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敏, 你也太好性儿了。”叶东赋拉过妻子的手:“扶正那么些年,你早已是琅萱和琅台的正经长辈,叶家的正房夫人, 他们还叫你小娘,不合规矩, 传出去也不好听。”
谢昭敏脸上瞧不出一丝计较的神情,笑说:“规矩都是做给外人看的, 琅萱琅台还不是顾及他们的生母,说明他们是有情有义的孩子, 这份孝心我怎能不成全呢?”
叶东赋叹道:“任何事情你都愿意往好处想,宁愿自己受委屈,世上再没有比你更好的继母了。琅萱和琅台若有良心就该恭恭敬敬地孝顺你。这么些年过去, 他们却毫无长进, 都是我生的孩子,为何三郎就那般乖巧, 难不成两个大的果真是来讨债的。”
谢昭敏愈发笑道:“老爷说哪儿去了, 三郎还小,以后大了指不定有多调皮呢,到时候老爷可别嫌他烦。”
“不会,三郎斯文乖巧, 比他两个哥哥姐姐强多了。”叶东赋说:“有你管教孩子,我很放心,两个大的不成器,我的指望就在三郎身上,别让他被琅萱琅台带坏了。”
谢昭敏垂眸莞尔:“我知道,老爷放心。”
*
叶琅台跟着叶琅萱回屋商量对策,二人得了这件差事, 脸上是抑制不住的喜悦。
“姐,你说巧不巧,我们竟然还能和谢家那对兄妹打交道,这算不算缘分?”
叶琅萱对镜抚摸珍珠耳坠:“我更惊讶的是他们居然与侯府有染,连私生子都搞了出来,真是稀奇。”
叶琅台倚在梳妆镜旁:“勾引侯府世子,珠胎暗结,说明这谢家有意攀附权贵,而且颇具手段呀。”
“可不是么,前几日在疏云别业相识,实在看不出来他们有这份心计。”
叶琅台道:“我说多住几日吧,你非拉着我离开别业,逃命似的,还不知人家怎么看我呢。”
叶琅萱:“我也是顾虑你的安危,那陈皮就在我眼前被杀,我能不害怕吗。”
“陈皮到底得罪了什么人,竟然光天化日之下被杀害,连尸体都不见踪影。”叶琅台琢磨:“真的不用告诉爹爹详情,让衙门派人去别业查探吗?”
“管好自己的嘴,别多事。”叶琅萱从铜镜里白他一眼:“死个奴才而已,何必为他牵连到我们头上?你让官府的人去疏云别业搜查,又把沈映农父子给得罪了,日后还怎么相处?按我说的去做,给陈皮家人送二十两银子,也算我们体恤下人了。”
叶琅台笑道:“还是姐姐想得周到……不过那个谢知易当时就在你身边,分明目睹了凶杀过程,他怎么那般淡定?不怕歹徒灭口吗?”
叶琅萱:“你以为世间所有男子都和你一样胆怯懦弱呢?”
听见这话,叶琅台轻哼一声:“姐,你还真是色字当头,经过那么凶险的事情,竟然还对他恋恋不忘呢?有没有想过他和凶杀犯是一伙儿的?不怕羊入虎口?”
叶琅萱转过头直勾勾看着他,冷笑道:“倘若他吓得屁滚尿流,我倒一点胃口都没了。越危险的男子越叫人着迷,浑身上下都透着股劲儿,引人遐想。”
“有这么邪乎吗?”
“跟你说这些也是白费。”叶琅萱目露鄙夷:“你脑子里只有裤腰带,找女人就为了拐到床上享乐,自然不能理解别的需求。”
叶琅台不屑一顾:“不就是情趣么,谁不会啊。”
“我告诉你,你要还惦记谢家那个小村姑,很快就有戏了。”
“嗯?怎么说?”
“想想看,她家二姐勾搭小侯爷,未婚生子,既做得出来,便知是怎样的门第了,这下你只管拿出知州公子的派头,她保管主动送上门来。”
叶琅台笑道:“我也是这么想的,明日我便去客栈下帖子,邀请他们兄妹二人来府上小酌。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倒真惦记谢家四姑娘,忘不了她从树上跳下来,红扑扑的脸蛋,可爱至极。”
他已然成竹在胸,做好了引诱良家女的准备,仿佛宝诺是枝条上含苞待放的花,正等着他出手采撷。
于是次日一早,他特意梳洗打扮,穿戴齐整,银冠束发,玉佩、香囊、怀镜、耳坠、扳指,一身珠光宝气,拿出标准公子哥的派头,乘着香车宝马前往多宝客栈。
不巧,没见着谢四姑娘,谢大掌柜态度冷淡,接过帖子看了看,也没留他吃茶,只说问过四姑娘再做决定。
叶琅台有些失望,怀疑他是否看清帖子上的地址,忍不住开口:“明日我派车轿接二位去官邸。”
“不必,平安州我比你熟,知道衙门在哪儿。”
叶琅台扯起嘴角讪笑,心想怎么跟他预料的不一样?此人未免太狂了,亏他还是做生意的,见着知州公子都不知道巴结,架子未免端得太高。
不仅如此,店里其他人也没正眼瞧他,真是一群土包子,不识货。
叶琅台悻悻地离开。
谢知易让阿贵忙完手里的活儿,把请帖送去宝诺租住的院子,从门缝塞进去,她回家就能看见。
昨晚宝诺没有回客栈,今晚拿到帖子也没有回来找他商量,不知什么意思,或许她担心撞见生母谢昭敏,所以不愿去州衙赴宴。
谢随野提议:“要不把她抓回来?一顿饭罢了,我倒想去官邸坐坐,倘若见到你小姨,打个招呼便是,怕什么。”
谢知易拧眉:“谁小姨?我只见过一次,并不熟悉。你说得倒轻巧,毕竟是宝诺的生母,突然间要见面,她肯定心里不自在,犹豫迟疑也是正常的。”
谢随野冷哼道:“叶氏姐弟没安好心,我看除了给侯府做说客,还有另一层意思。”
“什么。”
“看上你了呗,叶琅萱想让你做她的男宠,显而易见。”
谢知易扯起嘴角:“你怎么确定看上的不是你?”
谢随野无所谓道:“这对姐弟可真是色欲薰心,脏手伸到客栈来了,那个叶琅台,一大早穿得花枝招展,装给谁看?”
“宝诺不在,他很失望。”
“宝诺的品位能看得上那种货色?”谢随野难掩嫌恶:“这顿饭不吃也罢,省得倒胃口。”
*
次日傍晚,宝诺散值,骑马回客栈吃饭。
伍仁叔问:“叶家请客是不是就在今晚?你们不去吗?”
宝诺说:“吃完再去。”
伍仁叔觉得好笑:“哪有人赴宴之前先在自己家里吃饱?是有多瞧不上他们的饭菜?”
宝诺:“主要为了谈事情,一会儿肯定食难下咽。”
谢知易见她还有闲情逸致张罗自己的晚饭,便知她心态稳定,不会因为可能见到谢昭敏而慌张。
宝诺闷头填饱肚子,没怎么说话。
掌灯时分,天色已暗,兄妹二人乘坐车轿前往官邸赴会。
叶氏姐弟正坐在院中苦等,越来越烦躁。
“该不会真的不来吧?”叶琅台难以置信:“我亲自送的帖子,无论如何也该差人回个话呀,小门小户也不至于如此无礼啊?”
叶琅萱也心烦:“你是不是送帖子的时候臭显摆了?否则人家怎会不理不睬?”
叶琅台睁大眼睛望去:“人家?谁啊?你向着谁说话呢?”
这时小厮忽然进门禀报:“小姐,管事的说谢家兄妹到了。”
“果真?”
“他们有请帖,正往内宅过来。”
叶琅萱和叶琅台顿时喜笑颜开,起身指挥丫鬟:“快,通知小厨房可以上菜了。”
“姐,既然他们肯现身,说明有得谈,侯府的事应该还有商量的余地。”
“废话,你真当他们放着侯府这棵大树不想攀附呢。”叶琅萱道:“不过是待价而沽罢了,抓住孩子才好谈条件,你等着瞧,这顿饭吃完保证原形毕露。”
叶琅台整理衣衫:“我就说嘛,普通人的清高一文不值,抓住机会改变命运才是正常反应。”
不多时,久等的客人到了。
他们穿过月洞门进来,小厮在前边打着长柄灯笼,人影有些模糊,谢知易穿着靛蓝衣衫,身形高大而颀长,衣摆在小腿下晃动,走起路来亦是赏心悦目,等他走到灯烛更亮的地方,月光作证,那副皮囊有些惊心动魄。
谢宝诺则是寻常女子的装束,初入官邸却泰然自若,既不好奇也不张望,恬淡的神色好似水中芙蕖,清雅幽静。
仔细看,他们五官虽不相像,但眉眼之间的微妙表情却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神似,即便不知他们兄妹的关系也能猜到是极为亲近的人,足够熟悉才会相似。
叶氏姐弟将他们上上下下打量个彻底。
叶琅台不自觉地整理自己精致的衣冠,叶琅萱瞥他一眼,顿时觉得俗不可耐,有点丢份。
“山中一别,没想到这么快又见面了。”叶琅萱招呼他们入座:“那天走到时候没来得及打招呼,两位可别见外。”
这时手脚麻利的丫鬟婆子陆陆续续进来摆饭。
“诺诺,你坐这儿。”
谢知易和她换了个位子,以免上菜的时候不小心碰着她。
叶琅萱捕捉到这个小细节,心下一怔,没料到他对妹妹如此体贴,世上居然还有这种男人?怎么她以前从未遇过?想到这里转头一瞥,孪生弟弟仿佛开屏的孔雀,只顾冲着谢四姑娘笑,俨然一只挂相的蠢货。
没眼看。
不一会儿菜上齐了,叶琅萱拿出一只黄花梨木匣,先送厚礼。
“四姑娘,咱们有缘,上次就想结交你这个妹妹。”她一边打开匣子,一边送到宝诺手里:“这是我一点心意,想来女孩子都爱簪子,这上头的翡翠是骠国进贡内廷的,外面买不到。”
宝诺端详道:“果然十分精美。”
“你喜欢就好。”
只要收下东西,什么话都好说了。
叶琅台拿起酒杯:“四姑娘就是爽快,初见时从树上跳下来,天真烂漫,毫不怯场,我还没见过这么可爱的人。”
谢知易抬眸扫过去,目色清冷,嫌恶之感不言而喻。
叶琅萱觉得时机成熟,便试探地提起建平侯府,不过她并未直接开口劝说,而是假意站在谢家的立场,先帮他们斥责侯府与国公府仗势欺人。
“孟承豫与赵小姐成婚两年有余,膝下竟无一儿半女,恐怕赵小姐根本无法生养,孟承豫被她管得紧,不许纳妾不许养外室,说不定谢二姑娘的儿子就是侯府唯一的继承人。”
叶琅台帮腔:“是啊,小侯爷唯一的血脉,可想而知有多尊贵。”
叶琅萱笑说:“倘若那孩子入了侯府,必定如众星拱月,谁敢不宠他敬他?如今这世道,处处都是拜高踩低的人,没有家世背景做依靠,真不知得吃多少苦头。”
叶琅台跟着感叹:“连我们这样的官宦人家也不能幸免,京城遍地都是达官显贵,一出门就好像自己矮人家一头。”
叶琅萱语气诚恳:“我要是有了孩子,定以他的前程为重,尽量给他铺路。你说,哪个男孩儿长大不追求功名利禄?谁不想做人中龙凤?那些出身穷困的人,难道他们自己愿意?”
“我肯定不愿意。”叶琅台道:“说句不好听的,穷人活着没什么意思,在权贵眼中和烂鱼臭虾并无差别。人分三六九等,倘若前世没有积德,今生投胎沦为贱民,倒真不如早死了好,省得活受罪。”
叶琅萱嫌他讲话太过直白,帮忙润色道:“他的意思是,世上没有公平可言,出身便决定了很多事情……做父母的应当对孩子负责,否则他将来大了,在外边受了冷眼,回来反倒责怪你呢。”
宝诺淡淡笑道:“馒头是我二姐的孩子,血缘上来讲,孟承豫确实是他父亲,倘若日后他长大了,想去侯府转转,我们也不会阻拦,凭他自己高兴就是。”
“……”
叶琅萱苦口婆心讲那么一大堆话,被她这么轻飘飘地就打回来了?
“不是,”她决定说明白些:“长大以后再回侯府,恐怕不能服众,认祖归宗这种事,越早越好,否则名不正言不顺,他得走多少弯路啊?”
叶琅台:“这孩子可是侯府的继承人,血统高贵,留在平安州做个平头百姓岂非糟蹋?”
宝诺的神情无动于衷。
谢知易却突然询问:“叶家在奉城也是名门望族,富甲一方,不知叶氏的家业又是谁继承呢?”
叶琅萱:“自然是琅台,他是长孙,我叔伯膝下无子,将来只能传给琅台。”
“我怎么听说你们还有个弟弟?”
“三郎?他才几岁,更何况还是庶子。”叶琅萱斩钉截铁不容置喙:“即便他母亲后来扶正,但他出生的时候是庶子,一生都不能改变庶出的身份,怎么能和琅台争夺家产?”
此话刚刚落下,外头小厮传话:“夫人过来了。”
席上众人不约而同转头望向院门。
果然,谢昭敏亲手拎着提盒款步走了进来。
她步履从容,头戴金饰,珠圆玉润的手指染着玉笋红,保养得当的脸看起来只有三十出头,略有些富态,是锦衣玉食滋养出来的典雅气韵。
人就是这么脱胎换骨,当初她做文淮彬的妻子,每天吵架吵得面容扭曲,目眦欲裂,如今做知州夫人,不必为生计烦忧,连面相都变得柔软温婉,俨然一位端庄贵妇。
虽然变化如此之大,宝诺还是第一眼就认出她,确认她。
谢知易只关注宝诺的反应,对小姨倒没什么好奇。
“小娘怎么来了?”
叶琅萱眉头微蹙,脸色不太好看。
谢昭敏不仅是知州夫人,更是他们名义上的母亲,无论怎么说,长辈出现,小辈都该起身相迎,可叶氏姐弟依然心安理得地坐着,对这个继母并无基本的尊重。
然而谢昭敏似乎已经习以为常,面带微笑走进堂屋:“厨房做了点心,老爷让我送来给客人尝尝。”
叶东赋到底没法完全信任孪生子,怕他们把事情搞砸。
“小娘坐吧。”叶琅台说。
谢昭敏望向谢知易和宝诺,笑盈盈打量:“果然是亲兄妹,生得这么好看,可要把我家琅萱和琅台比下去了。”
“对了,这二位和小娘好像是本家,都姓谢呢。”叶琅台说。
“是吗?”谢昭敏睁大眼睛,诧异地转了转视线:“竟然这么巧,看来真是有缘。”
谢知易:“我随母姓。”
“果真?”谢昭敏十分新奇的样子:“那你母亲一定很欣慰,她……”
“她已经死了。”
谢昭敏的笑意僵在嘴角,眼底猛地抽了下,呼吸消失片刻,随后才缓过来:“是我唐突冒犯了。”
“无妨。”谢知易看着她的表情:“我娘被奸人所害,十年前死于非命,世上就剩我和妹妹两个血脉至亲,相互依靠不离不弃,我娘泉下有知确实欣慰。”
叶琅萱和叶琅台奇怪地对看,他家不是四个姊妹吗?
谢昭敏神色又慌了片刻:“十年前,死于非命?谁那么残忍……”
“我爹。”谢知易没等她说完便抛出了答案。
谢昭敏惊得忘记维持得体的仪态,叶氏姐弟也瞬间呆若木鸡。
“他、他杀了你娘?”
“是啊,世间少有的大奸大恶。”谢知易说:“不过我已经替母报仇,讨回了这笔血债,想来我娘已经安息,投胎转世去了。”
他就这么平静地说出惊世骇俗的言语,替母报仇,那不就是手刃了亲爹吗?!如此大逆不道的弑父行径,他竟袒露得这般云淡风轻,简直匪夷所思!
叶氏姐弟已然将侯府的差事抛诸脑后,不得不重新审视眼前这对兄妹。
“杀妻之人死有余辜,也算他罪有应得。”谢昭敏终于恢复理智,勉强笑了笑:“你们如今过得好,她也会觉得安慰。”
宝诺有点听不下去了。
谢知易垂下眼帘,再抬眸时扬起眉梢,身子微微往后,目光变得凌厉而挑衅。
“对我们自然安慰,不过她的亲妹妹就不好说了。”
谢随野的调子。
他不比谢知易委婉,最不耐烦拐弯抹角装模作样。
“原来你们还有小姨在世?”叶琅台道:“怎么,同胞姐姐惨死,她没有给她报仇吗?”
谢随野懒洋洋瞥着对面,似笑非笑的讥讽:“等她知晓,已经何年何月,仇人的骨头渣子都化了。”
叶琅萱蹙眉不解:“这么大的事,她竟一无所知?”
谢随野挑眉:“她多年前与我母亲决裂,之后又抛下女儿远走高飞,运气不错,嫁得如意郎君,过上她想要的生活,大家已经很久很久不往来了。”
谢昭敏脸色一点一点发白。
叶琅台笑道:“那她女儿呢?既然飞黄腾达,应该把亲生女儿接走一起享福吧?”
“享什么福?她怕别人知晓她的过去,躲还来不及呢。”谢随野哼笑。
宝诺闭上眼睛,抬手抚摸额头,脑中嗡鸣不止。
叶琅萱摇头:“还有这种女人?既不要女儿,也不管外甥,亲姐姐死了也无动于衷么?”
谢随野声音冷冽:“是啊,得知姐姐亡故,她不过诧异了一下,接着说些客套的废话,感叹三言两语,就当悼念姐妹亲情了。”
谢昭敏放在桌下的手攥紧拳头,不住地发颤。
宝诺深吸一口气,望向谢随野,沉静地开口:“我想回家了,走吧,哥。”
第62章
谢随野牵着宝诺的手离开。
叶氏姐弟面面相觑, 有点莫名其妙,他怎么突然说起自家恩怨,而且语气夹枪带棒的?
“方才怎么突然转移话题了?”
“好像聊到他们的姓氏。”
叶琅萱无语, 霎时烦躁起来,扭过身:“小娘, 我们谈正事呢,你突然跑来凑什么热闹?这下好了, 他们趁机躲开话题,先前的力气全白费了, 你自己向我爹交代吧。”
无人应答,谢昭敏仿佛没有听见,既不像往常那样讨好, 也不跟她道歉, 反倒白着脸,置若罔闻。
叶琅萱和叶琅台不习惯, 面面相觑, 脾气愈发上来,她把事情搞砸,还敢摆脸色?
“我说话你没有听见吗?你们姓谢的怎么都这么难搞?”
谢昭敏终于有了反应,转头直直地盯了过去, 眉眼冷冽阴沉,目光仿佛毒箭射出,不带一丝犹豫地把他们射穿。
叶氏姐弟从未见过她这样的眼神,猛地一下怔住,恐惧如同游蛇攀上脊梁。
谢昭敏起身离开。
姐弟二人僵了半晌才缓过劲,平日温顺服帖的人突然变脸确实恐怖,但他们早已习惯上位者姿态, 恐惧过去以后便觉得被冒犯,愈发愤怒恼火。
“她居然瞪我们?吃错药了吧?”
叶琅台也不想承认刚才被小娘吓到:“真能添乱,久居内宅的妇人没见过世面,非要到客人面前露露脸。”
叶琅萱:“白费了我的翡翠簪子,就那么一支,拿出来做人情,真便宜谢四姑娘了。”
叶琅台:“往好处想,拿人手短,他们那种门第没见过这种好东西,只要不是蠢货都能想到侯府的待遇必定更为奢华,姐,你这招高啊。”
叶琅萱笑了笑,忽然一顿,发现搁在桌边的紫檀匣子,拿过打开来看,翡翠簪子原封不动地躺在里头,人家压根儿没带走。
“这,他们是不是忘拿了?”叶琅台傻眼。
姐弟二人的脸色又红又白,只能用愤怒掩盖尴尬。今夜出师不利诸事不顺,看来以后办事得先翻一翻黄历。
“倘若父亲问起,定要责备我们无能了。”叶琅萱最在意这个。
叶琅台看着翡翠簪子思忖:“不要紧,明日我再去多宝客栈,以诚相待,大不了三顾茅庐嘛,烈女怕缠郎,伸手还不打笑脸人呢。”
叶琅萱扯起嘴角瞥他,心想你到底是为侯府办差还是给自己办事?没出息,早晚栽在女人手上。
她虽然瞧不起这个弟弟,但更瞧不起外头的姑娘,毕竟知州公子献殷勤,没几个能扛得住,那谢家老四若被他拿下,侯府的差事也能顺理成章办成了。
“好好发挥你的本领,趁早去,省得父亲失望。”
“我知道。”
*
深夜,谢昭敏服侍叶东赋更衣,难得沉默寡言,没有说一些贴心讨喜的话哄着他。
“怎么了?是不是琅萱琅台惹你不高兴?”
“没有。”谢昭敏的脸隐在暗影里,叫人难以察觉她的真实情绪:“见着谢家兄妹,想起我自己的姐姐,有些触景伤情。”
叶东赋随口说道:“你姐姐?远嫁宴州的那位?不是多年不往来了么,怎么突然惦记她?”
谢昭敏将袍子搭在屏风上,眼眸低垂:“毕竟是亲姐妹,我在世上为数不多的亲人。”
“这话怎么讲?”叶东赋不大爱听这些感伤之言:“你嫁入叶家,所有叶家亲眷都是你的家人,除了三郎,琅萱琅台也是你的孩子,骨肉至亲在一块儿,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谢昭敏忍住心里强烈的厌恶之感,附和着应了声。
“老爷歇了吧。”
“你去哪儿?”
“看看三郎。”她放下帐子,转身出去透气。
丫鬟亦步亦趋跟在身旁:“夫人,三郎已经睡下了。”
谢昭敏站在廊下望着漆黑夜空,胸膛内混混沌沌,各种滋味泥沙俱下。
今晚看见那对兄妹的第一眼她就认出他们是谁,虽有些猝不及防,但并不至于方寸大乱,毕竟只是两个无权无势的年轻人,不足以造成威胁。
可谢昭敏没料到会听见姐姐的死讯。
显然,那对兄妹也认出了她,而且沉得住气,没拆穿也没慌张,倒是超出她的预料。
唯一招架不住的是谢随野突然阴阳怪气的攻击,虽未点明却含沙射影,字字句句冲着她来。谢昭敏十几年前见过这孩子,分明记得他是个教养极好,温和守礼的少年,为何长大后性情这般张扬?
仔细想想,他娘亲被他父亲所杀,为了替母报仇他又手刃了生父,经历如此狂悖的人生,性情大变也是有的。
谢昭敏深吸一口气,回头嘱咐丫鬟:“你取些香烛纸钱来,我想给娘家人烧纸。”
这种时候突然要烧纸?丫鬟满心疑惑,没敢多问,立即拿东西去。
*
夜深人静,宝诺吹灭蜡烛,上床躺入被窝。
谢知易在旁边看着她。
月光倾洒,她的头发铺散在枕头上,温热柔软的身子自然而然地向他靠拢贴近。
一路回到租住的小院落,她很平静,没什么特别的反应,也不言语,像是累了,沐浴洗漱完便熄灯歇下。
“还好在家吃饱饭才去的州衙。”宝诺轻声喃喃:“果然鸿门宴食之无味,我都没动筷子。”
谢知易“嗯”了声:“算你高瞻远瞩。”
宝诺缩起肩膀笑道:“那是自然。”
接着又陷入沉默。
宝诺翻过身去背对他,打个哈欠:“好困。”
谢知易也躺下来,从后边搂着她,前胸贴后背,严丝合缝。
过了一会儿,他低声开口:“诺诺?”
“嗯,我睡了。”
又过一会儿,身后再次询问:“宝儿?”
“我睡了,哥。”
这回彻底安静,两人一同沉入梦乡。
*
次日天色微明,谢随野起床喂院子里的鸡,然后出门买早饭。
刚摆上桌,准备喊宝诺起床,忽然有人叩门,一个令他无比厌烦的声音传来。
“四姑娘,我是叶琅台,你在家吗?”
阴魂不散的东西,一大清早就来倒人胃口,叶家祖坟是不是被刨了才生出这么个后代?
“四姑娘?”
谢随野任他在外边思春,晾了好一会儿才不疾不徐地过去开门。
“你……”叶琅台没想到他竟然在这里,笑意僵在脸颊,尴尬地愣在原地。
谢随野抱着胳膊垂眸瞥过去,个头比他高不少,本身气场就强,加之不屑一顾的眼神,无形中形成碾压。
“叶公子这么早?”懒散疏慢的语调。
这家伙好生无礼,从前不晓得他的身份便罢了,此刻明知他是知州大人的公子,竟然如此怠慢?
叶琅台心里不大舒服,脸色略微沉下,通常这种情况他身边有眼力见的仆人或朋友会立刻赔笑讨好,插科打诨,他已经习以为常。
前两年回奉城祭祖,一个远房宗亲见着他便跪下磕头拜年,自称侄儿,喊他叔叔。那人分明比他年长十来岁,家中早早落魄,混在叶府打杂讨赏过活,见着叶琅台便想法设法巴结,双腿不听使唤地往下跪。
叶琅台是在这种簇拥下长大的少爷,并且享受其中。
因而突然碰到不待见他的人,心里纳罕极了,想摆脸色压一压对方的气焰,谁知又碰一鼻子灰。
谢随野淡淡开口:“你有事吗?”
叶琅台暗自恼怒,拿他没办法,自己还得维持体面:“昨日琅萱送给四姑娘的簪子她忘了拿,我给她送来。”
谢随野:“不必了吧。”
叶琅台当他要面子假客套,笑说:“何必如此见外,四姑娘喜欢,这簪子也配得上她,再没有更合适的人了。”
谢随野不耐烦:“我妹妹不喜欢,她才几岁,这么老气的翡翠她从来不戴。”
叶琅台嘴角抽搐,难堪之色溢于言表。
谢随野白了眼,自顾转身回屋,嘴上敷衍:“叶公子请进吧。”
岂有此理……
仗着他家拿捏着建平侯府的私生子,竟然蹬鼻子上脸到这般田地……
叶琅台使劲攥拳,强行忍耐,抬起手,马夫赶紧将提盒递过来,公子哥正愁没处撒气,回头恶狠狠剜了一眼:“蠢货,动作不能快点?故意让我等,找死呢?”
马夫吓得连连躬身赔罪:“小的知错、小的知错!”
叶琅台拎着提盒走入院落,冷眼扫视周遭环境,这时才突然反应过来不对劲,谢家大掌柜不在客栈待着,为何与妹妹住在外边?看得这么紧吗?四姑娘这么大人还被兄长严格管束,可想而知多么憋屈,她一定也想挣脱桎梏,逃离大家长的掌控,自由自在呼吸。
天助我也。叶琅台不由暗喜,良家女子的心事他了如指掌,以前那几次从未失手,这个四姑娘自然也不例外。等他把人弄到手,定要好好利用她报复谢随野这个不长眼的兄长,让他为今日的傲慢付出代价。
想到这里叶琅台一扫阴霾,大步走进堂屋,把锦盒搁在桌边,一层一层打开。
“我家厨子做的茶点,小巧精致,正好早饭的时辰,带给四姑娘尝尝。”
谢随野问:“你怎么找来这儿的?”
“我先去了客栈,你们家伙计告诉我的。”
“哪个伙计?”
“这……我也不认识,怎么了大掌柜?”
谢随野毫不客气,没打算跟他拐弯抹角,也不给他留面子:“你这般殷勤,不只为侯府办事吧?若想打我妹妹的主意,别怪我说话难听,趁早死了这条心,她不是你可以觊觎的人。”
叶琅台整理衣襟,低头笑了笑:“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四姑娘尚未出阁,我有爱美之心,倾慕之意,乃是人之常情。”
谢随野眯起眼睛。
叶琅台自信地扬起眉梢:“大掌柜,恕我直言,四姑娘早晚都要出嫁,你管得这么严,把她身边的朋友都赶走,只会令她反感压抑,倘若哪天不堪重负,做出什么惊人之举,岂非伤了你们兄妹之情?”
叽里呱啦说的什么废话?
谢随野嗤笑:“是吗?”
叶琅台叹道:“四姑娘想和谁交朋友,不如让她自己决定。”
正说着,里屋传来依稀动静,两人不由自主缄默下来。那窸窸窣窣的声响轻缓断续,脚步虚浮,不一会儿水声淋淋,宝诺洗漱完出来了。
叶琅台挺直背脊,做出端正清雅的仪态,昂首含笑。
谢随野大大地翻了个白眼。
宝诺穿着藕荷色的大袖薄衫晃晃悠悠走进堂屋,乌黑长发垂坠腰间,干净的脸上未施粉黛,因为刚睡醒,表情有些迷茫,显出几分孩子气。
“哥哥。”
她低头揉眼睛,嗓子发哑,径直走到谢随野面前,坐到了他腿上。
“还困呢?”谢随野把人搂住,宝诺顺势倒在他臂弯里,打个哈欠,眨巴眨巴眼睛。
叶琅台目瞪口呆。
长这么大还不避嫌的兄妹已经够罕见的,亲密成这样更是闻所未闻。
谢随野的注意力完全被宝诺带走,仿佛忘记家中还有客人的存在。
“饿不饿,想喝粥还是豆浆?”
宝诺扯着袖子玩儿,没睡够,起床气上来,皱眉烦道:“不想吃,不想喝。”
谢随野瞧她嘴巴噘起,憨态可掬,忍不住低头在她嘴角亲了口:“调皮。”
叶琅台吓得往后倒退两步,头皮悚然,目光惊恐地指着二人:“你、谢掌柜你做什么?她是你妹妹呀!”
疯了吧?这人简直疯癫,竟然当着他的面兽性大发?!
“是我妹妹,怎么了?”谢随野无动于衷,甚至挂起不屑的冷笑,极其嚣张。
叶琅台惊愕的视线不断在二人之间穿梭,他见宝诺像只犯懒的猫儿蜷在他身上,分明还是意识懵懂的模样,恐怕根本不清楚她哥哥这是在趁机轻薄她!
“真是畜生啊,难道你素日就这般诱导哄骗,侵犯自己的胞妹?!你还是人吗?!”叶琅台怒火中烧:“四姑娘你快清醒一下,别受他诓骗!”
谢随野勾起嘴角观赏他暴跳如雷的蠢样,那笑意恶劣至极。
宝诺正沉浸与哥哥亲昵,旁边大喊大叫扰乱她的兴致,真烦人。
“四姑娘,他这是在占你便宜!”
吵死了。
谢随野正要发作,宝诺忽然伸手捏住他的下巴不让他分心,接着主动含住他的下唇。
一个绵长的深吻,缠绵且投入。
谢随野霎时兴奋到全身激昂,黑压压的眉眼翻涌着暗潮,凌厉又癫狂的目光射向叶琅台,将他呆若木鸡的表情纳入眸底,眉梢微挑,简直酥爽绝顶。
叶琅台震撼到天灵盖都被掀翻,张嘴僵在原地,仿佛被雷电劈裂,灰飞烟灭。
原来她是自愿的?
她竟然自愿和自己的兄长苟且乱.伦?!
“禽兽……你们真是禽兽不如!”
叶琅台怕了他俩,白着脸落荒而逃。
*
宝诺亲得呼吸急促,醉酒一般,和哥哥分开时眼神都变得迷离,双颊泛红。
“还要。”她仰躺在他臂弯里,情欲浮现之后面若桃花。
谢随野却扣住她的下颚阻止靠近,嘴边扬起讥笑:“你不介意和我一起做禽兽么?”
他居然推开自己?宝诺拧起了眉尖,揪住他的领子拉近。
“你什么时候开始在意别人的言语了?”
叶琅台那种草包的话也值得认真吗?
谢随野看着她,目光很深,一瞬也不愿挪开:“我是不在意旁人,可我担心有朝一日你会受不了蜚语流言。”
宝诺不解:“你又不是我亲哥,外头都晓得的呀。”
谢随野:“所以你打算何时向家里公开我们的关系?”
宝诺一愣,被问住了。
“外人不足挂齿,可是谢司芙,谢倾,伍仁叔,客栈上上下下看着你长大的那些人,想好怎么让他们接受吗?”
宝诺确实还未考虑这个问题,她甚至有点享受背着家里偷偷和哥哥相爱,天知地知,花儿知,月亮知,一边维持熟悉安稳的兄妹日常,一边暗地里偷吃,这种两全其美的生活再保留久一些不好吗?
“把我当什么?”谢随野目光变暗,已然洞穿她的想法,语气也转为冷淡,拍拍她的胳膊:“起来,吃完饭该去衙门画卯了。”
宝诺正在兴头上,哪肯放过他:“哥哥不想亲我吗?”
“不想。”
骗人,宝诺就坐在他怀里,能不清楚他的反应吗?
坏心一起,她非但不从他腿上下去,而且搂着他的脖子若有似无地摇晃。
谢随野的耳朵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烫熟。
“干什么?”他想阻止,可是无从下手,眉头蹙起,嗓音发沉,呼吸渐渐急促:“谢宝诺。”
“哥哥……”
宝诺变本加厉,凑近他的颈脖,含住他清晰的喉结砸吧了一下。
谢随野猛地把人抱起,踹开碍事的凳子,大步回房。
宝诺正高兴,小腿挂在他臂弯晃动,盯着他的侧脸春心荡漾。
“我看你还没醒,不想吃饭就再睡会儿吧。”
谢随野把她放在床铺上转身就走。
宝诺一把拉住他的胳膊,两只手一起抓紧。
“不准走。”她难以置信,眉头拧起,嘴巴撅得很高:“你还要去哪儿?”
说话间将他拽了过来。
谢随野扑到她身上,瞬间把人压在柔软的被褥里。
问题是宝诺压根儿没使劲,那么高大强壮的男子,竟然一拽就倒。
“你是我的。”宝诺用手慢慢抚摸他的轮廓,宣誓自己的权力:“每一寸都是我的,你要听话。”
谢随野微怔,不由低头莞尔:“目无尊长,你是想骑到我头上作威作福了?”
宝诺问:“那哥哥给我骑么?”
“你要什么我没给你?天上的星星月亮要不要?”
宝诺对他也没多少招架之能:“我现在只想要你。”
谢随野如她所愿,埋下去深深地吻她。
宝诺起初还能享受,没过一会儿发觉不对劲,睁开眼睛推他,不仅没能推得动,两条胳膊还被钳在了头顶。
无法,她不客气地朝他舌头咬了下去。
哥哥吃痛抽离,有点恼:“做什么?”
“你、你做什么?”
他歪着脑袋端详,眼神颇为玩味。
宝诺只觉毛骨悚然,刚才亲着的时候谢随野和谢知易切换了一次,她能分得清,因为一个喜欢把舌头探入她嘴里,一个喜欢接纳她的舌头。
事发突然,宝诺尚未做好准备,或者说这些天来她就是在逃避这件事:“等等,哥……”
怎么可能等?
不待反应,她的衣衫很快被扒干净。
“看吧,妹妹果然吃以退为进这套。”
“骗人是你的强项。”
“呵,不及你万一,自残博取怜惜这种事都做得出来。”
宝诺眼瞧着他自言自语,不禁寒毛耸立,鸡皮疙瘩起了一身,脸颊涨得通红。
上当了、上当了!
哥哥刚才那些推拒和冷淡都是欲擒故纵的手段,故意钓她上钩,让她误以为自己把控了局面,还沾沾自喜呢!
宝诺预感大事不妙,立即想脱身,可惜为时已晚。
谢知易将她双手锁在床头木栏,所用镣铐正是当初她用来限制他行动的刑具。
“放开!”
“瞧你生龙活虎。”谢随野说:“一会儿没了力气再放。”
宝诺又恼又怕:“我不要这样!”
谢知易的手背慢慢抚过她的脸颊和下巴,目光迷离:“你一点儿也不乖,人长大了,那些不三不四的阿猫阿狗都跑来吸引你的注意,真让我厌烦。”
“哥哥……”
谢随野嗤笑,手掌往下:“装可怜,想求饶?你现在就算喊夫君也没用。”
宝诺怕了,全然不由自控地扭动,也不知是想摆脱还是迎合:“不要……”
哥哥脸色骤然变沉,胸膛起伏剧烈。
“一会儿就放开你,妹妹,乖,听话。”
他说这话的同时吮着她的嘴。
“不行……”宝诺还不明白自己犯个弥天大错,这种时候嘤咛般带着哭腔的“不要”和“不行”正是催化亢奋的燃料,一声就足以让人丢失理智坠落欲河,偏她还不停地控诉抗议,不停地喊。
此刻是白天,院门虚掩,外头街上的洒扫声和货郎的叫卖声不时传来,宝诺觉得偷情般心惊肉跳,被这重重叠加的刺激和快感冲得颠倒错乱。
更令人难以承受的是随意切换的身份。
“瞧你那点儿出息,要哭了吗?”谢随野不怀好意地讥诮:“我怎么你了?不是你在咬我?咬得那么厉害,我还没找你算账……”
“怎么不喊哥哥了?”谢知易温言细语地哄骗:“刚才凶你的不是我,好诺诺,我何时欺负过你,对不对?乖,再分开点儿……”
宝诺快疯掉了。
他们还会相互攻击。
“谢知易你真是披着羊皮的畜生,把她糟蹋成什么样了?宝儿,别信他的花言巧语,衣冠禽兽最爱装成正人君子行骗。”
“疯狗闭嘴,你在她身上到处乱咬,留下那么多印子,可有半分怜香惜玉?”
“不怪我,被绞得太厉害,下手重了点儿。”
……
宝诺无法招架,恍惚间觉得有两个一模一样的人在对付她,时而轮番上阵,时而一同夹击,根本不可能从他们手上逃生。
好在哥哥说话算话,松开镣铐,把她磨得发红的手腕放在唇边亲吻吮吸。
“别动,她现在虚着呢,碰哪儿都要命。”谢随野一边说着,手背慢慢划过去,所到之处惊得她颤栗不已。
“累了就睡吧。”谢知易语调心疼:“可怜的小东西。”
宝诺如获大赦,揪住枕头昏昏欲睡。
谁知刚沉入梦乡没多久,她的美梦就被捣碎了。
怎么能这样?
宝诺松散的头发凌乱铺开,乌黑如绸缎,衬得面如白玉,茫然哀怨的神情,眉眼满是难以置信,动荡中撑着胳膊微微支起身往下看,害怕,又望向他的脸。
此刻她已分不清哥哥究竟是谁。
他陷在欲海里的眼神更是非人非兽。
宝诺忍不住在脑中用恶毒的话语咒骂,身子却不由自控地迎合。
不中用!
没出息!
这辈子都栽到他俩手上了!
……——
作者有话说:还有几章完结[狗头叼玫瑰]
第63章
宝诺生平头一回旷职, 时近正午,柳夏到家里来寻她,抓住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想好好揶揄一番。
到地方, 却见院门虚掩,里头静静悄悄不见人影, 只有一群鹅黄小鸡在院中散步。
“老四?”柳夏踏入门槛,东张西望:“你在吗?”
忽而一个高大清俊的男子从屋内出来, 披头散发,衣袂带风, 虽简单整理过,还是能看出不怎么得体。
“你是……宝诺的兄长?”
“嗯。”
“她今日怎么没去衙门?”
“有点不舒服。”
柳夏一听便露出担忧之色:“不舒服?找大夫诊治了吗?我去看看她。”
谢知易不着痕迹挡住她上前的路,略微笑说:“刚刚吃了药, 已经睡下了。”
即便关心则乱, 凭着游影的直觉,柳夏也看出不对劲, 此人衣衫不整地从宝诺房里出来, 还算什么正经兄长,情哥哥罢了。
她尴尬地咳了声,背着手:“那我不打扰她休息,衙门那边我替她请假, 你,你好生照顾她吧。”
被看穿的谢知易却不见半分局促之意,若无其事地送客人出门。
正好酒楼送的饭菜到了,提盒拎进堂屋放在桌上,先不忙打开,他回房去叫宝诺。
“起来吃点儿东西。”谢知易用冒出胡渣的下巴蹭她鬓角,轻声说:“你早饭就没吃, 当心胃难受。”
宝诺才刚睡一会儿,嗓子哑得厉害,眼睛也睁不开:“谁来了?”
“你的同僚,那个牛高马大的女人。”
“人家叫柳夏。”
管她叫什么,谢知易去拿饭菜,端到床边把宝诺捞起来喂了几口,她困得昏天黑地,实在没有心思进食,连擦嘴都得靠他帮忙,然后倒头就睡。
谢知易把帐子放下来,悄声出去。
*
话说叶琅台落荒而逃之后,惊恐万状地跑回家,直奔他姐姐的院子。
“谢家兄妹乱.伦!”
他不管不顾地丢出几个字,气喘吁吁,五官乱飞。
叶琅萱正在洗漱,莫名其妙地瞪着他:“啊?”
“他们二人当着我的面亲嘴!”叶琅台激动到走来走去:“真看不出来啊,长得人模人样,背后竟做些畜生行径!他们定是疯了!”
叶琅萱听得发懵,扯起嘴角:“你是说谢知易和谢宝诺那对兄妹?”
“否则还能有谁?!”叶琅台陷在震惊、混乱和恼怒中难以自拔:“我要让整个平安州都知道这桩丑事,看他们如何继续嚣张!”
叶琅萱丢开洗脸帕,眉头紧锁,当即吩咐丫鬟:“你去把管事的媳妇叫来,我要问话。”
“是,小姐。”
叶琅台:“都到这种时候了你还不想想办法!对了,咱们索性就拿乱.伦之事威胁,让谢家交出小侯爷的私生子,倒不必留什么情面了!”
叶琅萱烦道:“你先给我安静,乱就乱吧,这种事情又不是头一回听说,值得你如此癫狂?”
叶琅台找了把圆凳坐定。
没一会儿管事的媳妇进来回话。
“你是本地人,对平安州街头巷尾了如指掌,若想打听这里的事情,问你一个便是,对吧?”
“小姐抬举我了,不敢说了如指掌,只要有些名声的人家,我多少认得。”
“那就行。”叶琅萱直截了当:“多宝客栈的谢氏姊妹你晓得吧?他们什么来头,在平安州有靠山吗?”
管事媳妇思忖道:“那间客栈确实有些名堂,与甄家发生过不少矛盾,岐王叛乱之时,甄府趁机铲除异己,听闻也曾派出杀手清剿多宝客栈,一去二十几人,不知为何全部惨死,尸体被丢在街头,大家都看见了。”
叶琅萱拧眉:“甄家覆灭前可是此地的世家大族,谢氏竟然也敢招惹?”
“他们姊妹四人都不是省油的灯,外地来的,背景成谜,那谢家老四又在惊鸿司任职,谁敢轻易招惹惊鸿司啊。”
“什么?!”叶琅萱和叶琅台异口同声:“她是惊鸿司游影?!”
“是的呀。”管家媳妇说:“别看她表面像个娇滴滴的姑娘,办起案来可狠了,惊鸿司的审讯手段我也略有耳闻,哎哟,真怕您听完吃不下饭。”
叶琅台面容扭曲,额头渗出虚汗,他居然去招惹一个游影……
叶琅萱眉头越拧越紧:“还真不是省油的灯啊。外地人,背景不明,那他们几个是亲生的兄弟姐妹吗?”
管事媳妇没料到她会这么问:“应该是吧……哦,谢老四是他们的表妹,前几年谢大掌柜突然在饭桌上提起四姑娘的身世,大伙儿才知道这层关系。”
叶琅萱琢磨片刻,猝然发出一声冷笑:“呵,偷香窃玉的把戏。”
叶琅台回过神:“不是亲兄妹啊?那就好……”
“好个屁。”叶琅萱啐道:“眼下连乱.伦的把柄都没了,侯府的差事还怎么办?”
“告诉父亲,谢家有惊鸿司的背景,让他亲自出面吧。”
叶琅萱挥手让下人们都出去:“不对,你还记得昨晚饭桌上谢知易说的话吗?他尚在人世的小姨……那不就是谢宝诺的生母?!”
叶琅台摸不着头脑:“啊?她生母怎么了?”
叶琅萱眼珠子转得飞快:“抛夫弃女远走高飞,嫁得如意郎君,怕别人知晓她的过去,躲还来不及……你不觉得他当时的语气非常冲,好像在讥讽什么人吗?”
“对啊,莫名其妙。”
“并非莫名其妙,他是在小娘现身以后才突然发作的。”叶琅萱眯起眼睛冷笑,神情逐渐笃定。
叶琅台还一头雾水:“小娘?你是说他们认识?”
“谢知易说他们随母姓,又提到小姨,用你的脑子好好联想一下。”
“小娘、小姨……啊?不会吧?”叶琅台大惊:“我看就是巧合,不过都是姓谢的罢了……小娘进我们家之前嫁过人还生过一个孩子?从未听她提过呀!”
叶琅萱冷哼:“藏还来不及,她若主动暴露这段前史,爹爹未必肯收她。”
“这都是你的猜测,未免太过天方夜谭。”
“哼,既然骨肉相见,总会漏出蛛丝马迹,走着瞧,我会抓到把柄的。”
……
是夜,宝诺和谢知易回多宝客栈吃饭,谁知谢昭敏已经在店里恭候多时。
她行踪极其低调,没有透露自己的身份,进店便挑了个最不起眼的角落坐下。谢倾也不认得,只当她是寻常客人。
宝诺正要回后院,忽然发现一个贵妇径直朝自己走来,几乎拦住她的去路。
“宝诺。”
谢昭敏笑着和她打招呼,神色温柔,笑意未达眼底,那种不着痕迹的冷漠是宝诺熟悉的东西。
谢知易的身影忽然挡在跟前。
“知州夫人。”他周身寒气,像一只冷血动物,沉声问:“你找我妹妹有事?”
谢昭敏这辈子没想过还会再见到这个女儿,前尘往事早已被她抛诸脑后,恨不能通通抹除,水一样消失无踪才好。
可她偏又出现在自己面前,提醒着那段令人厌恶的过往。
谢昭敏坐在后院石桌前,手指抚摸瓷杯,前边大堂喧闹的声音传来,这间客栈的生意实在红火。
既然兄妹二人不怎么缺钱,应该不会为了银子来纠缠她,这点可以暂且安心。
不过他们招惹了建平侯府和宁国公府,是福是祸尚无定论,眼下需以安抚为上,不可把话说绝。
“知州夫人痛快些吧。”谢知易提醒:“我想你也不希望被人发现你来这儿。”
谢昭敏松开茶杯,握住手腕的翡翠镯子:“昨晚给你娘烧纸,想起那年最后一次见面,闹得那样难看,真是悔不当初。”
谢知易对她的剖白没多少兴趣,拉过宝诺的手,十指交错,慢慢磨蹭她的掌心和手背。
对方不接话,谢昭敏只能更加主动:“你脱离宗门平安长大,做一个客栈掌柜,过踏实日子,已经十分有出息了。”
“说重点吧。”谢知易失去耐心。
谢昭敏侧身斜坐,面朝着他,仿佛看不见宝诺,将她排除在外。
“听小姨一句劝,侯府的孩子留不得,实话告诉你,我家老爷一定会采取强硬的手段,他身为知州,只需随便寻个由头将你下狱,客栈也给查封,你们斗不过的。”谢昭敏语气诚恳:“我冒险出来跟你说这些,绝非危言耸听,民不可与官斗,你千万别犯糊涂。”
谢知易:“我家的事都由宝诺做主,你得问她。”
谢昭敏微微一愣,这才望向她的女儿。
印象中的宝诺从小就会察言观色,总是想方设法地讨好她,怕她离开家一走了之。每次谢昭敏和文淮彬吵完架,宝诺就一瘸一拐晃来晃去,要么拿果子给她吃,要么把自己做的布偶娃娃给她看,小心翼翼地讨母亲欢喜,盼着她消气。
谢昭敏对她的认知依旧停留在那个时候。
即便她长大了,此刻泰然自若地坐在那里,面色淡淡,亭亭玉立。
可谢昭敏心里依旧瞧不上这个女儿。
因为她是文淮彬的种。
因为厌恶文淮彬,同样也厌恶这个代表着她糟糕过去的女儿。
只是现在的谢昭敏经过多年沉淀,有了身份和谋算,不会再像从前那般张牙舞爪了。
“宝诺啊,你跟着哥哥长大,比在乡下好吧?”谢昭敏笑说:“你和琅萱琅台是怎么交上朋友的?他们性子娇贵,脾气古怪,你还是少来往,那两个祖宗说翻脸就翻脸的。我如今虽为知州夫人,但在府内并没什么话语权,过去的旧事亦无人知晓,倘若他们发现你的身份,恐怕会对你不利,所以往后还是少见面的好。你若有什么想要的,或是想去的地方,我来安排,钱不是问题。”
宝诺盯了她一会儿,不禁失笑:“平安州是我的家,我哪儿都不会去。今日是你找上门,不是我要见你,叶夫人,我们不想和你有任何瓜葛,你犯不着在这儿虚与委蛇,假得很。”
谢昭敏猛地攥紧手指,她居然这么对自己说话?
哦是了,她必定积攒了许多恨意,埋怨她当初抛夫弃女一走了之。谢昭敏抬起下巴,并无任何心虚羞愧,自觉理直气壮。倘若宝诺出口责怪,她更有一番道理等在那里。
母亲又如何,辛辛苦苦生下她,受尽生育的痛苦,已然牺牲够大,难道还要将一生都搭在她身上?既是文家的种,抚养的责任自然该由文淮彬承担,有什么道理批判生母?
谁活在世上不遭罪?
谢昭敏走到今日,背后咽下的苦楚有谁知晓?凭什么谢宝诺就不能吃苦?
作为生母,她一点儿也不欠她。
别想来高高在上审判。
“呵呵,你自然是有骨气的。”谢昭敏微微挑眉;“我知道,当初抛下你远走高飞,你……”
“我二姐的孩子你也别惦记。”宝诺没耐性听她绕弯子,直截了当把话说开:“知州大人想耍什么花招尽管来,多宝客栈受得起。”
谢昭敏一瞬不瞬地看着她,当她赌气撂狠话,年轻不知天高地厚,跟她那个爱吹牛的爹一样:“京城里的贵人不是你能招惹的,别说他们,我家老爷朱笔一批,于普通人来说便是灭顶之灾。你不要以为我能替你们善后……”
“好大的官威啊。”宝诺冷道:“叶东赋花钱买来的仕途,能力平庸,多年不得晋升,靠着巴结贿赂皇子才坐上知州之位,如此蝇营狗苟的官员,实乃朝廷之蛀虫,他若想仗着权势陷害多宝客栈,我跟他没完。”
谢昭敏屏住呼吸,不料她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心里虽然震惊,但不想被她压下去,遂无谓地笑了笑:“好吧,该说的我都说完了,言尽于此,你们好自为之。”
知州夫人优雅起身,不紧不慢地离开客栈。
看来兄妹两个不知深浅,油盐不进,此番必定要得罪公侯权贵,谢昭敏留在平安州恐遭他们牵连,不如带三郎回奉城,远离是非旋涡才好。
她心里做着谋划,回到州衙内宅,忽见正院厅堂灯火如昼,一家子整整齐齐地等在厅内,气氛古怪。
“哟,小娘回来了。”叶琅萱起身相迎,走到廊下抱着胳膊笑睨她。
谢昭敏预感不妙。
叶东赋坐在圈椅里,面色沉沉,见她进来,随手放下茶盏,啪嗒一响。
“怎么今日忽然想去庙里烧香?”叶琅萱打量她:“还说吃完斋饭再回来,小娘怪有闲情逸致的。”
谢昭敏没答话,自顾走到叶东赋身旁:“老爷。”
叶琅台朝管家招招手,立在廊下的小厮躬身进门听候差遣。
“小娘,你到底去了什么地方?”
谢昭敏说:“静水庵。”
叶琅萱笑起来,指挥小厮:“你把方才汇报给老爷的话再给夫人讲一遍。”
“是,小的跟着夫人的马车出城,先是到了静水庵,没过一会儿夫人出来,回了城,接着去了多宝客栈。”
谢昭敏垂下眼帘,攥住了手。
叶东赋依旧不语,似乎还在琢磨眼下的情况。
“小娘,你偷偷摸摸跑去多宝客栈做什么?”
这两个小畜生竟然派人跟踪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建平侯府的差事尚未办成,我去看看有没有挽救的余地。”
“是么?”叶琅萱弯起嘴角:“我还以为你去和亲生女儿团聚呢。”
谢昭敏霎时屏住呼吸。
叶琅台隐含兴奋,发现了什么有趣的差错般:“谢宝诺果真是你女儿?谢知易是你外甥?天下竟有这般巧合,看来咱们两家确实有缘啊。”
叶琅萱轻嗤:“小娘,你女儿都那么大了,怎么从未听你提过?当初你隐瞒前史来到我家,我母亲好心收留,将你当做知心的姐妹,而你却神不知鬼不觉地抢走了她的夫君……”
“行了。”叶东赋神色严厉,冷冷瞥过去:“长辈也是你能议论的吗?”
叶琅萱撇撇嘴,别开脸去。
叶琅台接话:“父亲,小娘隐瞒欺骗,待人不诚啊。”
叶东赋沉声道:“昭敏,你该一早告诉我,这种事情也没什么可隐瞒的。”
谢昭敏听他的语气便知留有余地,立马解释:“老爷,并非我想隐瞒,只是当初所托非人,那些年过的日子不堪回首,我决心斩断过去,发誓再也不看回头路,权当重活一遍,所以才对往事闭口不提。”
说着掏心窝的话,她眼眶泛红,用帕子掐了掐眼泪。
“若非老爷垂怜这个飘零人,只怕我早就死在外面了……妾身今日所有皆是老爷的恩德,若能早点儿遇见老爷,不至于耽误了年华,白白受那些罪……”
叶东赋叹气,拉过她的手:“我没有怪你,多年前的事就让它过去吧,以后都不要再提了。”
叶琅萱和叶琅台对视,无语地白了眼。
“既然小娘和多宝客栈有此渊源,侯府的私生子应该能带回京城了吧?”
“不错。”叶东赋拍拍她的手:“谢家那几个年轻人都是你的晚辈,你出面游说,必定马到功成。”
谢昭敏扯起嘴角笑笑:“我与他们并没有多少情分,谢家的老二老三更是和我毫无瓜葛……不如让徐哲呈上状子,您升堂审理,正大光明地把孩子送还建平侯府……”
叶东赋抬手打断她的提议:“我原本做的这个打算,可你女儿谢宝诺乃是惊鸿司游影,这倒不好办了。”
“什么?”谢昭敏僵住:“她是……游影?”
“是啊,惊鸿司,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叶东赋琢磨:“这样吧,由我牵线搭桥,摆一桌酒席,请双方坐下和谈,即便要得罪游影,那也是侯府的事儿,我也算仁至义尽了。”
谢昭敏没吭声。
叶东赋吩咐道:“明日你亲自递帖子,宴席你也一起去,稳住谢家兄妹。”
“……是。”
谢昭敏懊悔不已,她先前不该把话说绝,倘若态度柔软些,再见时脸上都过得去……
可无论她有多不情愿也只能厚着脸皮再登多宝客栈。
谢昭敏用一晚上调整好自己,她毕竟是宝诺的娘亲,谢知易的姨母,是他们在世上所剩无几的血亲,无论如何他们都不可能真的无视自己吧?
尤其自幼遭遇变故的孩子,内心深处一定渴望亲人的关怀,即便嘴上厉害也是发泄不满,希望长辈低头认错罢了。
虽然谢昭敏并不认为自己有什么过错,宝诺成为惊鸿司游影确实出乎她的意料,但那又如何,难不成她还想在生母面前耍官威?她做得出来吗?不可能的。
翌日,谢昭敏备着礼品,光明正大地前往多宝客栈,就当昨晚的不愉快没发生过,若无其事地登门造访。
宝诺一早去了衙门,不在店里。
谢随野自有安排,应下饭局,但时间地点得由他来定。
谢昭敏没想到这么顺利,心下揣摩,他们果然对侯府有所图谋,既然愿意坐下来谈,那便是想好让出孩子的条件了。
既然宝诺有官职在身,那么她更不可能和自己作对,毕竟谢昭敏如今是知州夫人,双方把关系处好了,对她的前程有益无害,这是常人都懂的道理。
叶东赋得知饭局敲定,自然高兴,只是对于谢随野的傲慢有些不满:“你这个外甥架子倒不小。”
谢昭敏说:“他们手上攥着小侯爷的孩子,将来说不定就是侯府的亲家,自诩身份也是有的。”
叶东赋冷笑:“如今这些后生,攀附权贵投机钻营,小聪明全用在歪门邪道上了。”
谢昭敏不置可否。
叶琅萱和叶琅台被排除在外无法参与,难免失落,少不得揶揄几句。
“小娘真是左右逢源,那晚谢知易指桑骂槐,揭老底,泄私愤,含沙射影起来毫不顾念你是他的长辈,小娘这都能忍,实在令人佩服。”
谢昭敏默然片刻,慢慢走到叶琅萱面前,温柔地替她整理钗饰。
“明年就要出嫁了,怎么还这么毛躁?元家乃书香门第,听闻元世聪的母亲极其看重家规,将来你嫁过去一定要好好和她相处,切勿像在家里这般猖狂,倘若元夫人得知你在婚前纵情私欲,恐怕后半生的日子都不好过了。”
叶琅萱沉下脸,一把推开她的手:“不劳小娘费心,日子好不好过,各凭本事罢了。你若坏我姻缘,爹爹可不会放过你。”
谢昭敏面色随和:“老爷若知道你素日干的那些好事,会不会放过你呢?”
“……”
“人长大,该懂些分寸了,大小姐。”
第64章
谢随野将饭局定在七日之后, 也不去官邸,而选在平安州最雅致的观鹤楼。
午时初刻,三方人马悉数到场, 聚在偌大的雅间,围桌坐定。
季安依然谨慎, 徐哲得知对方有惊鸿司这层关系,亦收敛些许。
“谢四姑娘怎么没来?”叶东赋发现少一个人, 左右张望。
谢随野:“衙门那么多事等着她处理,今日又非休沐, 她来做什么?”
这叫什么态度?徐哲登时就想发作,季安碰了碰他的胳膊,示意冷静。
叶东赋也不太舒服, 转头看了谢昭敏一眼。
谢昭敏脸上挂不住, 没想到宝诺竟然如此无礼,连她的面子都不顾及。
“罢了, 谢掌柜在这儿也一样, 只要今日将事情谈定,往后有的是机会熟络。”叶东赋自恃长辈,又是知州,不与之计较:“想来你们兄妹几人已然商量妥了, 有什么要求尽管提,我和你姨母在这儿,都是一家子亲戚,但说无妨。”
谢随野扫视桌上众人,接着嗤笑起来:“谁跟你们是一家子?馒头绝不可能去建平侯府,他是谢家的孩子,没有商量余地, 明白吗?”
此话一出霎时激起众怒,徐哲冷道:“耍我们玩儿呢?摆那么大谱来这里吃饭,人到齐了你还跟我装腔作势,过分了吧?”
“不耍一耍你们怎么长记性?”谢随野挑眉:“我已经几次三番表明态度,你们听不懂人话,持续不懈地骚扰,欠不欠啊?”
叶东赋震怒,惊愕地转向谢昭敏,用眼神质问:这就是你的好外甥?!
谢昭敏屏住呼吸垂下眼,手掌微微发抖。
她难以理解这对兄妹的脑子是怎么长的,非要挑衅权贵,以为做上游影就能把皇亲国戚踩在脚下了?
他们迟早会为自己的无知和傲慢付出代价。
不中用,原本指望他们识趣,没想到竟如此浅薄狂妄。
谢昭敏在心里与之划清界限,彻底切割干净。
“年轻人,不要把事做绝。”叶东赋沉声道:“给自己留条后路,这是我给你的忠告。”
谢随野:“老东西不要教年轻人做事,你已经不合时宜了。”
叶东赋大怒,起身就要发作,这时跑堂的进来:“谢掌柜,您的客人在隔壁。”
谢随野悠然拍拍衣衫:“诸位请自便,我的话说完,该去办正事了。”
*
陆刹在朝为官多年,性情刚正耿直,甚至不近人情,时任巡抚大员,历经岐王之乱,朝廷命其坐镇平安州善后,稳定局势。
如今宴州与朝廷签订盟约,南朝获得了宝贵的盟友,边境防线大大向前推进。而稳坐宴州头把交椅的永乐宗宗主正在平安州活动,虽伪装成一介平民,但他身份尊贵特殊,朝廷命陆刹负责接触,以上宾之礼相待。
谢随野自然不喜欢那些繁文缛节,表明想在南朝维持普通人的生活,不要对外暴露他的身份。
这次观鹤楼见面不算公干,陆刹在官场上几乎没有朋友,可若抛开双方背景,谢随野那种直截了当的性子倒与他十分相投。
“谢掌柜好人缘啊,随便在哪儿吃饭都能遇到朋友。”陆刹以为他在隔壁应酬。
谢随野落座:“不是朋友,讨债的,缠了我好些时日。”
“还有人敢跟你讨债?稀奇。”
伙计正端来热茶,这时徐哲带头冲了进来,怒火中烧,猛地一拍桌子,当即破口大骂:“姓谢的你算什么东西!蹬鼻子上脸不知死活,当我们建平侯府是吃素的!别以为你妹妹在惊鸿司任职就了不起,区区一个游影也敢和宁国公建平侯叫板,我看你们嫌命长,全家都不想活了!”
伙计吓得连连后退,谢随野若无其事地观赏他发癫,陆刹则面无表情。
叶东赋道:“小侯爷的儿子不能流落在外,事关侯府血脉,我看谢家还是等着对簿公堂吧。”
如此一来算是撕破脸,谢昭敏只想尽快抽身,别蹚这趟浑水。
陆刹开口,问:“怎么回事,他们是什么人?”
谢随野挑眉:“那俩是宁国公府和建平侯府的鹰犬,边上是平安州知州叶大人。”
陆刹本就是个面瘫,眉目冷冽刚硬,沉下来打量,愈发森冷威严。
他今日出来吃饭没有穿官服,叶东赋就任之后还未见过巡抚的面,所以并不认得。
“我二妹与小侯爷育有一子,他们是来抢孩子的。”谢随野言简意赅。
徐哲已然丧失理智,听见这话愈发暴跳,再次凶狠地拍打桌面:“给你脸了是吧?也不照照镜子看看你们谢家算哪根葱!攀上侯府这棵大树是你们几辈子修来的福分!我姐姐姐夫是体面人,给你们留足了脸面,你还真当我们好说话呢!叶大人,我看没有客气的必要了,立刻将谢氏全家下狱,客栈查封,让他们搞清楚自己的位置,也配和侯府叫板,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叶东赋面色沉沉,默认了这个提议。
季安也不敢出声了。
谢随野却是悠然笑开:“哟,知州衙门是建平侯府的后院呢?区区一个远房外戚都敢发号施令,这是不是叫官官相护啊?”
徐哲正要叫骂,忽然发现坐在圆桌对面那个面瘫冷冷看着自己,气场颇为古怪。
“大人。”此时闯入两名带刀侍卫,拱手行礼:“卑职听见这边好大的动静,可有什么意外?”
陆刹抬手一指,沉声道:“将此人拿下。”
徐哲尚未反应过来,胳膊猛地遭到反拧:“啊!!谁敢动我!你他妈不要命了!”
叶东赋觉察不对劲,脸色惊变:“你是……”
侍卫将徐哲死死按住,同时厉声呵斥:“放肆!巡抚大人面前岂容你叫嚣!”
此言一出,叶东赋双眼几乎瞪出眼眶,霎时寒毛耸立,太阳穴跳得快要炸裂:“巡抚……陆大人?”
糟糕。
“叶知州。”陆刹的声音冷若冰霜:“岐王之乱刚刚平息,陛下憎恶朝臣结党营私,你怎么还敢顶风作案?”
叶东赋赶忙作揖:“下官不敢,下官听闻小侯爷的孩子流落在外,正要升堂审理此事。”
“还需审理吗?我听此人方才所言,分明给你下达指示,查封客栈,将谢氏全家下狱,没错吧?”
叶东赋倒吸凉气:“大人明鉴,徐哲口不择言行为莽撞,下官并未将他的疯话当真,今日宴请两家商谈,下官作为中间人调停,绝无偏私。”说着回头扫了谢昭敏一眼:“内子与谢掌柜乃是血缘至亲,下官怎会为难自家子侄。”
陆刹询问谢随野:“你与叶知州是亲戚?”
他靠在圈椅里,胳膊搭着扶手,挑眉道:“不好说,是不是亲戚,取决于今日巡抚大人在不在这儿。”
这话简直是打叶东赋和谢昭敏的脸。
陆刹命令侍卫:“先把这个叫徐哲的刁民押回衙门,稍后我亲自审问。”
“是!”
脸色惨白的徐哲被带走,季安立马跪下:“回禀大人,徐哲乃是宁国公府外戚,横行霸道惯了,在侯府也是这般张狂,他此番行径纯属自身品行卑劣,与我侯府无关啊!”
陆刹:“你倒乖觉,想划清界限没那么容易,去巡抚衙门候着,等我审完他,自有话问你。”
季安用力闭眼:“……小的领命。”
连季安都知道割席,叶东赋自然有这个觉悟,赶忙表明立场:“大人,那徐哲仗着国公府的背景向下官施压,来势汹汹咄咄逼人,况且谢二姑娘的孩子确系侯府子嗣,下官这才不得不居中调解……”
没等他说完,谢随野冷冷开口:“告诉孟承豫,馒头是永乐宗的孩子,看他还敢不敢伸手来抢。”
叶东赋猝不及防钉在原地。
当日陆刹便在巡抚衙门提审徐哲,因其态度嚣张,责令重打三十大板,丢进了牢房。
季安引以为戒,愈发不敢轻慢,恭恭敬敬地交代此行的目的,尽力撇清侯府与叶东赋的关系,只管推给徐哲一人。
“我家世子与叶知州并不相识,更无来往,此番牵涉叶知州,都是徐哲自作主张仗势欺人,侯府从来没有授意啊!”
陆刹放他回金陵城报信,这季安压根儿不理会尚在牢狱中受苦的徐哲,赶忙快马加鞭回侯府告知世子。
叶东赋焦头烂额,质问谢昭敏为何不早告知他谢随野的背景。
“我,我并不清楚他的身份呀,谢昭颜当初是嫁给永乐宗的堂主,可我对宴州那个地方一无所知,况且与家姐早就分道扬镳,十余年来切断音讯不曾联络……”谢昭敏心乱如麻,没料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近日碰巧和那两个孩子重逢我才得知姐姐早已身故,我以为谢随野只是经营客栈的一个掌柜,哪里想到他还有别的身份?老爷,永乐宗远在宴州,就算他在宗门内位高权重,也不至于能影响平安州的局势吧?”
“蠢货,朝廷大事你不知晓,难道还看不出陆刹对他的重视吗?”
“这……说到底,建平侯府想抢孩子,那是他们和多宝客栈的恩怨,与我们何干?老爷平白无故被拖下水,属实冤枉。”
叶东赋眉头紧锁,不想听这些废话:“你赶紧去请他来府上做客,对了,把你女儿也请来,你是他们的至亲啊,一家人没有隔夜仇,什么都好说。”
谢昭敏犯难,用力揪住手指:“老爷,他们兄妹相依为命长大,对我并没有几分亲情,我去也是徒劳……”
叶东赋:“十多年未见,生分也是正常的,所以你才更得主动缓和关系啊,毕竟血缘在那儿,他们还能弃你不顾吗?”
谢昭敏正垂眸纠结,屋外突然响起一声嗤笑,叶琅萱和叶琅台在廊下偷听,忍不住发出了讥讽。
“小娘啊小娘,怎么你的亲生女儿不愿与你亲近,你的外甥也不愿搭理你,做人实在有点失败哟。”
叶东赋沉下脸厉声呵斥:“你们捣什么乱?不能替我分忧还要内讧!”
姐弟二人被震慑,赶忙上前:“爹,女儿正是给您分忧来了,那日宴请谢家兄妹,你不在,没有听见谢随野指桑骂槐说的那些话,他们厌恶势利眼,小娘自己找到活路便丢下女儿不管,如今想要拉拢人家,务必低三下四做小伏低,得让他们好好出了心头这口恶气才行。”
谢昭敏凌厉的目光射过去,瞬间面如铁色。
叶琅台也道:“听闻徐哲被打了几十板子已经下狱,巡抚大人那脾气定要参奏宁国公和建平侯,父亲怕受牵连只能求助谢家,小娘,只能委屈你了。”
谢昭敏忍了这两个蠢货十几年,今日不想再忍。
“他们兄妹最厌恶的人应该是你吧,琅台。”
“我?与我何干?”
“你肖想宝诺,几次三番骚扰她,你的小厮陈皮为了你,还想给她下药,弄晕了送到你床上,呵呵。”谢昭敏冷笑:“如今想来,陈皮怎会无缘无故失踪,定是被谢随野除掉了。”
叶琅萱和叶琅台大惊,她怎么知道这些内情?
叶东赋听得眉头紧锁:“这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小娘,你派人监视我们?”叶琅萱瞪大眼睛:“我身边的鹦儿是你的人!”
谢昭敏冷面相对,无动于衷。
正当此时管家急忙跑进来传话:“不好了老爷,几个官差闯进内宅,说要逮捕大公子!”
叶东赋猛地站起身:“这是州府衙门,哪个官差敢逮捕我儿?!”
“是巡抚衙门的人,他们手上有巡抚大人签押的朱票!”
“什么?!”叶东赋大惑不解:“巡抚衙门抓琅台做甚?”
“爹……”叶琅台不明所以:“我、我什么都没做啊,他们肯定弄错了……”
这时带刀的衙役大步来到正厅,向叶东赋出示腰牌和朱票:“奉巡抚大人之命,请令郎跟我们走一趟。”
“犬子所犯何事,怎会惊动巡抚衙门?”
“澹州云梦乡有人来告,叶琅台勾结县令强占良家女,逼死两条人命,大人震怒,命我们立刻带他过去问话。”
叶东赋万分惊愕:“我怎么不知有这种事?!”
“爹、爹救我!”叶琅台吓得腿哆嗦,脸色煞白。
衙役公事公办,立即上前抓人,并未因其知州公子的身份而有所顾忌,干脆利落地回衙门复命。
“琅台!”叶琅萱追到院门又飞快折返:“爹,就这么任由他们把琅台带走吗?!陆刹手段刚硬,万一对他用刑怎么办?他如何受得住?!”
叶东赋头晕目眩,赶忙扶着圆桌落座,手指颤抖:“来人,快,快去打听,是什么人状告公子。”
这时谢昭敏不紧不慢开口:“定是楚儿的瞎眼外婆吧。”
“谁?”
谢昭敏:“琅萱应该再清楚不过了,老爷不妨问问,去年她们姐弟到云梦乡游玩,都干了些什么。”
叶琅萱屏住呼吸,太阳穴跳得发痛。
叶东赋:“怎么回事,说!”
叶琅萱跪到她爹跟前:“琅台他,他被一乡野女子蛊惑,中了奸人的圈套……”
“呵,什么圈套。”谢昭敏冷笑:“人家早就定了娃娃亲,一口回绝了琅台的示好,他色欲薰心,竟然贿赂知县,给楚儿的未婚夫随便套了个罪名关进大牢,这主意还是你出的,这么快就忘了?”
叶琅萱眯起双眼瞪过去,牙齿咬紧:“小娘可真是用心良苦,背后盯得那么紧呢。”
叶东赋按住额头:“贿赂知县,你们吃了熊心豹子胆,打着我的旗号在外边为非作歹……”
谢昭敏:“楚儿为了救未婚夫的命,被迫委身琅台,他把人弄到手没多久就腻了,丢到一旁,可楚儿已经身怀有孕,她不想生下孽种,买药落胎,谁知出血过多一命呜呼了。她未婚夫从牢里放出来,得知楚儿的遭遇,愤恨之下竟为她殉情而亡。”
听完前因后果,叶东赋骤然暴怒,“啪”地一声,给了女儿重重一记耳光:“你们干的好事!我怎么生出这样的孽障!”
叶琅萱歪倒在地,侧脸很快红肿:“爹,你竟然为了不相干的外人打我?难道是我让他们去死的?琅台给了楚儿一大笔银子,够她们祖孙吃半辈子了,谁让她乱找郎中开药的?一个蠢女人,倘若生下叶家的孩子,后半生的依靠都有了,她自己蠢,害人害己,与我何干?!”
叶东赋气得几乎昏厥。
谢昭敏冷眼瞥着:“老爷,这种事情不止一遭,你要做好准备。”
叶琅萱瘫坐在地抽噎:“爹,眼下要紧的是救出琅台,那个瞎婆子连澹州都没去过,怎么突然千里迢迢跑来平安州告状?这背后定有蹊跷,有人冲着我们叶家来的!”
叶东赋冷静片刻,起身握住谢昭敏的肩膀,语气凝重。
“夫人,家中遭此变故,你快联络你外甥,他在巡抚大人面前能说得上话,否则陆刹一定会弹劾为夫,三皇子明哲保身未必会保我,事关重大,你万不可耽误啊。”
谢昭敏深吸一口气:“老爷放心,我自会竭尽所能与你共渡难关,不过此事之后我想带三郎回奉城,让他有个安稳的环境长大。”
“好,好。”叶东赋忙不迭点头答应:“只要你肯尽力,我什么都答应你。”
谢昭敏这就出门前往多宝客栈。
叶东赋看着她离开的背影,慢慢滑坐圆凳,目光转向瘫在地上的女儿,百思不得其解。
“怎么会这样……琅萱,你和琅台为何变成这副模样?你们小时候分明很乖的啊,善良又懂事,出门见到乞讨的穷人都会心生怜悯,说要把自己的吃穿物品送给他们……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啊?”
叶琅萱咬唇不语。
“老爷……”孪生子的奶娘哭着进来,扑通跪地:“都怪我没有早告诉你,少爷小姐才会一再犯错酿成今日之祸……”
叶东赋:“刘妈妈,你是看着他们长大的,既然发现孩子出了问题,为何不提点呢?”
“我告诉过夫人,她怕你责罚孩子,不让我说啊……夫人过于溺爱少爷小姐,无论他们干了什么坏事都隐瞒下来,如此长年累月纵容,岂不是、岂不是把孩子养废了呀……”
叶东赋按住额头,有些心力交瘁:“现在说什么都迟了,慈母多败儿,即便这次把琅台救回来,他还有什么用呢?走不了科举,家里的产业更不可能交给他打理,否则真要把祖宗基业都败光。”
叶琅萱僵硬地听着两人的对话,恍然大悟,原来他们姐弟一直被人算计啊,原来谢昭敏打的是这个算盘!她处心积虑隐忍多年,就等着有朝一日东窗事发,琅台彻底毁了!
好歹毒的婆娘,好深的心计,果然从她进入叶家的那日就没安好心!
叶琅萱的指甲掐入掌心,一瞬间恨入骨髓。
*
马车停在街头,谢昭敏让车夫候在原地,她独自走向多宝客栈。
时近黄昏,客栈生意好,嘈杂喧哗,她站在外边消磨时间,没打算进去。
她不会再为叶家付出半分心力,有个过场就当交代了。
今天谢司芙和馒头回来,一大家子团聚,店里的伙计也高兴,一个个接力,驮着孩子在肩上到处跑。
“当心别把馒头摔着!”宝诺挽起衣袖,接过孩子,抱在怀中使劲亲了几口:“想不想小姨?嗯?”
“想!”
“算你有良心。”
谢随野又把孩子抱过去,举着他颠两下:“重了?长得真快,和你小姨一样能吃,客栈早晚被你们吃垮。”
“别瞎说。”宝诺一边啐哥哥,一边挠馒头圆鼓鼓的肚皮:“你更想小姨还是舅舅?兔崽子。”
谢司芙和谢倾也围过来:“要命,店里就一个奶娃娃,你们都惯着吧,将来准成混世魔头。”
“怕什么,谢家没有孬种,魔头我们也养得起。”
欢声笑语不绝于耳,隔着窗子,谢昭敏眼看里边其乐融融,好一幕温情团圆的画面,分明都姓谢,却与她毫无瓜葛。
这里的气氛与叶家真是天壤之别。
疲惫的谢昭敏忽而心里空落落,不禁一阵寂寥,悲从中来。
第65章
“知州公子被巡抚衙门逮捕, 一时间全城都传遍了,好多百姓跑到衙门外看热闹呢。”
阿贵从外面带消息回来,兴致勃勃地描述案情, 大堂食客听得津津有味。
终于忙完得闲,一家子围坐长桌吃饭, 天气一日日暖和,谢家姊妹都爱吃酒, 几杯下肚,背心渐渐出汗。
“巡抚大人嫉恶如仇, 端坐堂上气势威严,把叶琅台吓得语无伦次,差点儿哭出来。”阿贵和一众伙计乐得不行:“亏他还是知州公子, 倒是一点儿也不顾及他爹的颜面, 哪怕装一装呢?”
谢司芙抱着馒头,问:“话说回来, 那位老婆婆怎会想到来平安州告状?她年纪大了, 眼睛也看不见,一个人如何找来此地?而且还知道上巡抚衙门去告。”
伍仁叔哼笑:“老天有眼,叶家姐弟仗势欺人,大概没想到被他们祸害的老百姓也有愤怒反抗的时候, 南朝也不尽是官官相护,还有陆巡抚这种好官。”
谢倾:“不知那个婆婆手上有没有证据,叶琅台毕竟是知州公子,仅凭一面之词很难给他定罪,何况叶知州自会为他奔走。”
“婆婆不简单啊,既然敢走这一遭,我觉得肯定准备充足, 咱们拭目以待。”
酒过三巡,宝诺听着他们滔滔不绝的谈话,有点犯困,但又不想离席,于是起身走到哥哥那里。
谢知易瞧她半醉的模样,伸出胳膊,将她揽到自己腿上。
“困了?”
“嗯。”
“洗澡去?”
“待会儿。”宝诺搂着他的肩,整个人歪在他胸前。
谢倾屏住呼吸,背脊僵直,不敢往那边细看。
谢司芙、伍仁叔和其他伙计竟然没觉察有什么突兀,四姑娘粘起大掌柜是片刻都难分开的,大伙儿在她小时候看过无数次这样的亲昵,即便如今长大了,关起门在自家人面前跟哥哥撒娇亦属正常。
唯独知晓内情的谢倾坐立难安,头皮一阵阵发麻。
他眼睛盯着桌上的酒菜,余光却不由自制地留意每个动作。
宝诺醉酒泛红的额头紧贴哥哥的下颚,闭着眼睛蹭啊蹭。
谢知易手臂收拢,把她往自己身上揉。
有兄妹这层关系做掩护就能旁若无人吗?
谢倾暗作深呼吸,心里放声狂喊:你们都瞎了吗?!快看他俩!快制止啊!谁家兄妹长大成人还这么腻歪?快看快看啊!
“老三,发什么愣?”谢司芙奇怪地望过来:“伍仁叔问你话。”
“哦……”谢倾干咳:“我想啊,徐哲下狱,侯府和国公府被陆刹盯上,那孟承豫不会再跟我们抢馒头了吧?”
“他敢。”伍仁叔砸吧酒:“谢家的人一个都不能少。对了,你和荀幼娘还在来往吗?我怎么听说他们一家要搬走了?”
谢倾顿时语塞,撇撇嘴:“早就断了。”
“既然断了,日后少招惹有家室的女子,你什么癖好啊。”伍仁叔:“你们都到了婚嫁的年纪,怎么想的,跟我说说?”
谢司芙叹道:“我的情况就不用谈了,大哥和老四倒是该考虑婚姻大事。”
话至于此众人不约而同望向主位。
谢倾屏住呼吸。
伍仁叔啧道:“知易,宝诺都多大的人了,还这么惯着,她将来如何能看上外面的男子?”
谢知易:“谁配得上她?放在家里养一辈子呗。”
“那怎么行?”谢司芙道:“好歹招个上门女婿,男人还是挺好玩儿的。”
谢知易冷冷淡淡瞥了她一眼,意兴阑珊,抱起瞌睡的宝诺上楼回房去。
西厢二楼清净,无人打扰,谢知易一边抱她进屋,一边亲她湿润的嘴唇。
“哥哥……”宝诺有话问他,别开脸,眨巴眨巴眼睛:“是不是你干的?”
“是我。”
“?”宝诺歪着脑袋:“我还没说哪件事呢。”
谢知易今晚莫名亢奋,把她放到床铺上,双臂撑在两侧,低头深深凝望:“我派人去澹州调查叶琅台,随随便便就查到他造的孽。老太太风烛残年,唯一的心愿就是替孙女报仇,我自然乐意相助。”
宝诺看着他,偶尔感到陌生,不知他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你很讨厌叶琅台?”
谢知易用手背抚过她的脸:“整个叶家我都讨厌,他们根本不该出现在平安州。”
宝诺浑浑噩噩,酒劲麻痹思绪,似懂非懂。
虽然醉意朦胧,哥哥眼里翻涌的暗潮却看得清楚。
“这次,叶知州恐怕要卷铺盖走人了。”她轻声嘀咕。
谢知易没接话,眸子垂下去,默不作声地解她的衣裳。
宝诺倒吸一口凉气,按住那只大胆的手:“别……”
这是在家里,二姐他们就在楼下,随时可能上来。
“又不听话了,妹妹。”他慢条斯理,动作冷静克制,与眼底的疯狂截然相反。
衣裳没有全部脱掉,也没有必要全部脱掉,半遮半掩更为撩人。
宝诺猜不到他究竟在兴奋什么,或许因为解决了两个大麻烦,多宝客栈安然无恙,一家人整齐团聚?
愣怔的当头,哥哥进来了。
“一入夜就精神十足,是不是要找你的拨浪鼓?”奶娘抱着馒头上楼。
宝诺大惊失色,紧张之下使劲推他,但推不动。
卧房的门没有锁,甚至是虚掩的。
“你、出去……”她吓得嗓子发颤。
谢知易捂住她的嘴,双眸幽深昏暗,眉心不禁拧起,都是因她过度紧张给绞的。
奶娘走进隔壁谢司芙的屋子,拿起拨浪鼓逗孩子玩儿,哒哒哒哒的鼓点响起,一墙之隔,木架床飞快地吱呀乱晃。
宝诺的心已经提到嗓子眼,怀疑他疯了,做这种事上了头,根本没法中途停下,哪怕被人撞个正着。
“走,看星星,看花花。”
所幸奶娘的心思全在馒头身上,一边和他说话,一边下楼走远。
宝诺兵荒马乱的心稍稍松懈,没再推他,双手揪住了枕头,腰肢舒展。
好乖。谢知易莞尔一笑。
他今晚确实过于兴奋。
想到此刻叶家的人正在一个一个毁掉,他简直舒畅至极。
觊觎宝诺的叶琅台再也不会出现了,没把他剁碎了埋土里充当花肥,已经足够仁慈。
还有谢昭敏。
宝诺的生母,谢知易的小姨。
她根本不该活在这个世上。
谢知易厌恶和宝诺有血缘关系的人,除了自己,不该有人和她血脉相连。
若非理智约束,他早就悄无声息地除掉谢昭敏。
想到这儿,他浑身亢奋到极点。
宝诺毫无察觉,她不知道谢知易满脑子想杀了她的生母。
“哥哥。”
她一如既往地依恋,伸手搂住他的颈脖,要他抱。
幻想中弑杀的快感与现实撞击的欢愉相融,谢知易眼底颤动,可怕的念头在怂恿,几乎想把她毁个彻底。
宝诺,妹妹,你什么都不明白。
谢知易心底最隐秘的地方阴暗无比,他希望世上所有人都死光,只剩他们两个。
他还想一直待在里面,和她紧密相连,不分彼此。
甚至多宝客栈他都未必真正在乎。
谢司芙,谢倾,伍仁叔,馒头,伙计……与这些人产生情感牵绊的人是谢随野,不是他谢知易。
他们都在瓜分宝诺的时间和注意力,讨厌得很。
可是宝诺喜欢。
她需要家人,需要同伴,她向往人间烟火,贪恋朴素平凡的市井生活。
因为她需要,谢知易才成为大掌柜,为她营造其乐融融的温暖家庭,扮演他们心目中沉稳周全的大哥。
“你真是禽兽不如啊,谢知易。”唯有谢随野清楚他的真面目:“宝诺要知道你其实是个冷血动物,会喜欢你么?”
两人在内部对话,意识交流,不耽误身体办事。
谢知易低头看着已然迷离的宝诺,心下冷笑:“我就是你的阴暗面啊,你以为自己有多干净?”
谢随野没吭声。
“说话呀。”谢知易痛快至极,几近扭曲的癫狂:“怎么了,想把一切都推给我?可我不就是你吗?!”
谢随野就这么看着他发疯。
以前从未正视过这个问题,谢知易就是他的一体两面,这个独立的灵魂出现,谢随野便将他丢给厉濯楠,让他去面对残忍的成长历练,所有血腥与暴力通通转嫁给他承受。
他厌恶谢知易的伪善和阴鸷,谢知易厌恶他的目中无人的嚣张做派,而且都不愿承认一个事实:我即是他,他即是我。
人无法完全接纳自己,宁肯以两个灵魂相互推卸。
“我不可能像你那么冷血。”谢随野说:“谢倾他们是我的家人,情同手足。”
谢知易笑出声:“是吗?可我只把他们当做工具,给宝诺维持俗世生活的工具罢了,我不需要家人,更别提什么手足。”
谢随野:“你只是怨恨他们一开始没有接受你的存在,把你视为附庸。”
谢知易笑得肆意:“你对我的了解根本流于表面,想知道我最真实的面目吗?你敢吗?”
谢随野屏息凝视:“不要吓着宝诺。”
“哥哥……”这时宝诺忽然唤他一声,手指揪住他的衣衫,舌尖微微探出,索求的意味。
意识中扭曲的谢知易却用一副温柔面孔埋下去,迎合她,讨好她。
酒香清甜。
“叫给我听,诺诺,一直叫哥哥,好吗?”他还会引导哄骗。
宝诺听话照做。
她深爱哥哥,不知不觉地让渡底线,一次次地纵容着他。
谢知易当然也爱她。
她以为自己感受到的就是一切,然而那些爱意只不过是他克制计算之后的结果。
“你想毁了她吗?”谢随野问。
谢知易沉浸在欲海中失去理智:“是啊,毁了她,你不知道我有多想伤害她。”
如果放在以前,谢随野不会想听这些疯话,可他现在很好奇:“说说看,怎么个伤害法?”
谢知易垂眼打量宝诺依赖着他的模样,一种病态的破坏欲作祟:“我想,强迫她。”
“什么?”
“我想撕掉人的伪装,让她看见深渊里的我,逼她接受那个我。”
“畜生。”
“尤其当她毫无防备冲我撒娇的时候,我装成好哥哥宠着她,其实心里都在幻想怎么把她弄哭。”谢知易坦白:“三年前就想这么干了。”
谢随野:“她现在就在身下,用得着用强吗?”
“你没明白我的意思。”谢知易莞尔笑道:“我想杀光她身边所有重要的人,一个不剩。”
谢随野顿了片刻:“她会对你恨之入骨。”
“是啊,接着我就可以毫无顾虑地霸占她了。”
宝诺正闭上眼睛享受和哥哥蹭鼻尖的亲昵,谢知易却睁眼看着她,没有温情,只有癫狂的独占欲蔓延,还有一种得逞的快感,像怪物随时会把她吞掉。
“你不想吗?”
抛掉人性的桎梏,将心爱之人禁锢在身边,被她恨之入骨的时候做最亲密的事,唯有这般极致的爱恨才能彻底填满心底的空洞。
然后死在一起化为灰烬,再也不分你我。
谢随野琢磨他这些病态的想法,没来由地笑了。
*
谢昭敏失魂落魄地回到州衙内宅,心里做好打算,明日一早便带三郎离开这里回奉城叶家。
叶琅台反正是废了,叶家只有靠三郎继承家业,如今即便是老爷也不能随意与她翻脸。
她再也不想去面对宝诺和谢知易,叶东赋的官位能不能保住她也不在乎,余生的指望皆系于儿子身上,只要好好抚养三郎,她这叶家主母的位子便固若金汤,等叶东赋死了,整个叶家都是她的了。
谢昭敏唯有这个念头,疾步往正房去。
“夫人……”屋内的丫鬟婆子焦急地张望:“小公子没跟您一块儿回来?”
谢昭敏莫名道:“三郎不是在家吗?”
丫鬟婆子脸色煞白:“你出门没多久,小姐过来找小公子说话,接着把他带走了。”
“带走?”谢昭敏顿觉不妙,立马冲到叶琅萱的院子,可并未找到三郎,连叶琅萱也不见踪影。
“小姐去哪儿了?!”谢昭敏质问房里的下人。
“小姐说,带三郎去接夫人回家……”
谢昭敏猛地喘不过气,头昏脑涨连连后退:“快,快告诉老爷,立刻派人出去找……”
州衙内宅灯火通明,霎时乱成一锅粥,叶东赋得知此事还觉得疑惑:“琅萱和三郎?这姐弟俩能去哪儿?莫非琅萱胡闹,带着弟弟瞎混?”
谢昭敏几乎叫起来:“她要害我儿子!老爷你还在这儿说什么废话?!”
叶东赋从未被她这么呵斥过,惊疑又震怒:“你疯了吧,琅萱是三郎的亲姐姐,骨肉至亲,害他作甚?”
谢昭敏站不稳,摇摇晃晃险些昏厥。
家丁一波一波出去寻人,竟无半点消息带回来。
枯坐到次日清晨,谢昭敏犹如半死的藤蔓瘫在罗汉榻上,生气全无。叶东赋背着手来回踱步,神色凝重。
“老爷夫人,小姐回来了!”
听见这句话,半晌不动弹的谢昭敏终于有了反应,直挺挺起身走到院子。
“三郎呢?!”
“这……”小厮不知如何作答。
谢昭敏推开他,急忙朝外走,这时叶琅萱却优哉游哉地现身,脸上挂着古怪的笑意。
“混账东西,你一夜未归,带着三郎上哪儿鬼混去了?!”叶东赋厉声大骂。
叶琅萱无谓地挑眉,并不理会她父亲,而是盯住谢昭敏,挑衅般看着她笑。
“我儿子呢。”谢昭敏走到她跟前,布满红血丝的眼睛瞪大盯死。
“小娘,真对不住,”叶琅萱笑说:“三郎不小心走丢了,我找他一夜都没找到呢。”
“你说什么?!”叶东赋也大步凑到跟前:“怎么会走丢?!七八岁的孩子,难道还会凭空消失不成?你在哪儿把他弄丢的?!”
叶琅萱抿嘴思忖:“嗯……不好说,不记得了,我们去了好多地方,东街,西市,城隍庙,哎呀,平安州那么大,我初来乍到,哪里记得住?”
“贱人!”谢昭敏狠狠一巴掌挥过去,打得她直接滚到地上:“你是不是把三郎卖了?说!是不是把他卖了!”
叶琅萱放声大笑起来:“快去黑市找呀,他们连夜出城,连我也不知往哪个方向,陆路还是水路,南方还是北方,我怕自己心软,毕竟是我弟弟呀,但愿他别死在路上……”
听见这话,叶东赋一口老血险些吐出来:“你、你疯了,三郎还是个孩子,你如何做得出来?”
“我有什么做不出来?”叶琅萱兴奋地观赏父亲的崩溃:“我和琅台成为弃子,废就废了,反正还有三郎,对吧?”她说着转向谢昭敏,笑得尤为痛快:“你也别想好过!哈哈哈哈!”
谢昭敏扑上去狠狠掐住她的脖子,往死里掐,不带半分手软。
“夫人!”周遭丫鬟婆子七手八脚上去制止。
叶东赋经历持续的打击,支撑不住一头栽倒,昏死过去。
*
夏至,谢随野生辰。
早上宝诺在衙门祭地祇,临近中午便回了客栈,哥哥的寿辰,今日一大帮朋友要来吃饭。
她在屋里脱掉官服,想找一身喜庆的衣裳应景。
谢知易歪在她的床上,有些意兴阑珊。
“哥哥怎么了?”宝诺对他的情绪格外关注,一边对镜戴耳坠,一边从镜子里瞧他。
“平日忙得脚不着地,今儿倒是特意告假回家。”
宝诺听那语气隐约透着调侃,不禁笑道:“你的生辰我还能缺席?”
谢知易不吭声。
宝诺猛然醒悟过来,起身大步靠近床榻,几乎扑到他胸前,亮晶晶的眸子眨巴眨巴:“等到霜降那日再给你办一次,比今天更热闹更隆重,怎么样?”
谢知易:“一年过两次寿,旁人定觉得古怪。”
“管他们怎么想,我就要给你过,还要敲锣打鼓昭告天下。”
谢知易神情慢慢放松,手指轻蹭她的脸颊:“那倒不必,我只想和你一个人单独相处,不要别人打扰。”
宝诺闭上眼睛:“好呀,哥哥的生辰,什么都听你的。”
中午吃席,请来的宾客大多是谢随野和谢司芙的朋友,两人都爱热闹,趁着好日子呼朋引伴,客栈大堂坐得满满当当。
以前宝诺还小,被看做孩子,这种宴席通常坐在边上,没有谁会格外留意她。今时不同往日,堂堂游影大人,家庭地位攀升,酒席也坐到了谢随野身旁。
“到我生辰能做主位吗?”宝诺托腮瞥他。
“行啊,平日你想坐主位也没问题。”
“那我可不敢。”她既想挑战他,又没那个胆子。
谢随野嗤笑:“瞧你那傻样。”
在外边查案气势汹汹,回到家就变成乖巧的四姑娘,可真有意思。
“诶,四姑娘,咱们的新知州何时到任啊?朝廷还没定下吗?”游宗熙问。
众人望了过来,宝诺对此话题兴致不高:“听闻吏部拟了几个人选,圣上都不满意,陆巡抚举荐了一位县令,等他做好交接应该就能动身了。”
“但愿这回是个办实事的官,可别像那个叶东赋……”
“诶诶,不谈政事,吃酒吃酒!”
宾客们自觉把话岔开,说些无关痛痒的新鲜逸闻,开怀畅饮。
宝诺垂下眸子缄默。
叶家的丑闻传得沸沸扬扬,叶琅台以前犯的事儿一件件被揭发,罄竹难书,已经判了流放。叶琅萱勾结黑市贩子拐卖自己的幼弟,继母发狂几乎将她掐死。
叶东赋遭到巡抚大人弹劾,被朝廷罢免了官职,大理寺卿也与叶家退婚,撇清关系。
叶府剩下的人只能收拾东西回奉城,听说那叶琅萱半路出逃不知去向,叶东赋接连遭受打击大病一场,谢昭敏完全变了个人,对她家老爷置之不理,整日痛骂叶琅萱,诅咒叶琅台,谁要敢劝,她直接骂起叶家的祖宗。
这些都是外边传的,宝诺没有主动打听,等叶家离开平安州,大概永远不会再有交集,宝诺在心里和谢昭敏永别,此生不会再想起这个人,母女亲情在她心里彻底断绝了。
哥哥对此甚为满意。
如果她留恋那点儿若有似无的母女之情,保不齐谢知易会做出什么事来。
“你在想什么?”
宝诺发呆被抓个正着,扯起嘴角笑笑:“没什么。”
谢随野稍稍凑近:“敷衍我,晚上别想好过。”
“……”
酒过三巡,大家都有些醉了。
游宗熙拍拍桌子:“听我讲,今日有个天大的好消息,就揣在我兜里,谁想听啊?”
“你能有什么好消息?能让我们升官发财么?”
“俗气。”游宗熙啐一口,竖起手指:“一门顶好的姻缘,我今儿特意带给多宝客栈的!”
听见这话,宝诺和哥哥不约而同扯起嘴角,游宗熙先前就想给宝诺说媒,这次看来还要当众催婚,他是不是兴奋过头了?
“哟,游二哥改行做媒婆啦?”有人调侃。
“旁人想让我给他保媒还没这机会呢。”
“谁啊?什么样的姻缘值得你如此重视?”
眼看他们兴致渐高,一会儿说不定要起哄,谢随野担心宝诺下不来台,趁早将这火苗掐灭。
“游二,你醉得不轻,管好舌头别乱嚼。”
游宗熙叉腰:“大猫你这就不对了,我可是替你操碎了心,千挑万选反复斟酌,还找大师算过生辰八字,世上再没有与你如此般配的妙人了,连我八十岁的祖母都赞不绝口,你可不能不领情啊。”
谢随野一怔,原来是要给他说亲?
他瞥向宝诺,发现她的脸色更差了。
“大猫是不是还没玩够,怕有了媳妇约束,妨碍你逍遥快活?”
谢随野没吭声,摸着白瓷杯子似笑非笑。
游宗熙大手一挥:“世上最快活之事莫过于娶得美娇娘,夫妻恩爱,日夜相随,还有什么比这重要?再说了,大猫身为长兄理应以身作则,你不成家,底下的弟弟妹妹都跟着学,你看看谢倾,看看宝诺。”
谢倾此刻大气也不敢出。
宝诺面无表情,冷眼吃酒。
“哎哟,谢掌柜这般容貌品相,要找个和他旗鼓相当的女子恐怕不易。”
游宗熙赶忙道:“女子容貌固然要紧,但贤惠持家更为难得,在座有家室的都该明白我的观点,对吧?”
“话说回来,无论如何也得自己喜欢,我看大猫不是那种娶贤妻的人,让他自个儿说说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老天啊。谢倾扶额闭上了眼睛。
狂蜂浪蝶最爱咀嚼的风月闲话,只要和男人女人有关,无论重复多少遍都不嫌腻。
谢随野说:“喜欢我家小妹那样的呗。”
大家扫了眼四姑娘,颇感无趣,纷纷抗议:“别拿妹妹来做挡箭牌呀。”
“就是,你怎么也这般小气?喜欢的女子不能说吗?”
霎时引来一阵讨伐。
谢随野失笑,懒得理会。
谢司芙和伍仁叔倒十分高兴,总算有人替他们催促大哥成家了,趁此时机索性就把事情落实,无论最后能不能成,至少让他有这个觉悟,该是时候考虑给大家找个嫂嫂了。
“游二哥,你看中的哪家小姐,我们认识吗?”
“我母亲的远房表侄女,家在金陵城,做皮货生意,她……”
谢随野敲敲桌子嗤笑道:“没完了是吧,你还认真聊起来了?”
谢司芙立马表明立场:“自然是认真的呀,游老太太都赞不绝口,我们听听怎么了?老三你说是吧?”
谢倾恨不得原地消失。
伍仁叔帮腔:“既然有这个机缘,何不尝试接触?你都没了解过就拒绝,万一遇到命中之人呢?”
谢司芙:“不错,我同意,游二哥的用心不可辜负。”
伍仁叔:“我也同意。”
“我不同意。”宝诺忽然开口。
“嗯?”众人始料未及,纷纷转头看着她,不明所以。
“老四你喝醉了,回屋歇着吧。”谢司芙拿走她手里的酒杯。
“我说,我不同意你们给哥哥说亲。”她借着酒劲儿放出话来。
完了完了。谢倾预感大事不妙,仰在圈椅里捂住脸,没法直视。
众人面面相觑,谢随野的目光轻轻落在她身上,呼吸不由停滞。
宝诺双颊烫红,倔强的嘴唇紧抿,恼火地瞪住他们。
游宗熙怪道:“四姑娘,这是为何,难道你怀疑我的眼光?”
宝诺摆头:“你闭嘴,就数你最烦人,闲得没事干,到处乱点鸳鸯谱!”
游宗熙笑,拆穿她的小心思:“是不是舍不得你大哥娶亲?怕他有了媳妇就忘了妹妹?”
谢司芙也笑,扯扯宝诺的衣袖:“别闹了,乖,大哥迟早都要娶媳妇,再说有了嫂嫂便多一个人疼你,到时你高兴还来不及呢。”
有什么好高兴的?
宝诺双手撑着厚实的桌子站起身:“我哥不会给我找嫂嫂,你们都死了这条心,他若要娶妻只能娶我!”
话音未落,谢倾已经死了大半,其他人却哄堂大笑。
“四姑娘吃醉酒,怎么变回小孩了?哈哈哈哈!”
“好了好了,晓得你们兄妹情深,但这不是过家家,妻子和妹妹可不一样哦。”
宝诺见众人竟然这种反应,根本不把她的话当真,简直可恶至极!
“哥哥,你看他们!”她立马告状。
谢随野拉过她的手,也不替她解释:“好了,你醉得不轻,快回屋睡觉。”
什么?
他这是什么意思?
不想承认他们的关系,难道果真等着游宗熙说媒?!他是不是想死啊?
宝诺怒上心头,直接扑到他身上,对准他的嘴咬了下去。
周遭调侃的笑声戛然而止,瞬间静若寒蝉。
谢随野心里狂喜,不由伸手揽住她的腰肢扶稳,以便让她亲得顺畅。
“啊——啊——”谢司芙放声尖叫,猛地一下跳开,和同样尖叫的游宗熙凑到一块儿瑟瑟发抖,惊恐万状地盯着这一幕。
谢倾抱住脑袋装死。
伍仁叔张嘴呆住,手里的筷子啪嗒掉落。
伙计们全都僵硬地定在原地,呆若木鸡。
“四姑娘,你……”
嘀嘀咕咕的议论声此起彼伏,谢随野抱着宝诺起身离席,大步往后院去——
作者有话说:下章正文完结,更新时间挪到明早九点!!早点来看!!
【请收藏魔镜小说 努力为你分享更多更好看的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