挺好,一点架子都没有,和她说话也笑呵呵的……


    齐承明满意的看着柳奶娘和胡老娘说到一起去了,在心里为自己的灵机一动而鼓掌。


    柳奶娘平时的生活享福是享福了,但有些孤寂了吧?


    现在交些朋友不知道会不会好些。再有就是……他可以借着假造的身份,让柳奶娘高兴些,平时也能帮着去那处院子转转。齐承明心里对柳奶娘还是有些亏欠的。


    胡鸿激动过了头,他看齐承明没有反对,听得也认真,就继续滔滔不绝的说了下去,完全没有面上那副木讷样子:“……听说这座庙最多三天就能建好,到时候可能得招人打理星君庙了,县衙又说这事他们安排,没给我们商量的机会。”


    “挺好的,县衙直接派人更快。”齐承明干巴巴的应着。他觉得很明智,要是这事交给百姓们自己搞……不是他自恋,他真的觉得有的人会为了名额大打出手。


    现在看起来,要不是胡鸿得去读书,他也恨不得去。


    “唉。”胡鸿叹着气看了看前面热火朝天的忙碌景象,不舍的说,“我的休假要结束了,齐兄,下次再见就是一月后了。”


    本来是一旬回家一次,但今天要建星君庙,他自然是想过来看看帮点忙。许多学子平时不显,这回居然跟他一起请假,让胡鸿惊讶了不少。好在先生许了,还说三日后星君庙建成也可以过来,但代价是……这两日一用掉,下次再回家就真的得一个月后了。


    “不急,我娘和你娘看起来处得投契,你不在家的时候,我们玩。”齐承明看青年人呆气的样子,再想想建庙这一堆事就是他家先惹出来的麻烦,故意这么逗他。


    胡鸿果然垮下了脸:“……齐兄!”


    齐承明哈哈大笑。


    他现在尝到用假身份的乐趣了。只要不是那些高门大户或者有头有脸的,普通百姓大多不认识他的脸,他在这种时候交到的朋友,是真的纯粹。


    胡鸿性子老实,很快就不沮丧了,振作起来邀请他:“说起来,下个月我们书院组织了一场踏青,就在先生家的庄子里,要不要一起来?”


    胡鸿平时在书院里也有几个朋友,但不读书的商人朋友这还是头一个,年龄又差一些,他相处起来很新鲜。


    “我也能去?”齐承明有些顾忌。一是怕自己的身份,二是觉得他不是读书人。


    “就是普通的出门踏青,放放风筝什么的,先生回去会考我们诗句,但去的时候可以带上家人朋友,不作太多要求的,也不会有长辈们来,大家年龄都差不了太多。”胡鸿期待着,“齐兄来吗?”


    “……去!”齐承明想想他满脑子的任务,基建,粮食,民兵队。再想想他还没有亲自放过风筝。


    少年人甩了甩脑袋,果断答应了。


    等忙过了这阵,他也该换换脑子歇歇了——


    作者有话说:第二更!


    第103章


    告别了胡家几口人, 齐承明也不打算继续看热闹了。


    他找了个小孩子,蹲下去低声吩咐了几句,又从荷包里抓出了一块香喷喷的糕点——是黄豆糕, 房姑姑一路到现在就没有停止过对他的投喂,但齐承明带在身上的大部分糕点都喂了小德子和小成子。他自己也只有在偶尔累狠了才垫几口。


    少年人嘛,正在长身体, 随时随地都可能饿。


    那个小孩子闻着黄豆糕的香味, 馋的口水都要流下来了,不争气的点点头, 攥着糕点转头就从人堆里挤了进去, 大着胆子跑到宋故面前说了什么。


    宋故正在意气风发的盯着人建星君庙呢,憧憬的眼神还没散去,脸上一顿,表情就凝固了:“……”


    那小孩子带完了话,没心没肺的转头就跑了, 捧着黄豆糕打算找个地方高高兴兴的吃。只留下宋故还僵在原地。


    其他几人还没发现宋故的不对劲,仍然围在台阶上对着话。


    秦留颂皱着眉头仰头打量那尊星君像, 提出意见:“……知府大人, 这星君的模样是不是太成熟了?”


    星君像是由沐知州和陆知府一起让人打造的, 秦留颂只出了些主意,因为没有具体人脉。但现在看来……这尊星君像是一个身披绶带,足蹬扁履,宽袖大氅的青年模样。


    非常仙气飘飘, 让人第一眼见到脑袋里就能蹦出“仙人”般的印象。但——陆裕你是直接不演了吗?这分明就像是新君!


    一点都没有现在还是少年人骨架的殿下模样.


    秦留颂危险的眯着眼沉默不语。


    他意识到这是一个很好的试探机会——试探将来新君身边到底有多少异样的人。


    沐茂时微微颔首,承认这星君像的模样和王爷的样子差距有点大:“知府大人许是顾虑之心吧,若是太像了,那才是麻烦。”


    现在只是王爷的样子成熟了一些, 在沐茂时看来问题不大。


    “怎么了?”王守心细,温声询问僵在了原地的小宋总管,他刚才注意到一个小孩子突兀跑过来说话的模样。这就奇了,他们这一群人中间唯一有小孩子的,还是王守自己家呢。


    宋故的喉咙滚动了一下,干巴巴的说:“那孩子是来传话的。‘齐二哥哥说,你们居然一起背着他过来建庙,他四处找不到人,家里的烤全羊在做了,问你们几时能忙完回去吃饭?’”


    沐茂时还好,好歹是在朝官员,和二皇子殿下没什么亲密关系,听到的时候顶多有点歉意:“有沐某在这里盯着即可,诸位先行回去吧。”


    他本来就觉得,建个庙不需要那么多人盯着,无奈对二皇子殿下忠心的人着实有些多。


    秦留颂倒是一惊,表情空白,心虚得像是被捏住了后脖颈子:“……”


    糟了,被新君发现了。


    他——或者有几个人心里那点见不得人的想法被戳中了。别人都是因为供不了王爷才退而求其次改成供什劳子星君的。只有他和其他几人心里有鬼,他们这么热情积极的过来建庙,是因为他们真知道殿下是——星君下凡啊!


    走了走了走了。


    众人一哄而散。


    所以等齐承明和柳奶娘再回到自己院子里的时候,见到除了陆裕,小宋总管,秦先生,毛大统领,小德子小成子外,还多出了表兄王守一家。


    彼时烤全羊的香味已经弥漫了整个院子。


    张油太监拎着一把刀,两个打下手的宫女太监跟着他,面前的一整只羊被烤的外酥里嫩,烤得直往下流油,滴进火里发出噼噼啪啪的响声,一股油脂香味。羊身上面不要钱似的抹了胡椒,盐巴和辣椒面等佐料,喷香的气味引得齐承明一迈进正院,就不由自主的先咽了口口水。


    “表叔!”忠儿已经扯着嗓子叫起来了,小小的男孩埋着头就冲过来,热情的欢迎齐承明回来。他渴望的仰头看着齐承明,因为家教问题不能先于大人说自己想吃了,只能不住咽口水,“……”


    “这气味太勾人了,就添我们一家吧。”王守笑着说。这么大只的烤全羊,最后这些主子吃完,分给下人们吃估计才吃得完。相处这么久,他也不和表弟生分,带着人就不请自来了。


    “好好,表兄快坐。”齐承明见小男孩馋的口水真要掉出来了,急忙招呼大家都入座,“张公公,羊好了吗?”


    “王爷,已经成了。”张油现在很有大太监掌厨的风范,他尊敬的说着,这才拎着刀开始从烤全羊上片肉,动作麻利又飞快。


    “大家不必顾忌什么规矩身份,都坐下痛快吃吧。”齐承明招呼一句,让大家想吃哪个部位就让张公公去片,或者自己上手也行。


    在场的都不是外人,又被王爷请客请习惯了的,纷纷应承下来,都不外道了。陆裕很有些受宠若惊,但他手段圆滑,很快就融入进去,打成一片。


    “我……”只有一同被请来的毛大统领不自在了。


    他缩手缩脚的坐在院里,一个人能占两个圆凳,满是胡须的脸上隐隐看见有些涨红:“殿下,我就……不必了吧?”


    他倒不是因为身份而拘束。


    毛大统领在外跟着殿下吃酒吃菜的日子多,在王府里随心腹们一同吃便饭的次数少。现在数数在场的人,再看看眼前的羊,毛大统领心里没底。


    这……这够吃吗?


    齐承明看看那硕大的羊,也奇了,声音逐渐走低:“这……这不够吃吗?”


    他知道毛大统领身板壮,饭量大,但也没到这种程度吧?


    “毛大人担心什么?”房姑姑正带宫女一排溜的捧着其他菜和粥品进正院,听见了这不自信的话,她眉毛一扬,大厨的气场全开,嘴角似笑非笑,“还能让你在王府里饿到了不成?”


    殿下吩咐吃烤全羊,厨房怎么敢只上一道烤全羊?相应的烤蔬菜,烤土豆,烤蘑菇,烤韭菜都预备了,尤其是韭菜,春季里这一茬味道最鲜美。


    一道羊肉炒豆芽,一道羊肉焖萝卜的菜品。汤是羊肉汤,若是不喜欢咸汤,还有蜂蜜煮的甜饮子汤和解腻消食的茶。房姑姑又另备了两种饼:


    一种是暄软的发面饼子,裹了煎得焦脆的鸡蛋与肉丁蔬菜碎,抹上酱,再配上烤羊肉卷着吃的。还有一种是抹了层羊油放在炉子里烤的表面酥酥脆脆的羊肉饼子。


    羊肉饼子只有人的巴掌大,小巧的几口一个,既不膻也不油腻。但发面饼子一个摊开来足有碗盆大,裹上菜肉吃一个下肚是实打实的量。房姑姑自己都未必吃得完两张发面饼子。


    现在她听着毛大统领的话,脸上写满了疑问。她就不信这些超量预备的东西不够大家伙吃。


    齐承明让这个实心眼的大统领安心坐着吃:“毛大人快吃吧,等会我还有事要请教你——哦,再不吃,最外面那层肉就要分没了!给我留点外面焦焦脆脆的。”


    齐承明最喜欢烤全羊最外层的肉,烤的酥脆酥脆的,趁热腾腾的时候撕下来吃,还带着香喷喷的调料味,一点都不油,好吃的不得了。


    他这么一说,张油太监不敢怠慢,往齐承明的盘子里装了高高一摞,全都是最外一层酥脆的肉——公然偏袒。


    齐承明吃得高兴极了。他看着小小的忠儿惊愕得瞪大了眼睛,笑着指挥:“给我们忠儿也来一份,哦还不能吃辣?那还是算了。”


    对不能吃辣的小孩来说,表皮上那一点点胡椒味都辣的受不了,还是给他切里面的嫩肉吃吧。


    “表叔,我可以尝尝的!”忠儿很倔的大着胆子说。


    杨甜娘看着性子强,却也不阻止儿子,劳烦了小太监给忠儿切了非常小的一片,不是撒了微辣调料的,是只沾了点胡椒调料的肉:“你说要尝,辣哭了也得吃光,不许浪费肉。”


    忠儿连忙点头。


    他的小脑袋瓜里还没有浪费粮食的说法,有肉哪能不吃呢?


    然后一口咬下去……


    虎头虎脑的小男孩鼓着嘴巴表情没变,眼里含了一泡泪。


    7


    “知道味道了吗?”王守的语气中带上了笑意。


    忠儿也是倔强,含着眼泪点着头继续嚼,他眼泪没有掉出来,但是辣的吸着气。王守眼疾手快的从口袋摸出手绢捂了上去,避免污了大家的眼,歉意笑了笑:“——我和忠儿很快回来。”


    坐在旁边的秦留颂本来还想问怎么了,看到了全程的宋故眼疾手快给了他一手肘:


    “秦先生还想吃饭就莫要问了吧?”


    秦留颂:“……”


    没和儿子这么亲近过的秦留颂恍然。


    “对了秦先生。”陆知府这段时间也熟悉了县衙的构造,知道管事的人实则是县令背后的这位秦先生,他生出了八卦之心,委婉的问,“我看秦先生远道而来……没有带上家眷吗?”


    沐知州带了一家老小过来,陆裕自己也是。


    他看这位秦先生年纪半大不小的,又是新君心腹,却一直孤零零的。这……这家中是什么情况啊?陆裕年纪也不小了,托大都能称句他的父辈,一下子有了心思。


    “在下——”秦留颂顿了一下,“家中已有早年定亲的人家。”


    说是这么说的。


    但这辈子他没有考取功名,又远远跟去柳州,早早卷入了皇子夺嫡风波,上辈子的发妻家中来信,似是有意想退回他家的定亲信物与庚帖,恐怕是不成了。


    秦留颂心情复杂,但他不后悔。


    若是再让他来一次,他也无法抵御从潜邸时期追随新君的机会。但没了士子身份,以平民之身待在偏远州地,哪怕是在为一位王爷效力,岳父家清正的官宦之家,怎么会放心把女儿嫁他?


    秦留颂仰头,脸上流露出一瞬复杂的苦涩来,像是饮酒一样猛地喝干了自己那一杯甜饮子。


    齐承明眼神微动,暂时记了下来,现在不是问的时候:“……”——


    作者有话说:补更!


    第104章


    其他人还在大吃大嚼。


    柳奶娘不大习惯这场面, 全程埋着头吃,对烤全羊浅尝辄止的吃了一碟就放下了,让宫女给她盛了碗羊汤, 就着喧软饼子吃,这样对她的牙好。


    柳奶娘慢吞吞咀嚼着,心满意足的想。


    清理完儿子的王守回来了。他近来也多少能吃辣了, 所以和齐承明一起吃蘸满全部调料的部分, 小太监给他端几碟,他就斯文的吃几碟, 中途配上茶水和挟几筷子菜, 雨露均沾,让菜肉饼汤的平衡保持得正正好。


    “唔!痛快,就是还差些……”毛大统领没了顾虑,甩开了膀子端起一大块烤羊肉,大口大口的吃, 根本等不及太监用刀片到碟子里的塞牙缝吃法,三两下就消灭了一大块肉。


    他吃的豪迈, 动作却又不到粗鲁失礼的程度, 让人看着胃口都好了几分。男人另一只手上又拿着最大的那种卷饼, 同样三两口一张就下去了,嚼都不怎么嚼似的,又去拿了新的一张。


    王守不动声色的望着他,目光略有震惊。


    虽说王守是习武的, 家中也全是习武的,吃饭量大,他也没有见过如毛大统领这样饭量这么大的——三两口就吃完了普通人一顿饭的量。这敞开了吃的架势……!怪不得他会担心桌上的饭食够不够吃呢!


    齐承明看着挺有意思,就像穿书前看那些大胃王吃播一样, 他看着毛大统领吃饭,自己越发吃得香了,笑着接话:“还觉得差些酒是不是?”


    那些武侠小说里都写,江湖儿女大口吃肉大口喝酒才痛快,惹得这些行伍中人都落了这种印象。齐承明其实也认同,吃饭的时候和朋友们微醺的喝一点酒也再好不过了。


    但今天不是时候。


    “改天咱们再喝酒,今天我是有正事要问你们的。”齐承明扫了一眼表兄,不避讳他们一家在场,看向毛大统领和陆裕,秦留颂,估摸他们都吃得过半了,才详细问出来,


    “除了衙役和府军,咱们这地方平时还有什么……”他卡了一下壳,想说“武装力量”,又觉得这词太现代化了,正在低头琢磨着。


    陆裕匆忙咽下嘴里的烤青椒,会意的接话:“王爷是说团练或者武官?”


    齐承明点点头。


    他记得,在飓风来过后,他领着本地的乡绅大户,士子百姓自发组织的队伍各自分派活计。那会儿可没有什么驻扎在附近的军营啊,武官啊,或者民兵出来帮忙。


    陆裕作为本地知府,对这些门清,可算到了他得意的时候了。他撂下油汪汪的手,就有跟来的小厮赶紧给他拿手绢擦拭。陆裕都顾不上继续吃了,他数着:


    “武官咱们不是天天见吗?那县衙的巡检官就是,领着许多巡检和衙役小吏们东奔西走干活的那一个。还有我和知州大人那里守着的府军,都算武职。至于军营——这边没有,但沐知州与我管辖的州府之地内是有一处驻军,在柳州与桂州边上,所以平时遇不到百户千户这一类的人。”


    齐承明听着想到了县衙里的一个熟脸,平时开会的时候也不起眼的到场,领着衙役们闷头做事。他又想起来当初去救秦先生的时候,进县城前先让毛大统领去拿当地勾结起来的百户等人。


    毛大统领也补充:“团练咱们也到处都见。就是那些乡绅大户,邻里街坊组织起来一起安排建房子的人,还有——平时城里探信的人。”


    这是指整个柳州城中组成几百个棋盘据点,暗中担任探查情报职责的那些百姓们了。


    而团练其实就是城里所出的民兵队了,齐承明恍然的想想黄先生平时身边跟着的那些汉子,什么基建工程,修房子翻地沟,打井挖地,都靠他们。各种厂里铺子招工,忙得热火朝天时也是他们帮着维持秩序,帮县衙四处传播公告,抓捕流浪恶犯。


    ……这样听指挥的一群人,原来是一直存在的。


    只不过他们的归属来自乡绅与高门大户,俸禄和粮米也来自地方筹集。


    他们不归齐承明管,不属于齐承明的私军,也不归县衙府衙管,只是平日听从官府和齐承明在调令差遣办事。


    齐承明心里有了主意,终于说出了他的念头:“有一句话我觉得该说了,咱们柳州城从原本的下等县人口涨上来,最近什么都在日新月异,变化得很快,管理却很难跟得上。总不能次次都让我的禁卫军,还有知府大人你的府军他们出动帮忙吧?”


    严格来说,他们就不是干这种事用的。


    陆裕虽然觉得都行,嘴上却飞快的附和:“王爷说的是,这是打算……?”


    秦留颂听到这里已经吸了口气,心中沉着。他忍不住撇了陆裕这个草包一眼,抢先一步说出来:


    “巡检和乡兵团练们平时负责的事情又多又杂,想必殿下是因为这个觉得转圜困难的。近来外地逃窜过来的流民越发多了,这月已经有两起在路上遇到强人或是豺狼虎豹遇害的事例了,我想,从乡兵的人手中专门组建出一支队伍去做训练、巡逻等事,怎么样?”


    齐承明投过去一个赞赏的讶然目光,回过味来。


    秦先生就像他肚子里的蛔虫,抢先一步把话说了。这是正确的,只要他这个王爷还算有点样子,这样图穷匕见的话就最好由他的属下去说。


    秦先生是像平常的小德子小成子一样,在维护他的脸面。


    陆裕也听明白了,眼皮都不眨的装糊涂:“这个好啊!巡检平时已经忙不过来了……编制只有那么多,衙役们也不能天天拿去帮忙,再招人专门加强武备才好。”


    “回头我找知州大人商量。”陆裕痛快的把这件事揽在自己身上,把齐承明清清白白的从里面摘出来了,“咱们城里的稀罕厂子铺子越来越多了,不看护着也不行啊,想必那些本地‘大户’,也会同意的……”


    齐承明听得会心一笑,对他的表情越发和缓了,端起茶水隔空敬了敬:“辛苦知府大人一趟,这民兵队越快建立越好。”


    毛大统领也听明白今天为什么会叫他来了。


    他和少年皇子对视了一眼,那一眼中的深意犹如千言万语。


    明白了,民兵队肯定是交给他来管着了。


    毛大统领这么想着,恶狠狠的又嚼了一大口羊肉,像是要吃进去很多力气。


    杨甜娘忠儿和小德子小成子全程没有听懂在讲什么,前者也不纠结,甜娘只是一心关注着自己与丈夫和忠儿的吃喝。小德子在一心关注自家殿下,时不时递把手积极表现,专注的两耳不闻窗外事。只有心思更细腻的小成子纠结上了。


    他刚才似懂非懂,眉头皱的厉害,他没明白的是——简单的一个组建民兵队的事,大家在打什么机锋?这不是说出来应下来就成了吗?


    结果烤全羊上方全是眉眼官司,你来我往的,殿下和其他人使得眼色各有默契,就连宋总管都听懂了,若有所思点着头。不在意的人就完全不纠结这些事。


    ……小成子觉得自己好像挺笨的。


    他不能因为喜欢吃吃喝喝,就真的变成一个只知道吃吃喝喝,跟着小德子身后伺候殿下的普通太监啊。


    这件事困扰着小成子,一直到大家吃得桌上只留残羹剩饭,毛大统领又四处望了望,风卷残云的用剩下的一点饼子蘸着羊汤,与最后一些残菜塞进嘴巴里,清空了盘子,他才心满意足的呼出一口气,满是结实筋肉的臂膀放松了下来。


    “我们这就回去了。”表兄度过了一顿愉快的大餐,心满意足的领着妻儿告辞。


    宋故和秦留颂对视一眼,他也满心惦记着民兵队账本粮米的事,叫上碧菽一起告辞做事去了。


    等到正院里恢复到剩齐承明和小德子小成子三人的时候,小成子才把自己的困扰问了出来。


    “走吧,咱们去屋里慢慢说。”酒足饭饱,齐承明有些昏昏欲睡,他打算回正房的榻上歪着说话。


    没派上什么用处的大宫女甘棠恰是时候的递进来一壶温度正好的茶,就退了出去。小德子自在的跟着坐在一边,给殿下和小成子都沏了一杯茶。


    ——他自己不需要了,刚才那顿吃得顶饱了。


    齐承明也有些撑,他强撑起眼皮看小成子:“你以为民兵队是我想建,提出来就行了?柳州现在是我的地盘了,人也全是我的人了,这事还是不能这么办。”


    就算齐承明一手遮天了,他也得给自己赤裸裸的行为找个遮掩的借口。因为这是皇子——或者说地方藩王最不该沾染的兵权、最敏感的事物开头。


    原本官府里的巡检就是做训练,四处保卫治安用的。这职责已经有一份了,且因为编制难得,俸禄卡得紧,不能听从齐承明的心意随便增加人数。


    所以挂靠在官方巡检名下……做不了。


    地方招募来的乡兵不限数量,只要粮米管够随便增加编队。坏处是,他们想什么时候来,得听大户们的,想什么时候散,也得听大户们的。平时他们随着官衙和王府的话做事,根本上却是不受控制的,这样也不行。


    “所以我们就是——”小成子反应了过来,眼中闪过一抹光亮。


    大户?


    ——既然乡兵们是地方乡绅大户组建的,那抛开事实不谈,齐承明又怎么不算柳州城本地的大户呢?他要一支暗地里粮米专由他提供的民兵队,这不过分吧?


    这块遮羞布其实起不到多大的作用,但有就够了。


    齐承明点点头,躺倒在榻上,用两只手垫在后脑勺上想事情。


    他不觉得自己现在组建势力是在肖想以后。实在是时局混乱,没有自己的一支队伍——只靠禁卫军和威勇伯府的退伍老兵们,齐承明心里不安罢了。


    到了第二天,乡老耆老们就被重新聚在了一起,效率很高的四处宣传招起了民兵队的人……


    弹指间月余飞逝,春光正好。


    ——齐承明和胡鸿约好的踏青时间,要到了。


    第105章


    五月份的春风拂过, 绿油油的郊外田里一片欣欣向荣。


    齐承明穿了一身低调的士人长衫,背了一个小竹箱,走在大路上——就是电视里宁采臣的那一种书箱, 上面罩了油布顶,万一下雨也不怕。竹箱里放了点手绢,荷包, 点心, 竹筒饮子之类野趣的玩意。


    小德子亦步亦趋的跟在旁边不大放心,眉头皱着:“殿下, 你今天自己去……”他咽下了后面的话, 啰嗦的说,“禁卫军们会守在附近,遇到了事马上过去的。”


    今天殿下要和胡鸿约着去十多里外的一座叫鹰鸣山的地方踏青。


    柳州不是什么繁华地方,偌大一州也只有这一个学院稍微出名些,能有几个说得上名号的学子。因为地界贫乱, 平时想找个合适的地方出门玩也很难——没有经过百姓们一代代走过的陌生山里是很危险的,毒瘴虫蚊都能要人命, 那座鹰鸣山是书院附近少有能攀登的山, 上面的主干道是走熟了的。


    齐承明昨晚辗转反侧睡得很晚, 今天起得却早,少年人眼底下有淡淡的青黑,兴致颇高的背着竹箱,大步走着:“没事, 书院的夫子也会去,不会让大小学子出事的,你回去吧。”


    这不就是古代版春游吗?齐承明很期待。


    他等会还要和胡鸿在城郊汇合,然后一起步行过去。


    小德子:“……”


    他干瘪的嚅动了一下嘴唇, 心里没底。


    自家殿下虽说从小受磋磨,但,步行十多里路去踏青,然后还要爬山。这么高强度……殿下受得了吗?小德子的记忆里,对自家殿下的病弱还很记忆犹新。


    不然,还是把府医也请过去候着吧。


    小德子驻足在原地,不敢再跟着了,心里却这么盘算着,目送自家殿下远去。


    齐承明一路大步走在水泥路上,浑身都是劲,欣赏的打量着周围。


    去年他刚来的时候,城郊外还是大片光秃秃的空地,偶有无精打采的农人和光屁股玩泥巴的小娃娃,满目疮痍,很久才能见到人和一小片可怜巴巴的菜地。入目可见都是灰凉之色。


    今年这会儿已经大变了样。四处望过去都是绿汪汪的苗和菜,被不同的田垄小道规划隔离开,许多百姓勤劳而忙碌的干着活,有人在龙骨水车前挑着水,脸都涨红了,却带着笑。


    齐承明不由自主跟着笑了起来,仔细辨认了一下。


    新开垦的荒地不好种别的,多是种了各种绿叶子蔬菜和小麦,但他记得这条眼熟的路会通往黄叔庄子,半路上有一片地也不错,是种了玉米的实验田。


    齐承明就探着头四处观望了一下,很快辨认出了那片陌生的玉米苗苗地。


    出了小苗的玉米需要再耕一遍地,几个熟悉的面孔就恭敬的请出了金贵的大牲口,一人正带着水牛在玉米苗地里中耕,疏松泥土。另一个人不时弯腰,清理杂草和顽固的石头或者其他杂物。


    牛拉动耕犁的细微响动,孩童帮忙的清脆声,大人吆喝号子的声音,狗的汪汪叫,水的哗哗声,配着大片麦苗田微微摇曳的景象,心旷神怡。


    虽是郊外,却热闹极了。


    “这下真的是‘一畦春韭绿,十里稻花香’了。”齐承明不由自主赞叹着。


    林妹妹的诗好有画面感,而且不会佶屈聱牙,很容易记忆。让他一个高中结束后的半文盲除了“卧槽!”的形容词以外,还能脱口而出。


    他垂眸算了算时间。


    按照书上给的十年,七八月玉米就能成熟了,但之前种土豆有了经验,柳州这边气候适宜,玉米的成熟时间应该也会提早很多,六……六七月?


    齐承明已经提前开始期待了。吸溜……烤玉米!


    “齐兄!”胡鸿气喘吁吁的在远处招手呼喊着,跑了过来。他今天只背了一个简单的包袱,灰扑扑的没什么美感,但看起来里面裹了严严实实的东西,沉甸甸的。在肩膀上打了个结,就精神抖擞的跑了过来。


    刚到跟前,青年人歉意的连忙作揖:“对不住!让你久等了,家里的石头和草叶——哦,就是上次你见过的那家姨妈带来的两个孙儿,半夜生了病,我来迟了。”


    “要不要紧,大夫怎么说了?”齐承明心里一紧,想起来那两个孩子的年纪。这是怎么了,一起生病?


    “吃了药已经止住了。”胡鸿有些哭笑不得,


    “昨天姨妈做了工回来,带了三串糖葫芦给我们,我……都这么大了,就留着了。一觉起来发现,石头和草叶半夜爬起来把那一串也吃了。放在井里吊着凉沁沁的他们也敢悄悄的拿,结果吃得闹了肚子,气的姨妈等着他们好了再打屁股呢。”


    齐承明笑的嘴角抽了一下:“……”


    这皮孩子,果然不管哪里都有啊。天天和忠儿相处着,他都快觉得小孩子都很乖巧好带了。


    两个人就这样说着话,一路结伴继续沿着郊外赶路。


    他们再走出一段路,就碰上了络绎不绝的人流车马——这是上山去星君庙的,自从建成开始,每天都有很多人气,连庙祝都被推选出来了,收取的银两凭票过于红火,所以都用去民兵队的粮米支用上了,也算是自产自销。


    “人真多啊。”直到今天,齐承明看到这些还是会心情复杂。


    胡鸿的感受就全然不一样了,他昂首挺胸的走过了这一段拐上山的路,很是自豪:“建成了星君庙,不少街坊姨娘都在夸我们家呢。”


    在他们那几条巷子,胡家也是出名了。


    高兴得胡老娘当时还给他死去的爹上了柱香,念叨了很久。


    “快些跑!”一道严厉的暴喝响起。


    毛大统领那熟悉的大门板身材在远处路过,他手中持着一根柳条,抽打到地上扬起一些浮尘,在他前面是一群半死不活的汉子,跑得面如菜色,脚步虚浮,喘的像是快要死了。


    “这就是民兵队吧……”胡鸿也听说了,柳州城组建了一支新的队伍专门来保护百姓安全,清扫周围治安。他的神色微微复杂,嗓音都微微压低了,“……真的能行吗?”


    齐承明的表情也有点微妙:“这应该是刚开始。”


    这群弱鸡就是他的队伍也没办法。把柳州的普通百姓——哪怕再健壮也是没有训练过的,训练成一支训练有素的士兵,总要花时间精力的。


    虽然……一个月了,看着还是这么菜。


    实在是大部分百姓身体底子都不算多好,齐承明好吃好喝的供着他们养身体,前面没法激烈训练,就先进行了意志力的训练日程。现在才差不多开始逐渐加大训练量,看起来就不堪了一些。


    别说他们从城里跑到这边,他走到这里就已经背心冒汗,热腾腾的微微喘气了。


    “对了,你带了什么过去?”齐承明不想继续下去,就转移话题的问,他好奇胡鸿的包袱大半天了。


    “一葫芦豆浆,一竹筒糯米饭,还有我娘蒸的一包馒头。”胡鸿有些局促不安,还是镇定解释着,“听夫子说,踏青的地方学院会准备些饭食,但让我们不要期待太高,我就自己准备了些——我娘蒸的肉馒头特别香甜,可惜豆腐脑带不过去……风筝我让同窗替我从书院那边捎过去了。”


    他碎碎念说着,齐承明心里踏实了很多,也分享自己的东西:“看,这个竹箱子我一直想背一次试试!装水的竹筒能用布条系在背带侧面挂着,落雨了就把顶篷卷起的油布放下来,背面还有一层可以抽出来的暗格子,里面放了点凭票备用,我的风筝放在了里面,差点塞不下……这是个精巧玩意儿,你们读书人真会玩。”


    胡鸿对那复杂编织的竹箱子投去了羡慕的一瞥,很眼馋的围着他前前后后的看了半天:“齐兄……你的物件是真齐全啊。”


    齐承明低调的咳嗽了一声。


    俗话说,差生文具多嘛。


    ……两个人就这么嘀嘀咕咕着一路赶到了鹰鸣山。歇歇走走,加上说了一路的话,等到地方的时候,齐承明竟然不觉得累瘫,而是身体还行。


    他对着湖水照了一眼,少年人面色红润,汗水打湿了额头的鬓发,胸膛微微起伏,脸色是前所未有的运动过后的健康。


    快满格的健康值恐怖如斯!


    齐承明很满意,加快了步子。


    来吧!让他看看,普通年轻人都是怎么生活的!


    鹰鸣山脚的空地上已经聚集了不少人,各个都斯斯文文,低声交流着什么,氛围和谐。几个年长的夫子刚到,和着几个书院的婆子一起卖力,把小火炉,茶壶,汤瓶,装着糕点的扁担筐子等一一置办起来。


    野外只有几块大石头可以充当桌子摆放物件,其他人交谈都得站着,却没有人介意,大家都兴奋极了。又有一领头的青年人过去和夫子说了什么话,乖巧的领着人去湖边打水了。


    “齐兄你不认识……今天除了我们书院,好像还有外地的学子过来一起。”胡鸿用眼神悄悄的打量周围的众人,他突然像是变回了最初那副沉默寡言憋不出话的样子,磕磕绊绊的说,“齐兄,你看……!”


    齐承明随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满怀兴致的赞叹起来:“啊,有人已经开始放风筝了!”


    湖边的上空飘着三三两两的风筝,隐约看得到全都是新奇的款式,一尾红色的胖鲤鱼,一只翠绿的大螳螂,一个金色挂枝的圆柑橘。


    “失策了。”齐承明突然觉得自己的竹箱有些烫手,他没放过风筝,所以也没多想,只是让小宋总管替他买了个普通风筝——是最经典的燕子款。


    可爱归可爱,但是,但是现在……总感觉放出去就输了。


    “齐兄?”胡鸿骤然转头回来,用一种惊诧的眼神望了望他,“什么风筝,我是说放风筝的——都,都是姑娘!”


    他不自然的撇开头,脸侧有些微微的发红起来。


    这下轮到齐承明奇怪的看他了,半晌才回过味来:“…………”


    好嘛。


    胡兄也到这个年龄了啊。可惜……十几岁的小姑娘们放在眼前,这也太小了,齐承明的眼里当然只有风筝啊!他喜欢的成年女孩子,在这个时代恐怕都已经嫁人,当寡妇或者二婚了。


    他以后真的能好好成婚吗?


    齐承明想到这点就有些头大。


    总之,先压下不想了,他要去放风筝!


    “胡兄,咱们一起。”齐承明还特地邀请了一下,他没有单独和十几岁女孩子玩的经验啊。


    胡鸿迫不及待的应了:“……嗯,嗯。”


    他也没有!——


    作者有话说:hhhh普通青少年的生活,王爷悄悄观察中。


    第106章


    “走罢, 我先找章兄要风筝。”胡鸿朝人群里张望了一会儿,看准一个皮肤黝黑的青年抬腿过去了。


    两人寒暄了两句,那章兄就递过来一个惟妙惟肖的仙鹤风筝, 水墨作的图,染上了一点画龙点睛般的红顶,煞是好看。


    章兄再拿出自己的风筝, 大风筝上画着兰花, 挺拔清雅,工笔水平真不错。


    齐承明看得叹为观止, 只觉得书箱更烫手了。


    “齐兄过来吧。”胡鸿对他招着手, 引着分别给两人做了介绍:“这位是章季章兄,这位是齐仲齐兄,说起来你们两个的名字还能对的上呢。”


    胡鸿平日再不善言辞,在好友面前也开起了玩笑话。


    那章季果然惊奇的望着齐承明,齐承明也微妙的回礼后回望过去:“……是啊, 我们的名字都是排行。看年龄章兄比我们都大,我便称一句章大哥吧。”


    伯仲叔季。


    齐承明化名齐仲, 喻义自己家中排第二, 那章季莫不是家里同辈最小的孩子?


    民间有些文采, 却又不知道该怎么给孩子取名的,就按照伯仲叔季的排行来取,算是好听又文雅了。


    似是人以群聚,皮肤黝黑的章季看起来也挺不擅长与生人交谈, 生涩的说:“那我托大称你一句齐弟吧。我是家中排四的孩子,只是我长兄和三兄不叫章伯和章叔。”


    齐承明忍了忍,这种时候不该失礼的露出笑意。


    孩子名字若是单字叫这个,那对外叔伯侄子之间称呼真是乱了套了。


    “那他们叫什么?”旁边一个好奇的声音插进来, 替齐承明问出了他正想问的话。胡鸿又打招呼,“黄石兄,黄岚兄。”


    来的两个年轻人一高一矮,面相没有相似的地方,穿着柳州书院的长衫,手中各自抱着画架颜料,他们也是同窗,依次熟稔的与陌生的齐承明见过礼,好奇的等答案。


    “长兄的名字添了一个字为明,伯明。三兄的名字也添了一个字为夜,叔夜。”章季老老实实解答了疑虑。


    “好名字!”“这名字真妙。”几人纷纷赞叹,齐承明也跟着夸了又夸。


    章伯明,章叔夜,这听起来都是很吉祥又有寓意的好名字,两字也兼具了诗情画意的美感,好像历史上的知名人物就有叫这样名字的,很是耳熟。


    但……相比之下,章季这名字就平平无奇了一些。


    齐承明有些疑惑章家人既然决定给孩子起好听的名字,其中带上排行也就罢了,老大都这么起了,老二的名字不知晓,但老四怎么……就这么起了个“季”字就完了?


    一众人面面相觑,谁都不敢继续往下细问了。


    听起来章兄在家中不怎么受宠的样子。


    “走走,今天来了许多外地学子……不少人还带上了家中姐妹,大家认识认识去?”一高一矮两个黄姓年轻人很开朗,就这么招呼着。


    不管是齐承明,胡鸿还是章季都连忙摆手或婉拒,表示不掺和了。胡鸿还惦记着放风筝,脸色微微发红:“你们先吧,我们等下再……过去。”


    等那两人走了,胡鸿介绍:“他们都是本地的学子,都姓黄,据说多年前的祖上还是一家人呢,两人都喜欢画画,可巧了——一个喜欢画怪石嶙峋,一个喜欢画烟岚云岫,喊着喊着我们就喊成了黄石兄和黄岚兄,刚好也方便区分他们。教‘画’的夫子特别喜欢他们。”


    “听说,他们昨天半夜就来这边了!早上还赶着画了副日出呢。”


    齐承明听得津津有味:“那等会我去看看他们的画作。”


    虽说他的年纪看起来没在场几人大,但听着这些青涩的故事,齐承明都仿佛觉得自己年轻单纯了几岁。


    “我先去放行李,齐弟,胡弟,都交给我吧。”章季伸出手,他们总不能背着包袱背囊放风筝。


    齐承明痛快的给了出去,把自己那只燕子风筝拿出来,还没捂住做好心理准备,胡鸿就凑了过来,瞧着章季离去的背影,很担忧的在旁边悄声做补充,生怕齐承明这个新朋友错有了坏印象:


    “……齐兄见谅。章兄他是初来柳州学院没多久的外地人,以前是在家里上学的,又是庶子,被拘得人情世故都不大通。”


    ……人情世故确实不大通,可以说木讷过头了。


    只说齐承明化名出来行走的这段时间,别人都是识趣的喊他齐兄,不管他看起来有多年幼。但章季却上来耿直的直接唤他“齐弟”了,而且那段生涩的寒暄话也不像是他自己说的,似是他周围有人这么说,他只是在囫囵模仿个大概罢了,十分笨拙。


    被他模仿的那人,得是个地位略高的同龄人,自认自己平日是更中心的那种。不然这下意识的说话方式听着就不大尊重。该不会是章季家的嫡兄弟吧?


    都这种情况了,齐承明怎么可能生章季的气?


    “庶子?”但他对这点很好奇,用气音更压低了一点声音在胡鸿旁边问。


    穿越至今,除了齐承明在宫中有嫡庶的概念以外,一路上还真没有关于这方面的见识,柳州多是穷苦百姓,哪有什么妻妾,官员不够官职没得买妾。现在齐承明冷不丁碰到一个,心里的求知欲非常强烈。


    他穿越前和妹妹看了那么多狗血古代电视剧和小说,什么嫡嫡道道的,什么发卖,后来听妹妹义正言辞的强调古代才不是这样的,这只是现代年轻人爱看的一种艺术表现形式……


    所以,古代嫡庶之分到底什么样?


    “他们家规矩大,是有妻妾的那种家族,族中也有长辈是在朝中当官的。你应该听得出来,那章伯明和章叔夜都是嫡子,排第二的章仲和最小的章兄都是庶子……”胡鸿也压低了声音,再多就不愿说了。


    这很好的解释了,为什么章季作为一个外地来学院念书、人情世故也不怎么通的木讷家伙人缘居然还不错。胡鸿这是在隐晦的提点他呢。


    齐承明脑袋一转也明白了。


    胡鸿这样家境普通的学子才是大多数,家里连妾、姨娘这类概念都没有,族中也没有当官的叔伯去依靠。谁会去在意章季是他们家中不受宠的庶子啊,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羡慕仰仗他还来不及。


    干说话太惹眼,胡鸿就低头去和他那只风筝的线轮较劲,他的动作也很生疏,以前没玩过似的,口中好奇的问:“齐兄,我听你说你家也有大兄。如果问了冒昧的话,我先赔罪。难道……?”


    和百姓之家,官宦之家比起来,商人之家更容易纳妾,也不怪胡鸿有这样的联想。


    他再不善言辞也不像章季一样缺乏常识,和齐仲兄弟认识这么久了,又话赶话了,才敢小心的这么问上一句。


    齐承明也笨拙的扯起了他的风筝线,虽然他同意不懂这是怎么调整的,他心中思绪飞快,努力说着实话:“我大兄和我都不是嫡子,我亲娘去世了,只有现在的娘了。”


    上次齐承明扯谎的时候,说过上面有个长兄跟着父亲在外面做事,他这个二儿子留在柳州。


    胡鸿努力捋了捋思绪,恍然了。


    那就是这个商人老爷……正妻无所出,所以纳妾生了两个儿子?是不是都抱到太太名下养了不确定,但大儿子以后显然要像嫡子待遇继承家业了,齐兄身为小儿子也挺受宠。


    齐兄的亲娘去世了,他上次和老妇人亲密的模样都没让人看出来他不是亲生的,所以齐兄许是抱在正妻名下养的。


    ——胡鸿还是倾向于两个孩子都在齐老太太名下养。


    不管怎么说,胡鸿是明白了。如果家中两个孩子都是庶子,那待遇就都等同于嫡子。怪不得齐兄对这方面没有一点知识,还很好奇的想问他。


    胡鸿在上书院之前,对这种大户人家中的嫡庶相处也是完全不懂的,而且抱有好奇心。


    他给齐兄解惑:“我听说除了嫡子可以继承家业、着重培养,还有嫡子的娘亲带给他的好处以外,嫡子庶子本身没太大什么区别,那些家族也会培养庶子,就算庶子的成就超过了嫡子……那也是家族帮衬,越强越好。”


    “但是章兄……”话题又绕回来了,齐承明不解。


    章季这不是被关傻了吗?


    “我什么?”章季刚好回来听见,他对齐承明的连声道歉也很茫然,甚至非要追问出他们刚才说什么冒犯他的话,待听了又正常解释起来,全然不觉得别人在背后这么议论自己有什么错处,


    “是我家和别人家不一样吧。”


    章季顿了顿,黝黑的脸上露出一抹难色:“我大兄是嫡子,他不喜欢我的相貌,打小出门做事就不许带着我,这回父亲说要送一个兄弟来柳州念书,本来是让三兄来的,他也是嫡子,但路上病了许多次,二兄也来的艰难——听说柳州这边气候更烈,父亲没法子才送了我来。”


    “……你们家那么远就一定要来柳州读书吗?”胡鸿这句一言难尽的话问的非常娴熟,显然不是头一回了,他顺口对齐承明扭头解释一句,“章兄是巴蜀人士。”


    章季住口不说话了,摇摇头,脸上也是茫然。


    齐承明多打量了两眼章季,他除了微黑的面色以外,五官竟然意外的不差,比其他学子端正貌美多了。大约……大约是这肤色惹的祸?


    起码穿越前齐承明见过的四川人肤色都更白皙一些。唔,但也不能否认这肤色是不是到南方这边晒出来的。


    总之齐承明心里大致有了数,这章家估计也是冲着他这位瑞王爷来的。比起其他古代家庭,章家也听起来更像是齐承明记忆中那些嫡嫡道道的家族。


    “——喂,你们还放不放风筝啊?”一道少女的清脆嗓音带笑的响起。


    胡鸿顿时僵了,章季也没好到哪里去。齐承明转头看向湖岸旁,那边站着几个巧笑倩兮的少女,她们有的已经放起了风筝,手中扯着线。有的正准备放,几人都笑眼弯弯的看着三个人在这里和线较劲半天,也不知道远远打量多久了,还有两个捂住嘴唇笑着说起了小话,往这边瞥了两眼。


    这些女孩们行为举止都和平时城里见的平民百姓不大一样。


    章季嘴唇嗫嚅着说不出话,只能隐晦的捅了下站得更靠前的齐承明的腰间。


    齐承明:“……”


    咱们还没那么熟吧!


    他没好气的硬着头皮回复:“我们都是初学,不了解这风筝线怎么飞——嘶!”


    这是胡鸿急得在另一边用手肘捅他的腰子了。


    齐承明扬起眉头,飞过去一个疑问暗恼的眼神:“?”


    胡鸿回了个恨铁不成钢又仓惶焦急的眼神:‘怎么能在姑娘面前说自己不行呢!’


    少年人都爱面子,但齐承明不包含在内。


    他忍了一下才没翻白眼——你会说,你来说!


    胡鸿脸色微红的飞快小声求着:“齐兄拜托拜托!我奖学金发下来先请你吃饭。”


    ……他的滑板车,这个月再次告别了!


    章季依葫芦画瓢的跟着许诺:“我也请齐弟吃饭!”


    “总之,诸位要不要和我们一起放风筝?”坑来的两顿饭是意外之喜,齐承明这才自如的中断跳过了刚才没说完的半截话,继续发起了邀请。


    少女们倒没有只能和同龄女孩玩的共识,互相用眼神取笑了一番,回过头来脆声应了:“一起来呀。”


    胡鸿和章季终究没忍住,发出一声低低的欢呼,就压抑着兴奋,拍打着齐承明的肩膀过去了。


    “慢着,我自己走!”齐承明看着他们的青涩猴急,嘴角的弧度就止不住。要是放任这两个躁动的青少年人架着他过去,齐承明都怕自己被甩飞了。


    啧啧啧,年轻人啊……——


    作者有话说:齐承明:少年人的青春美好,暖暖的,使我尸斑变淡……


    (第一更,四千字肥章啦)


    第107章


    围在岸边的女孩子们有五六个, 都是从八九岁到十二三岁模样大小不等,各自简单通了名姓。


    齐承明也就晕头涨脑的大概知道了她们分别是黄家,赵家, 文家和周家的女儿。有本地大户的,有跟着学子来的家中姐妹,有外地凑热闹来的, 有探亲戚随着一道的。


    反正齐承明是一个都没记住。


    只知道有一个圆眼睛的年长姑娘过来教他和胡鸿怎么放风筝。她辨认着风向:“你拿着风筝往那边跑。”


    “哎。”胡鸿拘谨的说, 他随手接过齐承明的风筝,正要跑, 一低头看到了毫无新鲜样式的燕子, “……”


    胡鸿朝齐承明投去了一个难以理解的眼神:“?”


    齐承明心虚的移开眼。


    他平时满脑子操心的都是什么,抄写赤脚医生手册,问问农事军事,去实验室捣鼓肥料和新物件,弹弹古琴, 过问王府琐碎的大小事,再听各地管事来汇报银庄如何如何了。平时知府知州来坐坐, 聊聊京中的政事……


    一天过得飞快, 是枯燥而必不可少的大人生活。


    他想放风筝也就是让小宋总管去买了个通用款式的, 哪顾得上多想?谁知道青少年们中间惦记着攀比新鲜花样啊。


    齐承明也知道自己理亏,扯着风筝线夸起来:“胡兄,我以前没玩过,再想不到还能自己画风筝面, 你和章兄的风筝都好极了,似是出自一个人之手。”


    “这是我画给胡兄的——平日我和黄师兄,黄岚兄都喜欢作画。”章季说话就很有意思,他不谦逊的说自己的风筝是随手画之, 而是直接的说,“这两张风筝画了我好多时候呢,作废了三四张,最后还是成了。”


    “你认识他们?”人群中一个清隽梳双辫的女孩就好奇的问,章季记性比齐承明好多了,看了过去:“你是……黄兄的姊妹?”


    “那是我堂兄呢!”女孩子就背着手,和章季说话去了。


    “我开始跑了,你扯好!”这边胡鸿捉住了燕子,高高举起说了一声。


    那个眼睛圆圆的女孩子也托住了女伴的一只风筝,上面绘着个大胡子红袍的拄拐大汉,色彩昳丽,笔迹细腻精巧。她准备好了,就托着风筝与胡鸿一起往前跑起来,转过头与胡鸿说笑:“我们一起放。”


    少女快乐得像个百灵鸟,跑得飞快,动作又娴熟,不多时她托的风筝就缓缓升了起来。胡鸿托着的燕子却坠了下来,半天颤颤巍巍飞不上去。


    这般拉扯了一会儿,燕子风筝总算是高了不少,却越飞越斜了,手中的线大力颤着,很不好拉拢的感觉。


    齐承明好胜心上来了,心里直着急,他不时扯着线挪动着,试图补救。他身边也围了几个围观的姑娘,比他看起来还心焦,七嘴八舌的出声帮着忙:“你慢点,慢点!”“往这边来,不要拽呀。”“哎呀,风向变了,他还跑呢。”


    齐承明一听完了。


    果然,在胡鸿和他完全没有章法的配合下,燕子风筝最终一个栽倒,坠下去不见了。


    姑娘们都是失望的叹气,胡鸿也在前面深深叹气,像是湿了尾巴毛的大狗,很是丢了体面。


    “头一次放,我再练练。”齐承明玩得倒是挺开心的,跟她们说了一声,就要去把自己的风筝捡回来。


    “哎!那边是树林,我堂兄说得结伴过去。”姓黄的少女听见动静了,朝这边叮嘱一句。


    这不是现成的一群人吗?手中没拿风筝的三四个姑娘就要和齐承明,胡鸿一伙过去。正好有一个嗓音低沉的少女面容圆润端庄,笑起来却和女伴们一派活泼,邀请着:“我家带了茶水点心来,刚好停在树林边上,大家一起吃一杯。”


    跑在前面的胡鸿动作就放慢了,跟着应声,也好蹭一杯茶。


    齐承明就和胡鸿商量:“胡兄,等会儿放你的风筝吧。我去前面跑,咱们换换。”他浅尝辄止的试了玩风筝,也该试试托风筝的了。


    胡鸿悄悄应下来,把自己的初次心得说了出来:“你等会跑快点,托高点,让我试试——赵家妹妹跑得太快了,等会她还帮女伴们托风筝呢。”


    赵家姑娘应该就是刚才百灵鸟一样笑着跑起来的女孩。


    齐承明回忆了一下她的速度,下定决心等会得再跑快点,不能被看扁了。


    树林那边停了一溜的摊子,有的是学子家人摆的摊,有的是学院出的放伙食的桌子,有的干脆就往地上铺了一块布,把东西摆上去。憋得不显,茶壶和炉子倒是各个都摆着,谁渴了过来不拘身份都能吃茶。


    没等那嗓音低沉的女孩领着大家去她家那边,就听见树林前传来争执的声音。


    齐承明跟着骚动看了过去。胡鸿的面颊微微绷紧:“黄岚兄?好像是他出事了。”


    那梳双辫的黄姓女孩不干了,当即要过去查看。


    “咱们一起过去看看。”齐承明扫视周围招呼着。目前听起来,章季胡鸿都是那位黄岚兄的同窗,在场姑娘中又有他的妹妹,这就不能不管了。


    待近两步,就听见一道男声嗓音带着火气与轻慢:“你的意思是,我在说谎?呵,我倒不知道谁能比我还通这些!”


    黄岚兄脸色难看,又带着一丝复杂无语,不想与人辩驳的模样:“你们家在郁林州势大,殊不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我不过是劝兄台说话不要那么满,以免招惹了祸事,兄台哪有那么多句等着我?”


    “什么情况?”胡鸿低声问。


    他看到黄石兄就站在这里,面前支着两个画了大半的画架,想必他看完了全程。


    “那人是郁林州的,郁林杨氏。”黄石兄一扬下巴指了指,没好气的说,“说是家中有亲在京里当官的,刚才谈起了今年京中的风向,他说得头头是道,我们听得胆战心惊,黄岚兄也是好意想劝他言多必失,谁知道他就恼了。”


    和黄岚兄吵起来的是个二十来岁的青年人,身旁跟了个相貌七八分相似的姑娘,两人皆是油头粉面,穿的也是绫罗绸缎,模样盛气凌人,眼神往四处一瞥,就居高临下的,鼓着劲想找个人辨倒似的。


    “我说什么与你相干了吗?”姓杨的青年还在恼黄岚兄刚才的话,一箩筐的反问他,


    “你是什么身份也能管我的闲事?你家里有官职吗?你懂朝中大人的政令还是我懂?谁能打包票那水泥就那么牢靠?况且河堤如果一劳永逸了,每年不修了,你把治水的钦差大臣置于何地?”


    齐承明:“?”


    等等,这是不是智障发言。


    不确定,再听听。


    他心中有点不详的预感,还有点新鲜和诡异的欣慰。


    ……穿越了这么久,这是终于被他撞上经典桥段了?


    少年人们就是年轻气盛,动不动就争执吵闹起来。放在平时,他哪里见过这场面?


    ——也没有见过智障啊!


    齐承明就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继续观察。


    黄岚兄一脸的哑口无言,晦气的不想再争吵下去,走过来走向了他的画架,这是准备继续画画了。


    那姓杨的反而更气了,觉得这是在无视瞧不起他了,当场连眉毛都扬了起来,左右两个家仆见状,撞开黄石兄就挡在黄岚兄的面前,不许他走:“——我让你走了吗?你还没道歉呢!”


    “我道什么歉?”黄岚兄都要气笑了,不可思议的问。


    他前面的好心白费了,只当自己是那吕洞宾,被狗白白咬了一口。现在竟然还要他道歉?这分明是东郭先生与狼啊!


    “这做派完全是无赖啊。”胡鸿小门小户的,不敢出头,只敢缩着脖子低声嘀咕。


    对于政令胡鸿没什么了解的,也就没什么敢说的。但只看作风——这杨家人一点不像读过书的,不懂礼义廉耻,行事居然也这么嚣张!


    黄家梳双辫的女孩本来气不过想过来争辩,听着话音不对,机灵的悄悄从人群中退了出去,把书院夫子请来了:“先生来了!”


    人群摩西分海似的让开一道,一个面色肃穆的夫子走过来,视线落在杨家兄妹身上:“这是怎么了?”


    黄石兄本就看了全程,竹筒倒豆子似的把话全都说了一遍,这下轮到夫子的眉头紧皱了,他捋了一下胡子,面露迟疑:“老夫没记错的话,你们不是和书院一道来踏青的人吧?”


    “这山还是只有你们能来玩不成?”杨姓青年根本瞧不上这种糟老头子,一点都没有见夫子的惧怕,反而撇撇嘴,头铁不减。


    陪在他身边的少女听了大半天不耐烦了,扯他的衣袖:“兄长,跟这群蠢人说话有什么意思?咱们回马车上吧,离那处很灵验的庙还有十多里路呢。”


    “你——!”夫子脸色铁青,也被这话气到了,在场的年轻人脸色各异,都挺不好看。少女的话一杆子打倒一船人,这是把他们都归到蠢人的行列里了。


    齐承明竖起耳朵,听到了重点。


    马车,十多里路,灵验的庙,不会是说柳州城外的星君庙吧?


    这对兄妹的家境一定很好,齐承明原本没有概念。但和场上这么多人对比以后,他知道,能坐马车的人家场上寥寥。


    “你说谁蠢人呢?!”人群中不知道是谁怒气冲冲的吆喝了一句出来。法不责众,再加上都是容易冲动上头的少年男女,很快又有人嚷了一句:“眼睛都长到天上了,郁林州的人横到我们柳州来了!”


    其他人便也纷乱的骂了起来,群情激奋。


    事情到了现在,普通的拌嘴撒气眼看着要发展成群骂乃至群殴了。


    胡鸿虽然也有些蠢蠢欲动,但终究还是老实的低下头,并不敢给家里招祸。场上这样的学子或者姑娘也有一大堆。齐承明也没见过这阵仗,他不慌忙着加入进去,反而冷静的抓住胡鸿先问:


    “胡兄,我问上一句——”


    “这种傲慢过头、没有一点危机感的蠢货多见吗?”


    这是齐承明发自内心的疑惑。


    他本以为只有小说才会写降智反派,或者跳脸炮灰。现实中真的有这种一看就满脸写着“我马上要得罪人、然后蹬腿没了”的张扬蠢货吗?


    尤其是齐承明穿越以来周围见到的人各个聪明有脑子,再蠢笨的人也无非是小老百姓没受过教育,大灾过后愚昧的非要吃可惜的病肉……就连原著里最符合这种描写的纨绔子弟李半晖,也比这对兄妹瞧着有脑子。


    ——这俩稀罕人物,头一次见啊——


    作者有话说:第二更!


    让我们来看看阴谋论后躺枪的人物又是谁?


    正快乐出京奔赴治水的前郁林州钦差大臣·某沈(骂得很脏):……!!


    第108章


    “这……”这话可难倒了胡鸿。


    他左右犹豫看了看, 呐呐回答:“我也是头一次见。但齐兄,我听说那些有依仗的大家子弟都是这种做派,咱们只是小民, 惹不起的。”


    言外之意,飞扬跋扈的纨绔哪里都有,他们只是在惹不起的人面前乖顺罢了, 在外面遇上平头百姓或者白身学子, 那不就是想打就打,想骂就骂的。若是没这么做, 也一定是他们不想罢了。眼睛长到天上是常态。


    齐承明不忍直视的攥住了自己束起来的一缕头发, 满脸痛苦面具。


    他有种世界观崩塌的难受感。


    ——不要蠢货,不要蠢货啊!


    平日他看柳州城还好端端的,他周围的人人均三百个心眼子,都是正常人。怎么原来这种不受教育的家伙也很流行?


    有种智商洼地的美感。


    这就是微服私访、从普通小民角色看别人的另一面吗?


    ——齐承明觉得自己是看不顺眼,又厌蠢症犯了。他自己小心翼翼、过得这么一波三折的, 哪个纨绔敢这么无忧无虑的天真愚蠢?比他这个王爷都快活。


    Big胆!!


    回头就得想办法打听出门路,整治整治才行。


    齐承明在心里发狠。


    还是黄石兄在旁边听得心焦, 他也是本地大族出身, 比胡鸿这种一知半解的农家子知晓多了, 看着满脸天塌了似的少年人噗嗤一声笑了,对齐承明说:“这位齐兄,你也不必太慌。胡兄说的对,但不顾场合随地放赖的蠢货还是少见的。”


    齐承明深吸了口气, 请教着:“怎么说?”


    那边,还在群情激奋的推搡着。


    两个仆人已经变成慌张的护着兄妹俩往马车方向去了,又有夫子察觉不妙,眉头皱得死紧的拦在中间, 嚷着不许事情闹大。黄岚兄在其中厮打得起劲,黄家双辫妹妹也气不过,站在人群外四处一看,捡起一支画笔,仔细一瞄就是眼疾手快的扔出,正中那气焰嚣张的杨姓青年的脑袋。


    “哎呦!”他痛得叫了一声,眉毛就翻起来四处瞪着,“是谁作了死的打我?”


    章季在旁边看得傻笑,一时间忘了帮忙。


    “打你的人还不少呢!”人群中不知道是哪个爆炭脾气的姑奶奶脆生生嚷了一句,又飞出来一只书袋,正中杨姓青年的脑门,把他砸得眼冒金星,后退两步不慎踩到了妹妹的脚。


    杨姓姑娘哪里受过这种委屈,一时疼哭了,呜咽怒骂着:“这群蠢人!死货!等我回去了有你们好果子吃!!”


    两个下仆护得吃力,连马夫都焦头烂额的叫苦起来:“好姑娘啊,先别说话了,快要拦不住了!快走快走!”


    在这种背景前,黄石兄一笑,细细给齐承明讲着,脸上有些终于能卖弄上了的得意快活:


    “我随姨妈去过京城,一回来她就对父亲感慨——说京里再大族的子弟都没有咱们这种偏远小地方的子弟放肆。”


    “京城里掉下一块砖都能砸到三个贵人,不敢随便放肆是应该的。”齐承明又想到了李半晖,忍不住怀疑那纨绔子弟在平头百姓面前会不会也是这种蠢样,当即决定这月再去信的时候狠狠盘问一番。


    “我们黄家在柳州还算不上那种底气十足的大户,原本的刘家才是,他们攀上了知府,也是多年来横行霸道的,什么话不敢说什么话不敢做的……后来瑞王爷来了,县衙里清旧案的时候把他们家打的打拘得拘,散了个干净。”


    黄石兄说到这里有些唏嘘。


    但凡真的见过世面的人,碰上那种蠢人就只剩唏嘘了。


    因为蠢人的家族在地方势大,与官府也盘根错节,是足够的底气让他们敢做旁人眼中心惊肉跳的蠢事。这些孩子自小娇生惯养大,观念里就是皇帝陛下第一,我家第二,又不曾出去在外界开过眼光,可不就是长成了这副鱼肉乡里的模样?


    “土霸王啊。”齐承明听明白了,也明白黄岚兄刚才为什么不继续吵下去了。


    这种地方纨绔眼界有限,蠢得是无知,是纵出来的乖张。黄家未必有杨家势大,却因为这些小辈开过眼界,看着便觉得可笑怜悯,沾上都觉得自己的智商快被拉低了。


    “这么说,在咱们柳州,这样的人家是不多见的?”齐承明心里的大石头落了地,呼了口气确认。


    “从刘家几家没了以后,咱们这里就没有纨绔了。”黄石兄肯定的说,倒很欣慰。


    土霸王都被瑞王爷的人杀鸡儆猴,心狠手辣的全端了。余下的大户提心吊胆,看着王爷爱用平头百姓,只能拘着家里的小辈再三提点,出门就得夹着尾巴玩闹,再也不敢像以前那样放肆的。


    谁知道你哪天骂过的人,对方是不是在王爷哪处做事?又或者你哪天屈了谁,人家扭头跑县衙告状哭喊去了。要知道在他们柳州……官府是真办事啊。


    连王爷本尊都隔三差五去官府呢,怎么不让人胆寒。


    “这还好,这还好……”齐承明的心脏又彻底落回了肚子里,再看那对狼狈离去的杨家兄妹的马车就更不顺眼了。


    感情是柳州被整顿过了,他平日观感是对的。倒是郁林州那边乌烟瘴气,最近越发的乱了,还有土霸王跑到他们柳州来充大户的了!在这里,他们才是地头蛇!


    黄石兄说了半天,也看了半天热闹,渴了,告了个饶自去旁边吃茶了。胡鸿迎上了打完架回来的章兄等人,连忙同他们问了几句。


    齐承明身边刚空出来,一个脸嫩的小子——看着像谁家里陪同着出来的孩子就悄悄走到齐承明身边担忧问着:“少爷,听见这边出了乱子,游大人派我过来问问。”


    “没事。”齐承明正想打发了他,突然想起来什么,飞快瞥了一眼基建系统,“你是后街上的五小子吧?让游子回去查查那对兄妹的底细,他们姓杨,接下来似乎要去星君庙。”


    “……是!”五小子激动的涨红了脸,心脏砰砰乱跳,转头就跑没了。


    他以前听说王爷为人和善,周围的人都记得清清楚楚,也没觉得这件事和自己有什么关系。这回几个禁卫军大哥说要出来办事,看他顺眼把他带上了,这种环境正适合让他混过来回话。


    没想到……没想到王爷真记得他的名字!


    王爷怎么就认识他呢?


    五小子心里怎么都想不通,回去就加倍用心的办事,不仅告诉了几个禁卫军,还自己眼睛不错的盯着远去的马车,一路追踪。


    ……


    这边的书院众人没有被刚才的插曲影响到,大家一起打了人,同仇敌忾下关系更好了。许多本来不认识的少年男女现在也没了生涩拘谨,都说说笑笑凑做几堆。有的放风筝,有的吃茶作诗,有的玩游戏,有的画画,有的去爬山……


    齐承明的风筝捡回来以后,就被他看都不看一眼的扔回了书箱里,全程捧着胡鸿的风筝玩了。


    这下他认识了好几个姑娘,不像打架前那样毫无辨识度了。


    梳双辫的黄家妹妹脾气活泼,投壶很有一手,刚才砸人砸的很准。圆眼睛的赵家姑娘跑起来像百灵鸟,年龄虽长,脾气却像块爆炭,打架她也是先冲上去的。


    相貌圆润端庄的周家姑娘看着大方,实则性子稍软,或是家世不显,刚才她驻足不前,并不敢上去一同打闹,满脸都是愁容担忧……


    黄岚兄自从刚才的事过后,就收起画架,跑来和堂妹、同窗们一起玩风筝了。齐承明混在这堆少年少女们里,听了半天,心中逐渐称奇——


    要论身份,章季的最高,齐承明化名后的最低。


    因为章季是读书的大族子弟,齐承明是不出名的小商人之子。黄家和赵家是本地大户,不堪多让。


    周家近年得罪了人败落了,才回来柳州老家经营。家世便稍次一等,既没有攀附的官府人员,也不是什么有根基的乡绅,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然后便是胡鸿这个农家子,以及余下几个同样是百姓人家出来的平民学子。


    身份如此混杂,但大家玩闹起来竟然没有什么门户之见或者歧视……最多是各自因为身份不同,做出的反应不同:


    比如周家姑娘会邀大家吃茶,胡鸿却没法把豆浆拿出手,低头自吃肉馒头。黄家妹妹半天了还在气不过的呛声说刚才的杨家兄妹,章季听了半天没头没脑,不觉得对方哪里作风奇怪了,却傻乎乎的只知道附和。


    看得出来……大家这个年龄段虽说已经懂了世俗阶级,却因为偏远地方的规矩松散和互相之间的交情,导致对那些嗤之以鼻,相处起来没什么眉高眼低的龃龉。


    齐承明度过了非常充实的大半天,心里暖暖的。


    很好。


    他在心里已经记住了今天认识的大半学子,谁擅长什么谁读书好,全都一清二楚……过后全给他打工去!这都是好根底啊。


    到了后半下午,早有预料的书院夫子开始赶来牛车驴车,要送一些住得远的学子回去了。包括不少今天玩得好的人,都呼朋引伴的让友人借坐自己家的车回去一段。


    “来坐我家的吧。”章季招呼着胡鸿和齐承明,上了一辆看起来灰扑扑的寒酸驴车。


    “那就却之不恭了,章兄。”齐承明如蒙大赦,看见那头驴一点都不嫌弃,像是见了救星。


    和普通同龄人一样无忧无虑的挥洒精力疯玩了大半天,齐承明已经累得眼皮都沉了,四肢沉甸甸的根本走不动路。他想想还要走十多里路回柳州城就绝望,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回绝胡鸿。谁像胡鸿那样是走惯了的啊。


    章兄真是救了他的命了!


    坐在车上的时候齐承明就被颠颠晃晃得差点睡着,心里却还在盘算着今天的收获真多。他胡闹了这一通后,越发喜欢隐藏身份玩的滋味了。


    接下来只剩一件事了——


    齐承明眯了眯眼睛,在半睡半醒中让自己不要遗忘:


    什么郁林州来的子弟不学好,乌烟瘴气的风气敢带来柳州……现在碰上他也该被好好修剪修剪了!——


    作者有话说:第一更!是喜闻乐见的打脸环节(Big胆!冒犯王爷!)


    第109章


    “我只能送到这里了。”章季看了看天色, 把马车停在了柳州城郊外,面露难色。


    他住的庄子离这里也不远,再不回去就该迟了。


    “多谢章兄, 下次我请你出去玩,胡兄也一起。”齐承明和胡鸿只有感激的分,十多里路就这么捎带过来了, 章季真是个实心眼的憨厚青年, 这个朋友交的好。


    “齐兄,今天玩的真痛快。”胡鸿这么说着, 眉宇间却有一丝担惊受怕的忧色, 低头攥紧了包袱,“我打算回去再问问姨妈……关于杨家在郁林州的底细。今天的打架应该不会影响到大家以后。”


    胡鸿像是在安慰自己一样说着,脸上带着点不安。


    再怎么说,他也只是农家的孩子,连看场热闹都没底气, 担心自己受累。


    “——等你问好了,也给我来一封信。”齐承明说。他已经很认可自己这几位匿名认识的友人了, 又安慰的笑了笑, 肯定的说:“一定没事的。”


    齐承明不是那种画空口支票的人, 也知道这样空泛的话安慰不到胡鸿,所以他补了一句:“王爷就是柳州的王法,那杨家人如果敢做的过分,咱们大不了去衙门告一状。”


    这话的效果立竿见影, 胡鸿家既然是最先提出星君庙想法的,自然也是最虔诚感激的那一批人,他脸上的愁容奇迹般的顷刻尽去,笃定的说:“没错!有王爷给我们做主呢, 杨家人再大也厉害不过王爷。”


    “等我下次休沐了再来找你玩!然后请你吃饭!”胡鸿长长的作了个揖,转头快步跑走了。他还没忘之前开玩笑似的随口承诺。


    “真不错。”齐承明想到胡鸿今天念叨了三五次的滑板车,对下次见面玩什么心里已经有了主意,他嘴角挂上了笑意,慢悠悠的也上路了。


    自从温二走了以后,他就少了一个放松的地方。现在来看,压力大的时候隔三差五跟这群友人玩耍吃酒,也是件纯粹的美事。


    ……


    等齐承明背着他丢了不少东西的书箱风尘仆仆的回了柳州城里,天边少有的日光已经微斜,齐承明只觉得困意随着这点夕阳迸溅出来,几乎要支撑不住了。


    进城的时候,跟随他一路的禁卫军不再躲藏,禀报那对兄妹的下落:“——他们去拜了星君庙后,借住在城中文家人的家里,说是有姻亲关系。中间文家还叫了一次大夫,应该这几天都待在柳州走动。”


    “先盯着,等齐宅收到胡兄的信了再告诉我,或是等探查的人从郁林州回来。”齐承明累得打了个哈欠,摆摆手暂时没空修理他们。


    他一回王府,草草的吃了两大碗螺蛳粉——对,真螺蛳和米制成的米粉煮成的,用几种金贵的香料胡椒与辣椒把螺蛳汤底煎得香香辣辣的,酸辣开胃。其中又配了柳州大户人家最爱吃的酸笋,以及用铁锅炸的经典炸蛋并一些菜叶子。


    香喷喷又臭烘烘,好吃极了,浑身上下都吃得热腾腾的,暖融融的滑进了胃里。


    然后齐承明光速沐浴了一番,换了身干爽衣服倒头睡了。


    只剩下大宫女甘棠带着小宫女们掩着口鼻,臭得脸色都苦了:“……咱们都没福气,受不了这酸笋的味道。”


    “呕!”有一个小宫女忍得艰难,一扭脸就冲出去了,很难克制住自己发出放肆的动静。


    甘棠也没有罚她,这气味太过霸道了,萦绕在正院里久久不散,甘棠自己都有些受不住,愁的不得了。


    “甘棠姑姑,平日的酸笋味也没有这么大啊。”几个小太监一起用大蒲扇拼命扇着,试图把气味尽快扇没有,手都酸了,一个小太监垮着脸说,


    “……我跟着干爹尝过一回,这种金贵的菜只有大户里用得,谁知道放在热汤里这么……味大??”


    小德子匆匆忙忙叫了府医过来给自家殿下诊脉去了,也没注意到正院里的人仰马翻。


    他一迈进门也被臭了个仰倒,忍不住发火:“这到底是谁——”


    小成子守在门口,刚给自家殿下点了香熄了灯,合上门出来,他淡淡提点着:“殿下才睡下。”


    小德子的发火就变成了悄悄的发火,音量断崖式的跌到了谷底,脸色铁青:“——这到底是谁清马桶把气味走漏了?!”


    这么浓烈,肯定是哪里漏了!殿下还在呢,这是打量他德公公脾气太好使了?成何体统!!


    在场气氛一时间紧绷,甘棠面色微僵。承认也不是,纠正大公公也不是,这闹笑话的事谁要是说明白了……那不就触德公公霉头了!


    甘棠不敢出头,其他宫女太监更是不敢说话了。


    在后边耳房静悄悄窝着做物理题的碧菽听不下去了,她忍着笑推开两扇窗户,一点也不怕的说:“德公公,你别急着训她们——这是殿下刚才在吃的螺蛳粉气味!”


    一句话,把小德子击沉了。


    等齐承明第二天早上缓缓转醒,身边只剩下小成子在服侍了。


    小成子看起来身形又窜高了一些,比齐承明还高了——这本来是理所当然的,选贴身太监的年龄肯定要比皇子大几岁。


    齐承明看着高兴,待用热热的毛巾擦过脸后,神清气爽的出了门,这股好心情就一直持续到了柳奶娘叫人通传,说齐宅那边收到胡鸿送的信件了——实诚孩子当天问完是连夜写信啊。


    齐承明便转道花厅,坐下拆开信细看着。


    他今天穿了一身竹青色的薄衫,少年人总是身形单薄,清瘦得不如成年那般,却也衬托得如松如兰。


    没看两眼,齐承明就冷笑出声:“……沈书知!怎么哪里都有你?”


    小成子疑惑的看过去一眼,不敢作声,默默侍候沏着茶。


    在信上胡鸿写了,据那郁林州来的姨妈所说,杨家在郁林州是公认的最大家族,约有十几户人,枝繁叶茂。郁林州虽然地处偏远,却因盛产珍珠、翡翠、香料而繁华。


    杨家就是这么起家的,他们与皇后娘家有些渊源,做了这门买卖,无人敢惹。本地的县令知府督查都或多或少与杨家有关系,是最大的地头蛇,说句一手遮天也不为过。


    去岁郁林州大水泛滥,朝中来了钦差大臣,也住在他们杨家,据说关系深厚。他们杨家实在惹不起……


    胡鸿能从姨妈那里问出的消息最多也只是这些粗略的了,信上还说,姨妈很是惊恐,再三叮嘱他不敢与杨家人有冲突。杨家人都是霸道的,自家人出了什么事只会加倍为难,除非是惹了不该惹的人,不然哪怕是旁支族人求上门也管,他们就是这样抱团生长的。


    齐承明看到这里就绷不住了。


    郁林州大水时去的钦差大臣,那不就是沈书知吗?


    事到如今,齐承明已经快无语了。说了不知道第多少次了,这家伙的眼光——是臭不可闻啊!!


    不多时,外出打听的游子风尘仆仆的回来了,他一脸幸不辱命,进了花厅就半跪在地上,机灵的说:


    “王爷,请看这是杨家兄妹的消息,以及部分罪证。”


    “罪证?”齐承明疑惑重复了一遍。小成子接过游子手中的纸递过来。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原来柳州文家是杨家兄妹的外祖母家,这次兄妹两人就是一边探亲一边到柳州小住的。他们抱怨了一路,兄妹俩原本极不情愿,却拗不过家里被塞来了柳州,说是小住也不知道具体要住多久,只知道文家这些天大包小包的采买新鲜玩意,看样子是要长住的。


    所以刚出郁林,两人就发作起来了。


    先是杨姓青年一个窝心脚踹没了小厮,就地拉下去埋了。和他有个要好的小厮悲痛难忍,便趁着外出想悄悄买一吊纸钱烧——柳州用的却是凭票。杨家兄妹身上是被塞了凭票才来的,但一个小厮哪有这金贵东西?


    他狗仗人势惯了,在当地抢了纸钱回去悄悄烧了,真情实感的流了几滴眼泪。


    又有杨姓姑娘想吃鲜果子,打发丫鬟去买,一路上挑剔这个挑剔那个,把没了味的鲜果扔出马车,引发一路流民哄抢的……杨姓姑娘却又让人把果子捡回来,扔在马蹄子下践踏了都不许腌臜的流民吃她闻过的。


    闹了一出,险些酿成大祸,还是护卫杨家兄妹的家丁好生打杀了一批人,才险而又险的杀出生路送他们继续前行……


    齐承明才看到这里就已然忍不住了:“祸害成这样,就没人管管??”


    时间紧,游子从文家打听到的消息不算太详细,但他也有话说:“杨家车队做主的只有这对兄妹俩,没有其他长辈。”


    ……这是说没人能管他们了。两人再惹祸精,家丁护卫们也得硬着头皮上去擦屁股。


    齐承明忍着怒气又看。


    险些出了事后,杨家兄妹不得不暂时安分了,直到前两天到了柳州文家,刚歇过来一口气,无聊的兄妹俩就听说鹰鸣山近来许多人前去踏青,前去游玩,后面便发生了和齐承明有关的那次吵架。


    兄妹俩一肚子怨气的去了星君庙,拜了拜试图去除晦气,又因为平民百姓不与他们让道,当街发生了冲突,说了很多不好听的……


    “惹祸精啊,他们一天天的怎么那么多事?!”齐承明更恼了,一股气堵在心里,让他一巴掌拍在桌面上,震得掌心发麻。


    “应该是在郁林州,杨家人要什么都很顺的缘故。”游子回答,脸上也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讥讽冷笑,“这次来柳州,对他们已经算上一次挫折了。”


    显而易见,兄妹俩没过过这样的“苦日子”,从被迫出门开始就气不顺,才折腾了一路,又觉得处处都不顺心。柳州人更不会惯着他们,这过得能好受吗?


    齐承明看不下去了,这才来柳州短短一两天,兄妹俩就惹出多少事了。况且他们出了郁林州刚到柳州偏远县城的时候,又是欺压流民又是抢人东西的,那也是他的治下!


    这是打量着没人治杨家兄妹了不成?


    齐承明的耐心到了极限。他面色冷酷,一句多余的话都不说,往外面地上一指:


    “冒犯王爷——押下去!”——


    作者有话说:第二更!


    第110章


    游子在收集情报的时候就很烦这杨家人了, 见状精神一振,抱拳行了个礼:“是!”


    他转身去外面点齐人手,做足了排场出门抓人去了。


    齐承明看着手中的信纸, 抖了抖叹了口气。


    他原本还挺想和杨家兄妹辨辨,看能从他们口中得知一些消息不能。不管是皇后亲戚,治水钦差沈书知还是杨家对水泥的态度, 他都挺感兴趣的, 感觉可以从其中挖出来点料。


    现在这些恶行看得齐承明心中恼火,索性抓了人回来也是一样审的。


    那文家今天可遭殃了。


    事发的时候还是上午, 文家姑娘正愁容满面的研磨写信给闺中姐妹。门外的文夫人关心的望望里面, 打帘的丫鬟小心的摇头,示意自家小姐还是这幅模样。


    文夫人脸上也多了一些愁眉不展,拍了一巴掌儿子。她身旁的少年人踉跄了一下,赶紧提着鸟笼子进去了。


    “姐!你看我找到了什么?”


    文姑娘脸上挤出一丝笑:“你知道我不喜欢什么鸟啊雀的,怎么还拿鸟笼子来招我?东院的那个才喜欢呢。”


    少年郎凑了过去:“你再仔细看看?”他提高了手上的鸟笼子。文姑娘撂下笔, 这才仔细看清楚,鸟笼子里哪是什么带羽毛的活物?分明就是五彩斑斓、栩栩如生的一只琉璃般的鸟雀, 流光溢彩, 看起来就贵极了。


    那鸟笼子也不是寻常鸟笼子, 细看其实是鸟笼样式的底座罢了,还能提起来。


    文姑娘吃了一惊:“这么精细华美的东西,你是哪里弄来的?咱们家用得起?不会是东院那边——”


    “东院东院,姐, 你就别什么都怕了他们,咱们也不是好欺负的!”少年郎郁闷的嘟囔着,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门外的娘亲,解释, “这是玻璃厂烧出来的新品,模样全都是五彩斑斓、混混沌沌的,买起来也不昂贵。他们说,像是无色琉璃、又透明清澈的才是他们想烧得呢。”


    “难为你想着。”文姑娘这才露出一丝笑容,想说这么漂亮的东西又怕东院来抢,但看弟弟的表情,她把话咽了回去,接过鸟笼子安置在多宝架上。流光溢彩的摆件衬得这个普通的闺阁房间都贵气了起来。


    她垂下头,重新捡起笔,准备把这件趣事也告诉密友。


    书信上本来写的密密麻麻的,全都是关于东院的隐晦抱怨。


    ——东院近来住着两个外来客。


    昨天踏青的时候文姑娘也去了,是跟着弟弟一起的。弟弟一直住在学院里,说好一到昨天便接上她出发就行。不料前两天家里说来了一对远道而来的表兄表姐,是郁林州那边的,姓杨。


    祖母高兴坏了,见他们初来烦闷,便说踏青也一同去散散心。


    文姑娘不喜欢这对傲气的表兄表姐,他们也眼睛长在天上,除了在祖母面前卖娇外,出来就淡淡的,说不与文家姐弟俩一道。


    ——幸好没有一道去,谁能想到散心还散出了大问题。


    文姑娘当时险些没稳住,装作不认识后来才回了家,又得知了兄妹俩闹得鸡飞狗跳的桩桩件件事,搅得她焦头烂额。偏偏祖母和父亲都很疼那位没见过的姑姑,连带着也十分纵容表兄表姐,样样规矩都耐心的随他们平日起居改了。


    “他们从那么远的地方过来,平时还不知道有多不习惯呢!”这是祖母唏嘘的原话,她拍着文家姐弟的手臂,慈爱的叮嘱他们带表兄表姐好好玩。


    都这么说了,文姑娘哪还能表露出不情愿或者抗拒呢?


    只有娘亲和弟弟知道她这两天过得有多闷闷不乐,还愿意变着花样讨她开心……


    想到这里,文姑娘也不郁郁了,露出一个笑容,故意抬高了声音:“要是中午有娘亲手做的羹锅,我就馋的再也不难过了。”


    门口的丫鬟抿住嘴甜甜的直笑,已经弄清楚自家小姐在想什么了。


    文家弟弟眼前一亮,没等他答应下来,门外的文夫人就喜出望外的先一声应下:“有有!别说羹锅了,你想吃天上的月亮,娘也想办法!”


    周围下人顿时气氛一松,都笑了出来。


    “我和娘一起去。”文姑娘活泼的迈出门,依偎在母亲身旁。


    他们文家门户不算多大,在本地也是有些名望书香气。即便如此,文夫人想亲自下厨做个羹锅都不算什么,还是柳州太偏远可以随心所欲的缘故,又或许是柳州如今变化太多,日新月异,全都向着王爷的喜好潜移默化的改着,平日谁也说不好哪些行为算规矩,哪些行为是大惊小怪了。


    反正文夫人挺喜欢如今的柳州的,她小佛堂里供着的王爷私像还是前不久建星君庙、才捐出去烧砖用了的。


    母女三人走着,前院却传来一阵嘈杂响动。听起来乱糟糟的,似是有许多陌生人,还有下人的哭声惊叫。文姑娘本能的抓紧了母亲的衣袖,脸色有些惊惶:“娘?”


    文弟弟也张开双臂护住了母亲姐姐,脸上强装镇定,却难掩茫然和慌乱,不知道下一步该做什么了。


    跟着的几个下人也慌了神。


    “咱们快去母亲那里,这是外边出什么事了?”文夫人不敢胡乱遣人去打听,揽住儿女就想带他们先去老太太的院里。那里更靠后边,论起来更安全,大家守在一处有什么也好知道。


    一路上遇到的下人都乱成了一团,乱糟糟的传着话。有的说“官差来拘人了!”,有的说“是土匪还是贼军打上门了!”,


    文夫人再往前,就见一个个穿着布甲,手按刀剑的兵肃穆的站着,把守了去老太太院里的路,只看远处通往大门的路也清清静静,被兵们控制好了。


    文夫人两眼一黑,想转回去也来不及了。好在那官兵一样的人只是亮出兵器阻拦,并没有要捉她们的意思:“瑞王府办事,闲人免进!”


    “瑞……瑞王府?”这下轮到文夫人结巴了。


    连文姑娘文弟弟都呆了,互相面面相觑,脸色变化。


    母女三人的情绪在转瞬间就平复稳定了不少,文夫人看看院子还是担心:“敢问这位兄弟……我家犯了什么事?”


    瑞王爷一向被柳州人当成下凡星君来感激。


    这位王爷既不贪财也不好色,爆出来的所喜无非是贪了几分口欲罢了,平时也不欺压百姓,是遇到了难事必定会做主的清正性子。文家儿郎以前或许还有种种大户里的腌臜事,什么充大头逞英雄的,小坏小恶的。但自从上任知府并大户们被杀鸡儆猴的清理了,文家就飞快的改了。


    文弟弟现在最崇拜的就是瑞王爷。


    若是他派人来文家捉拿……那肯定是文家犯了什么触犯王爷底线的恶事了。


    文姑娘想到什么,脸色突然不好——东院,离老太太的院子很近的。


    果然,那小兵也不隐瞒,反而朗声把事情抖搂了个干净,让周围竖着耳朵乱糟糟听的下人们都听得见:“杨氏兄妹胆敢出言冒犯王爷,并欺辱治下百姓,以人取乐,特令捉拿!”


    文夫人骇得脸色发白。


    文姑娘没忍住倒吸了口气,然后她意识到弟弟和自己一起吸气了。


    她本来就担忧表兄表姐太过狂妄肆意,迟早要惹出兜不住的祸事,偏偏劝又不听,祖母只想纵着……没想到,他们这才来柳州不超过三天,就已经惹怒了王爷!


    对瑞王爷出言不逊……到底是怎么敢的?!


    没一会儿,进去捉拿的禁卫军就拖着两个堵了嘴的青年男女出来,两人挣扎呜咽得厉害,狼狈不堪,脸上更多的不是害怕而是不忿的怒色。后来还追出来一个颤巍巍的老太太,她老泪纵横:“如何至此,如何至此啊!”


    文家老太太再疼外孙和外孙女,也没糊涂到觉得杨家大过王爷——更何况他们来柳州本来就是避祸兼找机会攀附王爷的啊!这下该怎么是好!


    那捉拿的人去了,文老太太又连忙让人拿凭票贿赂守门的兵,好歹问问这是关去哪里,打算怎么处置,怎么打点……


    追出去的管家稍后回来回话:“没见去衙门,是直接回了瑞王府……”


    “这下糟了!”文老太太直拍腿。


    他们进了瑞王府,那还有什么消息?能不能放出来……王爷是好脾性,又不是泥捏的,这都气到来捉拿了,又是做了欺辱百姓这种王爷看不了的恶事,还能有什么好下场?


    按理说王府又不是衙门,哪有权利捉人。文老太太现在伤心得厉害,却也丝毫不敢打别的主意营救或者敲边鼓……他们柳州是瑞王爷的封地啊,没指望了!


    下人们也在乱糟糟的环境里哭丧着脸窃窃私语:“……那杨家有什么好的,都是坏了根了。”“听说他们一路上都折腾没停歇过!”“我听说他们是来柳州避祸的。”“哦,那几个东院伺候的也被捕走了,这祸事是被带来咱们文家的啊!”


    文姑娘听到这里也愁了。


    原本只有她的密友知道她家来了对极讨厌的表兄妹,今天一过,整个柳州都该知道文家被瑞王爷围着抓人的事了!


    她以后出门还能抬得起头吗?


    更不知道那两个被抓了会不会牵连到文家,若真被讨厌的人还牵连了,也太过无辜了。


    文弟弟更是哭丧着脸,他倒是对瑞王爷很有信心,自信王爷不会牵连无辜,也不会迁怒他们文家。但他一想到昨天放风筝的时候,和他们姐弟俩玩的那一堆少男少女中,大半都冲上去殴打或骂了杨家表兄表姐,他就觉得脸上难堪,烧的厉害。


    明天去学院……他还有什么脸面见朋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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