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说我什么来着?”叶琅台出言嘲讽他姐:“你见着那位谢掌柜怎么也挪不开眼?”
“爱美之心, 人之常情罢了。”
“哈!那皮相确实英俊,我身为男子也不得不承认他好看。可惜啊,父亲绝对不可能把你嫁给一个开客栈的普通人, 死了这条心吧。”
叶琅萱听见这话发出嗤笑,扯起嘴角:“谁说我想嫁给他?”
叶琅台:“你已经定了亲, 安分守己自然是好。”
“呵,你说元世聪那头肥猪?能不能别扫兴倒我胃口?”
叶琅台啧道:“大理寺卿的独子, 是胖了点儿,也不至于骂人家是猪吧?诶, 明年你可就要出嫁了,收敛些,当心被人抓住把柄。”
“正因如此我才要抓紧时间好好享受男色, 否则岂非便宜了元世聪那头猪?凭外表他配得上我吗?”
叶琅台琢磨:“说的也对, 你嫁给他确实委屈,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不过你若真讨厌元世聪, 何不求父亲退了这门亲事?”
“为何要退?”叶琅萱挑起眉梢, 觉得这个弟弟脑子不太灵光:“待我嫁入金陵城,登高望远,结识公侯王孙,有的是机会改嫁。”
叶琅台没料到她有这种打算:“难怪小娘想替你推掉这门亲事, 你还不乐意。”
叶琅萱哼笑:“深闺妇人懂什么,用得着她操心?”
叶琅台叹了声气:“小娘对我们也算费尽心思讨好,无论如何,这些年她帮我们瞒了那么多事,予取予求,对她自己亲生的儿子都没那么周道,若非她三番五次帮忙, 只怕我早被爹爹打死了。”
“行了,别提这些无关紧要的事。”叶琅萱把叶琅台的贴身小厮叫进来,吩咐道:“你去打听打听,那个谢掌柜这两日在园子里最常去哪儿,都喜欢做些什么。”
“是,小姐。”
叶琅台哼笑:“既然你出手,那我也不客气了。”
叶琅萱有点烦:“男女不一样,小村姑要被你沾上手,让你负责,到时想甩都甩不掉。”
“甩不掉就收到房里做妾呗,又不是养不起,你倒不必操这份闲心。”
*
宝诺刚洗完澡,正歪在矮榻上晾头发。
谢知易进屋,宝诺那双眼睛一瞬不瞬地黏在他身上,不管他去关窗还是点蜡烛,如影随形。
“怎么了?”谢知易觉得好笑,忍不住开口询问。
宝诺冷哼了一声,别开脸不予理睬。
这是什么意思?他更觉好奇,走过去摸摸她半干的头发,把人从头到脚端详一遍,手掌放在腰间,好像握住一只温润的梅瓶。
“哼什么?”谢知易跪在矮榻前查看她结疤的伤。
宝诺瞪过去:“我后悔了。”
他微微一怔:“后悔……什么?”
“就不该跟你来山里。”
谢知易不解:“住得不舒服?”
宝诺又哼了声,胳膊抱在胸前:“一个沈映农向你献殷勤还不够,又来了个叶小姐,她看你的眼神像要把你给吞了。”
谢知易挑眉,不由莞尔:“有吗?”
“有!”宝诺越想越气,伸手勾住他的脖子:“早知如此就该把你关在我的小庭院,不准你出门,省得被别人惦记。”
谢知易垂眸不语。
宝诺歪着脑袋打量:“怎么,你不愿意?”
“不愿意。”他说。
宝诺倒吸一口凉气,闭上眼睛别过头去,自尊心有些受挫。
谢知易轻轻笑了声,把她抱起来走向床榻,放到柔软的枕头上。
“你那间小院子不够隐蔽,谁都能找到。”他说:“若真想避开俗世,我倒有个好去处,地处深山,人迹罕至,风景比这里还好。”
宝诺好奇,眨巴眼睛瞧他:“果真?”
“嗯。”谢知易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她的鬓发:“早些年担心历濯楠报复,特地寻了个避世之所,实在不行就躲进山谷隐居,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山中物产丰富,你想吃什么我都能做,想玩什么我都陪你玩,就我们两个,好不好?”
他越说越真,宝诺张嘴愣怔:“那多宝客栈怎么办?”
“有谢司芙做掌柜,客栈一切如常。”他幽深的目光锁着她:“诺诺不是想把我关起来么,等我们去到那儿,没有外人打扰,整座山都是你的牢笼,我是你唯一的囚徒。”
宝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耳朵烧烫:“别瞎说……就我们两个多无聊啊。”
谢知易轻笑:“和哥哥在一起还嫌无聊,你那么容易喜新厌旧?”
怎么越说越离谱?
宝诺心乱如麻:“我何时喜新厌旧……不对,明明是我在审你,怎么绕来绕去变成我的错了?你说,你在外面是不是特别招人喜欢?还有谁叫你哥哥?”
“只有沈映农而已。”
“为什么不拒绝?你在家有三个弟弟妹妹还不够,外边的人凭什么,不许他们喊你哥哥……”
宝诺喋喋不休地数落,谢知易一边应承,一边解她的衣衫。
“我错了。”他说。
宝诺浑身猛地颤了颤。
他、他错了?
怎么认错这么快?
更奇怪的是,如此简单的三个字为何令她心脏乱蹦狂跳不止?太没出息了吧谢宝诺,这就心动了?
她顾着暗暗腹诽,忽然发觉身上凉津津地,回过神,不由惊呼出声:“哥哥!”
衣裳呢?!
谢知易慢条斯理地看着她。
宝诺的脸越来越红:“干什么?我还没审完呢。”
“嗯,”他说:“我在想,该怎么向你赔罪。”
宝诺脚趾蜷缩起来,喉咙滚动:“我看你以后出门索性戴上面纱好了,身在病中还惹人注目,是不是太不像话……”
谢知易一下一下亲她的身体。
“哥哥?”
他跑哪儿去了?
宝诺不敢看,漫无边际地说些题外话掩饰紧张:“明天我还想吃鱼,你再去钓几条鳜鱼,让厨娘做鱼羹……”
谢知易吻住了她的嘴。
宝诺捂住脸,抖着嗓子发出低低的呼叫。
这法子可真有效,瞬间将人拽入悬崖,时而坠落混沌,迷迷糊糊不辨东西,时而惊醒,清晰地感受每一寸触觉。
宝诺脚趾蜷缩起来不住地磨蹭床榻。
哥哥勾勒着她的形状。
果实淌着甜蜜的汁子。
她不由自主想要逃避,可惜被他把控,并不上,只能焦躁地打颤。
“别……”
品尝的声音几乎将她烫熟,哥哥吃得好投入。
那么柔软的舌头,怎会如此厉害?
“不要……”
宝诺的哭腔没压住,尖叫的同时决了堤。
这下连话都说不完整了。
谢知易把那脆弱处安抚好,回到枕边,脸往她颈窝里蹭。
“没出息。”他低哑的嗓音略带讪笑。
宝诺的指甲胡乱地挠啊挠。
谢知易直起身,垂眼打量,他的游戏才刚刚开始。
长夜漫漫。
可怜见的,后来又决堤了几次,哥哥就那么盯着,双眸黑得像深渊,忽而抬眸瞥她两眼,那充满攻击和侵略的目光冷不丁吓人一跳。
无力制止,她茫然求救。
谢知易眸底暗沉,冷声问:“你想让谁救?”他半真半假:“要不要把谢随野叫出来一起?”
“不要!”宝诺顿时三魂去了七魄。
可别再吓唬她了,一个哥哥都吃不消,两个……不要命了吗?
*
翌日清晨宝诺起不来,睡得很沉。
谢知易记得昨晚她说还想吃鱼,也不知真话假话,趁着天色早,他更衣准备出门。
掌事的婆子走到廊下禀报:“叶公子差人传话,邀四姑娘共进午膳。”
谢知易眉眼黯下,整理着衣衫,冷淡开口:“四姑娘不想出门,推了。”
“好。”
他把床前的纱帐放下来,看了看仍在睡梦中的某人,幽暗的眸色像灯火点亮。
妹妹是我的。
我一个人的。
谢知易这样想着,听见心里发出一声嗤笑。
他没有理会,拎着鱼竿和木桶出门,去池塘钓鱼。
今日天气尚好,微风和煦,经过竹林,撞见一个小厮和婢女在说话。
“呵,摆什么臭架子,真当自己仙女下凡呢,一大早触霉头,真是晦气。”
“你小声点儿吧,想想回去怎么向公子交代。”婢女叹说:“这二位主子任性妄为惯了,见色起意的事情没少干,可总有失手的时候,也不是每个人都愿意像他们这样乱来啊。”
小厮冷哼:“倘若知道我们公子的身份,小村姑早就自己送上门来了,装什么清高。”
婢女咋舌:“未必吧,如果人家真不愿意呢?”
“只要公子想要,用尽手段也会得到,管她愿不愿意,到时下药把人送到公子床上,她又能怎么着?”
“唉,我看你们行事还是收敛些,万一被老爷知道了,大家吃不了兜着走。”
……
周遭清净,谢知易从头到尾听个完整。
偌大的池塘波光粼粼,时辰尚早,他不疾不徐地用小虾垂钓,这池子里的鳜鱼养得肥美,不一会儿便上钩,不过他还想多钓几条上来,挑最好的给宝诺做鱼羹。
太阳逐渐高升,池塘对面是一片瓜棚,嫩藤长出卷须,绿叶层层叠叠。
突如其来的脂粉香破坏了眼前的田园山色,谢知易眉尖微蹙。
叶琅萱拿着鱼竿走到不远处,笑着打了声招呼:“真巧啊谢掌柜。”
她意图直接且明显,甚至不做掩饰,毕竟熟能生巧,她从未见过不贪恋鱼水之欢的男人,对他们来说不过就是风流韵事,艳遇来了享受便是。
“钓鱼好玩么,我不太会,你教教我?”
她走到一旁,昂贵的香粉味愈发浓重了。
谢知易有些不耐,面色冷峻异常。
叶琅萱满不在意,毕竟人家顶着一张巧夺天工的脸,得天独厚,自然比寻常男子矜持。
“哟,你已经钓了三条?吃得下这么多吗?不如我拿好东西跟你换?”
她笑魇如花,对方却无动于衷,连看也不看,叶琅萱觉得有趣,倒是激起了胜负欲。
“谢掌柜,你……”
忽然远处传来一阵古怪的响动,打断了她的进攻,叶琅萱寻声望向池塘那头,却见一个头戴斗笠的玄衣男子抓着一个眼熟的面孔按在地上。
“陈、陈皮?”那不是叶琅台的贴身小厮吗?
叶琅萱不明所以,张嘴愣怔地望着。
暗枭戴着斗笠看不见脸,动作却很利落,拔出匕首,捂住陈皮的嘴,猛地横穿他的颈脖,陈皮面容狰狞,痛苦地挣扎了几下,瞪大眼睛倒在了瓜棚前。
叶琅萱大惊失色,连滚带爬地躲到谢知易身后:“杀人、光天化日杀人了!”
谢知易调整鱼竿,无动于衷。
还没完,暗枭抄起锄头,将陈皮分尸,大卸八块。
叶琅萱吓得瘫软在地,哇地一下呕吐不止。
更让她感到恐怖的是,谢知易面对这种场景居然毫无反应,还有闲情逸致摆弄木桶里的鱼!
那边在杀人分尸啊,他是瞎了还是见惯不怪?!
叶琅萱毛骨悚然,撑起身落荒而逃,生怕晚走一步遭到灭口。
第四条鱼钓上来,谢知易收起鱼竿,满载而归。
*
宝诺睡到中午才起。
她进入惊鸿司之后养成的好习惯被打破了,变得如此懒惰,全都怪哥哥。
谢知易瞧她呆坐在床边揉眼睛,迷迷糊糊发愣的模样,顿觉憨态可掬,过去揉她的脑袋:“睡饱了?正好起来吃午饭。”
宝诺没吭声,晃了晃腿,他会意,蹲下来给她穿鞋袜。
“渴。”嗓子还是哑的。
谢知易去倒水,握着瓷杯探探水温,不冷不热正合适。
“你要是一直不长大该多好。”他忽然说了这么一句话。
宝诺仰头莫名其妙地望去:“哈?”
谢知易打量着她的脸,像在回忆她小时候的模样,小姑娘长大了,容易被不三不四的人肖想觊觎,他很不高兴。
“真想把你藏起来。”谢知易用手背碰她的脸:“谁都不许看。”
宝诺不明所以:“本来也没人看我呀。”
她下床洗漱,屋外人影憧憧,丫鬟婆子们捧着漆盒到堂屋摆饭,脚步很轻,来去匆匆,放下饭菜就出去了。
宝诺洗完脸精神些,坐在镜台前梳理长发,谢知易拿起一支银簪端详,忽而抬眸,发现宝诺正从铜镜里瞧他,视线相交,她很快移开。
谢知易上前,立在身后,用簪子轻轻拂过她的侧脸:“鬓云欲度香腮雪。”
宝诺觉得有点痒,肩膀微微缩起,又发现他目光隐含玩味,于是心跳漏了几拍。
“哥。”
谢知易垂下眼帘,默然片刻,将簪子插入她的发髻。
“我是豺狼虎豹么?”他淡淡说道:“用哥哥这个称谓唤醒我的人性,你是这意思?”
宝诺语塞,随即抿唇笑说:“还算有自知之明。”
谢知易挑起眉梢,屈指作势要敲她脑袋,她赶紧离了镜台跑向堂屋。
沈映农正好过来蹭饭,笑盈盈进门:“你们中午吃什么?加我一副碗筷吧。”
“你怎么来了?”谢知易不紧不慢落座。
“刚送完叶氏姐弟,父亲那边又来了客人,我也不认识,说不上话。”
宝诺问:“那对双生子走了?不是昨日才到别业吗?”
沈映农拧眉叹气:“是啊,叶琅萱早上出去钓鱼,突然惊恐万状地跑来找我,说她家小厮在池塘被人杀了。”
宝诺惊讶:“啊?这儿发生了凶杀案?”
沈映农瞟了谢知易一眼:“我带人到瓜棚看过,根本没有尸体,不过那个叫陈皮的小厮确实不见踪影。”
“这么奇怪?”宝诺拿起筷子:“一个小厮能得罪什么人?”
沈映农道:“知易哥哥,叶琅萱说当时你也在池边,你看见过程了吗?”
宝诺愕然转头看他。
“阳光晃眼,没看清。”他摆明敷衍。
沈映农也不细问,只笑着摇头:“叶琅萱吓得魂不附体,好像我这庄子会吃人,一刻也不敢停留,拽着叶琅台就走。”
宝诺思忖:“他们是去报官了吧。”
沈映农摇头:“不太像,无凭无据,官差来了也于事无补,不过走个过场罢了。”
宝诺看着桌上的鱼羹若有所思。
我好像,就是官差诶。
第57章
沈映农还没吃两口菜就被他爹叫过去应酬。
宝诺望着空荡的院落, 转头打量谢知易:“哥哥,从实招来吧,你的暗枭也跟进别业了?”
她语气像在说家长里短。
谢知易自然对游影大人招供:“他们隐于暗处, 需要的时候就会出来做事。”
宝诺舀了勺鱼羹:“那个小厮怎么得罪你了?”
“嘴欠。”
“尸体呢?”
谢知易淡淡道:“物尽其用,给瓜棚施肥了。”
“……”宝诺望着一桌子美味佳肴噎了下, 忽然食之无味。
“想吐吗?”他问。
“那倒没有。”她很快调整过来:“再过两个月丝瓜长熟,想必果实累累, 养得那般肥美,伍仁叔肯定喜欢。”
谢知易面无表情看去:“你不觉得这种事情很脏吗?”
我手上沾满脏血。
本不该让你知道。
宝诺:“让你不高兴的人死有余辜。我在惊鸿司衙门沾的血比这脏多了, 哥哥何必为此介怀。”
谢知易瞳孔微动,默然半晌:“不知道你因为什么事又会疏远我。”
“……”宝诺屏住呼吸眨巴眼睛:“我怎么你了?”
冤枉啊。
谢知易却记得清楚:“除夕夜我回来,三年未见, 你待我形同陌路。”
她张嘴愣在那里, 仓促间噎得说不出话。
“你知道自己狠心的时候有多狠吗?”
“哥,”宝诺咽一口唾沫:“那已经是几个月前的事了。”
谢知易:“几辈子过去我都记得。”
她霎时哭笑不得, 实在不知该怎么应对, 他是如此敏感、多疑,外表看上去有多温和,内里就有多疯狂,爱恨都那样强烈。
笑过之后心里却有点疼。
这时谢知易又问:“你当时真要和我疏远, 还是赌气?”
宝诺默了会儿:“我后来也琢磨究竟怎么一回事。你走了三年杳无音讯,我觉得自己被遗弃,可是不想承认,宁肯把心收起来,主动疏远你,以为这样就不会再难过了。”
她停顿片刻,深呼吸:“就和你最近抵触我是一样的。”
谢知易:“是这样吗?”
宝诺“嗯”了声, 看着他:“手上推开你,心里希望你把我抓紧,用力些,这样我就不能真的走掉。”她脸颊逐渐发红,但仍然继续:“我理所当然认为你应该懂我心底的想法,不用说你也应该了解,否则怎么能说我是你最重要的人呢……”
谢知易一动不动地盯住她。
宝诺抿了抿唇:“很自私对吧?我在你面前就会不由自主变成这样,我也不想的。”
越是亲密无间的关系,越是会退化成孩童,希望对方满足自己所有欲望,所有情感的妄想,明知不理智,不成熟,却还是想被对方义无反顾地接纳。世上需要冷静面对的事情那么多,在哥哥面前就不用装大人了吧?
宝诺眉尖蹙起,忽然有点自我怀疑,这样对吗?
“你可以再自私一些。”谢知易看出她在别扭,立马纠正:“尽管任性,尽管肆意妄为,我是你哥,无论你丢什么我都接得住。”
宝诺偷着乐:“那我可当真了。”
谢知易瞥过去:“竟然让你怀疑这一点,我这个兄长确实失职。”
宝诺张嘴愣了会儿:“我知道你对我向来宽纵,可从前和现在不一样嘛。”
“有什么不一样,我这辈子都是你哥。”
宝诺嘀咕:“谁家正经兄妹像我们这样啊……”
“哪样?”谢知易饭不吃了,菜也不夹了,专心致志地托腮瞧她:“有何差别,说说看。”
他微微带笑,雨雪消融般和煦,漂亮的眉眼像在春水里浸过,澄澈清明。
宝诺呆愣片刻,许久没见哥哥这么笑,她的心都快融化。
鬼使神差地,她仰起脸凑过去,对准他的嘴唇亲了一口。
还用说吗?
谢知易浓密的睫毛颤动,忽而抬起黑眸,在她撤离时逼近,按住她的后脑勺,深深地、贪婪地吻下去,在她唇上辗转厮磨,吮吸津液,让呼吸搅在一块儿。
宝诺很享受和哥哥亲密,可是也有顾虑,适时地把他推开。
昨夜……昨夜做得那么过分,火药似的一点就着,白天要是再痴缠未免过于纵欲,不太像话。
“诺诺。”谢知易屈指点了点她唇角的水渍:“你对谢随野也这样么?”
“……”
“我和他之间,你更喜欢谁呢?”
宝诺眼尾抽了两下,把凳子挪开些许,端起碗,拿起木筷:“吃饭吧哥,菜都要凉了。”
*
下午宝诺独自出门,去凶杀现场勘查一番,没有发现血迹,埋尸处翻动的泥巴都用旧土做了掩盖,碎肉大概埋得很深,没有闻到气味,暗枭做事非常干净。
如此一来宝诺倒觉得自己走这一趟多余,居然操这个闲心,想着替他善后。他是谁啊,永乐宗的宗主,手底下那么多能人异士,何须她惦记。
宝诺不由反省自己,是不是对哥哥太过怜爱了。
回到漱石园,意外发现詹亭方出现在疏云别业,正在书房和谢知易谈事情。
宝诺纳罕,不是休养么,怎么放不下正事,把詹亭方叫来了?
夜里灯烛亮起,窗外是深郁的蓝,不时响起青蛙的叫声。
宝诺在灯影下看蛐蛐,天气一日一日地变热,她穿得薄,光脚丫悬在罗汉榻外轻晃。
谢知易走过来,目光落在她脚上,停顿了一会儿。
“哥哥,”宝诺盯着陶盆里的蟋蟀,不时拿草去逗:“詹亭方来这里做什么?”
他坐到炕几那头,随手把她的脚捞起来,握在手里按揉。
“怎么了,你不喜欢他?”
宝诺抬眉瞥了眼:“没有,我以为永乐宗发生了什么事。你也是个操心的命,闲不下来。”
谢知易觉得她话里有话,但表面风平浪静,看不出丝毫言外之意。
人长大,会藏情绪了。
谢知易垂下漆黑的眸子,默然在心中发问:“诺诺什么意思,忽然语气这么冷淡。”
不一会儿得到谢随野的回应:“不喜欢永乐宗吧。我来问她。”
谢知易想了想:“嗯。”
宝诺没听见回应,奇怪地抬头望去。
谢随野冲她挑眉笑笑,也不按揉推拿了,手指有意无意地来回剐蹭她的脚背,这样也很舒服。
“上次去宴州玩得不开心么,还是永乐宗有谁得罪你了?”
宝诺撇撇嘴:“不是。”
谢随野思忖:“那就是詹亭方的问题,他不该出现在这里。”
宝诺看着对峙的两只蛐蛐,用满不在乎的语气调侃:“山中日子清闲,待久了容易无聊,才几天而已,哥哥就闲不住了。”
谢随野脑中响起谢知易的声音:“原来她介意这个。”
宝诺以为哥哥和她在一起也会感到日子寡淡无趣,所以才记挂外面那些重要的事。
谢随野垂下眼帘:“要不要告诉她实情?”
谢知易:“不算什么好事,她知道了也不会开心。”
“可她早晚都会知道,现在不说就是隐瞒。”
谢知易犹豫半晌:“好吧。”
又一阵沉默,宝诺皱起眉头,以为他默认了。
“既然觉得无聊,明日便回平安州,我不妨碍哥哥做大事。”
她抽回自己的脚,脸色愈发冷了几分。
谢随野歪在靠枕上,缓缓抚摸左手的宝石戒指:“我让詹亭方调查叶氏姐弟,他是来向我汇报详情。”
宝诺闻言愣住:“叶氏姐弟?昨天才第一次见面,你何时让詹亭方调查的?”
“昨夜让暗枭回平安州传话。”谢知易松开戒指,坐直身体:“你应该知道,新任知州姓叶。”
宝诺愈发诧异:“所以他们姐弟是叶知州的……子女?”
“没错。”
“可是你怎么会对那二人忽然起疑?仅凭姓氏吗?”
谢随野托腮逗瓦盆里的蛐蛐:“不止姓氏,他们从澹州来,老家奉城,还是孪生子。”
“等等,”宝诺不解道:“这个叶知州有何特别之处,你竟然如此关注,连人家老家在哪儿、膝下几个孩子都了如指掌?”
还特意让詹亭方调查确认,未免太古怪了吧。
谢随野闭上眼睛叹了声气,坐姿再次端正。
“他叫叶东赋。”谢知易目光沉静,隐约带着几分抗拒:“是你娘现在的夫君。”
啥?
宝诺张嘴愣怔,仿佛没听懂他在说什么。
“我娘?”她第一反应周翠霞不是死了吗?
谢知易:“谢昭敏,你的生母,我的小姨。”
宝诺彻底呆住。
谢随野发出轻笑,捏她的下巴晃了晃:“怎么这副反应?她又没死,哪怕在大街上突然碰见也是有可能的,你没想过吗?”
自然没有想过呀,谢昭敏对她来说就跟死了没两样,十几年不见的人突然出现在她生活的地方,简直匪夷所思。
谢知易松开她的下巴,笑意敛去,看着她失神的反应,冷淡道:“你若想见她倒容易,叶东赋已经抵达平安州,家属内眷陪他一同调任,此刻谢昭敏就在平安州。”
宝诺转眸看着哥哥,忽然觉察不对劲。
谢知易自顾又道:“若不想见面更加好办,深宅贵妇不常出门,即便遇见,十几年过去了,只怕你站在跟前她也认不出来。”
宝诺霎时间头皮发麻,浑身鸡皮疙瘩耸立。
“方才谁在和我说话?”她后知后觉,僵硬地绷紧身体,呼吸不畅:“你、你们怎么转换那么快?”
谢知易沉默下来,抬眼看着她。
宝诺毛骨悚然。
不仅切换如此之快,而且自然到没有丝毫痕迹,连她都没能及时觉察,险些被糊弄过去。
可是根据宝诺对魂裂症的了解,除非两个灵魂高度协作,否则这种快速的切换只会带来极端的失控和痛苦。
而他看上去并不像痛苦的样子,反倒诡异地和谐、自如。
“怎么了,害怕?”谢知易一瞬不瞬地凝视她。
宝诺嘴唇微张说不出话。他们两个不是……不和吗?
谢知易病情加重之后对谢随野充满敌意,不愿与他沟通交流,甚至阻断记忆的分享,导致他们整个人时刻处于压力与防御当中,精神深受折磨苦不堪言。
这两天状态才将将好转,宝诺是把他安抚住了,可从未想过他们会突然冰释前嫌,毫无防备地让对方主导这副身躯。
宝诺怎么可能不怕。
以前怕他们自相残杀,可她竟然没有想过,如若哪天他们不再仇视敌对,而是合作共赢,将矛头一致对外……
谁会成为他们猎食的第一个目标?
谁那么倒霉?
想到这里宝诺屏住呼吸瞳孔一颤,霎时望进他漆黑幽深的双眸,时间仿佛静止,他一直盯着她,目光像反复涌来的潮汐,沉默却浩瀚,一次又一次地想把她吞没,卷入深不见底的狂海,永久地沉溺。
宝诺再也顶不住,猛地跳下罗汉榻,身子绷得僵直,脑中嗡嗡响个没完。
“怎么了,诺诺。”谢知易平静地开口。
“我去洗澡。”她丢下一个借口飞快逃离。
谢知易目送她离开,没有拆穿她的小伎俩。
灯火暗了几分,他的影子投照在墙壁上,模糊的一团。
谢随野:“看来她并不期待和谢昭敏相见。”
“未必,毕竟是生母,怎么可能一点儿都不好奇。”
“那么小就把她丢下,毫不顾念母女亲情,这种女人有什么好惦念的。”
谢知易:“我记得你当年从青梧仙姑口中打听谢昭敏的情况,她又生了个儿子?”
谢随野轻笑:“是啊,有了小儿子,更不会记得宝诺了。不过听闻她对继女和继子更加溺爱,做后母的名声没得说,宝诺可没这种待遇。”
谢知易:“叶氏姐弟那副蠢样,原来是谢昭敏教出来的,难怪惹人厌烦。”
谢随野感知到他的杀意和扭曲,那深藏在阴暗里不断被欲望喂养,见不得人,拿不出手的妄念。
真想让宝诺走到心里来看看他这副病态阴狠的模样。
谢随野冷哼:“谢昭敏是小姨,你别忘了。”
“你居然承认这个小姨?”
“我不认,但她在血缘上就是小姨,你懂的吧?”
血缘。
谢知易冷冷白了眼,他介意的正是这两个字。
“我和宝诺本该是世上最亲的人,谢昭敏突然冒出来,真是碍眼。”
“所以呢,”谢随野挑明:“你想杀了她不成?”
谢知易没吭声。
谢随野眯起双眼:“就算宝诺已经不在意这个生母,可是不代表她希望她死。”
“小姨活着,她就是宝诺最亲的血亲,往后的事情谁知道呢,倘若她们母女和解,宝诺的心至少一半都会被她勾走。”
谢随野扯起嘴角:“你别发癫,杀了谢昭敏不难,可宝诺如今是训练有素的游影,你能保证不被她查出来吗?到那时如何自处?你要疯也别连累我。”
谢知易又静了会儿,暂且搁置这个话题。
“诺诺好像吓到了。”
“废话,谁不怕怪物。”
“你怎么不收敛点儿?”
“你怎么不收敛?”
谢知易扫了眼灯烛:“她说她去洗澡。”
谢随野莞尔哼笑:“过去看看?”
“你想干嘛?”
“你不想吗?”
说到这里他起身往浴房走,宽大的衣衫随风摆动,若云似雾,缥缈如仙。
第58章
宝诺大概想明白哥哥为何突然如此转变。
因为谢昭敏出现了。
他们必定将她视作极大的威胁, 所以较劲的两个人才会暂时放下恩怨,寻求合作。
按理说两人和平共处,宝诺应该感到欣慰才对, 为什么如此慌张,好像自己变成了猎物?
说到底他们能把她怎么着?
真是自己吓自己。
宝诺摇摇头, 趴在木桶边发呆,身上冒着腾腾白气, 胰子的幽香从皮肤里淌出来,不知用了哪些材料调配的胰子, 花露、果香和木香融合,洗过一遍,仿佛已经染透肌骨。
谢昭敏。
宝诺几乎快忘记这个名字。
娘亲二字听来也陌生。
宝诺其实并不记恨她, 现在想想, 她跟着文淮彬毫无前途可言,过不了苦日子也算情有可原, 趁年轻去拼一个自己想要的生活, 真是再正常不过的选择。
要说世间的父母天生爱其子女,更是理所当然的误解,谢随野那个畜生爹就不用多提了,裴度的爹娘又有多爱他呢?
宝诺甚至庆幸谢昭敏早早抛夫弃女, 虽然她走后宝诺的日子更不好过,但是哥哥来了。不敢想象倘若当初谢昭敏带着宝诺一起离开,因此错过了谢知易,她这辈子该有多么荒芜。
“在想什么呢?”
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宝诺猛地回头,看见哥哥从屏风那头走了过来,手里拿着烛台, 灯火在他脸上微微晃动,清俊的面容显得模糊又深邃。
宝诺脑中不由自主地回答:在想你,哥哥。
“谢昭敏让你这么失魂落魄?”
谢知易把烛台放在三角几上,挽起袖子,拿过长柄竹勺,舀水浸润她的肩膀。
宝诺不大自在,抱住胳膊:“我哪有失魂落魄,不过心中感叹一二罢了。”
谢知易抬眸:“对她还有怨怪么?”
“没有,若非你突然提起,我早把这人忘了。”
闻言,他忽然低头嗤笑,颇为不屑一顾:“我说吧,那女人有什么可惦念的,谁在乎她?”
宝诺屏息看着这一幕。
“毕竟是小姨,”眨眼之间,谢知易恢复冷淡的神色,专注看着手中的水勺:“她还不知道我娘已经不在世上,按照礼数是不是该主动告知?”
谢随野嘴边勾起冷笑:“这会儿又开始装作敬爱长辈的正人君子,谢知易你在宝诺面前真爱装啊。”
舀水的动作慢慢停顿,他幽深的双眸暗了几分。
“我要是不会装,怎么替你周旋厉濯楠的刁难?”谢知易冷言讽刺:“你能保留天性,不都靠我承担大部分痛苦,你受尽大家的偏爱,倒是理直气壮,真不害臊。”
谢随野眼底微微抽搐:“话要讲清楚,你在厉濯楠面前周旋,而我是跟他直接对抗,你承担你的,我承担我的,谁靠你了?大家喜欢谁自然偏爱谁,你心机深沉内里冷漠,几分真心几分假意当大家看不出来?除了谢宝诺你还在意谁?我是不害臊,你就有脸了?”
……
这是什么诡异的画面啊,天爷。
宝诺目瞪口呆无法动弹。
他们就在她面前争吵起来,两具灵魂轮番掌控同一副身躯,你来我往瞬息万变,不再是内部意念的沟通,而是占据身体直接对话。
落在宝诺眼中,哥哥不断转换神态自言自语,截然相反的两幅面孔,即便她知道怎么一回事,冲击依然无比强烈。
他们究竟想做什么,故意跑来吓唬她不成?
宝诺难以忍受这荒诞的场景,猛地扬手泼了他一脸水。
彻底安静了。
谢知易闭上眼睛稍稍别开脸,洗澡水从鼻梁和侧颊滑落,温热,馥郁。
然后他转头看着她。
“出去。”宝诺冷静异常。
看来是真的生气了。
也可能是恐惧。
谢知易和谢随野在内部相互指责对方吓人。
“她让你滚。”
“是让你滚。”
……
当晚宝诺洗完澡便回了厢房,避免与他同床共枕。
不知在顾虑什么,她有一种古怪的防备和预感,不得不暂时疏远,等他状态恢复正常再说。
“你这样频繁切换,总归不太好。”翌日午饭的时候宝诺暗暗观察:“没有觉得身体不适吗?”
“没有。”
完了,宝诺现在好像分不清面前的人是谁。
不可能啊,她对哥哥了如指掌,不可能瞒得过她的呀。
“那你们以前有这样过吗?”
他用探究的目光瞥了她一眼,淡淡回道:“最初发现对方的存在,抢夺身体的时候有过,但与现在迥然不同。”
宝诺咬着筷子思忖:“你这算是病情加重还是好转了呢?”
“我倒没觉得哪里难受,不过从你的反应来看,或许真是病况加重。”
宝诺眨眼:“嗯?”
“你都躲到厢房去,可见我有多吓人。”
宝诺骤然语塞,心虚地抿了抿唇,耳朵有点烫:“我没那个意思,哥,我想让你有个安静的环境休息,调养生息……”
“是吗,我错怪你了?”他似笑非笑地莞尔。
宝诺看呆,这究竟是谢随野还是谢知易,为何她突然间无法分辨?
“你们该不会……融合成一个灵魂吧?”她有些心惊肉跳。
哥哥不假思索地否认:“怎么可能,谁要跟他整合。我们目前只是和平共处相互协作,保持记忆连贯,最大的好处便是不再有抽离感。”
宝诺一下就能理解,魂裂症的痛苦正是丧失现实感,仿佛脱离了自己这副身躯,周遭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甚至看待自己也觉得陌生。病情严重起来更会丢失大段记忆,从而陷入恐慌和羞耻。
既然哥哥说他记忆连贯,那就是好事,至少病症没有恶化。
“那你,你现在是谁呀?”
听见这个问题他嗤笑出声:“好妹妹,你竟分不清了?真让我伤心。”
宝诺眯起眼睛,猛地一下抓住他的小表情:“谢随野。”
他笑意愈发明显,带几分恶劣的调侃:“敢直呼我的大名,谁给你的胆子,嗯?该叫的时候不叫。”
宝诺倒吸一口凉气,埋头吃饭。
谢随野说:“晚上过来睡觉。”
“我不。”
“那我过去找你。”
“不要。”
谢随野托腮盯住:“你怕什么?有怪物吃人么?”
比怪物还可怕,宝诺不敢细想,一想就觉得羞耻至极,无法直视他的眼睛。
谢随野笑叹一声:“早晚我也得发一发疯。”他用食指和中指轻轻夹她的耳朵:“谢知易病怏怏地寻死觅活,你心疼成那样,什么时候把你对他做的那些,对我再做一遍。”
宝诺的耳骨逐渐发烫,不由瑟缩着撤退,脱离他把玩的手指。
“又躲我。”谢随野眯起黑眸,挑眉笑笑,大发善心没再继续逗她。
又过两日,宝诺明显待不住了。
疏云别业恬淡的日子虽然惬意,但长此以往消磨下去只觉寡淡,身子骨愈发懒散。
谢知易觉察她的心思,若有所指地问:“怎么,才几天就嫌腻了?”
宝诺哪敢说腻啊,哥哥好容易稳定下来,才过去多久,她真怕一两句话又引得他不痛快。
“不必如此小心翼翼,有什么直说就是。”谢知易对她那点儿心思洞若观火:“我如今在你眼里脆弱成什么样了,三言两语就能击溃么?”
宝诺吐吐舌头,躺入他的臂弯,手指描绘他的轮廓,碰碰这儿,碰碰那儿。
“那你答应我,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能伤害自己,否则我真的不理你了。”
谢知易低头瞧着她,端详侧脸那道逐渐淡化的疤:“你很知道怎么威胁我。”
宝诺扯住他的衣裳晃了晃身子:“答不答应嘛。”
谢知易慢慢埋下去:“那要看你乖不乖。”
刚含住嘴唇,沈映农笑呵呵从外边进来,迈开长腿踏入院落:“知易哥哥,明儿得空去山里打猎,我……”
他撞见树下纠缠的两人,霎时愣在原地,嘴边的笑容也僵住了。
四、四姑娘不是他的妹妹吗?
他们兄妹怎么在亲嘴?
老天啊……
沈映农以为自己戳破了不可告人的禁忌,瞬间面红耳赤,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恨不得找个地洞立刻钻进去。
谢知易慢条斯理松开宝诺,接着又若无其事地拿掉躺在她发间的落叶,倒是气定神闲。
“映农来了,”他说:“过来吃茶。”
宝诺自然而然从他腿上起开,坐到一旁,继续玩玉石。
沈映农满脸涨红,心惊肉跳地走上前,暗自告诫自己要淡定,切勿用异样眼光看待他们,这种惊世骇俗的事情,他们必定已经痛苦万分,作为朋友绝不能再往他们身上戳刀子。
他一边暗下决心,一边维持平静的神态落座。
“天气正好,我爹收拾库房,找出了几把角弓,心血来潮想去狩猎。”沈映农勾起微笑。
谢知易不置可否,转而询问宝诺:“想去吗?”
她摇摇头。
沈映农默不作声吃茶,心想方才被他撞见那样的情景,四姑娘自然没有心思玩乐,唉,都怪自己来得不是时候。
谢知易说:“你爹可是骑射的高手,听他说起早年在北境草原,春日捕鹅猎雁,秋日入山射鹿,每次围猎竞争他都是佼佼者。”
沈映农附和:“是啊,我爹擅长骑马射箭,可平日却喜欢舞文弄墨……”
他明显心不在焉,脑中不断纠结,既然已经撞破秘密,为何还要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不如坦诚相见,把话说开了,省得大家别扭。
“知易哥哥。”沈映农深吸一口气,屏息憋了片刻,眼中满是犹豫:“你和四姑娘,你们……想过将来如何自处吗?”
宝诺安静看着他。
谢知易手指轻点桌面:“嗯?你想说什么?”
沈映农心慌意乱,不知为何有些着急:“平安州那么多人认识你们,倘若被他们知晓,肯定传得沸沸扬扬,不如你们去别的地方生活,改名换姓,避开此地的熟人……”
听见这话,谢知易支起胳膊撑住脑袋:“可是多宝客栈在平安州,我们的家人都在这儿,怎么能抛家舍业远走他方呢?这样没法向家里人交代,何况宝诺还是惊鸿司游影。”
沈映农眉头紧锁:“那你们可得小心行事,不能被人发现。”
“发现什么?”谢知易明知故问。
沈映农张嘴语塞,脸颊不由自主地涨红,目光闪躲:“这,你、你们……”
“兄妹乱.伦?”谢知易替他说出口。
沈映农耳朵快烫熟,两手攥紧衣袖,背脊僵直,嘴张着却发不出声。
谢知易垂下眼帘笑了笑:“多谢你的好意,我们知道分寸。”
大白天就开始亲,还有啥分寸,年轻男女爱起来天崩地裂都不理睬的。
沈映农心下叹息:“我也是自作多情,竟然操心起你的事情。”
他眼中的谢知易沉稳持重,表面云淡风轻,实则运筹帷幄,仿佛任何事情都能处理得当。
可正因如此,这般周全妥帖的人,怎会一脚踏入乱.伦的泥潭,那可是万劫不复的深渊,踩进去就没有回头路可走了……
沈映农心下感慨万分,不知如何面对他们,坐了一会儿便起身告辞。
见他背着手离开,宝诺不解地询问哥哥:“为什么不告诉他实情?”
谢知易:“你我是亲兄妹或者表兄妹,有什么差别吗?”
宝诺语塞片刻,挑眉笑道:“不是亲的,你才嚣张说这种话。”
谢知易打量她的眉眼:“若是亲兄妹,会不会更亲密些?”
宝诺霎时笑不出来,扯了扯嘴角:“不会了,还能亲密到哪儿去?”
哥哥在想什么呢,语不惊人死不休。
“有时候真想把你塞进我的胸膛。”谢知易用手背磨蹭她的脸颊,语气淡淡地,像在闲话家常:“骨血相融,密不可分,近得不能再近,这样我才能够安心,确认你不会从我身边逃走。”
宝诺的皮肤迅速升温,背脊发麻,又痒又酥:“别胡说……谁要逃了。”
他收回手,垂眸轻笑一声,转而去摆弄茶壶:“怎么,你这两日不是故意躲着我?”
宝诺摸摸鼻子,哑然失语。
“打算躲到什么时候?”
她闷头不做回应。
谢知易瞥过去,见她那副心虚又别扭的模样,也没继续逼迫,由得她去,反正再怎么逃避也走不出他的手掌心。
*
又过一日,宝诺从外边回园子,百无聊赖,正想找哥哥解闷,进屋却见他收拾好两人的行囊,准备动身离开。
“怎么了,去哪儿?”
“回多宝客栈。”谢随野一把掐住她的脸:“如你所愿,不必陪我在山中厮守,高兴吧。”
宝诺吃痛,揉揉腮帮子:“这么突然,发生什么事了吗?”
“家里来了不速之客,讨厌得很。”谢随野扬眉:“我们回去把人赶走。”
不速之客?谁?
谢随野卖了个关子,走得急,这就带宝诺向沈海庭父子道别,骑马出山,往平安州方向赶。
第59章
宝诺在回城路上得知客栈迎来一个大麻烦, 馒头的生父,也就是那个一走杳无音信的文弱公子哥,突然派人来寻谢司芙, 大概想把她和馒头一并接走。
“这个姓云的真是可恶,”宝诺已经忘记他的名字, 只记得姓氏:“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他以为他是谁?”
“云褚良。”谢随野单手握缰绳:“有些背景, 可能不太好打发。”
“哥哥已经查到他的身份了?”
“嗯,一直让人暗中查询, 总算有了眉目。”
宝诺问:“他果真是金陵人士?家里做什么的?”
谢随野犹豫了片刻:“晚些时候再谈这个,你现在是游影,最好不要出面, 让我来跟他们周旋。”
宝诺眉尖微蹙:“二姐肯定气坏了, 突然消失的人又突然间冒出来,什么意思, 她不会心软吧?”
谢随野摇头哼笑:“以我对谢司芙的了解倒是不会, 她并非耽溺情爱之人,今日快活就够,不计较长远,更不在乎那些名分声誉。”
宝诺道:“我有时觉得二姐大智若愚, 对世俗枷锁不屑一顾,她敢顶着重重压力未婚先孕,独自生下馒头,不管外面怎么揣测她都置若罔闻,左耳进右耳出,整天乐呵呵地,依旧过自己的小日子, 这份心境就没几个人能做到。”
所以啊,谁要敢来欺负二姐,欺负多宝客栈,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
傍晚,兄妹二人回到平安州,正是晚饭的时辰,各处酒楼食肆热火朝天,门庭若市,偏偏多宝客栈大门紧闭,连生意也不做了。
宝诺和哥哥进门,大堂空空荡荡,只有一张桌前坐着人,伙计们都不在,约莫避嫌躲开了。
“大哥,老四。”
谢司芙和谢倾见他俩回来,不由自主站起身。
谢随野点点头,瞥了眼旁边三个陌生男子,两个坐着,小厮立在身后。
馒头刚吃饱,正躺在伍仁叔怀里睡觉。
谢司芙默不作声往边上挪,让出主位给大哥。
谢倾紧绷的神情终于松懈下来。
宝诺先看了看熟睡中的小外甥,然后回头望住不速之客。
“怎么,你就是谢家的大掌柜?”手拿折扇的青年斜着眼睛瞟。
谢随野径直落座,身体微微后仰,胳膊搭着圈椅扶手,双腿交叠:“正是,多宝客栈所有人的事儿都由我做主,云褚良叫你们来有何贵干,只管跟我说。”
青年略微拱手示意,接着继续摇他那把精美的扇子:“鄙人徐哲,奉姐姐姐夫之命前来打探谢姑娘的消息,既然人找到,那便随我去金陵,早日入府,也好名正言顺。”
谢倾嘴角抽动,想发作,瞥向大哥,忍了下来。
谢随野先不理会,转而询问徐哲身旁的中年男子:“你又是哪位?”
“在下季安,是府中的管事。”
这人大家认得,两年前和云褚良一块儿住在多宝客栈,是他的亲信,态度十分谦和,但是被徐哲压得死死的,估计做不了主。
谢随野道:“徐公子,你方才说的姐夫不会指云褚良吧?他成亲了?”
“他从平安州回金陵不久便与我姐姐成婚,两家门当户对,自然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闻言谢倾用力翻了个白眼:“可真是般配呢。”
谢司芙没什么反应,脸色平静,无动于衷。
季安低头干咳了一声,小心开口解释:“当时老太太突然病重,极力推动这门亲事,公子孝顺,不敢忤逆长辈心愿。”
徐哲瞥过去:“这话说的,难道你家主子不情愿?”
“不是,六爷,我没那个意思……”
徐哲轻哼:“我姐姐乃高门贵女,金枝玉叶,金陵城的青年才俊趋之若鹜,嫁入你们家并不算是她最好的归宿,明白吗?”
季安垂头道是。
谢随野见状发出嗤笑:“金陵城那么多高门贵女,倒是没听过哪位姓徐的。”
闻言徐哲一愣,当即蹙眉:“我姐姐姓赵。”
“哦,原来不是你亲姐啊。”谢随野挑眉:“徐公子一口一口地喊着,我以为至少是本家亲戚呢。”
徐哲脸色登时变白。
季安赶忙介绍:“六爷是夫人的表亲,常在两府走动,夫人许多事情都交给他做的。”
如此一来大家便都明白了,这个徐哲不过就是跑腿打杂,在他们面前狐假虎威呢。
谢倾懒得看他,直接询问季安:“你家到底什么背景啊,既然云褚良已经成亲,还来找我二姐做甚?难道要她做妾?还是休了那个什么贵女?”
季安面露难色:“这……老太太离世,公子尚在孝期,原本打算守完孝再来寻谢姑娘,可是岐王谋反,平安州经历战乱,公子放心不下,命我赶紧过来打探姑娘的消息……谁知被夫人知道了。”
徐哲冷笑:“你们主仆倒瞒得紧啊,原来公子婚前便有了相好,还珠胎暗结,若非我姐姐发现,你们这次把人偷摸着带回金陵,是准备安置在外边还是入府啊?孩子都生了,总不能做外室吧?”
“我去你大爷的,嘴巴放干净点儿!”谢倾拍桌子站起身,手指过去:“你是不想活着踏出客栈大门了!”
徐哲白一眼,继续摇他的扇子,满是不屑:“敢动我,你几斤几两?别在这儿逞一时之快,坐下吧。”
谢倾眼睑抽搐,拳头攥得发白。宝诺从后边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冷静。
谢随野开口:“老二,你怎么说,想去金陵吗?”
“不想。”谢司芙斩钉截铁,不带一丝犹豫。
谢随野点头:“我二妹的话你们听见了吧。”
徐哲不以为意,季安倒是犯难:“我们公子惦记谢姑娘,况且他还不知道有了孩子,无论如何也该让他看看孩子呀……”
“这就不必了吧。”谢随野十指交错,眉梢微微挑起:“云褚良若真有诚意,自己怎么不来?派你偷偷摸摸打探,可见他根本没想光明正大迎娶我家老二。”
季安忙道:“公子守孝,实在不敢大张旗鼓宣扬此事……”
谢随野冷哼:“云褚良这个名字是假的,身份是假的,当初隐瞒还算情有可原,怎么到了今日还要遮掩防范?建平侯府的世子如此见不得人吗?”
此言一出,四下骤然静默,徐哲也不摇扇子了,神色变得警惕。
谢司芙茫然望着大哥,待反应过来便哼笑出声:“原来他是小侯爷?倒是我眼拙没看出来。”
“侯府世子孟承豫,他母亲姓云。”谢随野说:“两年前娶了宁国公的女儿,婚事办完的次月他家老太太就病逝了。”
季安额头渗出细汗:“大掌柜,你……”
“我自然该调查清楚是谁欺骗了我二妹,不对吗?”
季安道:“并非世子有意隐瞒,只怕吓着谢姑娘,等到了金陵城再慢慢告知……”
“既然你们知道,那就摊开了说吧。”徐哲扬起下巴:“小侯爷不可能娶一个市井女子为正妻,你入府后便是姨娘,也算半个主子。我姐姐高贵典雅,宽容大度,你尽管放心,她不会亏待了你。”
谢司芙嗤笑:“你耳朵聋了,我方才说不去金陵,听不懂吗?”
“怎么,你不愿入侯府?”徐哲觉得奇怪,要说她不肯做寻常富贵人家的妾室倒情有可原,侯府世子的姨娘,哪个小门小户的女子不心动啊?难不成她仗着自己生下儿子,自抬身价,还有别的想法?
“我劝你们还是安分守己,莫要打错了算盘,我姐姐可是宁国公的千金,当今皇后的亲外甥女,你要想越过她,下辈子重新投胎吧!”
谢随野慢条斯理:“宁国公世袭二代,除了罔替的爵位,在朝中早已根基凋零,到了你姐姐这一辈更是连个像样的才俊都挑不出来,子孙尽是纨绔,后继无人,一副空壳子,在这儿跟我摆什么权势勋贵的臭架子。”
“……”徐哲登时睁大眼睛,背脊挺直,不可置信地望住他:“你、你说什么?!”
季安也万万没想到他会突然说出此等狂悖之言,心中惊雷般巨响:“大掌柜,可不能乱讲啊,你远在平安州,又不熟悉金陵城,从哪儿听来这些、这些……”
“这些大实话想来你们素日不敢听也不敢说。”谢随野眉梢微挑:“宁国公府也好,建平侯府也罢,我们谢家不稀罕,老二不会跟你们去金陵,我话讲得够清楚吧?”
徐哲蹭地站起身:“好啊,你妹妹可以不去,但孩子是侯府的血脉,不能流落在外,无论如何我们得把他带走。”
谢倾拍案而起:“谁敢动?你试试看!”
宝诺立刻从伍仁叔怀中接过馒头,抱着他大步闪入后院,交给乳母,让她把孩子抱进屋。
这时伍仁叔也坐不住了,脚踏板凳,身体前倾,向对方发出警告:“馒头是谢家的孩子,你们带不走,明白吗?”
徐哲观察众人神色,百思不得其解,平头百姓哪儿来的胆量叫板公侯世家,他们疯了吧?
“呵,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徐哲合上折扇拍拍衣袖:“走着瞧,这事儿没完。”
季安欲言又止,憋了片刻只得叹一口气,赶紧跟上徐哲离开的步伐。
谢司芙攥拳抵住额头,心烦意乱,脸色十分苍白。
宝诺走近,按住她的肩膀捏了捏:“别担心,二姐,我们不会让他们抢走馒头。”
谢倾气得把徐哲用过的茶杯丢出窗外摔个粉碎:“什么东西!我就说云褚良是个骗子,装作那副腼腆单纯的模样,实则阴险狡诈,娶了门第相当的千金小姐做媳妇儿,还想让你给他做妾,我呸!他做什么春秋大梦呢!”
伍仁叔冷笑:“侯门贵公子妄想齐人之福,倒也不算新鲜。”
谢司芙用力闭上眼睛,焦头烂额,转而去看大哥:“他真名叫孟承豫?”
“嗯。”
谢司芙垂眸酝酿了会儿,眉心越来越凝重:“怎么办啊哥,我原以为他顶多是富家子弟,谁知竟是侯门世子,徐哲和季安肯定已经把消息传回金陵了,他现在知道馒头的存在,万一真来抢孩子……不行,我得带馒头躲出去,不能被他们找到!”
谢随野却不着急,端详一番:“先别慌,只要你不想和孩子分开,没人能把馒头从你身边抢走。孟承豫算个屁,有我在呢,放宽心。”
此事最要紧的是谢司芙的态度,若她当真对那人没有留恋和余情便再好不过,风月债最忌纠缠不清,倘若一个人自己要往火坑里跳,那可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
夜晚清凉,宝诺和哥哥在后院廊下吃酒,墙角种的酴醾快要开败了,风一吹,花瓣纷纷洒洒,满庭的寂寞。
“二姐还是想躲出去。”宝诺挠了挠眉毛,稍有几分醉意:“她现在提心吊胆,就怕馒头被抢走。”
谢知易说:“明日让詹亭方带她和孩子出城,去镇上住几日吧。”
“哪个镇上?”宝诺狐疑地睨着他:“你在外边究竟有多少产业,从实招来。”
谢知易慢慢莞尔,用带笑的眼睛看她:“怎么了,想管我的账?”
宝诺摆手,对这个没多少兴趣,只是对他好奇。
“宁国公府和建平侯府虽然式微,可赵皇后还在呢。”宝诺心有顾虑:“中宫没有生养皇子,但毕竟是中宫皇后,国公府内里再怎么腐烂,只要外面的架子撑得够足,依旧是只手遮天的权贵。我看徐哲不会善罢甘休,很快就会向多宝客栈发难。”
谢知易单手支额打量:“那你猜猜看,他会用什么手段?”
宝诺笑道:“还用猜?达官显贵想对付老百姓,最便利的手段就是罗织罪名让对方下狱,惊鸿司的卷宗里有不少例子。只不过宁国公和平安州的官场应该没有瓜葛,徐哲能使唤得动谁,我倒有些好奇。”
“新来的叶东赋叶知州,是三皇子的人。”
宝诺扬起眉梢:“果真?”
“去年万寿节,三皇子献给皇帝的松鹤玉雕就是叶东赋的手笔。岐王之乱刚刚平定,南朝上下都盯着平安州,吏部受三皇子管辖,举荐叶东赋调任此地,是给他机会展现施政能力,铺好晋升的阶梯。”
宝诺恍然大悟:“藏得够深啊,惊鸿司都不知道他和皇子有一腿。”
谢知易失笑:“惊鸿司高层应该知道,你……”他忽而觉察失言,打住,干咳了声。
宝诺拧眉瞥过去:“什么意思,哥哥?”
低阶小官吏没有知情权呗?
谢知易难得噎住:“我是说……宁国公也是三皇子的人,徐哲要给我们下绊子,肯定会找叶东赋施压。”
宝诺的注意力被成功转移,扬眉道:“结党营私,惊鸿司该干活了。”
她又思忖:“不对啊,孟承豫想要儿子还情有可原,徐哲为何也想抢孩子?他姐姐难道容得下馒头?”
谢知易道:“只要进了侯府,她便是馒头名义上的母亲,孩子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更好掌控,也更安心,养在外边鞭长莫及,倒成了心腹大患。”
宝诺恼火,砸了口酒:“都怪孟承豫那个混蛋,若非他隐瞒身世勾引二姐,客栈也不至于招来如此祸端。”
“气什么?”谢知易碰碰她的耳垂。
两人正聊着,谢倾醉意朦胧地走进后院,脚步不稳,摇摇晃晃,径直往他们这边来。
谢知易看见了,眉头一蹙,不想被打扰。
“诺诺。”
“嗯?”
他手指抬起她的下巴:“酒好喝吗,给我尝尝。”
宝诺愣了愣,有些突然,当他贴近时睫毛飞快地扇动,但没有拒绝。
哥哥的嘴唇真软。
她闭上眼睛享受起来,胳膊也缠上去搂着他的脖子,殊不知这一幕落在谢倾眼中简直五雷轰顶,瞬间酒醒大半。
更可怕的是,谢知易一边动情地亲吻宝诺,一边冷眼瞥向谢倾,目光毫不避讳,甚至直接盯住他,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谢倾头皮发麻,收回往前的脚,僵硬地转向东厢楼梯。
谢知易收回视线,垂眸瞧着一无所知的宝诺,引诱她探出小舌尖,将津液吮入口中,尽数吞下。
第60章
“哥哥。”
宝诺发现他越亲越深入, 逐渐忘情的架势,不得不将他推开些许,喘着气小声提醒:“这是在家里。”
谢知易目色迷离, 仿佛氤氲着一层水雾,视线缠着她, 裹着她:“嗯?什么?”
“……”宝诺脸烫,重复一遍:“这是家里, 当心有人。”
“你怕谁看见?”谢知易哑然轻笑,湿热的呼吸与她交缠:“客栈上下有我需要顾虑的人吗?”
宝诺忍不住掐他的腰:“别吓着他们。”
“嘶。”低头皱眉的瞬间, 谢知易眸底愈发幽暗,忽然贴到她耳朵碰了碰:“去你屋里。”
宝诺心猿意马,勉力克制胸膛内酥痒的悸动:“不行。”
“为什么?”
“二姐和馒头就在隔壁, 你疯了吗?”
家里不比外头, 大家住得近,尤其宝诺和二姐同在西厢小楼, 要有什么声响可瞒不过去。
谢知易观赏她逐渐变红的脸:“谢司芙正带馒头洗澡呢, 这会儿楼上没人。”他说:“小点儿声就是了。”
别信他!
宝诺心里陡然生出警觉——千万别被他迷惑!
永乐宗和漱石园地方宽敞,夜里只有他们两人共处,可以随心所欲地折腾,哪怕闹出再大的动静也无所谓, 可多宝客栈不行呀。
无论谢知易或谢随野,都是极擅折腾的主,一到床上禽兽不如,根本不可能有谨慎克制这回事。
想想看,哪一次他不是弄个死去活来,好似欲海中吞噬天地的巨兽,一边想要把宝诺塞进自己的骨肉, 一边又想让她把自己吞干净,如此反复煎熬不得其法,只能用更加激烈的动作和频次来缓解焦躁。
想到这里宝诺登时清醒大半,推开他凑近的脸,坐直了身子,冷静道:“别闹了,哥。”
夜风凉了几分,星子零落,明瓦灯笼静静伫立在屋檐下,庭院一角的荼蘼不断飞落。
眼瞧着谢知易温柔缱绻的神色褪去,眉梢带笑,方才那副认真的表情也变得轻浮戏谑。
“她不上当,你哄人的本事能不能精进些?”
宝诺僵住背脊,呼吸不由停滞。
谢随野换了个舒服的坐姿,随心所欲地歪在圈椅里,懒散又疏慢,单手支额,像是打量他库房里最中意的古董般打量宝诺。
“可以啊宝儿,没有被谢知易骗了去。”他挑眉笑说:“我看他对你的吸引力也就那样,亲得眼神迷离还能把持得住,说到底还是魅力不足,对吧?”
宝诺现在依然没法适应他们变换自如的状态,每一次都惊心动魄,头皮发麻,她应付不来,起身想走。
“去哪儿?”
谢随野一把扣住她的手腕,眼睛眯起,似笑非笑的模样。
“回屋睡觉。”
“可以啊,”他轻哼:“把你刚才和谢知易做的事再跟我做一遍,就放你走。”
宝诺的脸颊、耳朵、脖子烫得一塌糊涂,浑身热烘烘,偏他拇指还在磨蹭她腕部凸起的小骨头,真是比化骨蚀肉的药水还厉害。
谢随野见她不动,嘴角愈发勾起,调侃讥诮:“怎么了,不敢?”
激将法还是有些作用的,宝诺上前,站在他两腿间,胸膛深深起伏。
谢随野摆出静待享用的姿势,往后仰着,扬起脸,不放过她每一丝表情,视线完全将她裹挟。
宝诺不自觉地吞咽唾沫,忍不住捏他下巴,端详这张清俊无匹的脸,眉眼神态像在烈酒里泡过,辛辣、醇厚、醉人。
她埋头吻下去。
谢随野十分得意。
谁知刚碰着嘴唇,谢司芙和奶娘的说话声突然传入后院,她们抱着刚洗完澡的馒头从浴房出来了。
宝诺一怔,旋即松开哥哥,佯装若无其事,扭头就走。
谢随野没来得及探出去的舌头抵在唇齿间,骤然落空。
“二姐,馒头乖吗,方才有没有闹?”
“今晚倒很乖,给他洗澡轻松不少。”
“他好像困了,我来带会儿,你去收拾吧。”
檐下剩谢随野一个人,低头瞧了瞧自己,气笑了,起身踢开圈椅,大步回东厢。
谢司芙探出头张望,见椅子倒在地上,怪道:“大哥怎么了,谁又招他?”
宝诺摸摸鼻尖:“不晓得,欲求不满吧。”
谢司芙当她说笑,随口调侃:“大哥不像没开过荤的,有啥不满。”
宝诺诧异地愣住:“这你也能看得出来?”
“总觉得他这次回来和以前不太一样,当初谢倾刚开荤我也发觉他不对劲,少男怀春那副样子别提有多奇怪了。不过我也是瞎猜的,大哥若有了相好的女子肯定会大大方方带回来,何必藏着掖着,他又不是谢倾那种喜欢混乱关系的人,你说对吧?”
宝诺万万没想到二姐竟然有火眼金睛,顿时陷入心虚,胡乱应付两声,不再继续深聊这个话题。
*
翌日,吃完早饭没一会儿,詹亭方赶着马车停在客栈后院门口。
乳母先抱着馒头上车,阿贵将行囊放上另一辆马车。
谢司芙有点难受,轻声叹道:“真没想到有朝一日还得躲出去避祸,弄得如此狼狈,连累孩子跟我遭罪。”
当年逃亡来到平安州安身立命,客栈慢慢经营起来,总算有了一个安稳的家,这种平凡琐碎的俗世生活是他们最宝贝的东西,谢司芙甚至好多年没有离开过平安州,突然放下客栈的生意,逃难似的躲出去,一下勾起亡命天涯的回忆,她心里失落,难以言喻。
“过几日就回来啦。”宝诺搂着她,手掌在背后抚摸安慰:“哪有什么狼狈的,好姐姐,别瞎想。”
谢随野抱着胳膊:“柏溪镇不过半日行程,繁华热闹,给你准备的宅子既宽敞又安静,一应物件齐全,过去就能住,不用你操一分心。又不是发配边疆,有什么遭罪的,就当出去游玩几天,馒头可高兴了。”
谢倾也说:“是啊,你别把事情往自己身上推,罪魁祸首是孟承豫那个货。放心好了,我看他面相也不是个长命的,估计没几年就死了,咱们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这种宽慰人的话还是头一回听,谢司芙总觉得怪怪的。
“东西都收拾妥了,趁早上路吧。”伍仁叔说:“家里的事情你不用管,有我和大掌柜在,不会出错的。”
谢司芙放不下的就是客栈:“行,反正该留意的事项昨晚我都写下来放在柜台抽屉,实在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就让阿贵给我带话,你们当心啊,徐哲那东西不知憋着什么坏呢。”
“知道了知道了。”谢倾催促:“我送你们去柏溪镇,这里的事情全部交给大哥,你不要管了。”
谢司芙点点头,坐上马车,心事重重地扬长而去。
宝诺目送她离开,倒真有点不习惯。
“哥,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谢随野挑眉:“开门做生意,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他丝毫未受影响,仿佛一切尽在掌控,不需要花费额外的心思,日子照常能过。
宝诺打量客栈大堂,伙计们利索地忙碌起来,贩车将今天新鲜的肉和菜拉到后厨,伍仁叔也投入他一天的忙碌当中。
谢随野到柜台拿出账本和谢司芙留下的笔录翻阅查看。
宝诺见大家都有各自的事忙,倒有些百无聊赖。
“我该回衙门了。”她也是闲不下来的那种人。
谢随野抬眸:“你才休假几日,这么快就要回去?”
宝诺说:“当初为了你才突然告假,现在你没事,我自然该回去干活了。”
谢随野看着她,点点头:“晚上回来住吗?”
“不一定,到时候再看吧。”
他也没说什么,由得她去。
*
宝诺回惊鸿司衙门,发现大家都在议论新来的知州叶东赋。
“老四,你可错过好戏了,叶知州刚刚到任便请客吃饭,平安州各个衙门的长官都收到了帖子,昨晚咱们秦大人带着左帆赴宴,倘若你在,肯定就带你去了。”
宝诺怪道:“新官上任联络同僚也算常事,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左帆笑说:“这么会来事儿的长官我也第一次见,咱们秦大人向来快言快语,不喜欢交际应酬,那位叶知州很会随机应变,见什么人说什么话,即便你不喜欢他也挑不出错来。平安州那么多官员,我看竟无一人有叶知州这般八面玲珑。”
柳夏:“你到底是夸他还是贬他,我怎么听不出来?”
左帆指着她笑:“瞧,这就是不会来事儿的人,甚至听不懂弦外之音。”
柳夏一把反扣他胳膊:“小兔崽子作死呢,调侃起我来了。”
左帆跟她过了两招,笑说:“我这不是夸你直爽坦率么?”
大伙儿见他们过招,起哄看热闹,打发难得闲暇的时间。
宝诺问:“叶知州请客吃饭,巡抚大人去了么?”
“没有,巡抚大人忙着呢。”
宝诺心下琢磨,既然叶东赋已经到任,那么徐哲应该也和他碰上面了。
*
宝诺的猜测没错,是夜,徐哲与季安坐在叶东赋的书房,商量此次来平安州办的这件差事。
“其实我到此地已经一段时日,暗中调查谢氏姊妹和多宝客栈,总得先弄清楚对方的来头才好做事。”徐哲当着季安的面,毫不掩饰他对孟承豫这段露水姻缘的鄙夷:“我姐姐虽然大度,但也不能什么阿猫阿狗都往府里塞,你说对吧?”
季安脸色难堪,扯起嘴角笑笑。
叶东赋倒是耐心应付,徐哲虽无爵位也无官职,却是代表国公府登门,他这个五品知州也得给足面子。
“我姐姐得知小侯爷的血脉流落在外,写信嘱咐我务必把孩子安安稳稳带回去。”徐哲起身作揖:“叶大人,谢家兄妹霸占着孩子不知作何打算,你可要好好惩治这种心思毒辣之辈,尽早让我带孩子回去交差啊。”
叶东赋抬手安抚:“客气了,国公府的事,本官自然全力配合,只是初来乍到,对平安州的情况不够了解,你让我想想,这两日就给你答复。”
“全靠大人了。”
……
送走这两个黑白无常,叶东赋沉下脸,陷入烦躁和困扰,回到内宅,叶琅萱和叶琅台这两个孪生子还等着他问话。
“老爷歇歇吧。”谢昭敏递上茶盏,里头是他喜爱的君山银针,热度刚好。
“三郎呢?”
“已经睡了,那个傻孩子,睡前还说想让父亲看他练的字呢。”
叶东赋沉着脸点点头:“三郎乖巧懂事,不像他的哥哥姐姐,只会给我添麻烦。”
叶琅萱和叶琅台背脊僵住,垂着手不敢抬头。
谢昭敏笑道:“人家琅萱琅台都没吭声呢,哪里添麻烦了?”
叶东赋抿了口茶,随手搁下茶盏,冷眼瞧过去:“我问你们,陈皮去哪儿了,为何没有一同回府,是不是你们对他做了些什么?”
“冤枉啊,”叶琅台没忍住:“他是我的贴身小厮,我能把他怎么着,父亲这话好生奇怪。”
叶东赋沉声呵斥:“还敢顶嘴?你贴身跟着的人有什么好下场,当初那个黄筝被你的马活活踢死,险些给我惹来天大的灾祸,你竟还不知悔过吗?!”
叶琅萱悄悄扯他衣袖,叶琅台肩膀坍塌,噤声不敢言语。
谢昭敏见状赶忙打圆场:“老爷别生气,几年前的事情早就解决了,二郎也不是有意的,那畜生突然发疯攻击人,还把二郎也颠了下去,差点摔断胳膊呢……”
“你还替他遮掩。”叶东赋冷哼:“这个孽子迟早要害死我。”
谢昭敏转移话题:“方才见老爷进来满脸愁容,怎么,国公府和侯府的客人给你出难题了?”
叶东赋又端起茶盏:“刚到平安州,屁股还没坐热呢,他们倒是不客气,让我替小侯爷抢孩子,真是一群废物,当我这里是他家后花园不成。”
“小侯爷?抢什么孩子?”
叶东赋便将孟承豫的风流债转述一遍。
“一间小小的客栈都对付不了,不是废物是什么?”
谢昭敏不认识谢司芙,但叶家姐弟却听得耳熟,相互对看一眼,姓谢,开客栈,家中有四个姊妹。
“爹爹,这家人我好像认得。”叶琅萱说。
“你怎么就认得了?”
“这次我和琅台去朋友的别业小住,结识了一对兄妹,应该就是你说的谢氏。”
“果真?”
“肯定没错。”姐弟俩抓住机会替父分忧:“不如让我们先找谢家人谈谈,倘若他们识趣,主动交出小侯爷的孩子,您就不必出手了。”
叶东赋拧眉:“凭你俩?哼,别给我惹祸才好。”
谢昭敏温言笑说:“两个孩子为你出力呢,老爷,你刚到平安州,人生地不熟,周遭那么多双眼睛盯着,确实不好出面。既然琅萱和琅台与那家姊妹相识,何不交给他们去办,同龄人更好说话呀。”
叶东赋垂眸思索,纠结一番,最终点头默许:“注意分寸,别把事情搞砸了。”
叶琅萱叶琅台眼睛发亮,当即作揖:“多谢父亲!”
“谢错人了,要不是你们母亲袒护,我才懒得搭理。”
姐弟两个对看一眼,干巴巴地开口:“多谢小娘。”
叶东赋一听这称呼就来气,顿时想发作,谢昭敏赶忙安抚:“一家人谢什么,倒是生分了。”
说着话,她挥手示意,姐弟二人闷不吭声扭头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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