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田阵平知道他确实容易被误会, 尤其是这几年还经常一身黑色西装的情况下。
上次和这些脑子里不知道在转什么的同事们一起去居酒屋吃饭的时候，也被调侃过这件事。
但他以为听听就算了，没想到还能来真的。
松田阵平有点无语, 他倒不介意，但想知道为什么荒海彩能精准地让这件事落在他头上。
搜查一科的刑警那么多, 荒海彩是怎么确保不会派别的人过去, 总不可能是警视厅里有她的人。
“这个主意谁出的？”松田阵平问。
目暮警部表情有些尴尬。
“是我。”
佐藤美和子从不远处的办公桌前抬起头。她合上手里的文件, 长吁一口气, 走了过来, 把手里的文件递给松田阵平。
“我们这次应该不会和荒海会起冲突，只是要找这个人。”
松田阵平低头翻开, 看见文件中夹着一张档案, 左上角的相片上是一个方脸戴黑框眼镜的男人。
“一个半月前，鸟矢町有一个大学教授被枪杀，动机不明，也一直没抓到凶手。但我们搜寻附近, 找到了一把仿制的M92F手枪。”
松田阵平翻到第二页，打量那把仿制枪的照片。
“工艺不错。”他评价，“你是想说这把枪是前面这个……菊池佐卖给他的？”
“应该，但这家伙很难找, 之前一直没有线索。”佐藤美和子想了想又补充, “但刚刚我接到了线人的电话, 说在这家酒吧里看到了人……”
佐藤美和子没说那个线人是谁，松田阵平也没继续问。
反正就他这段时间的观察, 这些刑警总会认识一些杂七杂八的人。有可能是个侦探，也有可能某些不那么干净，又抓不到尾巴的家伙。这些人也经常会暗中给警察传点消息。
而他半个月前刚来到搜查一课后, 目暮警官就让佐藤美和子带他熟悉工作，这半个月他出外勤也基本都是和佐藤美和子。
如果荒海彩有心观察，精准找上佐藤美和子，那佐藤美和子收到消息，确实会第一时间就想到正在搭档的他。
疑惑解决，松田阵平爽快答应，“那就去。”
“我和你一起。”佐藤美和子道。
松田阵平怎么能同意，他这次是要去见荒海彩，而以佐藤美和子的机敏程度，实在很难甩开。
他左顾右盼，看见两个在旁边互相挤眉弄眼偷笑的同事，
“你不是手里还有案子吗。让那边的……长冈，平川一起去吧。”
明明点名的是两位前辈，松田阵平话里没有半点客气的意味，反而阴恻恻的。
“他们一定在愿意在外面等我。”
目暮警部看他竟然记住了同事的名字，十分欣慰地拍板答应。
于是松田阵平带上被迫临时加班的两位刑警，和更远处一直在加班的两位公安，一起前往酒吧。
“有问题的话你就直接联系，算了，对讲机直接不要关。”
距离酒吧还有一条街的位置，几人即将分开，平川不计前嫌地叮嘱缺德同事。
但松田阵平不识好歹，
“这种东西，拿着也太明显了。”
他直接扔了回来，“不会有事，你们随便找地方等我吧。”
……真行。
松田阵平。
诸伏景光隐藏在不远处房檐与店铺夹角的招牌阴影中，看向数米之外糟心同期。
幸好剩下两位刑警都经验丰富，两人合力拦住了松田阵平。
“你起码带上这个耳机，对对……用头发挡住，根本看不出来……我们有经验，真的。”
一个人努力说服松田阵平，一个人观察四周，防止被人看见。
诸伏景光将身形又往角落隐了隐，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
酒吧里，降谷零正在观察荒海彩。
荒海彩已经独自在酒吧角落里坐了一个小时了，她在复盘和松田阵平那一通不长不短的电话。
【荒海彩：松田阵平开始警惕我了。】
【纸居圭介：我一点也不意外。】
【纸居圭介：我早就说了。你做的太多，容易引起反效果。松田阵平毕竟是个警察，他先亲眼看见你杀人，又看见你轻而易举骗过公安，总不可能还觉得你厉害吧。】
【纸居圭介：这些根本也没必要都说出来，反正又没有任务奖励。】
【荒海彩：但等他后续自己发现这些事情，更容易留下隐患。】
【纸居圭介：什么隐患？看松田阵平的性格，又不会因为你一个玩家的手段迁怒所有玩家。而你本来就不在意这个，就算是后续你不接任务，也没有影响】
【荒海彩：但我想要他的好感。】
【纸居圭介：……？】
【纸居圭介：等下，荒海姐。我们现在这个身份第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
【荒海彩：……是本人。你明知道全息舱和身份都绑定到个人的，不能转让。】
【荒海彩：我这么做是因为现在松田阵平已经表现出高度主动性和对玩家的高影响力。我希望能通过他保证玩家的留存率和活跃度。按照我当初查到的输入给智能体的指令，只要玩家活跃度和留存在最低限度之上，游戏就不会自动关服。而这需要他长期配合。】
【纸居圭介：……你之前一直没说过你在做这件事。】
【荒海彩：嗯。】
【大城信幸：松田警官到了。】
荒海彩关闭私聊，看向酒吧门口。
她的动作立刻引起了降谷零的注意。
降谷零从发现荒海彩开始，就暂停了自己的原计划，和贝尔摩德确认酒吧场内的情况，果然发现了附近几个暗暗混在人群中的保镖。
甚至还发现这个酒吧里的保安、调酒师，侍应生有一个算一个，没人知道自己家的二把手就在这里。
贝尔摩德去观察周围，他留下继续盯着荒海彩，越看越觉得荒海彩是在等人。
因为从一个小时之前，荒海彩面前的酒就没有动过。
她不仅是在等人，还要清醒的等，因此哪怕面前放的只是一杯普通的低度鸡尾酒，也一口没有尝。
但谁能让这位荒海会的继承人默默坐在角落里枯等一个小时。
降谷零皱了皱眉，刚要联系似乎还没进来的hiro，阴影就带着香气垂落。
“波本。”
纤长的手指搭在他肩上，酒红色的指甲被酒吧里迷离的光映得更加暧昧。
女人呼吸吹拂他的耳侧，两人的距离也近得让人浮想联翩，但女人说出的内容却和当前的气氛半点不相关。
“这位荒海会的下任会长还真是喜欢这种不声不响的大场面。上次是杯户购物广场，这次是酒吧，如果不是根本没人关注我，我还以为她是早有准备，专门等我们呢。”
“这可还真是难办。”
波本尾音微扬，乍听上去带着轻佻，细细分辨又只剩冰冷的评估。
“上次就算了，如果连这种临时安排的任务她都有渠道得到消息，那琴酒在东京白经营这么久了，都交给朗姆大人算了。”
“才几天，你就对他这么不客气了。这么嚣张的话，小心被他那把伯.莱塔指着。”
贝尔摩德轻笑，“就算是朗姆看中了你，也不要太嚣张。没准哪天掉下来，就被吞的连骨头渣子都不剩了。”
“这个嘛。”波本歪了下头，笑容里带着若有若无的冰冷，“谢谢提醒。”
他敲了敲隐蔽小巧的耳麦，
“苏格兰，你进来了吗？我们可在等你呢。”
“还没有。”
苏格兰的声音在三人的通讯频道中响起：
“上次那个条子在附近，像是要混进酒吧。”
降谷零好悬没绷住神情，但身边另外一个人的存在却提醒着他此刻的身份。
“真巧啊，两次撞上这个条子，都有你和苏格兰在。”贝尔摩德翠绿色的眸子眯起。
“看来我和他很有缘分。”
降谷零没反驳，反而故意露出探究的欲望，
“不如趁这个机会认识一下。我还真的很好奇，那个仓辻速水，为什么会盯上他……”
说到后面几个字，他声音一顿，目光转向了酒吧门口。
那里忽然乱了起来。
“我说，她没打算和你走吧。”
戴着墨镜的卷发男人冷淡地拦住搀扶着一个女人正要出去的男人。
“关你屁……”
被叫破的男人心虚了一瞬间，就立刻骂起来，一抬头，忽然哑声。蓬勃的怒气却像是被浇了盆冷水，红潮从脸上一直褪到脖子，转瞬变为苍白。
夜间正是人流量大的时候，还不到一分钟的冲突，就让不少人将目光投了过来。
然后越来越多的人选择把关注的重心放在了伸手拦住两人的卷发男人身上。
卷发男人的双眼被墨镜遮挡，神情在不断变幻的灯光下显得模糊难辨，但英俊而轮廓分明的侧脸，以及那种冷然而旁若无人的气势却依然醒目。
降谷零甚至看见有人跃跃欲试地想要过去，还有人更加“机智”地直接跑去吧台点酒，打算直接送过去。
他就知道是这样。降谷零头疼，也不知道松田阵平是因为什么案子过来的，还偏偏选在了和组织任务冲突的一天。
他琢磨着怎么避开人或者把人引走，贝尔摩德的声音却讶异地拐了个弯。
“咦，荒海彩似乎在看他。”
什么？
降谷零一怔。
之前一个小时，不管酒吧出现过什么动静，荒海彩始终没移动目光，现在也只不过是连冲突都算不上的几句话而已，荒海彩怎么会关注？
他悄然往荒海彩的方向看过去，果然看见酒吧角落的阴影中，被铁质工艺的摆架挡住身形的女人已经抬起头，目光不偏不倚地落在门口。
一秒，两秒，半分钟过去了，她似乎始终没移开视线。
贝尔摩德语气多了几分古怪，
“不会她也对这个叫松田阵平的刑警感兴趣？那这个警察还挺有手段。”
真不至于。
降谷零面无表情。他难道还不了解松田阵平的脾气吗？要是连松田阵平都能算是在这方面有手段，那鬼冢教官都可以开班教恋爱课了。
门口，他那位好友依然半点没有自己正在被围观的意识，用那种与其说是警告、不如说是威胁的语气威胁的语气继续冷淡道：
“你刚刚想说什么？要不看着我再说一遍。”
“松手，还是想让我来动手。”
有人的眼睛越来越亮，也有人小心翼翼地往后退。降谷零甚至眼尖地发现，有人想要拿出相机或者手机拍照却被保安拦住。等下，那个好像不是保安，是之前藏在人群里的……荒海彩的私人保镖？？
坐了一个小时的荒海彩，忽然站了起来。
降谷零心里一个咯噔。
第32章
松田阵平在酒吧门口和人争执, 酒吧外，长冈和平川同样通过耳麦听到了全程。
“我们一开始商量的是……不引人注意的进去吧。”长冈小心翼翼地确认。
“是这样。”
更年长的平川僵硬地擦了擦额头的汗，“我记得美和子还说, 只要确认就行，就算找到了人, 也不要立刻动手。”
但松田阵平还没完全进门呢。
他是打算打进去还是被人打出来？
“这也不是松田的问题, 毕竟那种情况。要不叫支援吧。”长冈有些纠结。
“那反而更要小心了……”平川下意识道。
过去不是没发生过那种情况——黑l帮发现便衣警察之后, 故意一拥而上直接动手, 根本不给他们拿出证件的时间。
后面被追责, 就随便推出一个人当替罪羊，无论怎么问, 动手的人也只会自己承认只是喝醉了酒闹事, 无论什么处罚也只能落到个人身上，就只能这样不了了之。
而当时被盯上的警察，后来莫名被举报受贿和勒索，虽然证据不够确凿, 最后还是不得已辞职了。
长冈听完，吓了一跳。
平川连忙补充，“别担心，都是早几年的事, 这些年在东京活动最频繁的就是荒海会, 荒海会一般不会和警方冲突。”
虽然现在是警方非要冲突。
“而且松田也没那么容易被认出来。”
长冈他们这些人让松田阵平来伪装, 大部分是起哄，但从平川这样经验丰富的刑警来看, 松田阵平确实是出于他的身份不容易暴露。
倒不是因为他那个黑西装和黑墨镜，也不是全因为他的脾气不好。
警察中虽然也有脾气暴躁甚至蛮横、不守规矩的，但在这种地方干久了, 身上多少沾有点板正拘束的气场，很容易被一些眼光敏锐的人认出。
但松田阵平不一样，就如他第一天掉到搜查一课时说的，没打算和他们打好关系。明明工作也很认真，但性格上却总给人一种明天就要辞职的不羁感。过分肆无忌惮了，半点不像个正经警察。
也许是他们两个的祈祷起了作用。
松田阵平那边的情况没有恶化。听声音，那个男人似乎被保安按住了。
平川连忙从路口往酒吧门口望去，果然看到有一个人被两个壮汉拖到巷子里。
“要管吗？”长冈问。
“算了吧。最多打一顿。”平川纳闷，“怎么松田没被一起赶出来，不像是荒海会旗下的酒吧的风格。”
降谷零如果能听见这句话，一定要回答。
松田阵平要是被赶出来才是见鬼了。
他刚刚亲眼看着荒海彩站起来，往门口的方向走了两步，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但穿着深灰色长款风衣的女人并未真正走出人群，她只是看着门口，轻轻打了几个手势，就有人替她暗示了酒吧内的保安，迅速结束了这场争执。
而整个过程中，荒海彩的目光始终放在松田阵平身上，没有离开过一秒。
降谷零这才发现，荒海彩的眼睛并非他之前以为的黑色，而是深灰中浮出一点极浅的青，如石板上的苔藓留下的印记。
现在，那点印记中正映着松田阵平身影。
降谷零心头那种不自然的感觉越来越浓烈，看松田阵平似乎有往这边走的趋势，他转了个方向，把自己的身形遮掩在旁边的圆柱后，但还是能听见松田阵平的声音。
“不喝。”
“没兴趣。”
“不需要。”
没人能在他面前坚持到第二句，直到……
“我可以坐在这里吗？”
一道冷淡又客气的女声响起，降谷零心中生出不出所料的感觉。他侧头，果然看见长发女人站到松田阵平身边。
荒海彩和其他人不一样，她为了引出仓辻速水，两次针对松田阵平，一次狙杀炸弹犯，一次计划刺杀，绝不可能不知道松田阵平的长相。
但她的态度却像是第一次看见松田阵平似的。
从降谷零的角度看不见松田阵平的表情，只能观察到他的一些肢体动作。
荒海彩刚靠近时，松田阵平表现出不太明显的排斥，显然对不请自来坐在旁边的女人毫不熟悉，也没有什么继续想交谈的欲望。
降谷零甚至可以想出松田阵平下意识地拧起眉的表情，和即将脱口而出的拒绝。
但这些全都被荒海彩下一句的话打断了。
“如果你继续坐在这个位置，身边又没有人，接下来可能还要接着拒绝四十多次。”
降谷零：……
等等，你这样说的话，那松田阵平肯定会问……
“为什么是四十多次？”
他就知道。
降谷零嘴角的笑僵硬了一瞬。
因为刚刚有至少三十个人注意到了你，四个人采取了行动，还有两个正在观望，也就是差不多两成的概率，现在这个酒吧有二百多人，所以是四十多次。
毫无意义且不实用的计算题，但很适合在刚说话的时候吊起人的胃口。最重要的是既能不招痕迹的恭维一下某人的受欢迎程度，又能展露一下自己的观察力和对松田阵平的关注。
果然，荒海彩给出了大差不差的答案。
松田阵平大概从来没体验过这种搭讪，愣了几秒，才啧了一声，
“下一句是什么？”
荒海彩真的回答了：“大概是我每在这里多坐十分钟，就相当于帮你赶走六个人。”
“因为刚刚五分钟之内有三个人来找我？”
松田阵平说话明显比刚刚随意了一些，却依然不给面子地反驳，
“但是我拒绝了他们之后，就没有人敢这么快过来了吧。”
这才是上当了，
笨蛋。
降谷零冷漠地想。
果然，已经坐在吧台旁边的荒海彩垂眸，接过调酒师递来的两杯酒，仿佛顺手般推给松田阵平一杯，沉静地说：
“那我要想办法在这多坐一会儿，才能体现价值了。”
松田阵平，收起你的好奇心，别接着问是什么办法了。
也别再拿起那杯酒，虽然那杯酒是当着你的面调的。
就算是降谷零已经看出来松田阵平是在故意借着这个地方视野开阔来找人，也知道松田阵平不可能被这么简单的几句话拿捏，但还是对松田阵平这种毫不警觉、任由对方带着话题一步步深入的随意给噎住了。
他沉默，并且开始怀疑之前的推断。
松田阵平和仓辻速水之前到底是不是谈过。
果然还是因为年龄和性格吧……松田阵平直来直去，仓辻速水虽然身份不简单，也还是年龄太小了。
但荒海彩又到底为什么搭讪松田阵平？
她还抱着利用松田阵平引出仓辻速水的心思？
旁边，又绕过来到他旁边的贝尔摩德轻笑了一声。
“怎么，听热闹入迷了？”
“那是你吧。”降谷零嘴角含着冰凉的笑，“怎么？被盯上了，又来找我打掩护，你找到菊池佐了吗？不然换我来。”
“嗯？”贝尔摩德道，“你不是已经盯上了吗？”
他们两个一起看向半弧形的吧台右侧的边缘尽头，通往二楼的旋转楼梯旁旁边的男人。
但现在不是过去的时候，于是两人只能先远远盯住对方。
贝尔摩德悠悠地继续之前的话题，
“比起菊池佐，还是面前的戏码更有意思，我好久没有见过这么有趣的人了。”
“……我没想到你喜欢这种黑l道继承人放低身段隐藏身份接近警察的戏，不如下次自己接一部吧。”
“原来你是这么想的。”
金发女人勾起唇角，降谷零狐疑地看过去，贝尔摩德却不再解释，晃了晃杯中的鸡尾酒，眸中闪着幽光。
这时，二楼楼梯口的男人悄然往后门移动。
松田阵平忽然放下酒杯。
降谷零却无暇关注他，压低声音对耳麦那头说，
“苏格兰，后……”
呲啦了一声，耳麦的通讯断了。
同一时间，因为门口的动静，一直没能进去的诸伏景光轻轻按了一下自己右耳内侧，眉头微微皱起。
“波本？贝尔摩德？”
他试着开口，但是里面没有传来任何的声音。
屏蔽器。
有人屏蔽了酒吧附近的信号。
是针对组织吗？还是巧合？
穿着深蓝外套的男人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按照刚刚通讯里的意思，折身前往另一侧巷子深处的酒吧后门。
他刚刚已经查看过，那边只有一个保安，门外是一条小巷，很适合不引人注目的进出。如果菊池佐想要偷溜，也确实更有可能选择后门。
但还没走到拐角处，诸伏景光忽然听见那边传出脚步声。
他悄无声息地停下。
静静等了几秒后，却听见了一道压低的青年声音。
“我找荒海彩。”
那是，仓辻速水。
第33章
半小时前。
仓辻速水在家里踟躇半天, 终于忐忑地松田阵平发了消息。
【对不起。】
结果松田阵平秒回：
【不是你的问题。ps.除了那个颈环炸弹。——松田阵平】
仓辻速水眼泪差点落下，但还是发了一连串小人跪下的颜文字。
旁边的光屏上，“杯户购物广场现场”的群聊界面, 大城信幸还在说话。
【大城信幸：公安已经把你家翻过好几遍了，现在外面还应该还有人盯着, 你重新上线换随机位置登录吧。】
随机位置登陆是《第二人生》的另一个设定。因为游戏禁止在NPC面前直接上线下线。如果设定到固定位置登录的话, 当前位置有人, 玩家总不能被禁止上线, 所以才有了这个设计。
一般是距离设定的上线点距离几公里以内, 安全且无人正在关注的位置。
换位置上线倒是小事，但他有家不能回了。
仓辻速水一想到这就觉得麻烦, 结果正好松田阵平也说到这件事。
【最近公安一直在找你, 你在东京可能不方便了，要不要先离开一段时间。——松田阵平】
这怎么可以！
仓辻速水脑子比手快地直接先回复了一句，
【没事，他们抓不到我。】
【。——松田阵平】
仓辻速水感觉说这话有点不对, 连忙补充，
【我不是说他们能力不行，是我的运气很好。】
群聊的界面还开着，回复完松田阵平, 仓辻速水看才群聊里好像又有人在艾特他, 不情不愿地转头去看。
发现群里有人在出馊主意。
【直接自杀吧, 不然之后只能藏着了。@仓辻速水】
【消失九天的神秘大学生，尸体离奇出现在自家卧室！@仓辻速水】
【再留下一个暗号！@仓辻速水】
【你们几个省省, 之前论坛有人说死了NPC认可度清零了。】
【@仓辻速水私我私我。我这边有便宜隐蔽的安全屋，价格好商量。】
【要枪吗，刚摸到一条新路子, 质量不错。需要的私。@仓辻速水】
【积分能不能交易啊，我不想要钱，想用积分换，现在的任务积分给的太少了。@仓辻速水】
【现在用不了积分吧。你是想买仓辻速水的游泳C级吗。@仓辻速水】
【不要，但反正早晚能用上的，多囤点。但你们为什么要@仓辻速水。】
【看其他人@仓辻速水了，就顺便@仓辻速水一下。】
话题跑偏了，一下又转回来。
【怎么样？要不要帮忙，给你半价。@仓辻速水】
仓辻速水不堪其扰，甚至想把这个不太对劲的群聊直接举报给松田阵平。
他悄悄往窗外望了一眼，实在没看出来哪个是盯着他的人，于是快速重新下线了一次，这回选择了随机位置登陆。
脱离公安的观察范围，他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顺便对自己的情况了解的更深了一点。
所有的银行卡都被冻结了。
手机里设下的防火墙提示给松田阵平发送的短信有被追踪定位的迹象。
身上的现金只剩下不到一千日元。
好惨，感觉要露宿……
“帮忙抓小偷啊！我的包！”
仓辻速水下意识伸脚一拦，一个黑影当头栽下，穿着高跟鞋的女人慌慌张张地跑过来抢回自己的包。看见仓辻速水，眼睛一亮，从包里拿出几张一万日元的纸钞，
“小弟弟，谢谢你。要不是你，姐姐的东西可就没了……”
几分钟后，NPC女士带着NPC小偷离开。仓辻速水一句话没说，身上的钱变成了三万两千日元。
现在不会露宿街头了。
仓辻速水对此习以为常，并没有什么感触。
他本身的运气就很不错，在《第二人生》里的幸运程度更是惊人得高。
幸运A+。
仓辻速水想起前几天才出现的技能评级，很怀疑这个幸运等级是《第二人生》搭载的智能体综合之前的游戏数值估算出来的。
听说前段时间的智能体好像出了个大新闻，是什么来着，仓辻速水走神了一下，又被群里的消息吸引了目光。
【今晚荒海大佬是不是要和松田警官见面啊。】
【靠，这么快？】
【怎么可能，现在认可度最高的也才二点多。】
【特殊任务吗？】
【没有特殊任务，好像是荒海彩做了份计划，具体什么不太清楚，她今天还找了几个人过去帮忙。】
【我也要去看看！】
【+1】
【仓辻速水：认可度很难升吗？】
【……别嚣张，荒海大佬已经认可度5.2了，比你还高。】
【大城信幸：现在的任务基本在0.1~0.2之间。】
仓辻速水才想起任务的事，立刻又联系了松田阵平。
【我有什么能做的吗？——仓辻速水】
松田阵平当时还在去酒吧的路上。
他坐在车后排避开平川的视线，本来想接着发那个观察住址附近的安全情况的任务，结果想起那附近正被公安盯着。
松田阵平卡了半晌，感觉仓辻速水实在是遭受了无妄之灾。
正好荒海彩的消息发过来，说酒吧内部的人已经布置好了。
松田阵平决定让仓辻速水蹭个任务。
跟着他的两个公安，现在等下会被严防死守，不可能进入酒吧，这时候仓辻速水过来反而是安全的。
【来帮忙。】
游戏系统根据他的需求自动生成了任务。
【松田阵平的心愿>鸟矢町枪击案（一）：抓住菊池佐】
【任务内容：松田警官得知菊池佐可能与半月前一场枪击案有关，希望你能协助他寻找酒吧中的菊池佐。】
【任务目标：协助松田阵平抓住菊池佐。】
松田阵平最近发任务已经发习惯了，没仔细看就直接发了出去。
因此没有注意到最后一行刚刚显示出来的：
【任务奖励：积分+10，松田阵平认可度+1】
但仓辻速水看见了。
他看了一眼酒吧的地址，发现距离他随机的位置居然只有两三百米步行就能过去。又想起刚刚大城信幸的话，干脆把这个任务转发到了群聊里。
[仓辻速水转发了任务内容]
【仓辻速水：也有认可度+1的任务。】
【仓辻速水：对了，抓住炸弹犯的认可度我也有，我的现在是6。】
【仓辻速水：没有炫耀的意思。】
【……】
群里寂静了一瞬。
酒吧附近，看着松田阵平进去后正准备离开的大城信幸也卡在了原地。
这种想要和人动手的感觉，很久没有过了。
但大城信幸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那点不爽刚生出就散。
其他人却未必如此。
一分钟后，忽然有人出声。
【我有个想法。】
【巧了，我也是。】
【绝对屏障只有5秒。】
（消息已撤回）
【拉个新群吧】
（消息已撤回）
（消息已撤回）
（消息已撤回）
完了，出事了。
大城信幸猜仓辻速水没看见，他又没有对方的私聊，正想告诉荒海彩，自己却先收到一条私聊。
【别告密，不然连你一起杀。】
大城信幸：……
ok.
他不管了。
反正照现在的情形，仓辻速水是死是活，其实影响不大。甚至他的死讯被公安知道的话，那松田阵平这边更稳定。
【大城信幸：需要的话，我可以帮忙免费处理尸体一次。】
下一秒，他收到了一个新的群聊邀请。
“现在不给他清零还留着过年吗”
大城信幸还真有点心动，他已经好几年没在《第二人生》里见过多个玩家组队杀另外一个的情况了。但看了一眼自己现在的三个群聊，反复纠结之后还是拒绝。
【大城信幸：没群可退了，到时候告诉我就行。】
【行，给你发照片。】
倒也不至于，当初前辈杀人都没拍照留念过。
大城信幸关了私聊，又举起望远镜，手猛地一抖。
后门多了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闪现的仓辻速水。
草。
这人怎么绕开守在附近的玩家、公安、刑警直接过来的？？
大城信幸这时候甚至萌生出了提醒刚刚那个玩家仓辻速水可能不太好对付的冲动。
他又拿着望远镜仔细看过去，忽然感觉后门附近阴影里似乎动了一下，可仔细看过去又什么都没有。
诸伏景光一动不动。
消失九天、无论是公安组织还是其他势力都没查到的仓辻速水忽然出现在他面前，他也没有因此而失去冷静，贸然做出动作。
相反，诸伏景光更加谨慎地将自己的身形隐藏，仔细观察周围，果然注意到了附近高楼上一闪而过的反光。
仓辻速水的人？还是荒海彩的人？
望远镜？还是狙击手？
诸伏景光不能确定，但还是果断联系了这次任务中负责接应的普通成员，让他们过去查看。
一分钟后，被他安排出去的两人也断联了。
诸伏景光：……
里面是联系不上的zero和贝尔摩德，外面是联系不上的普通成员。
他们这次的任务不是抓一个疑似发现了组织在港口的一条走私线路的枪贩子吗，怎么能变成这样。
诸伏景光现在有两个选择，要么是想办法避开那个监控附近情况的人进入酒吧接应波本和贝尔摩德，要么是想办法确认那个监控者身份，从他身上找出突破口。
而不管选哪个，他都必须把这次任务中的意外……告诉他的新上级。
琴酒。
但如果他一旦这么做，之前险些就被组织盯上的松田阵平将再一次回到组织的视线中，无异于将他置于危险。
诸伏景光沉默了好一会，最终还是将消息发了出去。
过了一会。
大城信幸挨个私聊附近几个玩家询问情况。
【大城信幸：那两个公安什么情况了？】
【大城信幸：你刚刚说抓到了人，问出来是什么情况的吗？】
【大城信幸：你盯着的那两个警察怎么样？】
没一个人理他。
【大城信幸：？？你们不会打牌去了吧？】
大城信幸在楼梯拐角处的窗前举起望远镜，迷惑地望了一眼风平浪静的酒吧门口，转身往外下走了几个台阶，忽然僵住。
他紧急在“杯户购物广场现场”群聊问：
【大城信幸：你们谁能联系上河原他们%@#&@】
没来得及发送出去，大城信幸后颈一片疼痛，在一声熟悉的叹息中失去了意识。
前辈，你厉害得有点ooc了。
但管理员没有收到NPC实力过强影响游戏平衡的举报，也不知道外面的玩家已经团灭了。
管理员松田阵平坐在玩家荒海彩面前，装作不经意地看向人群边缘的菊池佐。
他现在就可以过去把人摁住，但如果现在去抓人的话，就没有和荒海彩继续交流的机会。
实际上这个位置也过于引人注目，根本不适合深谈，松田阵平猜测荒海彩应该还有下一步计划。
他用询问的目光看向荒海彩，如果没理解错的话，荒海彩让他……随意？
人群边缘，忽然有两三人向菊池佐的方向移动，被菊池佐察觉。
同一时间，松田阵平的耳麦断联。
松田阵平理解了，脸色微变，立刻放下酒杯。
玻璃杯在木质吧台上摇摇晃晃地转了半圈，还没稳定下来，穿着黑西装的卷发男人已经跃入人群。
但他还是晚了一步。
靠近菊池佐的一个男人忽然暴起，直接踩着桌子往菊池佐的方向扑过去。
另外一个人为了拦住菊池佐，一把掀翻了旁边的沙发。
尖叫声四起，音乐声骤停。
混乱之间，保安们匆匆过来维持秩序，第一时间先隔离还在厮打的几人与普通客人。
松田阵平已经冲过去，心烦但利索地按住其中一个差点掏出刀子的、直接把他的胳膊拧脱了臼。
接着松田阵平迅速掏出手铐，把男人的另外一只手拷在旁边的铁栏杆上，然后和保安一起分开另外两人从中拎出惊慌失措正在尖叫的菊池佐。
还没喘口气，先听见不少惊呼。
“好帅。”
“天啊，有手铐，是警察吗。”
“居然便衣吗？简直像是拍电影！”
松田阵平：……
他转头，发现没有一个普通人受伤。
这些人大部分只来得及匆匆看一眼现场，就被保安保护着后撤，被经理送上一系列免单券和优惠券。于是在突然而降的免单惊喜和样貌出色的男女侍应生的柔声安慰中忘了害怕，甚至还想盯着他拍照。
被他拷在一边的男人还在威胁他，说这是他们目野组要的人，松田阵平把旁边掉落的杯子塞进了他嘴里。
他已经完全明白了。
一个黑l帮的人在另一个黑l帮的地盘上动手，抓本来是警视厅要找的人。而他为了制止暴行，不得已暴露了警察身份。
所以现在的局面是，菊池佐是目野组想要的人，荒海会也未必愿意直接交给警察。他自己、两个黑l帮成员的下场、菊池佐能不能带走，都要和荒海会交涉。
开场已经让普通人看完了，接下来请走他们，荒海彩将有宽裕的时间和他深谈，直到“松田阵平说服她”。
而因为有这些普通人做证人，松田阵平如果能从黑l帮的地盘把人带走，不仅不会被怀疑，还会得到敢直接和黑l社会硬刚的好名声。
简直是方方面面都帮他考虑到了。
松田阵平站起来，面无表情地掸了掸身上的灰尘，心里的火气一簇一簇的往外冒。
他从看见那份文件，听见荒海彩轻描淡写的说可以把事情推给荒海会时，就知道荒海彩一定是个棘手的玩家。
普通玩家的杀伤力固然惊人，因为他们随心所欲，道德底线灵活，可以莫名其妙地掀起一场或小或大的风波。让松田阵平不得不四处救火。
而荒海彩相反。
她稳定，动机明确，是看似平静实则汹涌的洪水，持续而毫不动摇地为了自己的目的碾压着社会的秩序。
隔着躁动的人群，他与穿着灰色风衣的女人对视。
“我们谈谈。”
几步之外，背对松田阵平的沙发上。金发女人嘴角含笑，纤长有力的手指按在穿着白色套头衫的俊秀青年的脖颈上，
“你刚刚想做什么。”
仓辻速水根本听不清。
刚刚他先给松田阵平发了消息，说从后门进来，然后就正好赶上那两个男人冲向菊池佐。
仓辻速水一看那是松田阵平的任务对象……倒也没有想去拦。他很有自知之明，他根本挨不住对方一拳。
但就在这时候，仓辻速水余光瞥到前面一个金发女人的包里，探出了……枪口？！！
目标还正好是松田阵平上方的吊灯！
仓辻速水想都没想扑了过去。
敌我差距太过悬殊，他眼前一晃，就被按在柱上狠撞了一下后脑勺，没回过神就被拉着扣在了沙发上。
现在后脑勺火辣辣的疼，脑子也嗡嗡响，还因为被掐着脖子濒临窒息。
完了，要换身份了。
仓辻速水倒是还有绝对屏障，但是不太敢用。因为《第二人生》的设定，不会直接在NPC面前展现出超自然现象，这种距离下八成转化成发生一点意外把人弹开。现在松田阵平的距离太近，这个女人手上又有枪，他怕引来松田阵平反而被伤到，于是昏昏沉沉地给荒海彩发消息示警，甚至都没看清自己发了什么。
贝尔摩德却觉得古怪极了。
刚才耳麦断了之后，她和波本分开行动。一个人在原地盯着荒海彩，另外一个人到后门拦截菊池佐。
动手之前，她明明已经观察了四周。谁能想到枪还没拿出来，身边忽然有人袭击。
贝尔摩德看清是仓辻速水的瞬间，回击的七分力当场变成了十二分，警惕心也涨满，甚至想到这一切都是仓辻速水做的局。
利诱菊池佐背叛的人是他？
仓辻速水想要那条走私线？
这是他个人的行为？还是他背后的势力盯上了组织？
贝尔摩德想到一直没能进来的苏格兰，还有忽然被屏蔽器屏蔽的通讯，脑子里闪过了种种不妙的猜测，甚至怀疑外面的苏格兰已经被抓了。
想的越多，下手越狠，现在已经来不及考虑会不会被警察或者是荒海会的人发现了，如果能抓到仓辻速水，起码能掌握一定主动权。
结果仓辻速水连反抗都没反抗，硬挨了她几下，就像毫无反击之力的普通人一样被她按在了这。
仓辻速水有可能是一个没有经受过半点训练的普通人吗？
贝尔摩德当然不信。如果不是她对自己辨认人脸的能力极为自信，她都要以为自己认错了人。
仓辻速水不反抗，她也不能这时候杀了仓辻速水。
贝尔摩德的本意也只是抓人当做人质而已。
她满腔疑虑，没敢松手得太过，只稍微给他留了一点呼吸的空隙，另一只手去摸刚刚没来得及掏出的枪。
旁边的花瓶却啪一下子倒下来。
正勉强压下怒火、等荒海彩过来的松田阵平警惕回头，立刻注意角落里沙发上不正常的投影，瞳孔一缩。
“那边有人，抓住！”往这边走点荒海彩几乎同时冷声开口。
贝尔摩德脸色骤变。这里距离后门还有一定距离，发现没办法撤离后，她立刻用枪口对准了仓辻速水。
但有人和她的速度同样快。
子弹上膛，漆黑的枪口同一时间对准了贝尔摩德。
举枪的卷发男人看清了沙发上的情形，却骤然僵住。
“仓辻速水？”
在这种极度危急的情况下，贝尔摩德保持着神情不变，却还是忍不住看了身侧的青年。
这一看，她脸差点青了。
刚刚任由她差点掐死，连反抗都没反抗一下的仓辻速水居然挣扎起来。
“离远点，她刚刚要袭击你。”
青年的动作虚弱，声音带着声带受损的嘶哑，努力抬起头看向松田阵平的时候，脖子上的鲜红指印触目惊心。
第34章
贝尔摩德, 组织的千面魔女，也是美国的知名女演员莎朗·温亚德。
两重身份之下，贝尔摩德在扮演和伪装上有绝对的自信, 但今天却有种遇到对手的感觉。
无它，仓辻速水的样子实在太自然, 贝尔摩德看不出任何表演的痕迹, 就好像他真的完全不在乎自己的安危, 全心全意的只想保证松田阵平的安全。
凭心而论, 就算是贝尔摩德自己对上这样的目光, 都不可能一点感触都没有。
果然，就在仓辻速水说出这句话后, 举枪的卷发男人就露出怔忪的神情。
只一瞬, 他就调整了状态，气场依然凌厉。但却像是融化又迅速凝结的坚冰，看似冷硬如初，实际锋利的边缘已经模糊。
“放开他。”
松田阵平打量着陌生的金发女人, 却没能把他和印象中的任何一人对上号。
女人的五官端丽，又不算特别出色，看打扮，像是下班后和朋友出来玩的白领。很难想象这样的人会突然从包里摸出一把枪, 还要袭击他。
还是那句话, 松田阵平不觉得自己本身有什么值得被暗杀的价值, 那就只能从正在发生的事情来看。
“你也是目野组动的，想要带走菊池佐？
“那抓他当人质没有意义。”
松田阵平冷淡地说, “因为你现在抓的这个人也正在被通缉。”
实际上根本没有仓辻速水的通缉令。
而且就算这个女人抓的是个通缉犯，松田阵平也不能将对方的生命置之不理。
但松田阵平可以胡扯。
被抓的是仓辻速水，所以松田阵平可以从容地使用一些他本来就不太擅长的语言技巧。
不是因为玩家可以复活, 而是仓辻速水有绝对屏障。
如果这个女人真的要开枪杀仓辻速水，第一枪绝不可能中，那足够松田阵平把人救下了。
等下，仓辻速水……今天还没使用他的初始技能吧？
松田阵平扫过他脖子上的鲜红指印，忽然有些不确定。
贝尔摩德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目光偏移后的动摇。
“是吗？”
现在顾不得恶心仓辻速水故意用她卖惨了。这个条子越对仓辻速水心软，她才越有机会离开。
她的手指拂过仓辻速水的颈动脉，引导松田阵平去再一次关注仓辻速水的淤伤。
青年这时又不反抗了，好像因为她的动作吓住似的。
贝尔摩德唇角的笑容越发明显，后槽牙却咬紧，怀疑她的举动正中仓辻速水下怀。
她拖着长音地说，“刚刚这家伙，可是为了你奋不顾身地扑过去了。要不是那个花瓶刚好倒下来，恐怕等下过来，刚好能看见他的尸体。”
松田阵平的神情骤然森寒。
仓辻速水的注意力却被女人的那双手吸引。
玩家对纸片人的喜爱可以到什么程度：仓辻速水曾经给莎朗·温亚德做过精细度极高的建模，细节到手部的皮肤光泽和掌心的纹路。
现在，那双手就在他面前。
陌生女人的手=莎朗·温亚德的手=陌生女人是莎朗·温亚德
仓辻速水内心经历了一场地震。
旁边那个掐着他脖子但是一直没有被他特别在意的NPC，忽然一下子被填充了血肉。
陌生女人的脸被莎朗·温亚德美艳而凌厉的容貌代替。
伤口好像也不疼了。
旁边的女人的温度一下子灼人起来。
等等，现在不是考虑莎朗·温亚德的时候！
陌生女人是杀手=莎朗·温亚德杀手=我喜欢的女演员是杀手=再次被松田发现我和杀手有关
仓辻速水脑子一个激灵，神经突突直跳。
这不就是……普拉米亚第二。
霎时间，摩天轮、颈环炸弹，历历在目。
【仓辻速水：别救我了，让我死吧。】
【荒海彩：？】
【仓辻速水：她是莎朗·温亚德。】
荒海彩：……
本来设计好的剧目被彻底打乱，这没什么，因为松田阵平看起来本来就不满意。
荒海彩冷静地把这件事的优先级向后调整，并且打算留待事情解决后复盘，优先处理有杀手要袭击特殊NPC的事。
但杀手是那个国际知名的女演员莎朗·温亚德？？
荒海彩在这种莫名的荒诞中，忽然有了一些原来《第二人生》真的是游戏的实感。
纸居圭介说过的话一下子浮现脑海。
【我现在也知道为什么这位松田警官是特殊NPC了，这就是传说中的事故体质吧】
难道游戏公司也设置了主线，只是此前没有松田阵平，所以没能展开？
荒海彩冷不丁想起上次被那个叫做安室透的金发青年威胁的事。
安室透背后，是一个隐藏在世界另一面的庞大势力，她在游戏这么多年都没能和这个势力打过交道。这时候对方却突然找了出上来。
难道《第二人生》主线其实是警察与犯罪组织的针锋相对？
算了。这些年遇到看似有关联，实际上毫无关联，只是巧合的事情也不少，目前现有的信息还不能将他们连在一起。
荒海彩思绪转得很快，即使想了许多，也不过是短短半秒。她先回复仓辻速水。
【荒海彩：松田阵平应该不知道你喜欢莎朗·温亚德。你没必要担心，现在先】
【仓辻速水：先？】
荒海彩静止在在原地，为身后抵着的枪和熟悉的声音。
刚才松田阵平那边出现异常状况时，荒海彩不假思索的命令所有的安保力量都优先处理那边的问题。
所以落在了后方，靠近正在疏散的普通客人和侍应生位置。
但侍应生和调酒师也算是她的人，荒海彩刚刚专注于思考面对不明杀手的松田阵平，甚于自己的安危。
因当那个侍应生往前两步时，她没有立刻察觉异常，直到听见安室透的声音。
“荒海小姐，真不巧，我们又见面了。”
她刚刚想什么来着？
没有证据能证明莎朗·温亚德和安室透背后的那个黑暗势力有关。
荒海彩沉默，又发现自己不该沉默。
因为她发现本来应该定时给她发送私聊的大城信幸也消失了。
碾压级的实力。
神秘强大的NPC。
知名NPC的另一重身份。
如果这些还不够的话，还有……两次遇到这些NPC，且认可度都为1的任务。
【炸弹犯】
【鸟矢町枪击案】
“好久不见，安室先生。”
荒海彩垂眸，“看来我们又不小心撞上了。”
安室透在她身后叹息，明明刻意压低了声音，但却不显得气弱，反而像是黑暗中悄然上膛的枪，
“荒海小姐，这倒让我很难相信还是巧合了。”
“这可怎么办呢？”金发青年故意在她身后苦恼地说，“我的同伴还在外面等我们，我担心他一时心急，做出什么影响我们关系的事。”
荒海彩现在知道玩家们都去哪了。
她在群聊里发了几条消息叫人，又快速发送给仓辻速水几条消息，同时道：
“你们想要什么？菊池佐？”
普通客人基本上都已经被疏散离开。
降谷零刚刚本来有机会可以在人群中制造混乱，迫使松田阵平和酒吧内的安保关注普通客人，让贝尔摩德脱身，但他最终还是没有这么做。
没关系。降谷零心想，直接和荒海彩谈判，在危险中擭取更大利益，更符合安室透的性格。
“菊池佐当然要带走。噢？是不是有个警察，让你不太方便，他好像也是为了菊池佐过来的。”
“他反而好解决，但外面一定还安排了警察守着。仓辻速水能避开警察的视线进入酒吧，也可能有人遮掩。这种情况下，你们很难带上菊池佐离开。”
“你们可以先走，我将菊池佐扣下，拖延时间先不交给警视厅，明天将人给你。”
她的叙述中没有避开松田阵平，也没有刻意强调，仿佛现在正在举枪的警察只是一个无关痛痒的小人物。
“我看荒海小姐刚刚似乎对他很感兴趣？是叫……松田阵平吧？”
女人的脊背和肩胛悄然紧绷。
那种极轻微的变化只有经受过特别训练的人才能看得出来，恰恰，降谷零就是其中之一
“他和仓辻速水有关，但仓辻速水碰巧已经出现，他就没用了。”
怎么可能是碰巧。
仓辻速水失踪了这么久，偏偏精准的在松田阵平来到荒海会名下酒吧时出现，比起巧合，降谷零更怀疑是荒海彩故意引松田阵平过来，还放出了这个消息。
但之前两次针对松田阵平的行动都没有引出仓辻速水，为什么偏偏这一次出现了。
荒海彩怎么做到的？
还有……她接近松田阵平是为了仓辻速水，为什么又在意松田阵平的安危。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这才是荒海彩第一次和松田阵平正面交流。
降谷零直觉自己遗漏了什么。
但他明知道荒海彩态度异样，也不能作为组织的波本将其戳破，那会迫使松田阵平陷入更深的危险。
松田阵平隐约听见了荒海彩似乎对旁边的侍应生说话，但是两边距离太远，他又必须盯着面前的陌生女人不能分神，所以听不清太多。
不过一定是出了点意外。
否则不至于没有动静。
松田阵平拿不准仓辻速水今天用没用过初始技能，仓辻速水又莫名其妙地开始发呆，所以他只好转变刚刚过于严厉的态度，
“菊池佐涉嫌一场枪击案，不能交给你。但你放开人质，我可以让你离开。”
金发女人却挑眉，
“如果我一定要带走菊池佐呢？”
“一条命换一条命，这位警官，怎么样？”
松田阵平与她对视，看见那双幽绿的眸子中吞吐着冰冷的光。
“可……”
“别换。”仓辻速水沙哑地出声打断，“没必要。”
贝尔摩德的笑容僵住了。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错误，仓辻速水虽然出现在这里，但绝对不是为了被松田阵平抓到警视厅而出现的，所以一定会想办法离开。
那么现在作为人质被劫持岂不就是一个合情合理的办法。
贝尔摩德目光一寒，不打算让仓辻速水继续开口，但就在她的手抬起刚刚遮住仓辻速水口型，还没封死的那瞬间，她听见了青年低而冷漠地声音，
“莎朗·温亚德，我们做个交易。”
贝尔摩德的手顿住了。
正打开玩家行为日志，想要查一下仓辻速水今天有没有用过初始技能的松田阵平也沉默了。
【xx年11月16日晚，玩家[仓辻速水]发现了挟持他的陌生女人是NPC知名女演员[莎朗·温亚德]】
【xx年11月16日晚，玩家[仓辻速水]认为NPC[莎朗·温亚德]隶属于一个神秘势力，打算借此机会和[莎朗·温亚德]离开，探听这个神秘势力的情况。】
松田阵平想救玩家，但玩家已经准备好冒险。
大厅的灯倏然熄灭。
第35章
“怎么回事？”
“谁关了灯！”
“快去看电闸！”
因为普通客人已经被疏散出去, 场内没有传出会让场面更加混乱的惊慌尖叫，而是一连串急促不安的呵斥和命令声。
但连这些呵斥也没有持续一分钟，荒海彩的声音就稳稳地掌握住了主动权,
“铃木，去看电闸。斋藤去配电室。山本, 带人把守正门。吉田, 后门……木村……”
松田阵平一个字也没听。
他眼前陷入一片漆黑, 伸手不见五指。虚幻的半透明光屏依然立在眼前, 松田阵平能清晰地看见玩家行为日志上的每一个字, 但却诡异地没办法借着这光看清周围的任何一点环境。
这时候光屏已经变成了干扰，反而影响松田阵平通过声音判断周围的动静, 但松田阵平依旧没有关闭。
他眼前, 系统界面上的玩家行为日志，正随着他的意念不断变幻。
每一个页面上的每条记录都围绕着同一个中心词。
他们现在所处的酒吧，摩纳酒吧。
【xx年11月16日晚，玩家[……]在摩纳酒吧附近的小路中监视两个搜查一课刑警。】
【xx年11月16日晚, 玩家[……]在摩纳酒吧附近的小路中被人打晕。】
【xx年11月16日晚，玩家[……]在摩纳酒吧外路口处的垃圾桶中监视两个警视厅公安。】
【xx年11月16日晚，玩家[……]在摩纳酒吧外路口处的垃圾桶中昏迷。】
【xx年11月16日晚，玩家[大城信幸]在格罗大楼通过望远镜看见了摩纳酒吧后门处的玩家[仓辻速水]。】
【xx年11月16日晚, 玩家[大城信幸]在下楼途中被前辈NPC[绿川雅也]打晕。】
【xx年11月16日晚, 玩家[仓辻速水]在玩家[荒海彩]的协助下, 通过后门进入摩纳酒吧，恰好救下了特殊NPC[松田阵平]。】
【xx年11月16日晚, 玩家[仓辻速水]暗示NPC[莎朗·温亚德]即将断电。】
【xx年11月16日晚，玩家[新井砂希]在玩家[荒海彩]的协助下，通过后门进入摩纳酒吧, 切断了酒吧电闸的线路。】
【xx年11月16日晚，玩家[荒海彩]在摩纳酒吧被NPC[安室透]威胁，得知对方为菊池佐而来。】
【xx年11月16日晚，玩家……】
松田阵平眼前一条条信息划过，每个页面几乎刚刚出现就被替换，快得近乎闪烁。但松田阵平的记忆力和阅读速度，足够他从其中快速提取想要的信息。
行为日志中看不见玩家的私聊，但正在进行和已经进行的行动，已经足够松田阵平推测出大致情况。
这个忽然出现，并非荒海彩故意引入的第四方势力，目标也是菊池佐。
酒吧外至少有一人。
绿川雅也，身份不明，外貌不详。如果只有他的话，那可以推测武力值较高。
松田阵平记得这个名字，是大城信幸的“前辈”，曾经帮大城信幸躲开过公安。
还有不少于两人正在酒吧内。
安室透，身份不明，外貌不详，正在威胁荒海彩，
莎朗.温亚德，美国知名女演员，疑似易容，正挟持仓辻速水。
玩家行为日志一般以玩家视角展开，仓辻速水的行为日志中显示他发现了女人的身份，接着金发女人才有了姓名。
荒海彩的行为日志却没有这方面的信息，说明她也早就认识对方。
荒海彩和仓辻速水可能已经就此协商一致，利用断电扰乱他的视线，仓辻速水和莎朗·温亚德趁机离开。仓辻速水借此接近莎朗·温亚德，开启新的隐藏地图。
这件事对松田阵平个人影响不大。
仓辻速水被挟持离开，有可能会有人责怪他，但不会严重，尤其在公安已经认为仓辻速水是犯罪嫌疑人的情况下。
而后续仓辻速水源源不断地带回情报，却一定会像是今天荒海彩安排菊池佐一样，有意或无意地也为他谋取利益。
仓辻速水或许本意并非如此，但实际上，与刚刚荒海彩在做的行为性质一样。
荒海彩同样无意与松田阵平对立。因此只要松田阵平稍微地妥协一下，无视他们挑动暴力、公众场合持枪、挟持人质，公然挑衅警方的种种，就可以换来未来源源不断的功绩。
那要配合吗？
要默许吗？
要……妥协吗？
装作没看见近郊停课三天的中学校、突然回到乡下的几户普通人、现在也没恢复正常流量、热闹不再的杯户购物广场，杯户町和最后围杀普拉米亚的近郊惊惶而谨慎的民众。
松田阵平绝不妥协。
他不允许任何人这样践踏法律，践踏秩序。
谁也没有资格允许。
从这些闪烁的页面逐渐显示出来，到松田阵平推理，结论，愤怒，不到一分钟的时间。
松田阵平却连这一分钟都没有浪费。
光屏随着他动作移动，可以和他保持相对静止。
因此灯熄灭的瞬间，他已经动了。
他那时候还不能确定是谁切断了电源。
但他没有去抓莎朗·温亚德，也没有去拦住仓辻速水，更没有去试图找更远处根本碰不到安室透，而是果断地翻身向菊池佐的方向跃去。
不管是谁动手，局面如何混乱，众人动机如何各异，都逃不开那个最关键的线头。
菊池佐。
他必须把菊池佐保住，完整地、活着带到警视厅！
中间有人听见动静，似乎往他的方向伸手，松田阵平要么避开，要么蛮横地推开，最后快速而精准地落在菊池佐身边。
一摸记忆中栏杆的位置，果然只剩下松散的绳子。
断电不到一分钟，人一定还在附近。
松田阵平毫不犹豫，狠狠一脚踢向旁边翻倒的桌椅！
哐当几下，带出一声压抑的惊呼。
找到了。
松田阵平直扑过去，同时听见一点破空声从左侧响起，他向右偏头，估量着位置狠狠一拳砸下！
咔。骨头脆响。
铛。锋利的金属凶器摔落地面。
“啊——！”菊池佐的惨叫响起。
“啊！”一声短促惊慌的女声。
正是此时，几条行为日志从松田阵平眼前划过。
【xx年11月16日晚，玩家[新井砂希]摸黑来到NPC[菊池佐]身边，解开了NPC[菊池佐]的绳子，打算将人带走。】
【xx年11月16日晚，玩家[新井砂希]差点被NPC[菊池佐]袭击，发现NPC[菊池佐]想要偷跑，使用了初始技能[十指相扣]。】
“放开他。”
松田阵平嗓音冷漠得近乎酷寒。
“松……”
女人错愕，话还没说完，松田阵平的光屏一侧已经浮现出新的内容。
【检测到NPC对玩家产生负面情绪，是否发布强制任务。】
【任务名称：松田阵平的要求】
【任务描述：你的行为引起了松田阵平的愤怒，请按照松田阵平的要求离开。】
【任务奖励：认可度-1】
【任务惩罚：认可度-3】
【注：该任务为强制任务，一旦发布，玩家自动接取，不可拒绝。】
松田阵平即将确认。
始终同样显示在光屏一侧的玩家行为日志，却忽然再次更新。
【xx年11月16日晚，玩家[新井砂希]听从NPC[松田阵平]的要求，取消了初始技能[十指相扣]，放开NPC[菊池佐]。】
周围脚步声杂乱，然后叽哩咣啷几声，新井砂希和刚刚冲过来的人一起消失了
【xx年11月16日晚，玩家[新井砂希]后退两步，撞上似乎冲着NPC[菊池佐]而来的人，犹豫后抱住对方拖住脚步，两人被绊倒滚到一边。】
松田阵平怔了怔，刚刚不断上涨的怒意为之一止。
【任务已取消】
嘈杂中，原本莎朗·温亚德和仓辻速水的方向传来啪的一声。
松田阵平和被他按住的菊池佐一起僵住。
菊池佐惊惶地反手抓住他的衣袖：
“有人开枪了！装了消音器的……”
他的声音在突然的寂静中极为明显。
闭嘴！
松田阵平脸色骤变，毫不犹豫地按住他向下伏倒，半个身体挡在菊池佐身上。
左肩上传来火辣的刺痛，温热的液体瞬间濡湿了衬衫和西装。
还好，没伤到骨头。
松田阵平表情轻微扭曲，呲了下牙，手上动作一点不慢地把人塞到二楼楼梯下和地板间的空隙。
这时候左臂有点抬不起来了。
松田阵平用右手把菊池佐直接打晕，然后转身，面对已经逼近的脚步声。
这个脚步声轻盈，带着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咄咄声。
【xx年11月16日晚，玩家[荒海彩]隐藏身份，趁乱袭击了NPC[安室透]，阻止对方前往NPC[菊池佐]的方向。】
【xx年11月16日晚，玩家[荒海彩]使用了初始技能[技能献祭]，格斗升级为A+】
【xx年11月16日晚，玩家[荒海彩]受了轻伤，并对NPC[安室透]造成了轻微伤害。】
【xx年11月16日晚，NPC[莎朗·温亚德]向玩家[仓辻速水]开枪，玩家[仓辻速水]使用了初始技能[绝对屏障]，失去了NPC[莎朗·温亚德]的下落。】
【xx年11月16日晚，玩家[仓辻速水]听见了NPC[菊池佐]的声音，往该方向跑去，在路途中听见了高跟鞋的声音。】
行为日志依然刷新着，但松田阵平已经无暇去看。他举起枪，又因为旁边杂乱的动静放下。
不是不能用手机照明，但这时候，谁先亮起光源，谁就更危险。
【特殊NPC[松田阵平]遇到危险，申请夜视援助。】
【检测到特殊npc[松田阵平]进行非常规申请，系统已自动拦截。】
【管理员已取消拦截】
【警报！该申请超出NPC[松田阵平]权限范围。】
【管理员已批准】
瞬间，淡绿色的视野展开。
松田阵平看见了莎朗·温亚德。
金发女人右手握着一把勃朗宁M1906，神情冷静而阴沉。她头微微向一侧偏斜，似乎在仔细倾听旁边的动静，但侧脸却有部分皮肤脱落，在泛着幽幽绿光的夜视视野中显得极为诡谲。
松田阵平单手持枪，忽视越发麻木的左臂，努力从有些恍惚的视野中榨取最后一点注意力，瞄准金发女人胸口。
他扣下扳机，却瞥到后门潜入的熟悉身影。
砰。
松田阵平的枪偏了半分。
一片漆黑中，新的火光顿时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
后门处，松田阵平看着诸伏景光神情凝重又焦急地往这边奔来。
“苏格兰？”
松田阵平的头越来越晕，恍惚间，听见莎朗.温亚德虚弱地说，
“叫上波本，先撤。”
莎朗·温亚德所在的势力，是……景光卧底的势力？
景光、酒吧外、接应……
他是……那个绿川雅也。
松田阵平的意识逐渐陷入朦胧，他身体逐渐滑落到地上，听见身后似乎有人跑过来。
是那个波本吗？安室透？
松田阵平挣扎着想睁开眼看清对方的长相，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动弹。
安室透的脚步声似乎在距离他很近的位置停了一下，松田阵平感觉他已经发现有人倒在这里了，但似乎因为急着离开，什么也没做。
松田阵平强撑着调用系统，做了最后两件事。
【任务结算】
【鸟矢町枪击案（一）：抓住菊池佐（已完成）】
【任务描述：松田警官已找到酒吧中的菊池佐。】
【任务奖励：积分+10，松田阵平认可度+1（该任务完成度较低，暂缓发放）】
【新任务已发布】
【松田阵平的心愿>鸟矢町枪击案（二）：菊池佐背后的隐秘】
【任务内容：松田警官已经找到了菊池佐，但因受到不明势力的袭击而昏迷。松田阵平希望你们能代替他，暗中保护菊池佐，确保搜查一课能顺利审问菊池佐，获取鸟矢町枪击案和不明势力的线索。】
【任务目标：协助保护菊池佐，确保警方获取鸟矢町枪击案和不明势力的线索，且不影响警方的正常流程。】
【任务奖励：积分+10，松田阵平认可度+1】
松田阵平缓缓闭上眼。
【检测到NPC[松田阵平]失去意识。】
【系统强制唤醒中】
【唤醒失败，检测到NPC[松田阵平]健康指数低，呼叫管理员。】
【管理员无响应】
【系统自动匹配救治地点】
【明立流国际医院】
第36章
松田阵平的意识沉浮在漆黑无光的深海中。海水每隔一会就发生一次奇怪的震荡, 像是有人从海面上撒网，试图将他从海里捞起。
松田阵平没有特意远离，但也没有主动靠近, 他无意识地漂浮着，一次次与网擦肩而过。
不知道过了多久, 他忽然被那股震荡网住, 用力拽出海面。
松田阵平睁开眼, 带着木质纹路的浅色天花板立刻映入眼帘。
松田阵平此刻还有些茫然, 不知身在何处, 但心中已经生出几分异样。
他无意识地往边上瞥，就看见了宽敞整洁的房间铺着白色哑光砖的地面。
那种古怪的感觉更明显了。
但是是什么？
松田阵平手指稍微动弹了一下, 旁边立刻响起一阵温柔的音乐, 接着，是柔和悦耳的女声。
“松田先生您好，现在是中午11点26分，您昏迷了13小时49分钟。请您暂时不要自行移动, 左臂不要用力，以免崩裂伤口。我已经为您通知医生及护士，请您稍等。”
已经感受到左肩剧烈疼痛的松田阵平停止了动作。
除了左肩，他还有些头晕, 太阳穴也一跳一跳的疼, 但也已经比刚睁开眼时清醒了不少。
一瞬间, 昏迷前的种种事情涌入脑海。
荒海彩故意用案件线索人菊池佐来创造交流机会。
荒海彩刻意让人切断电闸……仓辻速水配合。
菊池佐现在怎么样了？有没有被送到警视厅，还有……景光！
松田阵平瞪大眼睛, 手掌一撑床面差点坐了起来，然后又被疼痛猛地拉回现实。
那道女声又响起，
“松田先生, 请您不要紧张，保持心情平缓，医生及护士马上就……”
门开了，却并非穿着白大褂的医生，而是相貌秀丽的女人。
“你怎么过来了。”
松田阵平脱口而出，立刻被萩原千速瞪了一眼，
“你都伤成这样了，还好意思问我怎么过来。听到你中枪导致失血过多昏迷送进医院的时候，我吓了一跳。”
“……这么严重？”松田阵平当时就隐约感觉到那个出血量有些不对，但一片漆黑中，危险近在眼前，他根本来不及给自己包扎止血。
“不、严、重。”萩原千速一字一顿，“就是医生说，再晚一会儿就来不及了。”
“……”松田阵平忽然觉得不妙，“等一下、你知道了的话，那我爸……”
“松田叔叔和我爸妈都还不知道，不然他们都过来了。”
萩原千速一看就知道他要说什么，没好气地道，
“因为你的情况严重，搜查一科的警察本来是要联系松田叔叔，但是昨他们城野医生正好在医院，一看是你，就先联系了我。我怕他们连夜赶路着急出事，就把这个消息拦下来，自己先过来。”
“别急着放心，是因为凌晨城野医生说你的状况已经稳定下来，否则的话我也不可能帮你瞒着。还有一个多月就过年了，你到时候还是要自己老老实实承认。”
松田阵平拒不回复，转而问，
“那你知道我昨晚那个案子的情况吗？”
“知道，就知道你要问，已经打听过了。没礼貌的臭小子，到现在连声姐姐都不叫。”
萩原千速又瞪了他一眼，但还是手脚麻利地帮他调整好床铺，又倒了杯水，弯腰送到他唇边。
这个过程中，她将昨天晚上的情况大致讲了一遍。
昨晚灯光再次亮起，“正好”在酒吧的荒海彩发现了他中枪昏迷，于是主动将他送到了明立流国际医院，并且愿意承担所有医药费。菊池佐则被完好地送到警视厅的搜查一课。
更多的情况萩原千速就不知道了。
但听见菊池佐活着还被送到了警视厅，对松田阵平来说暂时已经足够了。
照当时的情况来看，动手的另一方人应该是诸伏景光卧底的组织，那么公安一定知道对方的底细，他事后可以再想办法打探一下。
松田阵平嘴唇被润湿，他回神，注意到萩原千速眼下淡淡的青黑，想来是从昨晚过来后就没休息。
不到两分钟，医护人员进来了。医生带着一副金边眼镜，颇有些斯文的样子，不是城野还能是谁。
耐心等医生检查完，萩原千速迫不及待地开口问怎么样，得到整体状况还好只是需要修养一段时间的结论才放下心。
结果一转头，却看见松田阵平莫名其妙地发起呆来，对自己的伤情毫不关心，估计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这个小混蛋。
萩原千速面凝寒霜，城野医生却像是看出来了，适时开口，
“松田先生最好先住院几天，后续的换药和检查由专门的护工负责，一日三餐也是按照营养餐搭配。明立流的医疗服务和疗养水平是国际一流水准，您不用担心。”
萩原研二就在明立流国际医院，萩原千速当然相信这里，听到这，不可避免地松了口气，但心里又有些犯嘀咕。
城野医生暂时离开之后，午餐没送来之前，萩原千速坐到一边，欲言又止。
而松田阵平这时正在挨个搜和昨天晚上案件有关的玩家的行为日志，与萩原千速说的话一一验证。
看着看着发现萩原千速的声音消失了，他一抬头，就看见浅棕发色的女人神情有些纠结。
“怎么了？”
萩原千速犹豫片刻，还是说，
“那个荒海会的荒海彩，有点不太对劲。”
正在看玩家行为日志的松田阵平顿住，萩原千速则迟疑地说，
“虽然说这几年的黑l帮一直在做慈善，但只是想利用舆论来引导普通人对黑l帮的态度，但你和我都是警察，当然知道实际情况是怎么一回事。”
“如果是为了树立正面形象，把在酒吧内出事的警察主动送到医院，甚至承担医药费都很正常，但是她又有什么必要直接把你送到全日本、不，世界闻名的医院呢？”
松田阵平目光忍不住飘向旁边的系统界面，随着他的心念转动，游戏系统已经来到管理界面，此刻正展示着几个鲜明的弹窗。
他已经知道原因了，但却没办法告诉萩原千速。
松田阵平本想先敷衍过去，但是刚要开口，又忽然意识到，如果萩原千速有这个疑虑，那到时候其他人也一定会有。
比如目暮警部他们。
他更应该统一找一个合情合理的理由。这个理由不能是太正面，荒海彩毕竟是黑l帮的人，说的太真善美了，恐怕也没人相信。
松田阵平勉强想出一个半真半假理由。
“荒海彩其实想过阻止我带走菊池佐，但是后面被我发现了，她这么做是为了封我的口。”
萩原千速悚然，噌一下子站了起来，然后又坐下。
“等等，你只说她想过……也就是她其实没做、或者没做多少就被你发现了。”
松田阵平点了点头。
“那和你受伤有关？”
严格来说不能算没有，但松田阵平这时候绝不能承认。
“不，那是另一伙人。”
比他年长两岁的女人相信了，她低头思考，神情少见的凝重。
下一秒，她抬起头，来严肃的说：
“听着，阵平，既然她没能成功，你没有做出相应的行动，那你就暂时当做这件事情没有发生过。
她像是斟酌了很多遍才说出这句话，
“我知道你不能容忍这种事，我也不能，但你现在手里没有证据，就算是有，恐怕也做不了什么。他们现在已经表露出了退让的态度。你这个时候应该先顺着台阶下去。”
萩原千速说这些话的时候其实很没有底气，她知道松田阵平从来都毫无顾忌，别说是左肩受伤，就算是真没了一条胳膊，恐怕该怎么做还是怎么做。
一想到这，萩原千速就恨不得把人直接打包回神奈川。
但是出乎意料的，卷发男人只是恍惚了一下，就低声道：
“我知道了。”
“放心，我没打算说出去。”
这个配合的态度反而让已经做好了花大把时间来说服他的萩原千速有些不安了。
她紧盯着松田阵平，强调，“也不要私下里调查。”
松田阵平反而笑了，
“别把我当三岁小孩子啊。而且我觉得你说的对。如果他们真的能表现退让的态度，我没必要立刻做什么，可以先观察一下。”
萩原千速放下心，又觉得他说的奇怪。
现在荒海会主动把他送进医院，甚至承包了全部的医药费，还不算退让吗？
为什么松田阵平要强调“真的”呢？
萩原千速有些纠结，但没来得及问，就被松田阵平催着回去休息了。
话说的很不客气，“这里有护工，也有护士，还有医生，你留下来干什么？”
萩原千速气的握紧拳。但是最后砸下来落到松田阵平脑袋上的力气却轻如羽毛。
“不想我过来，那你也要好好照顾自己才行啊。”
她本来不想说的，但恰好就是这个地方，恰好是这家医院，让她一开口就叹息起来，
“我已经有一个弟弟躺在这家医院了，不能再有一个留在这。”
松田阵平沉默，接着别过头，“好了知道了。”
门关上了。脚步声在门口停了一会，才又响起。
松田阵平终于又一次看向游戏光屏了。
【管理员无响应】
【系统自动匹配救治地点】
【明立流国际医院】
【系统代管理员发送任务：送松田阵平到明立流国际医院完成救治。】
【任务领取人：荒海彩】
【特殊NPC松田阵平已清醒，任务自动结算】
松田阵平沉思片刻，主动给荒海彩拨出电话。
一间布置古朴的和室中。
荒海彩的手机响了起来。
她在众目睽睽下站起，对位于上首的荒海岛英说，
“我先失陪一下。”
第37章
电话铃响之前, 荒海彩也没有认真听例会上的内容。
每月中旬，荒海岛英都会邀请几位核心干部来他住的别墅开会。但会上说什么，要讨论哪方面的问题, 荒海彩基本都会在前几天就摸清楚，还预估出几种可能的结果。
荒海彩只听了一小段, 确认事情的发展没有偏离她的预料, 就不知不觉中走神到了松田阵平身上。
松田阵平发出第一个任务, 其他人还在论坛上求资料的时候, 她已经去让人着手调查松田阵平的身份。
这位现刑警的人生经历复杂但清晰。
幼年父亲被警察误逮捕, 大学毕业后去参加了公务员考试成为警察，经历警察学校培训后进入警备部爆.炸物处理班工作, 不出一个月, 好友因爆炸昏迷。今年11月初，为了抓住炸弹犯调入搜查一课三系。
她同样让人调查了松田阵平的风评，好坏参半。高傲难以接近，独来独往, 不守规矩。认真负责，专业技术过硬，心理素质强……还有长相出众。
但这些不足以完成对松田阵平性格的描述。
毕竟不合群的性格、极强的个人能力，加一张俊美的脸, 随便一个游戏里都能抓出一把这样的角色设定。
但荒海彩觉得, 能被《第二人生》设计出来作为NPC的人, 应该更有一些独特性。
而对于一个游戏而言，最容易体现性格的就是npc发布的任务。
【抓住炸弹犯】
荒海彩昨晚复盘, 发现她就是从这时候起被任务内容误导了。
因为这个任务，荒海彩自然而然地认为，NPC松田阵平的任务后续都主要和他作为警方的职责相关。
哪怕后来松田阵平修改了任务内容, 荒海彩依然觉得，那是因为松田阵平已经获取到了足够的信息，所以权衡利弊之后决定自行完成。
这不代表松田阵平是一个不合格的警察。
相反，荒海彩认为松田阵平无疑是一个正面角色。
他正义、勇敢，有保护弱者的责任心，不持强凌弱。
但正面角色的行事风格也分许多种，有人遵纪守法，从不偏移一步，也有人选择以暴制暴。
在《第二人生》的背景中，大部分国家的制度和上层都……很适合荒海会这样的势力发展。
就荒海彩所知，之前不乏有官方为了获取更多情报而与□□暗中交好的例子，还有些人仅仅是为了能正常推进调查，就不得不制造伪证。
他们的本心也是为了民众，但是手段却十分灵活，只要能克制住欲望，就可以在自身需求和民众利益之间达到平衡。
荒海彩本以为松田阵平会是这种人。
当晚，荒海彩得知松田阵平无视自己的警察身份和准则，将炸弹犯打到昏迷时，也更加肯定松田阵平性格中存在无视规则、不在意世俗秩序的一面。
所以她在得知玩家自曝诬陷普拉米亚时不仅没有挽回，还进一步通过纸居圭介的计划将松田阵平送上摩天轮。
虽然中间出了一些意外，但从松田阵平配合着他们登上摩天轮、后续又有技巧性地引导玩家以更加平和的方式修复东京的混乱来看，松田阵平也更在意是否对普通人造成影响，而非玩家的手段。
所以荒海彩就此对松田阵平的性格做出了初步判断。
仓辻速水的背景解释，让松田阵平认为玩家是一个隐蔽但能量很强的势力。那松田阵平后续的剧情应该是作为警察不断遇到各种罪犯及犯罪组织，一次次在他们的帮助下获得胜利。
所以在之后的几天里，她根据整理了两份资料，一份是东京大大小小的地下势力的基础情报，包括活动范围、重点经营内容、规模体量，目前形势，还有正在流通的地下交易等等。
另外一份是荒海会对周边其他势力的掌控程度，以及对东京地区以外其他区域的涉猎等等。
这两份资料，让她得到了4.2认可度。
但真正联系上松田阵平，荒海彩却发现松田阵平对这些的态度并不完全认可，她当时就隐约感觉自己的推断似乎有所错误，可已经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于是她照原计划邀请来了松田阵平，并且还将重点放在了减小对普通人的影响上。
但松田阵平制止目野组后，又半点不顾忌有可能被人发觉到与黑l帮结识，直接对他开口时。荒海彩对上松田阵平冷厉中透出愤怒的眼神，才意识到她的推断似乎有些偏差。
但这时荒海彩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还以为一切都有商榷的余地。
因此在被威胁的时候，她优先选择了与安室透谈判。
倒不是说她想保住自己的命或者是荒海会。而是如果她为了松田阵平而拒绝，那松田阵平有可能直接陷入危险。
荒海彩权衡利弊，认为让其他玩家先把菊池佐偷走，敷衍过这个不明势力后再送到警视厅的方案更合理。
但是新井砂希对她说，松田阵平猜出她要干什么了，松田阵平不同意。
那他想干什么？在单枪匹马的情况下硬碰硬吗？
几声枪响后，灯亮了。
荒海彩看见了结果。
穿黑西装的卷发男人侧倒在地，右手掌心摊开，露出黑铁色的转轮手枪，枪口所指方向的几步之外，是一滩血迹。
但同样，深色的液体濡湿他另一侧的衣袖，又在他的衣领处浸染出一片鲜红。始终未止住的鲜血沿着手臂不断流淌，自指尖与地板相接出弥漫成血泊。
而在他身后，旋转楼梯与地板的夹角区域，是昏迷但依然安全的菊池佐。
玩家没能从松田阵平手里带走菊池佐，安室透和他的同伴也没有。
荒海彩才终于意识到，松田阵平的底线不仅不灵活，反而清晰明确。
他不婉转、不变通，固执着坚守着自己的原则。既不因为玩家对他的关注在意而利用，也不对他们的莽撞而过分责怪。
他可能根本没考虑怎么通过他们获利，也没想过要在自身利益和职责上达成什么平衡。他对玩家的容忍，单纯是因为救命之恩的感激和容忍。
当事情换了个角度来思考，荒海彩才猛然间察觉，松田阵平这几天不断发布的任务，比起通过维护东京，更像是在配合对仓辻速水当初的承诺。
松田阵平的双赢，是怎么既能满足他们的需求，又能尽可能不对公众秩序造成影响……唯独没有他的自身利益。
有那么一瞬，荒海彩生出不安。
即使她知道松田阵平只是游戏内的一个角色，他的性格只是设定出来的性格。
但荒海彩将松田阵平送到医院后，一整晚的时间，她不断想起那滩血迹，和倒在地上双眼紧闭的男人。
游戏公司赢了。
她认输。
没关系，谁没有爱上NPC的时候。
不就是将NPC的好感反向刷到低谷后，才发现喜欢NPC吗。
不就是用NPC厌恶的方式组了个局，然后害得NPC重伤昏迷被送进医院吗。
荒海彩看了一眼任务列表里任务评价较低，认可度暂缓发放的提示，心情稳定。
所以换身份行不行。
仓辻速水昨晚也在思考这个问题。
莎朗温亚德开枪时，他距离松田阵平也就只有几步，枪响后，他立刻听见一声压低的闷哼。
虽然那个声音很微弱，现场又非常嘈杂，但是仓辻速水的记忆力非常好，声音、色彩，文字，动态和静态，只要他想、并且愿意反复回忆，总能记住七七八八。
到现在他都可以在脑海中完整地复现他第一次见到松田阵平时，卷发男人低笑着和他打招呼的声音。
所以那就是松田阵平，松田阵平中枪了！！
仓辻速水呆立当场，然后在逐渐弥散的血腥味，听见了新的枪声。
松田开枪击中了莎朗温亚德，莎朗温亚德也受伤了。
算了，这个先算了。仓辻速水大脑空白地、第一时间往松田阵平的方向抬腿，却听见莎朗温亚德让人带她离开。
他猛地想起荒海彩的计划，想起灯即将亮起，而他出现在松田阵平身边会影响松田阵平。
这身份还有什么用，自我了结算了。
仓辻速水做了无数心理建设之后，才勉强说服自己荒海彩一定会救治松田阵平，趁着灯亮之前，先莎朗温亚德一步离开了酒吧……在外面等着他们。
同一时间，他在杯户购物广场现场的群聊里面发了一条消息。
【仓辻速水：松田阵平中枪了。凶手马上从摩纳后门出来，可能是三个人，有枪，有武力值高一点的人正好在附近吗？】
群聊“杯户购物广场现场”里一片震惊，几乎是立刻就炸开了锅。
【我过去要半小时！天，我为什么非得今天出门！】
【靠靠，给我十五分钟。】
【之前不是有一批人去了吗？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
【仓辻速水：我尽量拖延，但他们中有人受了伤，恐怕很难耽搁太久。】
【仓辻速水：最好不要杀人……活捉交给松田阵平。】
一群人拼命往这边赶。
但另一个，新鲜的、今天刚建的群里。
气氛异常诡异。
群聊“现在不给他清零还留着过年吗”
【玩家A：看见仓辻速水了。】
【玩家B：我也看见了。】
【玩家C：……所以先杀他，还是等后面的害NPC的人出来……】
【……】
【玩家A：……其实，仓辻速水什么时候都能杀。】
【玩家B：是这样。】
群聊“现在不给他清零还留着过年吗”已更名为“为NPC报仇人人有责”
【玩家C：真该死啊，仓辻速水为什么运气这么好。】
他阴郁地把为仓辻速水准备的箱子打开。
群聊“杯户购物广场”现场。
【玩家C：哪个动的手？】
【仓辻速水：……金发女人。】
“莎朗温亚德。”
俊秀青年站在原地转身，漠然地注视着出来的三人，
“抱歉，我们的交易取消了。”
枪声再次响起。
黑色保时捷一个急刹车，停在街道前方。
“基安蒂，左边第一栋楼有狙击手，解决掉。”
“科恩，右侧第三条小路。”
“莱伊……”
琴酒还未说完，耳麦中已传来另一人从容自若的回应，
“拐角里两个，我已经看见了，我去从那栋商住楼翻过去。”
“别自作主张啊。哪里呢，我怎么没看见。”基安蒂不满地咋舌。
“没错，是那边。基安蒂，你也行动。”
琴酒重复命令，正打算下车，忽然听见耳麦中有传出莱伊的声音。
“咦，公安有增援过来。警视厅也来人了。这边还有一方……”
莱伊的声音平稳不再，语调波动，“带了机.关和火箭筒？”
银发男人的脸青了。
对于附近的居民来说，昨晚是个不太安稳，但又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的夜晚。莫名其妙的骚动起来，又莫名其妙的结束。
第二天，正经报纸上只有人妨碍警方办案，警察一对多中枪受伤，拼死保住重要证人的新闻。
但有些不怕死的小报上则悄然报道了某某警察单枪匹马在荒海会的地盘上与目黑组硬刚，博得荒海会大小姐的青睐的二三事
无论哪个，松田阵平通通没看见。
他已经通过玩家行为日志知道了昨晚在摩纳酒吧外，玩家和诸伏景光卧底的那个势力还有一场交火。
但这件事似乎刚开始就因为各方增援而迅速结束，景光也没受伤，所以他暂且放在一边，坐在病床上，思考接下来要做的事。
昨天看见荒海彩提交的资料，看见荒海彩轻描淡写地将自己经营八年的势力当做换取几点认可度的礼物时，他就意识到他对玩家的认知还不够深刻。
对于玩家来说，钱财、权力、声望甚至NPC的好感，这一切都只是游戏里的数据。
在他们喜欢的时候，这些当然很重要，他们可以在里面消耗几百上千个小时，甚至数年。
但当他们失去兴趣，这些数据也比“现实”更容易被抛弃、代替。
荒海彩是他所知道的第一个，但绝不是唯一一个能够轻而易举影响一个国家的首都安定的玩家。
他们打算在一个地方长期发展的时候，自然而然会主动的掌控或者是适应秩序，以保证自己游戏的舒适性。但当他们想要掀桌子时，也同样毫不留恋，丝毫不在乎后果。
这样不行。
松田阵平这几天一边工作一边发任务，还在努力调研网络游戏，结果游戏化的下一步计划还没定好，就已经因为玩家的事情焦头烂额。
所以他当时想，他必须尽快，越快越好和荒海彩见面。
但在酒吧，松田阵平忽然又意识到，就算是他和荒海彩见面交流之后或许也没用。
真正的关键在于，荒海彩会去满足NPC松田阵平的愿望，却未必会按照他所希望的方法实现。
就算这一次他勉强解决，当他发布更多任务，甚至为了游戏化顺利，人为地规划出一条剧情主线，那如果自由度过高，玩家的手段也照旧会出乎意料。
他不能让玩家完成任务之前会给任务NPC提交计划书，真逼到这一步……松田阵平换位思考，觉得如果他自己是玩家，恐怕会撂挑子不干，直接忽视任务NPC。
甚至就算是现在，也不是所有的玩家都愿意和他打交道。
比如那个匿名玩家，松田阵平早就通过管理员权限查看了对方身份，但对方直到现在也没有主动联系过他，也没有做过一次任务。
但如果反过来呢？
如果他不是直接给出抓住菊池佐这样的任务，而是要求游戏系统以他的要求，设定一系列路线明确的简单任务，要求玩家按顺序逐步完成，分阶段给出积分，不就行了？
松田阵平决定试试，看游戏系统能不能实现。
他拿出手机，努力无视麻药效果褪去后左肩的疼痛，给荒海彩拨出电话。
电话响了几声之后始终没人接听，松田阵平有点疑惑，才发现现在还不到中午12点，而荒海彩昨天似乎和他说今天上午有事。
他正打算挂断等会再打，那边却已经接通了。
“松田警官。”
荒海彩的声音稍有些紧绷，松田阵平听出来了，但并未多想。
“现在方便吗？”
“方便，我随时方便。”
荒海彩还没走远，于是声音从走廊隐约传到因为她突然离席而寂静的和室内。
本来以为荒海彩是对刚刚讨论的划分不太满意所以离席表态的某个高层干部露出茫然的神色，忍不住和其他人一起看向坐于上首的荒海岛英。
穿着黑色和服的年迈老者神色平淡，毫无异样，仿佛对事态了若指掌，于是其他人交换了几个眼色，轻微的骚动暂时平息下来。
而荒海彩已经走到庭院中。
在接通电话的十几秒中，她飞速思考，要用什么方法最快，给自己争取一个挽回好感的机会？
但松田阵平根本没有提起受伤的事，直接了当地说：
“那你现在来明立流国际医院。”
说完，松田阵平就看向光屏上的任务界面。
【任务名称：松田阵平的邀请】
【任务描述：松田阵平邀请你前往明立流国际医院。】
【任务奖励：积分+1】
积分很少，在松田阵平意料之中，毕竟任务十分简单。
大概能拆成两到三部分吧，前往医院和给出合理的拜访理由之类的，毕竟公安可能还在医院附近。
松田阵平认真地分析了，然后眼睁睁地看着任务界面闪烁着更新出一条条消息。
【任务已拆分。】
【任务一：更换着装。】
【任务描述：请为见面挑选合适的衣服。】
松田阵平呆住。
然后下一秒。
【玩家[荒海彩]已接取任务】
等下，他不是这个意思。
松田阵平正要撤回任务的手僵停在半空中，不知道该不该继续。
就这样犹豫了一下，他已经错失了机会。
【更换着装（已完成）】
【任务二：交通工具】
【任务描述：请乘坐地铁前往明立流国际医院。】
【玩家[荒海彩]已接取任务】
【交通工具（已完成）】
【路线确认（已完成）】
【最后一节车厢（已完成）】
松田阵平欲撤回又止，欲修改而不能，都不知道荒海彩是怎么有耐心一个个接下任务然后完成的。
二十分钟后，病房门被敲响，门外的护工说是来送午餐的。
松田阵平紧盯着任务界面，心不在焉地让人进来，正好手机响了。
荒海彩打来电话，迟疑地问。
“地铁最后一节车厢脱轨了，我可以换一条路线吗？还是要等它修好？”
推着餐车进来的人顿住脚步。
第38章
昨天晚上的事情在暗地里引起了多大的风波, 降谷零可能是最清楚的人之一。
他没想到随便一个任务都能正好撞上松田阵平，更没想到消失许久的仓辻速水会忽然出现。
起初一切都还在可控范围之内。他威胁了荒海彩，对方答应暗中断电配合和他们撤离, 也愿意隔天将菊池佐交给他们。
降谷零怀疑后面这点是托词，但他不介意, 因为留在荒海彩这边反而更容易让公安带走调查, 而且还能敷衍组织。
所以哪怕后面被一个体术极强的人忽然袭击, 降谷零都还算沉稳。直到被消音器扭曲的微弱枪声响起。
仓辻速水身上如果有枪的话, 贝尔摩德一定已经发现。而荒海彩的人没必要此刻开枪, 松田阵平身上就算带着枪也不会装消音器。
所以只能是贝尔摩德打算灭口。
菊池佐可能掌握的情报居然重要到让贝尔摩德会冒着被仓辻速水偷袭的危险直接开枪。
降谷零趁着漆黑摆脱袭击他的人，跑向菊池佐的方向, 却先闻到了浓郁血腥味和倒地声。
是菊池佐？还是别人？
降谷零希望不是松田阵平。但他又知道自己这位警校同期的身手、脑力和责任心。如果真有一个人在这种时候迅速反应过来去不顾生死的保护菊池佐, 那一定是松田阵平。
这一刻他不知道自己该祈祷什么，受伤的是有可能掌握了重要情报的菊池佐？还是他的好友？
但理智和感情的拉扯还未完展开，火光已经自枪口亮起。像是在黑夜中擦燃的火柴，只短短一瞬, 依然让降谷零看见了松田阵平线条清晰利落的下颌。
同hiro一起，带着贝尔摩德撤出酒吧，降谷零第一时间先注意到了贝尔摩德脸上稍有破损的易容，和几乎接近心脏的枪伤。
他不知道要先震惊松田阵平居然在那种伸手不见五指、视觉完全失效的环境中精准地命中了贝尔摩德的胸口, 还是先回想贝尔摩德隐约露出的侧脸为何眼熟。
仓辻速水已经叫破了贝尔摩德的身份。
如果不是琴酒带人过来接应, 如果不是仓辻速水似乎想要活捉他们, 给了他们突破封锁的机会，又有公安和警方的人突然出现, 恐怕他、hiro，还有贝尔摩德，有一个算一个, 都得留在那边。
紧急撤离之后，另有安排的车辆直接带走了重伤的贝尔摩德，应该是送往组织在东京的某个隐秘的医疗基地治疗。以他的身份还不足以知道那种关键基地的具体位置，此前也只隐约听说过一点风声。
接下来，降谷零和Hiro就免不了对琴酒说明情况。如今贝尔摩德重伤，就算他是朗姆的人，严格来说并不受琴酒管辖，现在也不得不摆出认真的姿态。
不出意料，松田阵平又一次走入了组织的视野。
仓辻速水能精准叫出贝尔摩德的身份，明显对组织早有了解。
但他这次行动摆明了不是专门针对组织——降谷零不想承认，但他又不是没有眼睛，从一开始仓辻速水的目光就在松田阵平身上，根本没有移开过。
仓辻速水甚至为了不和松田阵平冲突，有和暂时他们合作的意思。只是松田阵平突然受伤，他才态度一转，转而对他们动手。这么明显的软肋，松田阵平本人又重伤了贝尔摩德，
组织不想办法针对松田阵平才奇怪。
降谷零唯一能做的，就是放下话说他去调查，借此来拖延一点时间。
单独从琴酒的车上离开后，降谷零就在思考要不要让松田阵平假死更换身份，暂时离开东京甚至日本。
听起来有些让人心寒，明明是他在危机情况下对打算杀人的犯人动手，最后反而是他不得不付出代价。
但事实就是如此荒诞。如果松田阵平继续留下，那么不光他、他身边的人、他的家人，都有可能会遭到组织的报复。
降谷零半宿没睡，一直关注了松田这边的情况，得知他的状况稳定下来，才勉强睡了几个小时。
第二天一早，降谷零怀着忧虑来到明利流国际医院，一直折腾到中午12点才成功潜入。
他默默把这家医院排序到最难潜入的地点前三，接着敲响了松田阵平的病房门。
推着餐车进去时，他脑子里还在想应该怎么说服松田阵平假死。然后就听见了荒海彩那句……怪诞的、如同讨好般的请求。
降谷零攥在推车把手上的双手骤然捏紧，十根手指的指尖都因为力道过大而被挤压到充血。
他一动不动，听见松田阵平说，
“随便，怎么过来都行。”
松田阵平语气平淡，像是完全不知道正在和他对话的是荒海会的下任继承人荒海彩。
也就是这时降谷零忽然意识的自己好像陷入了一个误区。
松田阵平现在是刑警，他昨晚是在搜查一课的要求下，去荒海会的地盘抓人，怎么可能不会提前了解荒海会的下任继承人荒海彩长什么样？
就算是他自己不在意，其他刑警呢，他们怎么可能会放任松田阵平毫不知情地进来。
极强的联想能力让他立刻回忆起了贝尔摩德听见他认为是荒海彩故意隐藏身份接近警察时，那句暗含深意的否定。
‘原来你是这么想的。’
贝尔摩德的视角比他更灵活，她一定是看见了什么……比如，松田阵平明知道荒海彩是谁，依然故意配合她的搭讪。
单纯是松田阵平得知了荒海彩想要刺杀他引出仓辻速水，想试着从荒海彩这边了解仓辻速水的情报吗？
降谷零希望是那么简单，但紧接着，他就继回忆起昨晚荒海彩对松田阵平安危的紧张在意。
荒海彩主动接近松田阵平。
松田阵平主动接近荒海彩。
仓辻速水忽然出现。
前面所有试图引出仓辻速水的计划都失败了，只有这次仓辻速水出现了。
为什么？
或许因为只有这一次……是松田阵平主动配合，只有松田阵平有能够引出仓辻速水的办法。
松田阵平不是偶遇荒海彩搭讪，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松田阵平和荒海彩合作引出仓辻速水的局。
那松田阵平又是什么时候认识荒海彩的呢？
认识到可以让对方连地铁脱轨后更换路线都要询问松田阵平的程度。
不如说荒海彩这样的人去挤地铁已经很奇怪了，更像是被人刻意折腾。
那又是谁？
降谷零平静地等待松田阵平挂断电话。
然后问出口。
松田阵平听见的瞬间，看清说话人是谁，差点从床上弹起来。
穿着黑蓝色的护工服，戴着帽子口罩的男人仅露出一双紫灰色的眼睛，目光沉沉，没有给他半点辩驳的余地。
“松田阵平。”
被喊出全名时，松田阵平一下子感觉到某种突如其来的威慑感。
他真的就只疏漏了那么一下，本来以为最多只是一个普通人，就算是听见了一星半点也根本不知道是什么。
谁会想到护工是降谷零啊！
“如果不是我的话，也听不见这些。”降谷零道。
“我还没有开口说话。”
松田阵平挣扎，“别乱猜我在想什么，你这样有点变态了。”
“是吗？”降谷零毫无笑意地笑了一声，“我只是在猜你是在想什么，如果换成其他公安已经拿枪对着你了。”
“那要不现在你来猜，我在想什么。或者先来一个简单点的问题，你知道我今天为什么过来吗？”
这个问题太宽泛了。
简直像是他那些老油条般的同事这几天刚传授给他的用来诈供的手段。
先建立出两个人有信息差的氛围，再用一个开放性问题引导犯人尽可能多的透露出信息，再从中挑选想要的角度，继续诱导什么的。
松田阵平还没实践过，降谷零先给他来了一份现场版。
但偏偏明显的像是主动让他看出来是个陷阱。
松田阵平在紧绷的气氛中凝视着前几天还因为担忧他的安全而不肯让他去摩天轮拆弹的好友
降谷零就站在原地，他的脊背自然地挺直，但肩膀处肌肉松懈，一只手搭在旁边的餐车上，姿态看起来极为随意，像是如同闲聊一般。
但松田阵平知道降谷零真正随意的姿态是什么样。
是直接坐在卧室地面上，懒洋洋地靠着床架，有一搭没一搭的和他说话时放松的神情；是在毕业前受了刺激，临时找他恶补拆弹知识，熬夜学到凌晨后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他已经拿着马克笔在警校第一脸上画了两笔了，对方依然只是皱了皱眉，睡得死沉。
谈不上信任。因为那个时候他们根本不会考虑信任或者不信任的问题。
即使后来松田阵平知道降谷零和诸伏景光去做了一些不能为人所知的工作，也见过降谷零偶尔观察周围是倏然凌厉的眼神，也从未考虑过有这一幕。
但总感觉降谷零比他还紧张，
松田阵平莫名的心中叹息一声，不满还没生出来就散了。
好吧，解释就解释，说起来本来也是他的问题。
“这种被当成犯人怀疑的感觉……”
松田阵平嘟囔，因为在思考从哪里开始起头，他声音很低，几乎算是无意识的自语。
降谷零却猛地露出那种被人狠狠打了一拳的表情，他张了张嘴，几乎有想要叫停的意愿。
松田阵平没看见，他说：
“你是为了昨晚在酒吧的事过来的。”
“昨晚我去荒海彩的酒吧抓菊池佐，恰好你……”
降谷零瞳孔微地一缩。
但是松田阵平已经确认了。有些事情其实不难推测。
十天以前，诸伏景光和他“偶遇”，八成也是，他不小心撞上了景光卧底的组织的任务现场。第二天降谷零就找上门，而且仿佛亲眼所见一样。
这次，他又一次撞上诸伏景光的任务现场，同样是降谷零第二天找上门，仿佛他也在现场似的。
松田阵平已经知道诸伏景光化名绿川雅也，那当然也注意到了同在现场的另外一个人安室透。
他以这个名字为关键词搜索了一下玩家行为日志，果然发现荒海彩在11月6日曾经被安室透威胁。
所以答案已经很清楚了。
降谷零就是安室透。
“恰好你、景……绿川，和莎朗.温亚德正在完成那个组织的任务，同样是抓住菊池佐。”
松田阵平虽然震惊过知名女明星是杀手的事情，但仅凭此还不能深刻意识到这个组织隐蔽到什么程度。
他仿佛并没有扔下一个惊天巨雷似的，平淡地叫破了昨晚在酒吧的三名代号成员的假名，总结道，
“我们不小心撞上了。”
第39章
深秋正午的太阳温暖明亮, 光线在地面和床铺上铺洒，熠熠生辉，让人不知不觉地忽略了上面的树枝阴影早已交错纠缠。
降谷零就在这光线下怔愣。
从走进病房, 听见松田阵平和荒海彩电话，到推理出昨天晚上松田阵平与荒海彩在故意配合, 他就已经做好了松田阵平远不再是他认知中的一个普通警察的心理准备。
但是松田阵平短短一两句话中透出的信息量还是让降谷零大脑直接空白, 心理建设崩塌。
因为他所卧底的势力, 是一个极度隐秘、隐秘到公安暗中调查了无数年都没能真正摸清楚边角的、庞大的跨国犯罪组织。
公安暗中调查了多年, 都没能摸清楚它在日本的具体情况。涉足了什么领域、掌控了多少资源, 到现在为止都说不清楚。
就算是降谷零本人，如果不是他亲自参与的任务, 都很难调查出任务的目标和任务人。
但松田阵平, 这个表面上和组织一点牵扯都没有的人，却能在组织任务暂停不到十二小时里，轻而易举的说出任务的参与人、以及他们对外使用的假名。
“你怎么知道组织的？仓辻速水告诉你的？”
降谷零不认为松田阵平已经直接与组织有所接触，那就只能是仓辻速水了。
“组织……”松田阵平重复了一遍, 有点惊讶，“隐蔽到没有名字？我其实知道的不多。虽然确实和他有关，但也不算他告诉我的，算是我猜出来的吧。”
好耳熟的话, 降谷零迷茫了片刻, 猛然间意识到, 这不就是打探情报吗？
可如果松田阵平曾经刻意向仓辻速水打探情报。
那说明松田阵平对仓辻速水的另一重身份并非全然不知。
仔细想想，松田阵平过去还真的从来没承认过这一点, 是他误会，一厢情愿地认为松田阵平是全然的受害者。
降谷零觉得有点荒谬。绝佳的联想能力和逻辑又让他在获得了新的情报后，迅速推演出以前一些事情的疑点。
“十天前, 你对我说仓辻速水从头到尾都不知道普拉米亚会出现在涩谷。普拉米亚放置炸弹的事情和他半点关系都没有，我当时不相信，但这件事其实是真的？”
“……本来就是真的。”
“但是你却隐瞒了一件事，你才是提前已经知道这件事的人。”当时降谷零也想过这一点，但他本以为松田阵平是从仓辻速水那边得到的消息，如今看来显然不是。
“……”
这回松田阵平沉默了一会，但还是点了点头。
“原因不能告诉你。”
因为受伤而显得有些虚弱的卷发男人依然平静地倚靠着床背。他脸色在日光下显得更加苍白，唇色也浅淡得惊人。像是沉浸在回忆中，所以视线时不时漫无目的地转向空白的墙或窗外。
“但我确实得到了消息。”
降谷零的心沉了又沉，忽然感觉有些认不出这位好几年没见的同期好友了。
曾经那个最不乐意曲折迂回，也最坦然直白的松田阵平，现在像是怀揣了无数秘密，哪怕他主动掀开一角，也依然显得不可捉摸。
他只好继续推理，
“得知了普拉米亚出现，你故意带仓辻速水……”降谷零猛地住口。
不对，不行！
这样下去，将变成松田阵平早知道普拉米亚可能会在废弃楼这里安装炸弹，所以他故意引两边相撞，借仓辻速水解决普拉米亚。
降谷零现在确实觉得松田阵平隐瞒了太多，但还不至于怀疑到这种程度。
松田阵平绝不会用这种看似驱虎吞狼，实际上充满隐患、甚至有可能危及周边的手段。
降谷零抿紧唇，又松开，最终道：
“如果仓辻速水和你说过普拉米亚，你大概会避免他们两个人同时出现。”
“所以你不知道仓辻速水和普拉米亚认识。”
他从无数糟糕的可能中选择了那个，最符合他所认识的松田阵平的性格的那一条路来推理。
“其实你在见到普拉米亚之前，根本不知道仓辻速水父母的真正死因。这些都是你后来才从仓辻速水那边得知的。”
“你没想到两人认识，也没想过普拉米亚会用你威胁仓辻速水，仓辻速水会为了你直接追杀普拉米亚。”
“包括后来普拉米亚逃走，深夜的多起爆炸，摩天轮上的拆弹，种种连锁反应，其实最开头只是一场意外……”
“是这样吗？”
降谷零一连串的话倾泻而出，完全不假思索。病床上的卷发男人却沉默片刻，转移话题，
“我还以为你要问问我怎么知道的你们的情况，怎么忽然说到那么久之前的事了。你不想知道我还……”
降谷零直接打断，“我现在让你回答是，还是不是。”
“喂……你这个态度，是不是真觉得我现在受伤没办法动手揍你。”
降谷零看着始终不肯正面回答的松田阵平，不发一言。
一秒，两秒，三秒。
半分钟后。
松田阵平脸上故意强撑出来的那种平静和漫不经心，终于被沉郁吞没。
降谷零已经理解了，他有点不可思议地问，
“你是不是一直觉得，那天摩天轮的事、还有普拉米亚被追杀的事情都是你的责任。”
“什么叫做是不是一直觉得。”
松田阵平声音逐渐低，“你知不知道你前面那个说法，很像是专门来帮我脱罪的。”
但是……
昨天的事也好，十天前的混乱也好，本质上都因他而起。
自责没用，反复回顾事情为什么会发生也没有意义，所以他弥补，并且引导玩家弥补。
先去做就行了，别想那么多，也没必要去分辨出哪一部分的责任是他的，哪一部分的责任是玩家的。松田阵平一直是这么想的。
但不可避免地，这件事还是给他造成了影响。
他无法忘记那天降谷零找上门时告诉他有三个死者时他内心的震惊恐惧。
如果他们不是能够死而复生的玩家怎么办？
他不怕危险，也能坦然地面对死亡，但如果他稍微疏忽一下，别人就会死呢？
生命不可重来。他失去过重要的亲友，他知道那是什么样的感受。
可他确实不擅长引导别人做事，也不擅长分析玩家的心态，他总是在事情发生之后才后知后觉对方为什么会这么想，还不一定会猜对。
因此他这十天来反复琢磨，不断研究。怎么搭建游戏，怎么设置任务，怎么策划剧情，他通通看了，但却迟迟没能大刀阔斧地进行下一步，只敢发送一些边角料的日常任务。
在他自己的人生的这辆车上，他总能一往无前的踩下油门。但如果车上载着是毫无自保能力的普通人呢？
松田阵平承认，他稍微有点被困住了。
他还需要一点时间。
但余光中的金发青年猛地靠近，一下子抓住了他的衣领。
衣袖和伤口处的绷带摩擦，让松田阵平的表情轻微扭曲了一瞬，他抬起完好的右手想要阻止这个突然找事的家伙。但一只手怎么可能打过两只手的大猩猩，还没动两下，就直接被按住了。
“喂喂，过分了啊。”
松田阵平吐槽，但那点突如其来的沉郁却被冲散。
他挣扎了一下，还没挣开，就听见降谷零咬牙切齿的声音。
“你一天天的在想什么！”
金发小麦色皮肤的青年一副又想生气又气不出来的样子。
“我问你，你认识仓辻速水的时候，他是表现得视人命如草芥，而且毫无顾忌地杀人作恶吗？”
“当然没有……”
仓辻速水做的最出格的事情就是想要摸他的脸，松田阵平查了他过去，也没什么真正作奸犯科的犯罪记录，连性.骚扰都没有，充其量就是自己在电脑上建个模什么的。
“那他做的事情和你有什么关系？是仓辻速水失控了，才引发了后面一堆乱子，你在这里内疚什么，真把他当成了你的责任吗？”
松田阵平脑子里下意识的把仓辻速水替换成玩家，
“他确实是。”
降谷零：。
第40章
降谷零知道松田阵平的性格相当固执, 一旦认定了什么事情，就几乎不可能转弯，但是当他自己直面的时候, 还是眼前一黑。
他要是早点过来就好了。
降谷零想。
其实早在那一天松田阵平坚持进入摩天轮拆弹，又十分配合地和普拉米亚见面时, 他就意识到松田阵平的状态其实不对劲。
明明被欺骗、被逼迫的是松田阵平, 但他甚至连一点明显的痛苦愤怒都没表现出来。
松田阵平不是不痛苦, 他只是没能把自己放在受害者的位置上, 而是认为仓辻速水所做的恶事, 是因为他的失察和轻信。
所以他忽视、压抑自己的情绪，只想要先为这些事收场。
降谷零其实隐约已经意识到过这一点, 甚至连风见裕也当时也看出松田阵平沉默地压抑痛苦的一面。
但降谷零知道班长过去找松田阵平, 也知道他们聊了许久。他以为松田阵平能逐渐那种本来就不应该他承担的责任中挣脱出来。
可松田阵平没有。
他不知道怎么避开了公安，联系上荒海彩，打算引出仓辻速水，给这件事彻底画上句号。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荒海彩就没有打算和仓辻速水合作, 她从一开始可能就是为了配合松田阵平。否则松田阵平不可能孤身一人进入荒海彩的地盘等仓辻速水出现，那样就算仓辻速水出来了，他也没办法从荒海彩的手里把人带走。
真行啊。
松田阵平，几年不见, 本事见长。
都学会和黑l帮合作了。
啪。
瓷质餐盘被重重地放在木桌上, 磕碰间发出清脆又危险的响声。
从洗手间出来的松田阵平脚步停了一下, “你是打算下毒吗？”
“对付你还不需要下毒。”
降谷零回过神，面无表情。
他们刚才聊崩了。
虽然松田阵平不知道是怎么聊崩的。
反正从他承认他认为自己需要对仓辻速水和其他玩家所做的事情负责时, 降谷零就逐渐阴沉。
接着又问他是不是早就认识荒海彩。
松田阵平不能说不是，不然他很难解释这个荒海彩为什么会连更换路线都要问他，只好承认早就认识。
就从那时, 降谷零就像是被点炸了又强行泼了一盆水浇灭的火药，不间断地散发出比硫磺味还鲜明的阴郁。
“把手机还我。”
松田阵平本来打算趁去洗手间联系荒海彩，但进了洗手间，他才发现衣袋里空空荡荡，手机居然被降谷零提前摸走了。
这种走一步算三步的脑子真是够了。
松田阵平朝着降谷零伸手要手机，但因为之前失血过多，刚才又站了一会，现在有些头晕不稳。
他急匆匆缩回手，打算撑住折叠起的床头坐下，但还没摸到，就被刚刚理都不想理他的降谷零稳稳托住。
“看来是在里面编了半天，脑子转不过来了。”
松田阵平刚生出来的一点感动立马散了。
他握紧拳，又因为左肩的伤口清醒过来，最后忍气吞声地拿起勺子，拨弄了几下距离最近的豆腐蒸虾仁。
降谷零跟着看了一眼，发现里面还放了不少松茸。
如果这个待遇是荒海会对一个普通警察受伤的歉意，那荒海会当什么黑l帮，慈善组织都没他们这么慷慨。
松田阵平也肉眼可见的心虚了起来。
“我确实不是刚知道荒海彩。”
降谷零很平静，他悬着的心早就死了。
“所以到底是什么时候？”他问。
“和认识仓辻速水的时间差不多吧。”
降谷零又迅速死了一次。
他平淡地嗯了一声，然后问，“因为什么认识的？”
松田阵平的勺子插入柔软的豆腐。
“你还记得害得Hagi昏迷的炸弹犯的事吧。”
降谷零怔住，瞬间提高声音：
“你是为了调查？”
他知道松田阵平多年来一直试图寻找那个炸弹犯的踪迹。
尤其是当年萩原刚出事的时候。那个炸弹犯曾经的住址，行进路线上每一个有可能看见那个家伙的人，有可能经过的路口监控录像、还有历年来所有相似作案的档案，甚至是同类型的炸弹的记录，松田阵平没有没看过的。
但他没想到松田阵平还为了这件事，去接触了东京的地下势力。
等下，那个炸弹犯真的能牵扯到这么多人吗？
降谷零想起曾经落到警察手里的家伙，实在看不出他有这个本事。
果然，松田阵平先否定了。
“不是为了调查他。准确说是那个家伙主动出现，想要再对警察动手，我只是恰好落入了陷阱。”
松田阵平将事情说得轻描淡写，但降谷零却出了一身冷汗。
上一次那个炸弹犯的陷阱害死了一队排爆警察，萩原研二也重伤，那松田阵平自己一个人，是不是也和从死亡擦肩而过。
“你这是什么表情？”松田阵平反而笑了起来，“有人帮了我。”
“不止仓辻速水，也不止荒海彩……我后来能顺利抓到那个炸弹犯，也有一大半的原因从他们手里得到的消息。”
仓辻速水、荒海彩哪个都不是善茬，松田阵平说到从这些人手里获取情报时，语气甚至没什么波动，仿佛只是一件平平常常的事。
他或许一开始并不是有意接近，但是如今却已经习惯了。
可是说来说去，降谷零还是没能得到具体的信息，反而落入了更深的一团迷雾。
哪有人是这么应对询问的。不仅不想着怎么努力把话圆回来，反而越说透露越多，还不肯解释。
松田阵平在刻意隐瞒或者说回避着某些事，这件事情比仓辻速水，比荒海彩的存在更重要，哪怕是降谷零也不能知道。
可降谷零甚至没法生气，因为他又能看出来，松田阵平已经尽量想让他放心，所以挑挑拣拣，把自己能说出来的都说了。
他甚至还因为自己不能说出更多而有些愧疚，所以想要进一步提供情报。
“你和他的身份，算是我从荒海彩那边知道的。不过荒海彩也知道的不多，如果你不放心的话，我可以再问问。”
松田阵平想了想，觉得有些事情也可以说开一点。
“你应该猜到仓辻速水已经继续联系我的事情吧？”
他刚才明确的对降谷零说，他知道开枪的女人是莎朗温亚德，但莎朗温亚德会易容，他又不可能莫名猜出对方身份。
那从降谷零的角度看，就只能是他在医院醒来之后，仓辻速水联系了他，他从仓辻速水那边得到的消息。
“公安想抓仓辻速水恐怕不太容易。”松田阵平不能把人真送进监狱，可这时候给仓辻速水洗白也晚了，只能顺着以前的黑锅往下说。
“但如果你担心他继续接下来做危害公众安全的事，或者想要弄清楚他接下来的行动和目的，我可以……”
“可以什么？”降谷零语气奇怪。
“可以问出来？或者如果他有行动会影响到你的话，提前告诉我，我也可以试着阻止。”
现在降谷零和公安那边很不放心仓辻速水，必然要花不少心思盯着。
松田阵平也希望能尽快平复仓辻速水他们带来的影响。
既然现在公安和降谷零都认为他和仓辻速水、甚至荒海彩关系匪浅，那也未必是一件坏事。
如果他能阻止仓辻速水后续的行为，或者影响荒海彩，那起码降谷零可以不必花太多心思在这件事上。
但降谷零没有给他回应。
松田阵平疑惑地侧头看过去。
金发青年半边脸浸在阴影中，神色不明，“那你要付出什么才能拿到这些情报呢？
“没什么。”松田阵平说，“别想太多。”
有人敲了敲门。
“荒海彩。请问我可以进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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