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拿着三张检查单回到张敬林的诊室时, 里面正好空着。


    张敬林接过单子,依次看了一遍检查报告。在看到听性脑干反应的“神经通路未见异常时”,眉头慢慢舒展开来。


    “脑干通路没问题,排除了严重的神经损伤, 这是好事。”


    沈砚舟悬着的心落了大半, 往前凑了凑:“那接下来……还需要做什么?”


    “明天让他空腹来抽个血,查血常规和生化, 排除病毒感染, 炎症这些可能影响神经的因素。”


    张敬林拿起笔写医嘱,“晚上八点后可以稍微喝点水,不能吃任何东西, 另外再拍个颞骨ct看内耳结构, 你现在去一楼缴费,明早直接拿着单子去检验科和放射科,不用排队挂号了。”


    “好,谢谢大夫。”沈砚舟接过检查单, 牵着俞盼往一楼走。


    俞盼本来以为看完就能走了, 见沈砚舟又走向缴费窗口, 眼神里多了点困惑。


    明明都交过钱了,怎么还要交?他没多问, 只乖乖跟着沈砚舟。


    这一次沈砚舟又从钱包里数了76块出来递过去, 俞盼站在旁边,眼睛盯着他手里的纸币。


    心里飞快地算,火车票99.4元, 刚才的检查80元,现在又76元,这一天里花的钱, 比沈砚舟在溪山村两个月的工钱还要多!


    俞盼咬着下唇,攥着沈砚舟衣角的手更紧了。


    出医院时,天色已经暗了,路边的灯亮了起来,暖黄的光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俞盼终于忍不住,拉了拉沈砚舟的手,比划:“不是还要检查吗?都交钱了。”


    “那是明天的检查。”沈砚舟揉揉他的脑袋,放下来时牵住俞盼的手。


    沈砚舟看了眼手表,快七点了。想起大夫说的“八点后不能进食”,赶紧带着俞盼找吃饭的地儿。


    好在医院这边小餐馆多,沈砚舟挑了家家常菜馆,点了炒青菜和番茄炒鸡蛋,再来一份炒五花肉,饭是免费续的。


    今天就早上在火车上吃了瘦肉粥,排队等叫号时吃了俩鸡蛋一直到现在。


    菜上来后,俞盼捧着碗扒饭,一如既往地吃着又快又干净,沈砚舟坐他边上,时不时给他夹一筷子青菜。


    没一会儿,俞盼已经两碗饭下肚,沈砚舟见差不多了,伸手去摸他的肚子。


    薄薄的肚皮鼓得很圆溜,也表明了肚子的主人吃得有多饱。


    “大夫说,你今晚八点后除了水,别的都不能吃,零食也不行。”沈砚舟比划。


    俞盼本来吃高兴的脸一下萎了,手摸了摸帆布包,那里放着老太太给他的零食。


    在火车上味儿太杂,他舍不得吃,特意留到现在,他还想着晚上住下后慢慢吃的,现在却吃不成了。


    看出他的不高兴,沈砚舟又夹了片五花肉哄他:“最后一片,吃完就不吃了。”


    俞盼马上张嘴接住,焉哒哒的脸一下又活过来了。


    结完饭钱,沈砚舟带着俞盼去找今晚住的地方。


    他们明天一早还要来检查,肯定不能住太远。好在医院附近的旅社、招待所不少。


    就是一连去了三家,门口都贴着“已住满”的红纸,俞盼跟着沈砚舟走了快半小时,脚步渐渐慢了。


    沈砚舟看他有点累,把他的帆布包接过来挎在自己肩上,比划:“再找两家,找不到我们就往远走点,哥背着你。”


    终于在离医院两条街的位置,找到一家小小的旅社,门口挂着“有空房”的木牌。


    老板是个中年女人,领着他们上二楼,打开一间房,“十二块一晚,就这一间了,你们凑活住。”


    这房间比他们刚从溪山村出来住的那家旅社还要小,两张单人床紧挨着,中间的过道只够侧着身子过,床尾离墙也只有一个手臂的距离。


    唯一的好处是有个巴掌大的小阳台,能晾衣服。


    洗完澡,沈砚舟晾完衣服回房,就见俞盼穿着条小裤衩,趴床上睡着了。


    沈砚舟走过去,小心把他翻过来躺着,又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


    温度正常,没有发烧,心里松了口气。


    虽说是八月的天儿,夜里还是会凉,沈砚舟从行李袋拿出件薄短袖,搭在俞盼肚子上。


    瞧着俞盼眉头动了动,闭着眼睡得呼呼的,沈砚舟没忍住捏了捏他的脸,才关了灯,在旁边的床躺下。


    灯关了之后,房间里只剩下窗外路灯透进来的微光。


    俞盼等了好一会儿,才睁开眼。


    他没真的睡着,只是白天太累,眯了一小会儿,沈砚舟把他翻过来的时候他就醒了。


    俞盼睁着眼,盯着天花板上的光斑,这两天的画面在脑子里反复地转。


    沈砚舟数钱时的动作,往缴费窗口递进去的一张张纸币,火车票上那行金额……


    如果自己没有聋就好了。


    如果自己好好待着,没有晕过去,是不是就不会听不见?是不是就不用跑这么远,花这么多钱?


    俞盼也知道,沈砚舟是骗他的,他根本没有请到假。


    本来在厂里好好的,能当骨干,能挣很多钱,却因为自己辞了工……


    愧疚像水一样漫上来,堵得他胸口发疼。


    他想忍住,可眼泪还是忍不住溢了出来,顺着眼角往下淌,渗进枕头里。


    哭哭哭,就知道哭。


    俞盼拼命咬住嘴唇,不让自己的抽泣声出来,身体却因为压抑的哭泣颤抖着。


    他哭得太投入,连沈砚舟什么时候开了灯、坐在他床边都没察觉。直到一只温热的手轻轻碰了碰他的脸,他才猛地回过神。


    抬眼看见沈砚舟但又的眼神,眼泪掉得更凶了。


    “怎么了这是。”沈砚舟俯下身,伸手想擦他的眼泪,俞盼却突然坐起来,双手勾着沈砚舟的脖子,把脸埋在他肩上,哭了出来。


    不是小声的啜泣,是带着委屈和愧疚的呜咽,肩膀剧烈地抖动着,沈砚舟没穿上衣,眼泪很快洇湿了他的肩,顺着皮肤往下淌。


    沈砚舟把人拉到自己腿上坐着,一只手托着他的腰,另一只手拍着他的背,哄着他:“盼盼,怎么了?做噩梦了?还是哪里不舒服?”


    俞盼听不见,只知道一个劲儿地哭。他恨自己听不见,恨自己没用,恨自己拖累了沈砚舟。


    情绪是需要发泄的,沈砚舟也不催他,就这么抱着他,任由他哭,偶尔帮他顺顺气儿,等他哭够。


    不知道哭了多久,俞盼的眼泪开始有收闸的迹象了,只剩下抽噎。


    他抬起头,看着沈砚舟,嘴唇动了动,在沈砚舟手臂上一笔一划地写:“哥,我是不是很没用啊……”


    沈砚舟握着他的手腕,把他的手放在自己掌心,慢慢写:“你很厉害啊,会给我买自行车,帮老太太择菜,帮老爷爷整理书柜,作业写得又快又好,怎么会没用?”


    “可是我现在就是很没用。”俞盼眼泪又掉了,写字的力气也轻一阵重一阵,“我听不见,也说不出话,还花你这么多钱,我只会拖累你……”


    “没有拖累。”沈砚舟打断他,写得格外认真,“给你治病花钱,我很高兴。”


    “看着你的身体越来越好,我很高兴。”


    “让你吃得饱穿得暖,天天能做自己喜欢的事,我很高兴。”


    “盼盼,这就是我挣钱的意义。”沈砚舟看着俞盼,“不是拖累,是我愿意。”


    俞盼眼泪掉得更凶,却不是刚才的委屈了,他吸吸鼻子,开始比划:“我的耳朵,花了好多钱……”


    “钱可以再挣,耳朵不行。”沈砚舟把他往怀里抱了抱,额头抵着俞盼的额头,在他手心写:“盼盼,我只要你好好的,这比什么都重要,所以别担心钱。”


    如果花钱就可以让俞盼听见,说话,那这钱花多少他都愿意。


    俞盼看着沈砚舟的眼神,那份在心里翻涌的愧疚渐渐平息,他点了点头,将脸埋进沈砚舟的颈窝,鼻尖一下一下蹭着。


    像只撒娇的小猫,沈砚舟心想,也任由他蹭。


    两人就这么坐在窄小的单人床上,贴着抱了好一会儿,房间里安安静静的,只有彼此的呼吸声。


    过了会儿,俞盼慢慢松开手,跨坐在沈砚舟大腿上,腰背微微挺直,抬眼跟他平视。


    昏黄的灯光落在他泛红的眼尾,带着点未散的湿意。


    俞盼看了沈砚舟片刻,抬手在沈砚舟肩头上写:“哥,我想亲嘴。”


    写完有点不好意思,但是他们好久没有亲过了。


    沈砚舟愣了一下,随即笑了,抬手托住俞盼的后颈,倾身靠近。


    俞盼的嘴唇很软,还带着点眼泪的淡咸味儿。


    俞盼被亲得稍微往后退了些,很快又往前凑了凑,睫毛垂着,很乖地配合着。


    亲了许久,两人分开时,嘴角还牵着一丝极淡的痕迹。


    俞盼的脸一下红了,抿着嘴把头埋回沈砚舟颈窝,侧脸贴着对方的皮肤蹭了蹭,像是想把那点痕迹蹭掉。


    沈砚舟被他这小动作逗得笑出声,连带着怀里的人也跟着晃。


    俞盼以为他在笑自己,抬手想推开他,手腕却被沈砚舟按住。沈砚舟没说话,只是揉了揉他的手腕,动作里带着安抚的意味。


    他抱着俞盼躺下,把人圈在怀里。


    俞盼睁着眼,目光落在沈砚舟的嘴唇上,试图从那细微的动作里辨出些什么。


    沈砚舟见他一直盯着自己的嘴巴,嘴唇动了动,动作放得很慢。


    俞盼眨了眨眼,没能完全看懂,却能从对方柔和的眼神里品出应该是句好话。


    沈砚舟无奈又宠溺地笑了,低头又亲了亲他的额头,“睡吧,明天还要检查。”


    这次俞盼看懂了“睡吧”两个字。


    他闭上眼睛,靠在沈砚舟怀里,感受着沈砚舟心脏的跳动,慢慢睡着了——


    作者有话说:没做!只是亲个嘴!恋人之间亲个嘴怎么了!别锁我了!


    第22章


    排除各类病因的检查过程繁琐而磨人。


    血检和颞骨CT报告出来的那天, 张敬林坐在诊室里,将几张报告单反复看了几遍。


    他抬头看了眼安静坐在一旁的俞盼,笔尖在本子上顿了顿,“再去拍个头颅ct, 做个脑电图和喉镜检查吧。”


    “好。”沈砚舟没有任何犹豫, 接过单子便牵着俞盼下楼排队,缴费。


    一系列检查做完, 拿到最后一份脑电图报告时, 已经是两天后。


    这两天里,俞盼跟着沈砚舟在医院各个科室辗转。纵然拍ct时很害怕自己待在一处,做喉镜时被探入的管子呛得眼泪直流, 却也始终没闹过一次脾气。


    所有结果出齐, 沈砚舟拿着一沓报告,带俞盼再次走进张敬林的诊室。


    张敬林接过报告,一张一张仔细翻阅,眉头时而紧蹙时而舒展, 最终他将所有单子理齐, 放下。


    “从检查结果来看, 他的耳朵结构完好,脑部没有损伤, 声带功能也正常。”


    张敬林身体微微往前倾, 目光温和地看向沈砚舟:“所有生理性病因都排除了,这种情况下,临床上首先考虑的是心理因素引发的功能性障碍。”


    “心理因素?”沈砚舟追问, 手无意识地握紧了俞盼的手。


    “是,可以理解为一种在遭遇强烈心理冲击后的自我保护机制。”张敬林解释道,“当外界的刺激超过心理能承受的极限, 大脑可能会主动关闭部分功能。”


    “比如听觉和语言,避免再接受到更深的伤害。这就像身体在受到重创时会陷入休克一样,是一种本能的防护反应。”


    “那该怎么治?需要吃药吗?”沈砚舟急切地往前倾身。


    “药物只能起到辅助安抚的作用,解决不了根本问题。”张敬林说着,拿起笔在转诊单上写下几行字。


    “我建议你们再去神经科找李主任做一次全面的评估,如果确定是心因性问题,他们科有合作的医生,能做系统的心理疏导。”


    见沈砚舟神色凝重,张敬林又宽慰道:“别担心,能查出原因就是好事,功能都是好的,就意味着只要源头解决了,恢复的希望非常大。”


    沈砚舟收好转诊单,连声道谢,紧紧牵着俞盼前往神经科。


    神经科候诊的人不多,很快便轮到他们。


    李主任年约五十,头发花白,戴着一副圆框眼镜,说话声音温和缓慢。


    他没有先看报告,而是让俞盼坐在对面,笑着轻声问:“最近晚上睡得好吗?会不会经常做噩梦?”


    俞盼下意识地看向沈砚舟,沈砚舟立刻用手语将问题转达给他,俞盼摇了摇头。


    李主任点点头,这才拿起那沓报告仔细翻阅。期间不时询问俞盼两次耳聋发作时的细节。


    关于第一次耳聋,因时隔两年且当时遭遇沈叔沈婶去世的巨变,俞盼的记忆早已模糊不清。


    第二次因为时间近则还记得,他当时以为沈砚舟出事了,很着急。


    “他的失语是突然出现的,还是逐渐加重?”


    “他说他有记忆以来,就不会说话。”沈砚舟代答。


    “平时完全发不出任何声音吗?”


    “偶尔……在哭得厉害的时候会有一点哽咽似的抽气声,但不成调。”沈砚舟皱着眉回想,“有时候也能哼哼两声。”


    “那笑呢?会有声音吗?”


    沈砚舟摇了摇头。


    详尽地问询后,李主任放下报告,“从检查报告来看,可以确定不是器质性病变,也符合‘严重心理应激引发的转换性障碍’,也就是我们常说的癔症性表现。”


    “我们科可以为他进行一些放松训练和生物反馈治疗,但更深入、系统的心理疏导,”他看向沈砚舟,态度坦诚,“需要由精神科的大夫来进行。”


    察觉到沈砚舟瞬间的紧绷,李主任温和地补充,“别误会,这不是说他得了所谓的精神病,精神科也看各种情绪问题、心理障碍。那边的大夫更有经验,能通过谈话慢慢引导,帮他找到心结,把压抑的情绪疏导出来。”


    “那…我们应该去哪里看?”沈砚舟问出了最实际的问题。


    李主任拿起笔,在一张处方笺背面写下一个名字,递给沈砚舟:“我们医院的精神科就可以,我建议你们可以去挂王红娟大夫的号,她是科里的副主任医师,对治这类心病很有办法。”


    他将纸条推过去,“她的门诊时间是每周二和周四上午,你们需要自己去一楼挂号处挂她的号,就说是我们神经科建议的,找王主任做森*晚*整*理心理咨询。”


    沈砚舟接过这张轻飘飘的纸,小心折好放进口袋。他深吸一口气,看了一眼身旁正不安拽着他衣角的俞盼,郑重地点头,“我们记住了,谢谢主任。”


    只要能治好俞盼,他愿意尝试任何方法。


    李主任人很好,知道他们不是本地人后跟他们说了很多,心理疏导是有疗程的,让他们先找个地方落脚,还跟他们说了城郊有短租的房子。


    等他们从医院出来接近下午三点了。


    “大夫都说什么了?”俞盼比划。


    沈砚舟扯着嘴角笑了笑,比划:“检查结果都是好的,等过几天咱们再来挂个号。”


    “怎么还要啊。”俞盼皱着眉,“我不想看病了。”


    “得看。”沈砚舟抬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哥陪着你。”


    俞盼看着他,不情愿地点头。


    吃饭还是去第一天那家家常菜馆。沈砚舟不是没带俞盼去别的馆子,只是不知道是卫生不过关还是俞盼肠胃的问题,吃一次俞盼肚子就疼一次。


    老板娘早眼熟他们了,这会儿人少,把菜端上来后就跟他们唠嗑。


    沈砚舟正好借着机会问她附近有没有什么房子出租。


    也是巧,一听他们要租房,老板娘便说:“正好我家二楼打算租出去,要不要来看看房?”


    “行。”沈砚舟点头,等俞盼吃饱,两人跟着老板娘去了巷子里的砖楼。


    小楼不大,有个小院,院子左手边就是上二楼的楼梯,二楼就一个单间和小阳台,厨厕公用,阳台有自来水管,角落里还有上一任租户搭的洗澡棚子。


    离医院不过十分钟的路程,正合沈砚舟心意。


    老板娘看他们兄弟俩不容易,没多要价,二十八一月,水电另算,收十天押金。


    沈砚舟应下,直接就付了钱。


    老板娘见他这么爽快,乐得不行,“时间从后天算,你们可以今天搬,明天搬也行。”


    俞盼跟在旁边迷迷糊糊的,直到看着沈砚舟拿起扫把打扫,才反应过来,怎么突然就租到房子了……?


    简单把房子打扫一遍,走之前打开窗透气,第二天一早,他们便退了旅社的房拎着行李过来了。


    说是厨厕共用,为了方便,沈砚舟还是去买了个小的蜂窝煤炉和水壶。


    毕竟他们阳台上就有洗澡棚,自来水管,用公用的厕所洗澡,多少还是不方便,但更多的是不习惯。


    关上门,这间简陋的小房间,成为了他们在澜洲的“家”。


    沈砚舟趁着天晴,把床板搬出去晒,又烧热水烫席子,俞盼坐在桌边,打开木匣子开始数钱。


    看着之前合不上盖子的木匣子,现在盖子能够轻松地合上,就算沈砚舟说了不准为钱难过,俞盼心里还是发堵的。


    没等他难受多久,沈砚舟就洗好席子进来了,见俞盼又盯着钱匣子发愣,伸手弹了弹他的额头。


    俞盼抬头瞪他。


    沈砚舟把桌上的钱匣子拨到一边,比划:“以后我管钱。”


    俞盼皱眉,手都要比出花了:“不行!你花钱一点儿都不经脑子!昨天买枣子,明明七毛钱一斤的就很好吃了,你非要买一块二一斤的!”


    “七毛钱一斤的是放了多久的了?你忘了这几天肚子疼?”沈砚舟也比划,“没乱花。”


    “那也不行!”俞盼拍桌子站起来,眼神较真,“你自己说过让我管钱的!”


    沈砚舟看着他鼓着腮帮子的模样,又气又笑,伸手捏了捏他的脸颊,“这次不一样,大夫说了,心理疏导要长期来,你一看见钱少难受,晚上睡不着,哪有精神配合治疗?”


    见俞盼抿着嘴不理他,沈砚舟又放软态度,比划:“就暂时让我管,等你耳朵好了,再把钱匣子还你,行不行?”


    俞盼盯着他的手势,又看了看桌上的木匣子,手指又开始抠。


    他知道沈砚舟是为自己好,可沈砚舟啥样的俞盼也知道,肯定买什么都给他买好的,有一块可以给他花一块这种。


    让沈砚舟管钱,他真的很担心。就这么纠结地想了很久,俞盼难得自己开窍了——


    要是自己总为钱难受,拖慢治疗,那岂不是更费钱了?


    权蘅一番后,俞盼终于点头,比划:“那你得每天都得记账,花多少钱,都要记下来,等我好了,我要看的。”


    “好,都听你的。”沈砚舟笑着把俞盼拉过来抱着,在他手心上写:“我们去楼下买米和鸡蛋,晚上煮鸡蛋粥吃。”


    沈砚舟还是最了解俞盼的,在吃的面前,很多事俞盼都能抛到脑后。


    果然,俞盼立马点头,比划:“还要买小葱!”


    鸡蛋粥撒上小葱最香了!


    “好。”——


    作者有话说:治疗这些…纯属作者自己找资料加脑补虚构,看看就好…!轻喷(鞠躬)


    第23章


    给俞盼看诊的王红娟是位气质温和的女大夫, 最让沈砚舟惊喜的是,她会手语。


    这对他们来说太重要了。


    俞盼坐在问诊室里,看着王大夫的手语动作,眼睛都亮了几分。


    在他的生活里, 能跟他比手语的, 除了偶尔能跟他比划个吃饭睡觉的沈叔沈婶,也就沈砚舟和教他手语的季老师了。


    会手语的陌生人, 他还是头一回碰到。


    王红娟没急着问病情, 只是像朋友一样跟俞盼聊天,俞盼对这样的交流并不反感。


    当王红娟说到自己喜欢看书时,俞盼也连忙比划着说“我也喜欢看书”。


    五十分钟的诊疗时间对俞盼来说过得很快。


    离开时, 沈砚舟见俞盼眉眼间都带着轻快也稍微放宽了心。


    俞盼没排斥大夫, 反而还挺愿意亲近的,这对他们来说都是好信号。


    然而愿意不排斥大夫是一回事,内心的不安又是另一回事。


    他们现在每会去做两次心理疏导,俞盼第六次去时, 已经和王大夫很熟悉了, 但依然离不开沈砚舟。


    有一次王红娟让沈砚舟去外面接点水, 门刚一关上,俞盼就明显不安起来, 视线一直往门那边飘, 没办法集中精神和她交流。


    “慢慢来。”王红娟对沈砚舟说。


    随着澜洲进入深秋,气温明显降了不少,此时俞盼已经治疗两个月整。


    进步也是显而易见的。


    现在沈砚舟不用一直在诊疗室陪着他了, 偶尔离开个一二十分钟,俞盼也能在屋里保持镇定,不发慌。


    同时除了手语, 他和王大夫还多了写作和绘画方面的交流。


    起初是王红娟注意到俞盼总喜欢在写字时在旁边画上几笔,这个发现让他很欣慰。


    大多数应激障碍会封闭内心,拒绝分享内心感受,但俞盼恰恰相反,他似乎很愿意通过文字和绘画去表达情绪。


    又是周二诊疗的日子,从医院回去的路上,俞盼挨着沈砚舟比划:“王主任说,我以后可以试着写日记,下次带给她看。”


    “哇,那哥能看吗?”沈砚舟比划完,顺手揉了揉他的头发。


    俞盼点头,当然是可以的。


    自从耳朵听不见之后,他就很少写东西了,俞盼觉得,他回去得和书铺爷爷道歉才行,明明书铺爷爷说让他不要忘了自己喜欢的事情,他却这么久没做自己喜欢的事了。


    俞盼越来越配合治疗,一方面是不想辜负沈砚舟花出去的大把诊金,另一方面,他是真的喜欢和王主任聊天。


    王主任总能说出对于一件事情的不同观点。


    王主任见识也很多,她读过大学,她说大学里有一栋专门放书的楼,叫图书馆,里面摆了座椅,学生可以去里面看书,学习,还能把书借走,不用花钱。


    俞盼当时震惊极了,他只在书上看到有些作者提到过图书馆,但并没有具体解释,他比划:“整栋楼都拿来放书吗?随便看吗?”


    “是呀,只要你是学校的学生,就能去。”王红娟也笑,“你喜欢上学吗?”


    俞盼僵了一下,挠挠耳朵根,比划:“学校里人都叫我哑巴。”


    “所以你是喜欢上学的是吗?”王红娟追问。


    俞盼咬了咬嘴唇,“喜欢的。我哥本来也打算送我去上学的,就是那会儿我听不见了。”


    “当时是发生了什么吗?”王红娟问他。


    “当时……”俞盼皱着眉,比划:“沈叔沈婶刚去世没多久,我哥就去鞭炮厂工作了,那个工作很危险…村里人都说,火药弄不好会爆炸,会死人的……本来应该是我去的…”


    “那时候你很担心哥哥,对不对?”


    俞盼红着眼点头。


    …


    俞盼治疗期间,沈砚舟也没闲着,在附近的工地找了份临时工,专干搬货卸货的体力活,工资两天一结,一天能挣两块钱。


    加上之前攒的积蓄,他和俞盼现在的日子过得还行,俞盼的治疗费从积蓄里拿,工地挣的钱拿来做日常家用,也不算入不敷出。


    这天下午,工头忽然吆喝起来,说上面有领导来视察,让大家干活利索点,工具都摆整齐。


    沈砚舟刚卸完半车水泥,灰尘和汗水糊了一身,没来得及抹脸,就被扔了个安全帽让戴上。


    没多久,一辆黑色轿车在工地边上停下,车上下来一个穿着衬衫夹克,皮鞋锃亮的年轻人,工头连忙迎上去围着他点头哈腰地说着话。


    沈砚舟在另一边扛着两袋水泥,目光无意扫过,忽然觉得被围在中间的年轻人有些面熟。


    恰巧对方也朝工人这边望过来,四目相对时,两人都愣了下。


    年轻人脸上闪过惊讶和不确定,快


    走几步过来,试探着喊:“沈砚舟?”


    见沈砚舟面露困惑,年轻人赶紧说:“是我啊!之前在临县马路上见过!”


    沈砚舟皱着眉回想,终于从脑子里翻出一个和面前这个人勉强对得上的形象,“林思远?”


    “是我啊!”林思远高兴道,看着沈砚舟这一身的尘土惊讶,“你怎么在澜洲?还…在这儿干这个?”


    “带我弟来治病。”沈砚舟言简意赅。


    “治病?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吗?”


    沈砚舟谢绝了他的好意,说了句“在恢复中”。


    林思远是个明白人,没再多问,掏出皮夹,抽出一张名片硬塞到沈砚舟手里,“这是我单位地址和电话,要是有需要,尽管来找我。”


    沈砚舟捏着这张质地硬挺的名片,看着林思远被人簇拥着走远,旁边的工友凑过来问他,“沈砚舟,你和他很熟啊?”


    “见过。”


    “就见过啊?看着不像啊。”工友唏嘘,“他可是恒贸的二少。”


    他们现在干活的这个工地就是恒贸买下来建总部大楼的。


    沈砚舟没答他话,收好名片,扛着水泥继续往里走。


    跟他搭话的工友见他这样啧了声,无趣-


    随着天越来越冷,他们到澜洲也快四个月了。


    澜洲地界偏北,冬天的风尤其烈,几波降温后他们才发现,靠阳台的窗户漏风,就算关了门窗,屋子里还是冷嗖嗖的,夜里睡觉都得把被子裹到下巴。


    沈砚舟第二天就找了房东,当天晚上房东就拌了桶水泥来给他们修窗户。


    新旧水泥颜色不一致,修补痕迹看着很明显,俞盼看着窗户那一圈不规则水泥印子直皱眉,沈砚舟就寻思着钉个窗帘挡挡。


    跟房东打过招呼后,隔天早上沈砚舟陪俞盼在医院诊疗。


    聊到最近的天气时,王红娟笑着比划:“澜洲冬天偶尔会下雪,下起来能积起厚厚一层,踩上去咯吱响。”


    俞盼疑惑:“雪是什么样的?”


    “比棉花白,落在手上一会儿就化了。”


    从诊室出来,俞盼一路都没闲着,跟沈砚舟比划王主任跟自己说的“雪”的样子。


    下午,沈砚舟带着俞盼去市场里买窗帘。


    市场很热闹,卖菜卖鞋卖衣服都有,布行的架子上挂着各色布料,看得人眼花,沈砚舟把选择权交给俞盼,让他挑块喜欢的。


    俞盼在布行里转了两圈,最终挑了块绿色带小花的布,澜洲冬天太素了,路边的树叶子都掉没了,连墙也是灰扑扑的,这块布看着就很有生气。


    沈砚舟笑着应了,又去买了细铁丝,一盒长钉,还顺带挑了根粗细均匀的木棍,打算钉在窗户上边当窗帘杆,比直接穿铁丝要稳当。


    回到出租屋,沈砚舟找房东借了张高脚凳和尺子,开始忙活挂窗帘。


    他先拿尺子在窗户上方找平,用铅笔画了四个点位,细木棍打磨光滑,才踩着凳子站上去。


    沈砚舟嘴唇抿着两枚长铁钉,手里攥着铁锤,正全神贯注地往画好的点位锤进钉子。


    俞盼坐在他身后的床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沈砚舟工作的背影。


    阳光从窗户照进来,把沈砚舟的轮廓描上一圈光晕,他小臂肌肉因为用力锤钉子,绷出流畅的线条。


    房子被晒得暖洋洋的,他们出租房也早变了模样。


    从刚住进来只有床和桌子的空荡荡,到现在被一些小物件填满。


    床边多了个沈砚舟亲手做的小书桶,高度跟床齐平,最上面是块打磨光滑的木板,能放水杯,闹钟,笔筒,底下藏着个能拉出来的方正小桶,俞盼的书和稿纸都整齐收在里面。


    门边摆了个三层鞋架,也是沈砚舟用木头做的,不过是旧木头。刷了浅棕色的漆,他们的鞋子不多,只占了最下层,中上两层就用来放针线包这些小杂物。


    靠窗的饭桌铺了块洗得有些发白的绿白格子桌布,边角都被磨软了,墙上挂着本日历,每天早上俞盼都会划掉前一天,旁边钉着长木架,上面挂着两人的外套,围巾。


    沈砚舟把穿好窗帘的木棍卡进两枚钉子中间,晃了晃,总觉得不够稳,想在在底下钉子的旁边多钉两枚钉子加固。


    他的注意力全在窗帘杆上,几乎是下意识地脱口而出:“盼盼,递两颗钉子给我。”


    话一出口,沈砚舟才想起俞盼听不见。


    只是这个念头还没转完,一只白皙的手捏着两枚铁钉,递到了他的手边。


    沈砚舟下意识接过。


    俞盼还维持着递东西的姿势,仰着头,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他。


    四目相对,沈砚舟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又猛地松开,连呼吸都漏了半拍。


    沈砚舟从凳子上下来,声音带着自己都控制不住的颤抖,他试探着,轻轻地叫了一声:“……盼盼?”


    俞盼的睫毛剧烈地颤动了一下,睁大了眼,像是被吓了一跳,眼神里的茫然被困惑和震惊取代。


    他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耳朵,又难以置信地看向沈砚舟开合的嘴唇。


    窗外的自行车铃声,巷子里邻居的闲聊声,还有沈砚舟喊他的声音,如同潮水般汹涌地灌入他的大脑。


    他眨了眨眼,想冲沈砚舟比划,眼泪却先一步涌出来,顺着脸颊往下淌。


    他能听见了——


    作者有话说:让我们恭喜这对小情侣[撒花]


    第24章


    在绝对寂静的世界里待了太久, 恢复听觉后,俞盼对声音产生了一种近乎贪婪的留恋。


    具体表现在一整个下午俞盼都缠着沈砚舟比比划划,让他说话。


    沈砚舟自然依着他,在他耳边柔柔地说着各种琐事, 从窗外的云说到晚上想给他炒什么菜,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晚上。


    下午的情绪起伏太大,俞盼洗完澡后就直打哈欠, 眼角开始泛红流泪。沈砚舟哄着人上床睡着了才收拾衣服去洗澡。


    只是没想到等他晾完衣服回来, 见俞盼把脑袋伸到蚊帐外边,睁着大眼睛看他。


    “……”沈砚舟擦干了手,“怎么醒了?”


    俞盼往上仰了仰头, 指着耳朵, 比划:“声音好多,头有点晕。”


    沈砚舟一下收起嘴角的笑,坐到床边用手心捂住他的耳朵,为他隔绝掉一部分声音, “这样会不会好一点?”


    俞盼顺势把脑袋搁在他大腿上, 感受着耳边温柔的压迫感和骤然减弱的声响, 点了点头。


    沈砚舟给俞盼捂了一阵,见他没那么难受了, 就把桌上的百雀羚拿过来, 拧开盖子,露出里面雪白的膏体,“正过来, 给你擦脸。”


    俞盼马上翻过身,面对着沈砚舟乖乖躺好。


    像只等着顺毛的猫,沈砚舟心想, 挖了点膏体在掌心化开后,抹在俞盼脸上。


    他手上有层干粗活留下的薄茧,动作虽轻,还是磨得俞盼微微皱了眉。


    “娇气。”沈砚舟语气宠溺,改用手背给他揉,“手伸出来。”


    俞盼听话地把手递过去,等自己的手被擦得润润的,也学着沈砚舟的样子,挖了点膏体在他脸上糊,神色很是认真。


    擦完脸,俞盼又扯着沈砚舟衣服缠上来,要他说话。


    “不是说吵吗?”沈砚舟故意逗他。


    俞盼比划:“你的声音不吵,我喜欢的。”


    沈砚舟心软成一滩水,一手揽着他躺下,另一只手的手掌则继续捂着他的耳朵,“这样还吵不吵?”


    俞盼摇摇头,在沈砚舟胸口一笔一划地写着:“我有点怕。”


    “嗯?”沈砚舟低头,下巴蹭过俞盼柔软的发顶。


    “我怕我一觉起来又听不见了。”


    沈砚舟拍着他背的手一顿,将他搂得更紧些:“没事,现在能听见就代表至少比以前恢复了一些。就算有反复,恢复也只是时间的问题,咱们慢慢来。”


    俞盼窝在沈砚舟怀里点头,听着他平稳的心跳和被手掌捂住耳朵后,变得模糊温柔的世界,眼皮渐渐沉了下来。


    沈砚舟半抱着他,就着昏黄的灯光,看着床顶陷入沉思。


    俞盼的听力恢复了,是好事。证明治疗是有效的,但着也只是第一部。


    他又想起王红娟说的话——


    “他的听力问题是因为过度担心你,但他失语背后,应该还有更深的创伤。”


    为了能早点好起来,俞盼是很配合治疗的,他甚至主动提起自己曾经流浪过的事。


    时间久了,王红娟注意到,俞盼所提到的流浪日常只有温暖炎热的季节,当她试探着问俞盼冬天是怎么度过时,俞盼在本子上写:“不记得了。”


    之后她再试探着问冬天之前的日子呢,俞盼还是那个答案:“不记得了。”


    他记忆的开始是在被捡回去之前的那个冬天之后的。


    这也让王红娟断定,导致俞盼失语的创伤就在他忘却的那段记忆里,大脑为了保护他,选择性地封存了那段过于痛苦的记忆。


    过于痛苦的记忆……


    沈砚舟当时听完就想,他记得爸妈把俞盼抱回来时的场景,小小的一个,长到肩头的头发,乱糟糟的,窝在他爸怀里,眼睛怯生生地打量着周围。


    那会儿爸妈也不确定俞盼多大,只是让他们比着身高,沈砚舟当时九岁,个子挺高了,俞盼当时比他矮三个头,就给定了六岁。


    一个这么小的孩子,在街头流浪……会碰到什么痛苦的事呢?


    简直太多了。


    多到沈砚舟往这边一想,心里就发疼。


    也许是因为听觉刚刚恢复,大脑还不习惯在睡眠中处理这么多声音信息,俞盼睡得很不安稳,翻来翻去,显得很烦躁,时不时还会惊跳一下。


    到了后半夜,他哼哼唧唧地把沈砚舟推醒了,无意识地用手揉着发红的耳朵。


    沈砚舟立刻就明白了,侧过身,用手给他捂着耳朵。果然,没多久,俞盼皱着的眉头就慢慢松了下来,呼吸也变得绵长。


    沈砚舟就这么捂着他的耳朵,几乎一夜未眠,直到天光微亮。


    第二天清晨,俞盼是在一阵咕嘟咕嘟的声响中醒来的。


    他睁开眼,愣了几秒才意识到那是粥在锅里滚着的声音。


    窗外偶尔传来几下车铃声,巷子里邻居的洗漱声……


    他爬起来,光着脚就跑去了阳台,从后面一把抱住正在洗菜的沈砚舟。


    沈砚舟吓了一跳,回头就看见俞盼只穿着件单衣,登时就急了:“俞盼,你衣服呢?”


    说完,菜也不洗了,擦干手,一把将人打横抱起,快步走回房间。


    “你也不觉得冷?”


    俞盼被沈砚舟放在床上,他看着沈砚舟往被窝里拿暖着的毛衣外套。


    这场景有点眼熟……俞盼想。


    “还愣着?抬手。”沈砚舟拿着毛衣喊他。


    俞盼立马举起手,让沈砚舟给自己套好毛衣。


    沈砚舟三下五除二地把俞盼上身包裹严实了,再去给他拿外裤。


    结果等穿的时候,见到他沾着灰的脚底,脸又板了起来:“说多少次了,下床穿鞋,冬天起床先穿衣服,都拿来当耳旁风了是吧?”


    俞盼听着沈砚舟的念叨,只觉得真好,他给沈砚舟比划:“因为我听见你在,我想马上找到你。”


    这句话比任何解释都管用,瞬间浇灭了沈砚舟所有假装的怒气。


    见他笑得眉眼弯弯的,沈砚舟摇了摇头,罢了,以后自己看着点就是了。


    沈砚舟弯下腰给他穿裤子,准备提上去的时候见俞盼还笑着,顺手在他屁股上拍了拍:“还笑?屁股起来点。”


    俞盼抱着沈砚舟脖子乖乖配合着,等裤子穿好了,给他比划:“我好开心啊。”


    “我好生气啊。”沈砚舟给他套上毛线拖鞋。


    “不要生气啦。”俞盼比划。


    沈砚舟点点他的脑袋,刚想说些什么,突然闻到一丝糊味儿,这才想起外面煮着的粥。


    显然已经迟了。


    …


    今天的早餐是炒青菜,水煮鸡蛋,还有……略带焦香的白粥。


    不过这对俞盼来说不是什么大问题,他照旧吃得喷喷香,每一口都像是品尝什么珍馐美味。


    沈砚舟看他盯着头呆毛吃着粥,一脸满足的模样,那股念头又冒出来,只要他好好的,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当然,大冬天穿件单衣到处跑还是不行!


    于是吃完早餐后,俞盼被沈砚舟咬着嘴唇狠狠教训了一顿。


    还好今天不用去医院诊疗,不然顶着又红又麻又有点肿的嘴唇,俞盼都不知道怎么跟王主任解释。


    夏天的时候可以说是被蚊子咬了自己搓的,冬天再用这个借口就有点难让人相信了——


    作者有话说:盼盼被狠狠教训了[爆哭]


    盼盼:喜欢被教训[猫头]


    第25章


    确认自己能听见, 睡了几觉起来也还能听见后,俞盼第一件事就是坐在小方桌前写信。


    收信人是白溪镇的老太太和书铺爷爷。


    在俞盼心里,他们都是非常好的人。


    他还记得第一次和老太太吃饭的时候,沈砚舟说过俞盼不知饥饱的事儿, 于是老太太一顿饭问了好多遍他饱没饱。


    哪怕他点头写“饱了”, 老太太还会劝他多吃几口,说“长身体, 没事”。


    书铺爷爷也是, 平时看着好像有点凶,熟悉了之后就很好了。会看他的稿子,说他写得好, 还跟老太太一样, 悄悄给他塞零食吃,这些连沈砚舟都不知道。


    刚到澜洲时,俞盼前边好几天都没碰老太太给的零食袋子,等后面确诊后, 才有心思吃。


    结果等他打开袋子, 就看到里面有两个红包, 是老太太和书铺爷爷给他的,一共两百块钱……


    这世上, 除了沈叔沈婶和沈砚舟, 从来没有人这么关心他,所以他要把自己能听见的好消息告诉他们,不让他们担心。


    因着俞盼听觉突然恢复, 沈砚舟从那天起到下一周诊疗前都没去工地。


    周二上午,诊室里阳光正好。


    王红娟看到进来的俞盼和沈砚舟,敏锐地注意到, 俞盼进门时看向吱呀响起的门缝。


    果然,等俞盼坐下,沈砚舟便跟她说:“王主任,盼盼他能听到了。”


    王红娟的脸上绽开由衷的笑,她这次没有优先用手语,而是用清晰,平稳且温柔的声音说:“太棒了!盼盼,恭喜你呀!”


    被当面夸了,俞盼不好意思地挠挠脑袋。


    “不过他现在总觉得周围很吵,”沈砚舟语气里带着忧虑,“晚上也睡不安稳。”


    “这很正常,”王红娟点点头,“他不是先天失聪,大脑对声音的记忆和解读能力都在,只是这几个月,听觉功能被暂时关闭了。”


    “现在突然打开,听觉信号一股脑涌进来,大脑需要一些时间来重新适应,筛选这些信息,感到烦躁是非常正常的。”


    俞盼听着王红娟的话,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接下来的诊疗,王红娟没做深度心理挖掘,依旧像朋友一样,和俞盼聊着天。


    俞盼认真听着,偶尔用手语回答,气氛轻松又自在。


    诊疗结束前,王红娟特意单独叮嘱沈砚舟,“现阶段别催他说话,首要目标是帮他度过这段适应期。”


    “要是他觉得吵,可以带他到安静的环境休息一下,说话的事慢慢来,不着急。”


    “好,我记住了。”沈砚舟点头应道,在他看来,俞盼能听见,这次治疗都值了。


    走出医院大楼,正准备下楼梯时,一个穿着挺括呢子大衣、身形高挑戴着□□镜的男人突然跑过来跟他们打招呼,脚步又快又急。


    这身打扮惹眼又怪异,把俞盼吓一跳,沈砚舟也下意识把俞盼护在身后。


    “你这几天干嘛去了?”林思远摘下墨镜,露出一张俊朗的脸,语气熟稔:“我去工地找你好几次了。”


    “带我弟看病。”沈砚舟察觉到俞盼还在怕,不动声色地握紧了俞盼的手。


    林思远心大,没注意到他俩的小动作,自顾自道:“我回去想了好长时间,觉得不能这么算了。”


    沈砚舟不明所以。


    “就是,我到底还是欠你一条命啊!我怎么能让救命恩人在工地干这么累的活儿!”


    “当时就是顺便提醒一句,不算救命。”沈砚舟说,当时的情况,任谁来问他都是一样的回答,要继续走他也不会拦着。


    “顺便也是救了我!”林思远想起那时的场景就后怕,他爹吃错药了非让他从‘底层干起’,跟着货车跑长途。


    谁想第一次就遇上大雨和山体滑坡,当时他都准备往山路那边去了,多亏沈砚舟提醒,才没硬闯。


    后来天亮了看到像被削掉一半的山头,他后背的冷汗湿了一层又一层。


    所以说沈砚舟是真的救了他这条命,如果不是他,自己这会儿估计都是地里的一捧泥了,前阵子在工地见到沈砚舟,他回家又和他兄弟聊起这件事。


    他兄弟说要真这么想报恩,不如给人安排个体面靠谱的工作,林思远一听,这个办法好啊!


    只是等他有空往工地跑时,一连几天都没见着沈砚舟,问了工头,说是临时工的事儿不归他们管。


    没想到今天去看他姨妈,能在医院门口碰着。


    林思远说白了就是个家境优越的富家子弟,这回是费尽心思口舌,劝沈砚舟到他家单位的岗位上班。


    “我给你介绍的活儿绝对比工地挣得多,时间也自由,每天工作八小时,一周休一天。”


    林思远说完,看到缩在沈砚舟后边的人,也不知道是哪根筋打通了,“你弟不是身体不好?你干这个,保准有时间陪你弟,工作就是管管材料,记记账这些,不难!”


    怕沈砚舟不信,林思远再次强调:“那工作不累人,平时没什么大事,你带着你弟一起来也行啊,单位里也有同事带孩子来上班,不碍事!”


    这话说得……


    沈砚舟确实动心思了。


    俞盼接下来要学说话,不知道要花多长时间,王红娟私下里和他说过,真到了这一步,按照俞盼的情况,首先要有语言环境,要有人陪着。


    退一步来说,他大可以不工作,专心在家陪着俞盼,但这样一来他们就彻底断了收入来源,按照他们攒下来的积蓄,也只能维持七八个月。


    一份稳定又清闲,还能带着俞盼的工作,对他来说简直是及时雨。


    “行,上班的地方在哪?”沈砚舟问。


    “我说真的特别……?”林思远愣了下,“你答应了?”


    沈砚舟点头,“对。”


    “哦,噢。”林思远又掏出名片,指着上面那行地址,“就这儿。”


    沈砚舟扫了一眼,澜洲西沙路115号,恒途建材仓库,“什么时候上工?”


    “你随时来都行。”林思远手一挥,看着十分潇洒,“我这几天都在的,你去了跟门卫说我名字就成。”


    说完,林思远想起自己要办的事儿,赶紧说:“不聊了,我得去找人,你记得来啊!”


    沈砚舟点头,看着林思远跑进医院门口,衣摆被扯了扯,他低头看俞盼。


    “他是谁?”俞盼比划,眼里还有点没散的警森*晚*整*理惕。


    “之前去临县回来的时候碰见的。”沈砚舟说,“就是跟你说过,一块在把车停路边等雨停的人。”


    这么一说,俞盼倒是想起来了,沈砚舟从临县回来后确实说过,“他找你去工作?”


    “嗯。”沈砚舟帮他正了正毛线帽,“过两天我去看看。”


    俞盼点点头,又皱着眉比划:“要是不好的工作就不要去了。”


    刚才那人说的工作那么闲,还有钱拿,听着就不是很正经。


    俞盼从小被沈婶教育“天底下没有那么大的金□□当街乱跳的”。


    只是那时候他还小,只跟着季老师学了些手语,还听不懂这么深奥的话,就问:“什么是金□□?”


    沈婶笑着换了个比喻,“就是大烧饼!你想啊,大家都饿得要死,突然来了块大烧饼满街乱晃,让人快来吃它,要是你,你吃不吃?”


    大烧饼……


    煎得金黄的大烧饼……


    俞盼想着大烧饼的模样,咽了咽口水,点头,比划:“吃的。”


    沈婶抱着他直乐:“唉哟我的小盼盼,以后别被一张大烧饼给骗走咯!”


    俞盼还是不懂,大烧饼都让人吃它了,为什么不吃呢?


    直到长大他才明白这句话,就是世界上没有那种不费力,能白占便宜的好事,别想不劳而获。


    这不跟跟刚才那个人说的工作简直完全对上了!?


    不用干事儿,工钱高,真有这么大的好事吗?


    事实上还真有了。


    沈砚舟去恒途建材报到后,发现林思远说得一点也不夸张。他的工作确实清闲得很,每天主要核对一下进出库数据,签个字,记录下数量。


    仓库里还有其他老员工,具体搬搬抬抬的活儿都有人干,文职类的工作人员还每人一间小办公室。


    最重要的是,这工作环境安静,时间规律,他每天准时上下班,甚至真如林思远说的,可以把俞盼带在身边。


    单位里确实有同事带着孩子来上班的。


    于是接下来的日子,沈砚舟的小办公室常常能看到这样一幕——


    沈砚舟坐在办公桌前处理单据,俞盼就安静坐在旁边的椅子上看书,或者拿着沈砚舟给他买的铅笔在本子上描描画画。


    可能是同事的小孩借给他几本连环画的缘故,俞盼看得入迷,现在画画不再是画单个的图画,而是往连环画的方向尝试。


    他可以根据一段文字,想象画面,画出来的虽然是火柴人,配上文字却也能让人看明白故事。


    这段清闲的时光一直持续到腊月中旬,街上渐渐挂起红灯笼,卖春联,福字的小摊多了起来,过年的氛围越来越浓。


    沈砚舟思忖再三,决定这个年不回去了,俞盼的听觉刚恢复没多久,长途火车又挤又吵。


    俞盼听完,默默拿了纸笔,要给远在白溪镇的老太太和书铺爷爷写信,告诉自己和沈砚舟过年不回去了,还在信里画了两个代表他和沈砚舟的小人、灯笼和福字,在信里给他们拜年。


    年二十八,单位停工放春节假期的前一天。


    沈砚舟像往常一样核对单据,发现一批水泥的出入库数量对不上,他反复核对了三遍,翻出仓库的称重记录比对,确认数据确实有问题后,将有问题的单据整理出来,送到林思远的办公室。


    林思远起初不以为意,只当是年底忙乱出的普通差错。


    等接过沈砚舟递过来的单据,看到上面用不同颜色的笔清晰标注出来的差异项,以及根据入库单和提货单反向推导出的缺失货物大致出库时间点时,他叼着烟的嘴角慢慢绷紧了。


    他猛地抬起头,重新打量了一下站在面前的沈砚舟。这人依旧是一副平静的模样,好像只是递给他一份普通的日报表。


    “好家伙……”林思远脸上的玩世不恭收了起来,他坐回椅子上,仔细翻看着每一页,“这都是你查出来的?”


    “嗯,”沈砚舟点头,“我核对了最近两个月的同类单据,发现这是第四批次出现类似偏差,只是前几次数额小,混在损耗里没被注意,这次数额比较大。”


    林思远越听脸色越沉,最后猛一拍桌子,“妈的,手都掏到我□□来了!”


    他在办公室里烦躁地踱了两圈,又突然停下,目光锐利地看向沈砚舟:“你先回去吧,这事儿不要声张。”


    “好。”沈砚舟应道,转身准备离开。


    “等等!”林思远叫住他,眼神复杂,嘶了声,“我本来以为你就是人实在又顾家那种的,没想到心这么细,让你天天对单据,真是屈才了。”


    沈砚舟只是笑了下,“拿了工资,就该把事情做好。”


    这句话一下说到林思远心坎里了,他家手底下混日子的亲戚不少,当然他也差不多是混日子的……不过!像沈砚舟这样有能耐又不张扬的,真是头一个。


    林思远摸着下巴,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作者有话说:大烧饼!只要一张大烧饼!就能把盼盼骗回家!


    现实中还是没有这种事的哈


    第26章


    林思远拉开抽屉, 翻出一份项目计划书。


    “年后别对单据了,帮我搞定这个怎么样?”


    沈砚舟接过那份写着《澜洲西南旧仓库库区整合改造计划》的文件,翻开看了几页,里面涉及了大量协调、规划、预算控制的工作, 远比他现在做的文职工作复杂得多, 也难得多。


    林思远盯着他的表情,补充道:“这活儿拖了小半年, 之前派去的人都搞不定, 那边关系户多,老油条一堆,预算还超得厉害。”


    “怎么样, 敢不敢试试?要是能把这硬骨头啃下来, 以后你这工资,得翻几个跟头往上涨。”


    沈砚舟没有立刻回答,他快速看着项目的要点,脑子里已经开始盘算, 要是他, 该怎么做。


    沈砚舟始终认为, 干一件事就得干好,所以自从来到这岗位后, 他看了, 也学了许多。


    现在他手上的这一沓薄薄的纸,对他而言又差不多是全新的东西。


    几秒钟后,他合上计划书, 抬眼看向林思远,眼里没有畏惧,“好, 年后给你详细方案。”


    没有多余的废话,也没有夸口保证,只是干脆利落的接下这一盘。


    林思远看着他,先是一愣,接着露出兴奋和赏识的笑,“成!我就等你这句话!”


    沈砚舟点头,这才转身离开办公室。


    小办公间里,俞盼正安静坐在椅子上看书,看见他回来了,便冲他笑。


    沈砚舟冷硬的眉眼瞬间柔和下来,他走过去蹲下,看着俞盼的眼睛,温声说:“盼盼,年后哥可能要忙一阵了。”


    俞盼点点头,心想总算要忙了,这代表这工作不是满街乱晃的大烧饼。


    沈砚舟握住他的手,贴在唇边吻了一下,他在看着那份计划书时没想多少东西。


    除了自己要怎么做,更多的是他们刚来澜洲市,俞盼因为高额的检查费用偷偷哭的那晚。


    怕自己担心,连哭都不敢在他面前哭。


    就为这个,他就决定接下来了,他必须抓住每一个能向上的机会。


    只是辛苦他的盼盼,又要自己一个人待在家里了-


    下班后,沈砚舟就带着俞盼去了新华书店。出来时,两人抱着的书摞起来快要俞盼的腰了。


    除了自己要看的专业书籍,沈砚舟还给俞盼买了几本厚厚的散文合集和小说。


    这个新年沈砚舟都忙着看书学习到深夜。


    俞盼睡一觉醒了,屋里的灯还亮着,他从被窝里钻出来,像只猫似的趴在正看着书的沈砚舟背上,手臂环着他的脖子,下巴搁在他肩上,看他专注的侧脸。


    这让他想起沈砚舟考高中那会儿,也是这么天天看书学习到深夜。那时候他还很怕黑,不敢一个人睡,沈砚舟总是先把他哄睡着了,再就着煤油灯写习题。


    有时候他半梦半醒摸到旁边没人,就会转个身子,蹭到书桌旁,垫着沈砚舟的大腿继续睡。


    从俞盼被捡回来,从陌生到熟悉,他都是挨着沈砚舟长大的。想到这儿,俞盼从沈砚舟手臂下边钻到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窝着。


    “无聊了?”沈砚舟放下笔,手臂自然地环住他的腰,掌心贴着俞盼的后背。


    “没有无聊。”俞盼窝了会儿,换了个姿势,跨坐在沈砚舟的大腿上,面对面比划着,“就是想到你考高中那会儿了。”


    “嗯,”沈砚舟低笑,显然也想起来了,“黏人精。”


    “你喜欢被我黏着。”俞盼挺直了身子,眼里带着小小的得意,嘴唇不经意擦过沈砚舟的鼻尖。


    这个距离太近了,近到能感受到对方温热的呼吸。


    沈砚舟眼神暗了暗,抬手抚上俞盼的后颈,温柔却不容拒绝地吻了上去。


    这个吻开始很轻,像是试探,慢慢地变得越来越重。


    俞盼轻轻哼了一下,揪紧了沈砚舟的肩膀的衣服,承受着这个吻,交错的气息声在安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盼盼,喘气。”沈砚舟稍稍退开,拇指摩挲着他泛红的脸,声音低沉沙哑。


    俞盼回过神,带着几分嗔意,贴过去啃了下沈砚舟的下唇,像是在报复沈砚舟。


    这样的亲吻他们不知道亲过多少次,俞盼早就不是最初那个亲吻时连呼吸都忘了的人了。


    所以都怪沈砚舟,是他亲得太凶了,太用力了,他呼吸不过来而已!


    这不能怪他!


    等亲昵够了,俞盼软软地靠在沈砚舟肩上平复呼吸,沈砚舟一手拍着他的背,另一只手拿起笔,却是一个字都写不下去了-


    正月初八,春假结束,同时也是沈砚舟正式开工的日子。


    沈砚舟果然忙得脚不沾地,连早餐都没时间做,只能匆匆下楼买粥和包子,和俞盼坐着凑合吃几口就得出门。


    早早出去,深夜才回来,身上带着冷冽的寒气,连每周唯一的休息日都扑在工地上。


    但即便是这么忙,沈砚舟还是把俞盼的生活安排得妥妥帖帖。


    他特地去找了房东,也就是他们之前常去的那家餐馆的老板,商量好每天中午晚上准时送餐过来。


    每周两次的诊疗他也雷打不动地陪着俞盼去,这也是他难得可以休息放松的时间,只是等诊疗结束,把俞盼送回家后又要赶往工地。


    工地的状况比想象中要棘手,沈砚舟去的时候,发现开工半年的地方还是一片杂乱,工人也没见着几个。


    负责监工的管理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姓赵,油滑得很,皮笑肉不笑地说着“这不刚过完年吗,让大家伙缓缓劲儿”的客套话。


    接着递过来一沓早就准备好的资料,让沈砚舟慢慢看。


    沈砚舟不动声色地接下,随后就要来了所有仓库的钥匙。花了近两周的时间,亲自丈量每个仓库需要修缮的面积,爬上爬下检查结构状况,清点堆放的建材。


    赵经理表面功夫做得到位,沈砚舟绕着工地转了这么多天,在处理完前面的事情后,直接往报废品堆放区走。


    果不其然,在表面看着一堆废品的下边,藏着大量钢材,木板和水泥,有些甚至连包装都没拆。


    除了测量清点,沈砚舟同时也趁着下工午休的时间找工人聊天,慢慢套话。


    这些工人也是有苦说不出,本来想着到了大城市,活儿能多一点,谁知道进了这个工地,还得帮着坑老板的钱,他们其实也怕啊……


    结果自然不出沈砚舟意料,赵经理和采购库管工头串通一气,虚报项目吃回扣,故意拖延工期,不断申请追加预算。


    摸清所有情况后,沈砚舟没有立即发作。他先回去跟林思远做了全面汇报,并提交了自己整理的详细报告和数据对比。


    林思远翻了一遍,只说按你的来。


    第二天,沈砚舟就展开了全体工人会议,直接将重新核算的预算计划和新工期表贴在墙上。


    看着上面“工期两月”,赵经理第一个跳出来,“这么点预算就想搞完这么大地方?你简直是胡来!”


    沈砚舟冷冷地看着他,直接将虚报预算,材料以次充好的证据拍在桌上。


    “为什么完不成?是虚报的面积太大了完不成?还是不用那些高价劣质的材料完不成?赵经理,你要不要解释一下,报废区下面那些钢材水泥是做什么用的?”


    赵经理顿时脸色煞白,张着嘴说不出话。


    “从今天起,赵经理配合我工作,项目的具体执行,由我直接负责。”


    沈砚舟说完,紧接着宣布了新的奖惩制度:“提前保质完工,每人发奖金,拖延工期或出质量问题,严厉追责!”


    接下来的日子,沈砚舟几乎泡在工地上,哪里活最累他就在哪里,不是指手画脚,而是真的上手一起干。


    工人加班,他一定在场,自掏腰包给大家买夜宵,亲自去市场跑渠道,砍价格,保证质量的同时尽量压低成本。


    工地的效率也飞速提升。


    工地正式开工后,沈砚舟上下工的时间基本稳定下来了,每天十一点前能到家。


    这天晚上,沈砚舟难得十点多就回来了,手里多了个黑色的收音机。


    他今天跑市场时看到供货老板用这个,一个小盒子既能播新闻又能讲故事,当时他就想到了独自在家的俞盼。


    这段时间他太忙,每天他下工回来俞盼都缩在床上睡着了,不管是在白溪跑货车,还是现在,俞盼对于他的忙碌从不抱怨。


    总是乖乖待在家里,不乱跑,不让沈砚舟担心。但沈砚舟知道,他会无聊。


    俞盼爱看书,他就只能多买点书回去给他看,眼下有个会发出声音的小东西,沈砚舟看到时就确定,俞盼会喜欢。


    这个时间点俞盼正躺床上酝酿睡意呢,见沈砚舟回来登时就不困了,好奇地看着沈砚舟手上那个黑盒子。


    收音机一打开,俞盼的眼睛就亮了,他好奇地摆弄着调频旋钮,听着里面传出的声音,趴在床上玩了好长时间,沈砚舟洗完澡回来都舍不得和收音机分开。


    时间一晃来到三月底,仓库整改工程正式完工,沈砚舟带着工友去下了个馆子,吃完回来时间和平时加班差不多,十一点。


    才走到家门口,沈砚舟就隐约听见里面讲故事的声音。开门进去,屋里灯亮着,俞盼也和往常一样,趴在床上睡着了,小书桶上边放着的黑色收音机正放着说书节目


    自从有了收音机,俞盼天天都这么哄自己睡的。


    蜂窝煤炉上的水壶里温着俞盼睡前给他烧的洗澡水,沈砚舟就在这说书声里轻手轻脚地洗了个澡。


    可能因为磨人的工程终于结束,沈砚舟今晚高兴之余也喝了些酒,洗完澡出来出来有些晕乎。


    他关了收音机,把趴在自己枕头上的俞盼往里挪了挪。


    许是耳边没有声音了,俞盼皱着眉睁开眼,见是沈砚舟,翻了个身,手自然攀上他的脖子,咕咕哝哝地叫了声:“哥。”


    第27章


    这一声极轻微, 带着睡意的呢喃,让沈砚舟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甚至恍惚了一瞬,以为自己喝多了出现幻听。


    没等他想明白,俞盼又往他颈窝深处埋了埋, 软软地又喊了一声:“哥。”


    不再是之前检查时那种费力挤出的气音, 这是一个带着明确语调,近乎完整的字。


    沈砚舟心脏猛地一跳, 抚着俞盼的手都有些发颤, 他声音压得极低,“盼盼?”


    俞盼只是蹙了蹙眉,发出长长一声不满的哼唧, 很快又沉沉睡去。


    沈砚舟这一刻几乎想将他摇醒, 可他想起王红娟再三叮嘱的话——千万不能给他压力,不能催他。


    他硬生生压下几乎冲到喉咙口的激动,深吸一口气,将所有情绪收好。就着暖黄的灯光, 静静注视着怀里那张毫无防备的睡颜。


    俞盼显然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刚刚开口说了话, 依旧无意识地蹭了蹭沈砚舟的颈窝, 呼吸匀长安稳。


    沈砚舟拥紧他,下巴抵着他柔软的发顶, 嘴角控制不住地扬起。


    他知道, 现在绝对不能点破,于是他如往常一样,揽着俞盼躺下, “睡吧,哥在。”


    这一夜,沈砚舟抱着俞盼, 激动得几乎没合眼。


    第二天正是周四,他们照例要去医院诊疗。


    这大半年他们每周来两次医院,风雨无阻,连在大厅做清洁的阿姨都认得他们了,笑着招呼:“早上好。”


    俞盼冲阿姨微微弯了弯腰,跟着沈砚舟走进电梯。


    他现在早已习惯了电梯的微震与失重感,不再像最初那样紧张地攥着沈砚舟的手臂。


    诊疗开始前,沈砚舟让俞盼坐在诊疗室等着,他去找王主任说了昨晚的事。


    王红娟听完,欣慰地说:“你做得非常对,会出现这样的现象,这说明他心理上那层自我保护的壳,正在慢慢软化,我们要更耐心,不能急。”


    “那我下一步要怎么做?”沈砚舟问她,


    “你们现在的相处就很好,继续保持就行了。”王红娟语气依旧温和,“也可以多带他做一些让他觉得安心、放松的事。你留心观察,他在最没有防备,最放松的时候有没有再出现类似的,哪怕是很小的声音……下次来可以告诉我,我们一步步来。”


    沈砚舟郑重地点头:“好,我明白了。”


    等他们聊完回到诊疗室,俞盼还坐在桌边,手里拿着要给王主任看的日记。


    对于沈砚舟刚刚和王主任聊的什么,他并不是很好奇,沈砚舟早就跟他说过,如果是不好的事情,肯定会告诉自己,俞盼相信他。


    ……


    恰好这段时间,沈砚舟手头的工程告一段落,不用天天往工地跑,他打算带俞盼一起去办公。


    但这回俞盼却有些犹豫,他比划着:“去办公室,就不能听收音机了……我有点舍不得。”


    俞盼是真的很喜欢这个收音机,里面有人说书讲故事,说相声都很有趣。


    可比收音机更重要的是沈砚舟,他蹙着眉,是真的为难。


    沈砚舟看着他那副认真纠结的模样,心里软成一片,又有点好笑。


    自己居然要跟一台收音机争宠。


    不想看俞盼这么为难,沈砚舟最终做了决定,早上去单位签个到,下午再去处理必要的工作,其余时间都在家陪他。


    下午他去单位,顺便跟林思远打了招呼。


    沈砚舟给他解决了个大麻烦,林思远这两天心情正好着,他原本只是想安顿一下救命恩人,没成想救命恩人能力出众,做事妥帖。


    他觉得自己命真好,既有发小给他打理公司工作,又找了个踏实做事的沈砚舟。


    听完沈砚舟的话,林思远没拦着,当初让沈砚舟来工作,说的时候就承诺过会给他时间照顾弟弟,眼下公司不忙,他自然爽快答应了。


    于是沈砚舟就开始了上班签个到,几乎全天陪伴俞盼的日子,同时也谨记王主任的话,细致地观察俞盼。


    几天下来,沈砚舟才真切地知道,之前自己忙的时候,俞盼一个人在家是怎么过的。


    早晨饭后,俞盼就抱着收音机去阳台,调到一个说书频道,窝在椅子里安静地听,初春的阳光落在他身上,将他整个人都晒得有些慵懒。


    听完说书,他就会回房拿出纸笔,试着用自己的话把刚才的故事写下来。


    写完了又调到戏曲的频段,听着里面咿呀婉转的唱腔,神情专注,偶尔手指还会跟着乐曲无意识地打着节拍。


    节目结束,也差不多到了午饭时间。


    中午吃完睡个午觉,起来依旧是听说书。


    连着观察了几天,沈砚舟发现俞盼只有在睡得迷迷糊糊,半梦半醒时才会无意识地溢出一点声音。


    且只有一个字,“哥。”


    别的就没有了。


    其他时候放松倒是挺放松的,在阳台那坐累了就搞点声响,引起他注意,等沈砚舟过去了,就往他身上一挂,要抱着走,不想动。


    周二复诊时,沈砚舟把这些细节都告诉了王主任。


    王红娟听后沉吟片刻,说:“这很可能跟他近期持续听收音机有关,他在听的同时,潜意识里或许也在默默跟读模仿,一定程度上激活了他的语言神经,”


    “再加上在你身边,是他安全感最充沛的时刻,所以才会在意识松懈时开口说话。”


    王红娟温和地看向沈砚舟:“他最信任的人是你,接下来你可以尝试一些‘选择性’的提问互动。”


    “选择性提问?”沈砚舟问。


    “对,”王红娟点头,“比如要不要,想不想,在他用手语或者点头摇头回应你之后,你可以把他选择的那个答案说出来。”


    “比如他说要,你就跟着说,好,要。这能给他一个正向的,可以模仿的语言反馈。”


    沈砚舟认真记下,“我懂了。”


    诊疗结束时,王红娟跟沈砚舟说了一个不太凑巧的消息:“我需要去京市跟进一个病例,预计两月左右。这段时间,你在家引导他的时候,切记要循序渐进,绝对不能冒进。”


    “好。”


    王红娟也向俞盼解释了要暂时离开的事,俞盼眼神黯淡了一瞬,但很快又理解地点点头。


    回去的路上,他拉拉沈砚舟的衣袖,比划着问:“是不是因为我好多了,所以王主任可以去看别的病人了?”


    沈砚舟笑着揉揉他的头发,“是,我们盼盼进步很大了。”


    过了一会儿,俞盼又想起什么,疑惑地比划起来,“你最近晚上,是不是总跟我说话啊?”


    沈砚舟心里一紧。


    俞盼继续认真地比划:“我都分不清了,一开始我还以为是做梦呢,迷迷糊糊的,但昨天晚上我好像真的听见你在喊我,我想回答你的,可是太困了,手都动不了。”


    沈砚舟听完,忍不住笑了起来,心头的那点紧张也化了,温声安抚他:“没关系,你已经回应过我了。”


    俞盼惊讶地睁大眼睛,比划得飞快:“我回应了?我睡着……也能比手语了吗?”


    沈砚舟也只是笑,没有正面回答,顺手把他的帽檐正好。


    接下来的日子里,沈砚舟开始谨慎地践行王主任的建议。


    ……


    他剥开橘子,递一瓣到蹲在他脚边眼巴巴望着自己……手里橘子的俞盼嘴边,“要不要?”


    俞盼觉得这问题有点多余,他当然要,但沈砚舟都这么问了,他还是点点头。


    沈砚舟便跟着说:“好,要,给你。”


    吃饭时,沈砚舟夹起一块俞盼最爱吃的五花肉,悬在俞盼的碗上方,“想不想吃?”


    俞盼眼睛都黏在那块肉上了,猛猛点头。


    沈砚舟便把肉放进他碗里,同时说:“嗯,想吃。”


    偶尔沈砚舟也要去单位坐班,临出门前会问俞盼要不要一起去。


    俞盼这时就会陷入两难,他想跟着沈砚舟,又舍不得听到一半的故事。


    往往纠结到沈砚舟手已经搭在门把手上了,他才急急地比划:“等等……我去!”


    沈砚舟这时就会说:“好,去。”


    十分的……诡异。


    俞盼挺敏感一人,不过三五天,他就察觉到了沈砚舟这些“要不要”“想不想”里的不同寻常。


    他们一起长大,对彼此熟悉到骨子里,以往这些问题哪里需要问的。


    就拿最简单的吃不吃来说,沈砚舟难道不知道自己啥都想吃吗?问都是多余的,直接给他吃就完事儿了。


    现在这样……一定是有什么原因。


    俞盼也开始偷偷观察沈砚舟,在他问出这些奇怪的话时,努力捕捉他脸上每一丝表情,试图从其中找到线索。


    等沈砚舟看他了,他又马上低下头,开始摆弄自己的衣角。


    沈砚舟何尝没有察觉俞盼那若有似无的打量目光,他只能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将那些问句说得更自然,仿佛只是他新养成的小习惯。


    日子就在这种双方微妙的试探中平静地过着。


    王主任不在,康复的节奏似乎慢了下来。


    春夏交接,雨水逐渐增多,白天的一场暴雨雷把树给劈了,压倒了电线,片区停电,电路紧急抢修,


    屋里只点了一盏煤油灯,收音机没了用武之地,俞盼抱着膝盖坐在床上。


    沈砚舟洗完澡出来,坐到他身边:“困了?”


    俞盼摇摇头,比划着:“太安静了。”


    习惯了耳边总有声音热闹着,突然的安静反而让他有点无措。


    沈砚舟目光扫过窗台,那里晾着几片俞盼下午散步时摘回来的大叶子,他心中一动,走过去拿了一片。


    沈砚舟捏着叶子上床,坐在俞盼身后,靠着床头,将他拢在怀里。


    “试试这个。”沈砚舟笑着将树叶贴在唇边。


    起初只是几下不成调的颤音,沈砚舟调整着气息和嘴唇的力度,树叶发出的声音便渐渐稳定下来,断断续续连成了一首小兔子乖乖。


    俞盼靠着沈砚舟的胸膛,耳边是轻快的乐声,煤油灯发着昏黄的光,这让他有些恍惚。


    好像一下子回到了刚被沈叔沈婶捡回去的那个夏天。


    那时他刚被捡回去,刚开始还是有些害怕的,但又不想再被丢弃,他就想帮他们干活儿。


    只是他太小了,沈婶不让他去割稻子,他又不敢什么事都不干坐在家里。沈砚舟当时虽然也是个半大孩子,但他都能跟着沈叔沈婶他们下田了。


    这让他十分不安,直到见到邻家的小孩,背着竹筐去山上捡柴,于是他也背起了柴房那个捡柴的大竹筐。


    别的小孩都是捡半筐,俞盼很贪心,背着竹筐出去捡了满满一筐子的柴火。


    贪心的结果就是很重,背着走得很艰难,天都暗了他还没回到家。


    “看到嘞,你家哑巴娃在这边!”


    突然的一声喊把俞盼吓了一跳。


    接着他就看到举着火把跑过来的沈叔沈婶。


    “跑哪去了啊!”沈婶看着前面这个只比竹筐高两头的小娃娃,眼泪簌簌地掉。


    或许是猜到了他的心思,之后俞盼就没被单独放在家里了,沈砚舟给他编了顶小草帽,他们在田里割水稻时,俞盼就负责捡地上的稻杆。


    等一切都忙完,进入农闲期了,他们就在家里吃着放水井里冰过的黄瓜打打牌。


    夜里太热,就把席子拖出来,在院子里睡觉。沈叔会得可多了,除了编筐子盆子,砍木头做椅子盒子,还会吹树叶。


    这个俞盼也学过,就是总不得要领,吹不起来,沈砚舟倒是很快就学会了。


    于是晚上沈砚舟会和沈叔比赛,看谁吹叶子的声音大,谁吹的调子多。


    他和沈婶就负责当裁判,沈婶选沈砚舟时,他就选沈叔,沈婶选沈叔时,他就选沈砚舟,反正都会打平手的。


    俞盼想得入了神,连沈砚舟什么时候停下来的都不知道。


    沈砚舟放下叶子,嘴唇蹭了蹭俞盼耳垂。


    俞盼从恍惚中回过神,侧过头看向沈砚舟。


    煤油灯的光在沈砚舟脸上投下柔和的阴影,他眼神里带着俞盼很熟悉的,柔柔的宠溺,一股莫名的情绪像温热的潮水在他心里涌动。


    暖到发烫。


    俞盼顺着这股情绪张开了嘴,一个清晰柔软的音节就滑了出来。


    “哥。”


    不再是梦呓,也不是在半梦半醒间,俞盼就这样睁着眼,清醒地,专注地看着沈砚舟叫了出来。


    声音落下的瞬间,两个人都愣住了。


    俞盼摸着自己的喉咙。


    他……刚才说话了?


    像是明白他的疑惑,沈砚舟极其自然地应了一声,“嗯,哥在。”——


    作者有话说:继续恭喜这对小情侣[猫头]


    又开始担心会不会很无聊很无趣了QAQ


    第28章


    自从那晚听见自己喊出一声“哥”后, 俞盼对自己能发出声音这件事,生出一种笨拙又执拗的好奇。


    他不再像最初那样震惊无措,开始有意识地,偷偷尝试模仿一些森*晚*整*理日常生活中最常听到的字。


    沈砚舟看在眼里, 更加小心翼翼地引导着他。


    接下来的日子, 他也不再仅限于问“要不要”,开始指着常见的东西, 缓慢地教他怎么读。


    沈砚舟指着水杯, 缓慢清晰地说:“水。”


    俞盼便会伸出手,指尖搭在沈砚舟的喉结上,感受着那细微的震动。他皱着眉, 盯着沈砚舟开合的唇形, 憋了大半天,终于吐出一个“sui(第一声)”。


    沈砚舟立刻把水杯递到他手里,毫不吝啬地夸赞他:“对,是水, 盼盼说得真好。”


    沈砚舟剥开一颗大白兔奶糖, 甜腻的奶香散开, 他把奶糖递到俞盼嘴边,“甜。”


    俞盼盯着那椭圆的糖球咽口水, 过了好一会儿, 发出一个短促的“嗯!”


    沈砚舟笑着把糖喂进他嘴里,就揉揉他的头发:“嗯,甜。”


    俞盼含着奶糖, 腮帮子鼓起一小块,笑得眼睛弯弯的。


    这些简单的,经常运用于他们生活中的单音节词, 成为了他们之间的游戏。


    俞盼学得时好时坏,像“啊”、“哦”、“嗯”这些承载着最直接的情绪和需求的语气词掌握得最快,也最自然。


    但他说得最清晰,最准确的字永远是“哥”。


    甚至无师自通地学会了变调,着急时是短促又大声的“哥!”,撒娇时是声音拖长的“哥~”,疑惑时尾音还会微微扬起的“哥?”


    只是“沈砚舟”这三个字还有点为难他,能模糊说出来,就是音有点偏,不像“哥”这个字,他能直接鸽隔葛个地喊个不停。


    沈砚舟去公司处理完工作回来,钥匙刚插进锁孔,门就从里面打开了,俞盼站在门口,脸上带着雀跃,喊得响亮:“哥!”


    清晨醒来,俞盼意识还没完全回笼,就会迷迷糊糊蹭过去,搂着沈砚舟的脖子,把脸埋进他的颈窝,软软地嘟囔:“哥~”


    晚上并肩坐在小饭桌前看书,看着看着,俞盼脑袋就一点一点歪过去,抵在沈砚舟肩上,也会无意识喃喃一声:“哥。”


    每一声“哥”都落在沈砚舟心尖最软的那块肉上,让他恨不得把全世界都捧到他面前。


    ……


    与此同时,林思远牵头接下的那个与国营单位合作的住宅小区项目正式启动了,他力排众议,将这单子交给沈砚舟。


    项目启动初期,事务繁杂,与合作方的接洽,技术规范的统一,人员协调,各种会议和文书像山一样压下来。


    与合作方那些系统学过,经验老道的工程师相比,沈砚舟知道自己野路子出来的不足,只能逼着自己更快的学习吸收。


    白天处理各项事务,跑现场,晚上则一头扎进专业书和图集里。


    沈砚舟计算着时间,差不多到王红娟大夫回来的日期了。硬生生从繁忙的工作中挤出时间,带俞盼去找王红娟复诊,却被告知王红娟医师还在出差中,短期内不会回澜洲。


    沈砚舟心里咯噔一下,只能带着有些失望的俞盼回家。


    “我还想跟王主任说话的。”俞盼比划。


    像这类长句子俞盼还说不出来,沈砚舟安抚地亲亲他的唇,“没事,咱们再练练,等下次见面盼盼就能说句子了,王主任肯定很开心。”


    “嗯!”俞盼应道。


    沈砚舟作为项目负责人,必要的应酬也无法推拒。公司为此给他配了一辆半新的黑色桑塔纳,同时指派了一个机灵勤快的年轻人小陈给他做助手。


    俞盼第一次坐进公司给沈砚舟配的车时,很是好奇地摸着皮质座椅和仪表盘。


    沈砚舟发动车子,侧头看着俞盼,“以后哥下班就能快点到家了。”


    俞盼眼睛一弯,清晰地回应道:“好!”


    经过近一个月的练习,抛开声调和口齿清晰度不谈,许多日常词汇俞盼已经能说出来了。


    车子提升了效率,同时也意味着更重的责任。尤其在一次与提供设计咨询的外贸事务所初步接洽时,对方带来的资料大多是英文原版。


    虽然有小陈在一旁磕磕绊绊地翻译关键条款,但这种依赖他人,无法直接把握核心信息的隔阂感,让沈砚舟暗自下了决心。


    于是家中的景象常常变成这样——


    俞盼趴在床上,面前摊开一排识字卡片,他对着上面的“苹果”“橙子”“香蕉”,努力地一个一个往外蹦字。


    有时一边说一边看着图片咽口水,模样可怜又可爱。沈砚舟看着都怀疑自己是不是虐待他了,不给他吃东西一样。


    而沈砚舟就坐在饭桌前,面前摊开厚厚的英汉工程词典,和几本英语教材。他一边对照词典啃读那些陌生的专业术语和句式,一边在笔记本上密密麻麻的记录。


    俞盼自己学累了,就会抛下识字卡,坐上沈砚舟的大腿,熟练地在他怀里找个舒服的姿势窝着。


    沈砚舟有时任他捣腾,手臂环着他继续看书;有时则会把他圈紧,指着书上一个相对简单的单词,如“door”、“map”,用中文和英文各念一遍,然后期待地看着俞盼。


    俞盼通常会眨巴着大眼睛,试图萌混过关。但沈砚舟也只是亲他一顿,再教一遍。


    俞盼最终只能很给面子地,模糊地模仿那个古怪的发音,虽然英文听不出来他在咕噜啥,但总能换来沈砚舟的一句:“盼盼真聪明。”


    然后俞盼便会心满意足地枕着他的肩,感受着沈砚舟胸口的起伏,和他读出来的低沉而陌生的异国音节,没一会儿就眼皮打架,就睡得香香的了。


    偶尔这间小小的屋子里会同时响起,俞盼磕磕绊绊地背声母表,念词语和沈砚舟跟读英语句子的声音。


    两种声音交织在一起,奇异的温馨和谐。


    日子就这么琐碎又忙碌地过着,沈砚舟的能力和视野,在工作的锤炼和自我高压学习下飞速提升。


    在立夏那天,沈砚舟升任项目副总工程师,他们也从小巷搬到了单位分配的一套宽敞明亮,带卫生间和厨房的单元楼房。


    新家是一室两厅,全屋铺装了光洁的木地板,天花板悬着明亮的玻璃灯罩吊灯。


    沈砚舟把稍小那间卧室布置成了书房,开门左手边靠墙并排放着两张大书桌,右边则是打了满墙的书架,上面已经快被沈砚舟给俞盼买的各种新书摆满了。


    俞盼第一次看见这面书墙时,眼睛瞪得圆圆的,根本挪不动脚。


    书墙显然是太合俞盼心意了,以至于沈砚舟某天加班回来,就看见地上铺着一张约莫一米宽的草席,上面摆着枕头和薄被单。


    沈砚舟愣了下,随即失笑,靠着门框问听到动静转头看过来的俞盼:“这席子哪来的?”


    俞盼有些小得意,“小卖部,买的!”


    “放书房做什么?”沈砚舟忍着笑追问。


    俞盼闻言,眼神开始飘忽,不敢直视沈砚舟,小声嘟囔:“想…在这…睡觉…”


    声音越来越小,几乎要听不见了。


    沈砚舟心里乐得不行,这一架子书真是值了,都能让俞盼自己主动下楼跟人买东西了。


    他走过去,蹲在席子前,故意逗他:“噢?要自己睡书房?不跟哥睡了?”


    “跟的!跟的!”俞盼一听急了,他确实有想过要在书房睡…不过沈砚舟就不能跟他一起来书房睡吗!


    “盼盼,”沈砚舟哪里不清楚俞盼在想什么,收起笑容,故作严肃地看着他,“如果不想我明天就把书房锁起来,现在,马上,把地上的铺盖收拾好。”


    俞盼的小脸立马垮了下来,哼哼唧唧地表达不满,屁股像被粘在地板上,扭来扭去就是不乐意动。


    “盼盼——”沈砚舟拖长了声音喊他。


    俞盼委委屈屈地瞥了他一眼,见沈砚舟似乎来真的,这才慢吞吞,极不情愿地站起来,开始磨磨蹭蹭地卷席子,一边卷一边小声嘟囔:“去…了…去…了。”


    活像被欺负了似的。


    沈砚舟看着俞盼气鼓鼓收拾铺盖的背影,陷入沉思。


    关于俞盼的诊疗,始终是沈砚舟的一块心病。


    俞盼现在已经能两三个字往外蹦,连成一句话了,除了音有些不准以外。


    澜洲市内仅有第一人民医院设有精神科,王主任迟迟未归,他们尝试过挂另一位大夫的号。


    然而一次诊疗下来,俞盼回来就有些闷闷不乐,小半天都不肯开口说话,无论沈砚舟怎么哄都只是摇头,把他吓得够呛,之后再不敢轻易尝试换大夫。


    焦虑之下,沈砚舟几经周折,终于通过电话联系上远在京市的王红娟。


    “王主任……冒昧打扰您,我是沈砚舟……”


    电话那头的王红娟声音一如既往地温和:“小沈啊,你好,盼盼最近怎么样?”


    沈砚舟一口气将俞盼近期的进步,如何模仿发音,学习简单词汇,以及尝试新医生受挫的情况尽可能给王红娟叙述了一遍。


    王红娟安静听完,语气里带着由衷的喜悦:“太好了!这比我预想中的要好得多!也快得多!”


    说着她顿了顿,语气变得严肃了些:“至于其他医生,暂时不看也好,每个医生的风格不同,陌生的人和方式可能会让他感到不安。”


    “另外,如果他的状态稳定,可以考虑慢慢让他接触外界一些简单的,友善的交流。比如和熟悉的邻居打个招呼?”


    “或者让他参加一些为特殊需求人群开设的学习班,这能帮他建立更广泛的沟通信息,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他自己感到舒适,绝对不能勉强。”


    学习班……沈砚舟正想着,手就被人晃了晃。


    俞盼仰着头看他,比划:“我收拾好了。”


    “盼盼,说话。”沈砚舟说。


    对于不能在书房睡觉这事儿俞盼显然是不高兴,扭开头,撅着嘴不乐意开口。


    “盼盼?”沈砚舟稍稍加重了语气。


    俞盼这才不情不愿地转回头,瞪着沈砚舟:“我,收,拾,好,了!”


    每个字都清晰无比,甚至还带着抗议的腔调。


    沈砚舟看着气鼓鼓的俞盼,弯腰一把将人抱起来,原地转了个圈。


    “呀!”俞盼吓了一跳,赶紧搂住他的脖子,接着就被在他颈窝埋脸蹭着的沈砚舟蹭笑了。


    到底还是沈砚舟最重要,俞盼那点小委屈没一会儿就消失了。


    沈砚舟不让俞盼打地铺也是有原因的,搬进来后天气越来越热,俞盼就因为贪凉,开着风扇趴地板上睡了一下午。


    结果晚上睡到半夜就开始吐,体温烫得吓人,喂药喝水都哼哼唧唧,蔫了好几天。


    所以打地铺是绝对不行的,万一再着凉,不光俞盼自个儿难受,沈砚舟看着也心疼,可一味禁止也不行……


    两天后的周末,沈砚舟轮休在家,两人难得睡了个懒觉,日上三竿才醒。


    俞盼醒了也赖着不起,就缠着沈砚舟闹,闭着眼哼哼唧唧地说不想起床,被沈砚舟挠痒痒了才不情不愿睁开眼。


    正闹腾着,忽然传来了敲门声。


    俞盼好奇地抬头,看向沈砚舟。


    沈砚舟嘴角噙着笑笑:“去,开门看看是谁。”


    俞盼趿拉着拖鞋去开门,只见门外站着两个穿着工装的男人,“您好,是沈砚舟先生家吗?家具店送货。”


    俞盼愣愣地点头,下意识回头寻找沈砚舟的身影。沈砚舟已经走了过来,对工人点头:“麻烦搬进来吧,是左边那间房。”


    在俞盼疑惑的目光中,两个工人抬进来一张造型简洁,打磨光滑的原木色单人床,稳稳地放在书房靠窗的位置。


    工人一离开,俞盼就迫不及待地跑到小床边,按了按上面铺着的软垫,然后猛地转过头,看向倚在门框上望着他的沈砚舟,脸上满是惊喜和不解。


    “哥?”


    “不是想睡书房吗?”沈砚舟走过来,揽住他的肩,语气带着点戏谑,“打地铺不行,会着凉,忘了谁上次趴地板睡觉,第二天鼻涕哒哒的?”


    俞盼不好意思地皱皱鼻子,小声反驳:“才没有…鼻涕。”


    “好,没有。”沈砚舟笑道,看着他雀跃的眉眼,问出了这段时间以来一直在想的事情,“盼盼,想不想上学?”——


    作者有话说:


    第29章


    和王红娟通完电话后, 沈砚舟找遍了澜洲,也没找着针对俞盼这类失语复健的成人学习班,而普通成人夜校和培训班环境又过于复杂。


    他只能退而求次地考虑学校,那毕竟也算是一个能够很好锻炼语言, 环境也算好的地方。


    在问出这句话后, 沈砚舟看着俞盼一下抿紧的唇,他就知道了答案。


    “不要, 不想, 去。”俞盼咬着唇给出这个回答。


    沈砚舟摸摸他柔软的头发,“好,不去就不去, 哥知道了。”


    俞盼却像是怕他失望, 抓紧了沈砚舟腰侧的衣摆,很慢地说:“你…不问,我吗?”


    “嗯?”沈砚舟顺着他的话,“那盼盼跟哥说说, 为什么不想去?”


    “他们, 都笑我。”俞盼挨紧了沈砚舟, 软软地跟他诉说着自己的委屈,“我在, 学校, 他们都,喊我,死哑巴。”


    “又不是, 我,不想,说话的。”俞盼一边说, 眼泪就滚下来了,砸在沈砚舟手背上,明明是温热的,却烫得他心口发紧。


    俞盼喜欢学习,但是不喜欢学校。那里留给他的,除了零星喜欢的课堂时光,更多的是数不尽,带着恶意调笑的一声声“哑巴”。


    尤其是在沈砚舟升入初中不再和他同校后,那种被欺负,被戏弄的无助几乎淹没了他。


    “好,哥知道了,盼盼不上学。”


    沈砚舟擦掉他的泪,用力抱紧他:“那咱们就在家学,哥给你请只教你一个人的老师,好不好?”


    “这是,什么?”俞盼吸了吸鼻子。


    “就是在家里上课的老师,只教你一个人,没有别的同学。”沈砚舟耐心解释,“家里只有老师,哥也会陪你,哥不在的时候,周阿姨也会在旁边陪着你。”


    周阿姨是他们家请的保姆,白天过来做饭打扫,是个温和沉默的中年妇人。


    没有同学……俞盼想了好一会儿,最终点了头。


    沈砚舟行动迅速,在和俞盼说好要找老师的第二天,就让小陈去打听澜洲市里,能够上门进行系统语言训练的老师。


    小陈很快联系上了几位,沈砚舟亲自去谈。面对外人,沈砚舟话不多,要求提得清晰明确。


    “需要一对一的言语康复训练,时间地点按我们方便来,课时费按市场价双倍,重点是耐心,不能急,不能让他有压力。”


    他言简意赅,没有多余寒暄,直接敲定了一位有经验的老师。


    老师姓秦,育有一个患中度听障的儿子,小孩沈砚舟在面试时见过,说话流畅,音调准确,如果不是事先知道,别人是看不出来他的听力有问题。


    秦老师确实有经验,她会带着俞盼进行系统的呼吸训练,口部肌肉按摩,发音练习。


    沈砚舟下班回家,常常能看到俞盼正对着卫生间里的大镜子,认真地,一遍遍练习发音,神情专注。


    每当这时,沈砚舟就会停下脚步,倚在门框上安静地看着。暖黄的灯光勾勒着俞盼认真练习的侧脸,因为练习不合心意而微微蹙起的眉头。


    沈砚舟走过去,从身后环住俞盼的腰,下巴亲昵地搁在他的发顶,透过镜子看着怀里的人,低声问:“今天跟秦老师学什么了?”


    俞盼的注意力从镜中的自己转移到沈砚舟身上,笑得眼睛弯弯的,转过身,仰头看着沈砚舟,带着点展示成果的小小骄傲,“我今天,学了‘咏鹅’”。


    说完,俞盼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是认真地,一字一句地开始背诵:“鹅,鹅,鹅,曲项向天歌,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


    比起之前自己拿着注音卡摸索,有专业人士教导果然效果显著。


    不过才上了一个月的课,俞盼已经能够比较流畅地背出一首简单的古诗了,虽然语速偏慢,个别字音仍有些模糊,但几乎听不出磕绊感。


    “嗯,盼盼真棒。”沈砚舟从不吝啬夸奖,嘴角漾开温柔的笑。他说完,便自然地低头,先是亲了亲俞盼光洁的额头,又吻了吻他因为认真背诵而微微嘟起的唇。


    这像是对俞盼努力学习的嘉奖,俞盼同样对这种奖励感觉到安心愉悦。


    沈砚舟没有立刻退开,而是用鼻梁轻轻蹭着俞盼的鼻尖,两人呼吸交融,距离近得能看清楚对方眼里的自己。


    “盼盼。”沈砚舟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缱绻,“下周我们回一趟溪山村。”


    俞盼听完,眼睛倏地一亮,立刻猛猛点头,“中秋节!”


    “真厉害,日子都记得这么清楚。”沈砚舟低笑,又开始蹭他的鼻尖。


    中秋节是团圆的日子,下午秦老师才说过,俞盼记得可牢了。


    “好久没回去,看沈叔沈婶,了!”俞盼越想越开心,他要跟沈叔沈婶他们说,自己会说话啦!


    “对了。”俞盼忽然想起重要的事,急忙补充,“还要回白溪镇,看房东奶奶,和爷爷。”


    “当然会去。”沈砚舟答应着,目光却流连在俞盼因为兴奋而格外红润的唇上。


    他还在有一下没一下地蹭着俞盼的鼻尖,这种肌肤相贴的亲昵感似乎怎么也腻不够。


    然后,像是再也忍不住,他又一次地吻了上去。


    这一次不同于刚才短暂的奖励,这个吻更深,也更缠绵。


    俞盼乖巧地,微微仰头配合着这个逐渐加深的吻,他喜欢和沈砚舟接吻,喜欢这种亲密无间的感觉。


    就是他忽然有些发觉,沈砚舟最近似乎……特别沉迷于吻他。


    虽然他们平时亲昵也不少,亲吻更是家常便饭,但以往多是亲亲额头,脸颊或嘴角。


    可现在几乎每一次都是以这样的深吻结束。而且每一次都要持续好久好久,有时候晚上躺床上了,沈砚舟搂着他,说着说着话,也会突然吻下来。


    俞盼好几次是吻着吻着抵挡不住困意,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了。


    还有几次,他在半梦半醒间,感觉到沈砚舟在看自己,过了会儿起身下床,接着卫生间里会传来隐隐的水声。


    俞盼隐约觉得这和他感受到的温度和变化有关,但那感觉太模糊了,沈砚舟也从未有过更进一步的动作,只是抱着他,吻他。


    这点疑惑很快被沈砚舟带给他的安全感覆盖,俞盼不再去深想,对于他来说,只要是关于沈砚舟的,不管是亲吻还是拥抱,他都很喜欢。


    俞盼手臂环上沈砚舟的脖颈,全身心地依赖在对方的怀里。


    一吻结束,俞盼眼睛也蒙上了一层水润的光,软软地靠在沈砚舟肩头平复呼吸。


    沈砚舟用指腹擦过他湿润的唇角,回应刚才俞盼说的话:“嗯,回去都告诉他们,我们盼盼可厉害了,会背诗,会说很多很多话了。”-


    为了这次假期,沈砚舟加了近半个月的班,每天都忙到深夜才回来。


    出发的前一晚,沈砚舟一边收拾行李,一边对旁边帮忙的俞盼说,“这次我们坐飞机回去。”


    “飞机?”俞盼瞪大眼睛,手里的袜子都忘了叠。


    他在书上看过这个词,也知道它是能飞上天的交通工具,沈砚舟坐过,也跟他说过,但他从来没想过自己也能坐。


    “就是我们,要坐在里面,飞上天的那种?”


    沈砚舟失笑,接过他手里的袜子,“对,之前和你说过的,一个机械做的大铁鸟,我们坐在它肚子里。”


    俞盼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想象力开始飞驰,“那我们,就不能坐在,鸟背上吗?”


    “嗯?为什么想坐在鸟背上?”沈砚舟收拾着行李。


    “我怕,我们被,拉出去。”俞盼很诚实地将自己的想法说出来。


    沈砚舟被他这神奇的脑回路逗乐了,忍不住拍了下他的屁股,从他腿底下抽出一条被坐皱的裤子,“不会,乖乖的,别捣乱。”


    “哦…真是神奇啊。”俞盼喃喃道,对即将到来的第一次坐飞机充满了好奇和忐忑。


    沈砚舟之前出差时坐过两次飞机,对流程也算熟悉,机票是小陈提前订好的,他们只需要提前到达机场即可。


    候机大厅宽敞明亮,俞盼挨着沈砚舟坐着,好奇地打量周围的一切。


    等待的时间实在是太长了,有些无聊,他注意到沈砚舟包里的机票,便抽出来看。


    机票是手写的,信息清晰,上面明确写着价格:220元。


    看到这个数字时,俞盼的心头只是微微一跳,甚至没有泛起太大的波澜。


    他后知后觉地愣了一下,对自己这种平静的反应感到惊讶。


    俞盼还记得,自己从溪山村到白溪镇,那些车票钱,住宿钱,还有从白溪到澜洲,那将近五十块的火车票在当时压得他心底沉沉的,喘不过气。


    沈砚舟让他不要想,不要介意,可他总会忍不住,夜里翻来覆去地想,这钱能买多少米,能让他和沈砚舟啥事不干躺在家里吃多久的饭。


    是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呢?


    俞盼想,大概是从今年年初,沈砚舟开始越来越忙之后。


    他记得在忙了两个多月后,沈砚舟拿着工钱回来交给他时,他那个小木匣子被塞的满满当当,根本合不上盖。


    后来,钱越来越多,木匣子换成了小木盒,木盒子也要装不下了。


    沈砚舟便带着他去了信用社,开了户头,把那厚厚的一沓沓钱变成存折上的数字。


    刚开始俞盼心里空落落的,总觉得钱放在别人那里不踏实,一天要摸好几遍存折。


    沈砚舟察觉到了,特意带他去取了几次钱,俞盼这才明白,钱没有丢,只是换了一种更安全的方式陪着他们。


    他也渐渐理解了,沈砚舟以前常对他说的,“钱是为人解忧愁的,不是用来愁的”的这话的含义。


    俞盼的目光从机票移到身旁的沈砚舟身上。


    沈砚舟正看着机场提供的早报,俞盼静静打量着这个给了他全部底气和安稳的男人。


    沈砚舟的变化是巨大的,甚至比他更大。


    两年前,沈砚舟还是一个在山村里调配火药的配药工,穿着洗到发白的工装,身上也是火药的味道。


    而现在,他穿着剪裁合体的衬衫和西裤,袖口挽起,露出一截结实的小臂和腕表,气质沉稳干练,但他依然会哄着自己,耐心地教他说话。


    俞盼看着看着,心里莫名涌上一股感觉。


    这股感觉很复杂,俞盼说不清楚,可能是骄傲,也可能是安心,还有…唔,还有的他说不出来,反正就很多很多感觉混在一起。


    俞盼悄悄把手伸过去,塞进沈砚舟的掌心。


    沈砚舟合上报纸,握住俞盼微凉的手,低声问:“怎么了?无聊了?还是紧张?”


    俞盼摇摇头,只是更紧地回握住他的手,把脑袋靠在他坚实的肩膀上。


    “哥。”俞盼小声地叫了一声。


    “嗯?”沈砚舟侧过头,用脸颊蹭了蹭他的发顶。


    “没事。”俞盼抿着嘴笑了,眼睛弯弯的,“就想叫叫你。”


    有沈砚舟在,真好——


    作者有话说:脑速很慢的我交差了,不知道怎么标注,就手动标注一下,引用骆宾王的《咏鹅》


    第30章


    机场的广播在空旷的大厅响起, 字正腔圆地提醒旅客准备登机。


    俞盼有些紧张,下意识地抓紧了沈砚舟的手。


    “别怕,跟着我就好。”沈砚舟捏了捏他的掌心,他一手拉着行李箱, 一手牵着俞盼, 随着人流走向登机口。


    踏进机舱,俞盼好奇地睁大了眼, 里面和他想象的“大铁鸟肚子”完全不一样。


    明亮, 整洁,座椅排得整整齐齐,穿着制服的空姐微笑着站在一旁。


    找到座位坐下, 俞盼更是觉得新奇, 他摸了摸座椅扶手,又按了按前面的椅背。


    沈砚舟侧过身,帮他把安全带系好,又教他怎么解开, “来, 自己试试看?”


    等俞盼笨拙却成功地操作了一次后, 他才叮嘱:“系好,飞的时候要一直系着。”


    俞盼乖乖点头, 有些紧张地抠着沈砚舟的衣角。


    …


    飞机开始缓缓滑行, 引擎的轰鸣声逐渐加剧,俞盼的心跳也跟着越跳越快,当飞机在跑道上加速, 强劲的推背感将他紧紧压在椅背上。


    他忍不住闭上眼吸了口气,另一只手也抓住了沈砚舟的小臂。


    “盼盼,看外面, 飞起来了。”沈砚舟的声音在俞盼耳边响起。


    俞盼努力压下心里的慌张,缓缓睁开眼,看向小小的舷窗外。


    “哇……”俞盼瞬间忘了害怕,他从来没有想过,天上会是这样的景象。


    “好看吗?”沈砚舟轻声问他。


    俞盼猛猛点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外面的云,努力组织着语言:“好…好看!像,棉花糖!好亮!好白!”


    他兴奋得有些语无伦次,最初的紧张和不适早已被新奇和震撼所取代。


    俞盼扭着身子趴在窗边,时不时就激动地拉着沈砚舟的手,指着某处特别蓬松或者形状奇特的云,想和他分享自己的发现。


    过了会儿,空姐推着餐车开始分发饮料和简单的餐食,俞盼看着递到手里的餐盒和装在杯子里的橙汁,又是一阵新奇。


    竟然不用像在火车那样买餐票就有吃的……俞盼小口小口喝着果汁,吃着小饼干,他现在可是在天上吃着东西……好神奇!


    飞行平稳后,俞盼最初的兴奋劲儿也慢慢过去,昨晚知道要坐飞机后他都没怎么睡,又早早地起来坐车到机场,吃饱喝足,困意渐渐袭来,脑袋也开始一点一点的了。


    沈砚舟将他的脑袋按在自己肩上,调整了姿势让他靠得更舒服,“睡会儿。”


    俞盼含糊地“嗯”了一声,在沈砚舟的气息包裹下,很快就睡着了,甚至还做了个梦。


    他梦到自己和沈砚舟手拉着手,在云朵上滚来滚去,滚累了趴在上面吃棉花糖。


    这一觉睡到飞机开始下降,轻微的失重感和耳鸣传来,俞盼才迷迷瞪瞪睁开眼。


    伴随着一阵轻微的颠簸,飞机平稳降落在跑道上,开始减速滑行。


    “到了。”沈砚舟说。


    俞盼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心里还充斥着一种不真切的恍惚感。


    他们真的飞上了天,又从天上下来了!


    跟着沈砚舟走出机舱,俞盼还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这架庞大的“机械铁鸟”。


    他兴奋地晃了晃沈砚舟的手,“哥,飞完了!我们,从鸟肚子里,出来了!”


    沈砚舟再次被他的脑回路逗笑,揽着他的肩朝外走,“嗯,出来了,走吧。”-


    沈砚舟做事向来周全,回来前就将一切安排妥当。出了机场,一辆灰色轿车静候在路边,司机确认过信息后,接过行李放入后备箱,为他们拉开车门。


    当天傍晚,车子抵达云溪镇,他们找了家旅社住下休息。长途车程让人疲惫,两人简单吃了点东西便早早休息了。


    第二天清晨,俞盼便跟着沈砚舟去了集市,买祭拜用的东西。


    “这个绿豆糕多买点,沈婶最喜欢了,”俞盼在一个糕点摊前停下,指着那浅黄色的方块状糕点,让沈砚舟多盛一些,嘴里还念叨着,“还要买沈叔喜欢喝的杨梅酒,还有香烛,纸钱……”


    “好,都买。”沈砚舟应着,让老板夹了两大袋绿豆糕,又去挑了酒水这些祭品。


    之后他们去农户家买了一只处理好的鸡,等鸡煮熟,东西都备齐,已经是中午了。


    到溪山村时已经快一点,烈日当空,沈砚舟给俞盼扣上一顶宽大的草帽,又递给他一瓶水,看他喝了两口才接过来放袋子里,提着大包小包的祭品和工具,踏上了那条熟悉又略显陌生的山路。


    近两年无人打理,坟茔周围已经是杂草丛生,有些地方甚至高过俞盼的头。


    沈砚舟放下东西,拿出带来的镰刀和铲子。动手前,他先用铲子在茂密的草里仔细拍打了一番,驱赶可能藏匿的小动物,接着拿出准备好的棉布手套给俞盼戴上。


    “小心点,别割到手。”沈砚舟低声嘱咐。


    这是一项需要耐心和体力的活儿。


    沈砚舟力气大,专挑最难清理杆子粗壮的草,把相对好处理的地方留给俞盼。


    这样的活儿对他们而言并不陌生,汗水沿着脸颊滑落,后背的衣衫很快也洇湿了一大片,紧紧贴着皮肤。


    他们没有交谈,只是默契地埋头干活。空气中弥漫着青草被割断后散发的清香,又带着略微的苦涩气息。


    将近三个小时的忙碌,坟茔周遭终于被清理出一片不太规则却足够整洁的黄泥空地,露出坟茔原本的模样。两人都累得够呛,坐在一边的石头上喝水。


    俞盼将森*晚*整*理带来的祭品一一摆好,添上茶酒,沈砚舟则点燃香烛,青烟升起,带着香烛特有的檀香味儿。


    他们这儿没有立碑的习俗,长长的棺椁埋入地下,只留地面两座紧挨着的圆形坟头。


    俞盼和沈砚舟并肩站在坟前,静静注视着这两座寄托了他们无数思念的土堆。


    “爸,妈。”沈砚舟先开口,“我们回来看你们了。”


    俞盼站在沈砚舟身旁,神情认真又庄重,他深吸一口气,用比平时更清晰,更缓慢的语速,一字一句地说:“沈叔,沈婶,我……我会说话啦,你们听,我的声音,沈砚舟说很好听……”


    比起沈砚舟的言简意赅,俞盼可有太多话想说了,他仔细翻着回忆里的旧事,把那些细节和当时自己的感受都慢慢地,认真地说出来,告诉他们自己有多想念他们。


    说到最后,他停顿了一下,“我们…现在过得很好,你们别担心。”


    他们在坟前待了很久,说了很多话,直到夕阳将天边染成一片橘红才开始收拾东西。


    但也不用收拾什么,吃的那些他们都没带走,只是把香烛熄了。


    临走前,他们特地绕道回了溪山村里那座承载着他们无数回忆的小院。


    院墙早已斑驳,院子里茂密的杂草攀过墙头,俞盼站在紧闭的院门外,静静看了很久。


    碍于时间,彻底收拾出来住下不是很现实,沈砚舟目光掠过每一寸熟悉的轮廓,最终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


    或许是白天扫墓时勾起了太多往事,俞盼晚上又做梦了。


    梦里还是那座熟悉的小院,他坐着小矮凳,守在灶台边看沈婶炒菜,馋得直咽口水。


    厨房门口,沈叔和沈砚舟一人坐一个小马扎,手里拿着竹条编竹筐。


    沈婶见他眼巴巴地望着锅里,便笑着夹起一块喷香的肉逗他:“盼盼,来,张嘴——”


    俞盼立刻听话地张开嘴,张得大大的,生怕装不下。


    结果坐在门口的沈叔听见了,也像个老小孩似的跟着喊,“我也要,啊——”


    沈婶顿时笑骂一句:“跟孩子较什么劲,安心等菜上桌不行?”


    说是这么说,还是夹了块肉走过去塞他嘴里,回来时又顺口问沈砚舟要不要。


    少年沈砚舟摇头,一脸正经:“吃饭的时候再吃。”


    “……”沈婶转身就又夹了一块肉到勺子里,递给俞盼,冲沈砚舟那边努努嘴:“去,给你哥尝尝。”


    俞盼点头,小心翼翼地举着勺子,迈着小短腿就去缠沈砚舟,让他吃。


    沈砚舟无奈又纵容地笑笑,只咬一小半,剩下一半给俞盼吃。


    但俞盼不吃,又宝贝似的举着剩下的那半块肉回到灶台边,踮着脚冲沈婶伸直了手,意思是让她吃。


    沈婶这时就会笑,摸他的头夸他“盼盼真乖!”然后又忍不住给他夹了一块更大的肉……


    这个梦太过温暖美好,以至于第二天清晨沈砚舟叫醒他时,俞盼罕见地发起了小脾气。


    “我都好久…没梦到沈叔沈婶了!”俞盼瘪着嘴,睡眼惺忪地推着沈砚舟的胸口,眉头皱着,脸上满是委屈和不情愿。


    沈砚舟连忙将他连人带被搂进怀里,温声哄着:“好,好,哥错了,对不起盼盼,下次一定不吵你了…”


    或许是昨天在山上累着了,加上沉溺梦境,俞盼这次的起床气格外大,哼哼唧唧扭着身子,不让沈砚舟碰自己,脚还不高兴地蹬了两下被子。


    沈砚舟一遍遍低声安抚,轻轻拍着他的背,直到怀里的人慢慢松了劲儿,习惯性地蹭着他的颈窝,那点小脾气才渐渐消散。


    他们没有在云溪镇多做停留,起床洗漱后,在旅社旁的小店吃了顿简单的早餐,便再次坐上那辆灰色轿车,动身前往白溪镇。


    山长路远,将近十个小时的车程里,俞盼大部分时间都在看窗外飞逝的风景,偶尔靠在沈砚舟肩头小憩。


    当轿车终于驶入白溪镇时,俞盼几乎要认不出来了。


    这座曾因洪水肆虐而满地狼藉,黄泥淤积的小镇,现在已经恢复了往日的生机与宁静。


    车子最终稳稳停在那间熟悉的书铺门前,俞盼远远地就看到了那个坐在门口老藤椅上,摇着蒲扇的熟悉身影。


    他甚至都等不及沈砚舟,自己就迫不及待地推开车门,兴冲冲地跑过去。


    沈砚舟看着他的背影无奈笑了笑,先和司机再次确认了来接他们的时间,才不紧不慢地下车,跟了过去。


    书铺老板杨永福正眯着眼,摇着蒲扇驱赶飞来的蚊虫,瞥见一辆陌生的灰车停在路边,也没太在意。


    刚摇了两下扇子,就见车上下来一个年轻人,直冲冲朝自己这边跑过来,声音清脆地喊着“爷爷”。


    杨永福心里嘀咕一句,谁是你爷爷?


    等定睛一看,这跑过来的年轻人,不是小盼吗!?


    “爷爷!”俞盼一口气儿跑到了他跟前,背着个双肩包,在他边上蹲下,仰着脸,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


    杨永福惊讶地吸了口气,眯缝的眼睛都睁大了些,仔细瞅着跟前这张越发白净俊秀的脸庞,不太确定地开口:“小…小盼?”


    “是我呀!”俞盼用力点头,笑得见牙不见眼,“爷爷,我回来啦!”


    杨永福还没从“小盼会说话了”这个震惊里回过神来,就看到一个身材高大,肩宽腿长的年轻人信步走了过来,神态沉稳,不是沈砚舟又是谁?


    沈砚舟走到近前,对仍在愣神的杨永福笑了笑,“爷爷。”


    “我们,回来看您和,奶奶!”俞盼抢着说道,语气里的开心怎么也藏不住,他迫不及待地站起身,“奶奶在上面吗?我去找奶奶!”


    说完,他熟门熟路地推开书铺最里头的门,嗒嗒嗒地就往楼上跑。


    杨永福看着眼前这两个年轻人,他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问出心里的疑惑——不是去治耳朵吗?怎么连不能说话也治好了?


    “哎!你这孩子,慢点儿!”杨永福这才回过神来,冲着俞盼的背影喊了一句,脸上又是惊又是喜,情绪激动之下,撑着藤椅的扶手就想站起来,一时没扶稳晃了一下。


    一直留意着他的沈砚舟上前一步,稳稳地扶住了老人的胳膊,“爷爷,您慢点,我扶您上去。”


    “好,好…”杨永福借着他的力道站稳,看了看空无一人的楼梯口,又看向沈砚舟,舒了口气,“这真是……太好了。”


    “嗯。”沈砚舟应着,搀着杨永福上楼。


    楼上已经传来了俞盼响亮又急切的“奶奶”声。


    杨永福听着上面的动静,脸上的皱纹都笑开了,他拍拍沈砚舟扶着他的手背,喃喃道:“好,都好起来了…”


    沈砚舟搀着杨永福走上最后一节台阶时,就看到俞盼蹲在老太太面前,激动地说着话,而老太太则抓着他的手,又是笑又是抹泪的场景。


    听到脚步声,两人都看过来了。


    张英群也看到了被沈砚舟搀扶上来的老头,带着鼻音笑道:“杨老头,你快听听,听听盼盼这声音,多响亮多好听!”


    “哎我早听到咯,小盼一下车就喊我爷爷嘞。”杨永福就着门框边的椅子坐下。


    沈砚舟站到俞盼身后,手搭在他肩上。


    小房间里的灯光昏黄,俞盼看看书铺的杨爷爷,又看看房东张奶奶。


    他们明明是毫无血缘关系的人,甚至在一年多前,还是素不相识的陌生人。


    如今却因为他能听见,能说话了,真切地为他高兴着。


    俞盼最后仰起头,看向始终站在自己身后的沈砚舟,沈砚舟也正低头看着他,目光沉静温柔。


    心里被一种饱胀的,酸酸软软的情绪填得满满的,几乎要溢出来了。


    我真是个幸运的人啊,俞盼想——


    作者有话说:是被幸福包围的盼盼哦~[三花猫头][三花猫头][三花猫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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