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忧。”
温仲南释然的唤出了这个熟悉的称呼, 脸上仍然是笑容,心脏却像是泡进了温水里一样,缓缓展平了。
上一世的他是无忧信鸽传书的笔友, 直到后来才得知那就是二皇子殿下。无忧是曾经邀请过他,后来种种非议……不提也罢,温仲南从不在乎, 他知道无忧也不在乎那些。
但当他这一次重来, 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有了奇遇以后,他决定动身前来。
以前是不知道。但现在他总不能干看着无忧——看着以后的陛下一个人在这里辛苦吧?
这一次, 该轮到他主动了。
“温二, 你稍等一下。”齐承明刚开始喊得时候还有些生涩,但是越喊就越流畅了,他就着花厅里的笔墨,抄写了一篇密密麻麻的资料,递了过去:“那个庄子上还养了一些幼豚, 你闲来没事就顺便研究一下吧。”
温仲南挑了一下眉毛,第一眼先看到熟悉的字迹:
哟, 歪歪扭扭的, 但居然比和他写信的时候字迹好看太多了, 是发愤图强了吗?二皇子殿下。
温仲南大为惊奇,但他忍了一下没表现出来。现在还是刚认识呢,还没到能互相嘲笑的程度,以后再说。
就算上一世的无忧登基成为新君了, 温仲南对对方的敬重是有的,但先是“友人”的身份在前,这种观念根深蒂固了那么久,是去除不掉了, 他可能永远都没法像别人那样在无忧面前第一反应毕恭毕敬。
“包在我身上。”温仲南看完了资料,再次应诺着。
——其实他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字迹上,那些东西内容他早就熟烂于心了。
齐承明看着青年人转身离去,连背影都透着一股洒脱的劲,他欲言又止,探究的盯着:“……”
到现在齐承明都不明白温二公子为什么愿意来帮他做事。
如果是对新鲜事物的好奇,对他的好奇,那么温二公子迟早离去。对方就不是那种愿意受到拘束的性子。
齐承明打定主意,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他也不会苦留对方,但是关系不能断。
……若是能用相对平等的态度就这么相处下去就好了。
“殿下,商队送来的人手怎么安排?”宋故在旁边若无其事问着,他的眼神也盯着门口,但是目光阴沉。
小宋总管心里的想法截然相反。
——看样子温将军这会儿的注意力全放在钻研种地上。他会想个法子,不让将军的兴头过去。
总之,绝对不会让殿下这一次的期待也被辜负的!
“先安顿在后街上,等我选个吉日就可以开业了。”齐承明心不在焉的随口回答着,脑子里已经开始点开基建系统上的万年历了。
这才短短一个月,因为王府隔壁要扩建,后面也买了几个小院有用,陆陆续续又多买了几家,竟然在王府侧边形成了一条“后街”,也属于依附着王府而活的人们住的地方。
齐承明听说的时候有些怔愣好笑,想到了红楼梦里荣国府外的宁荣街,这不是一个性质吗?除了街上住的不是他的族人以外。
“……五天后就挺好的。”齐承明最后定下了日子。
他来柳州也有快一个月了,准备工作做了这么久,是时候让城里热闹热闹了。
“是。”宋故了然于心的应下。
……
五天后。
“噼噼啪啪!”一连串喜庆的爆竹声在街头炸响。新酒楼的招牌上蒙着红绸,被穿着缎面袍子、从头到脚都很气派的掌柜一把揭开。
街道上里里外外围了一圈的人,闻声欢呼起来:“开张了!白家酒楼开张了!”
“你没想到在这里还能碰上白家酒楼吧?老赵,咱们有口福了啊!”一个商人打扮的体面中年男人扯着老友,毫不怯场的往里面进,
“听说最近他们新推出了‘炒菜’,那味道香得很,别的地方卖的多火爆啊,我路过了几次都愣是没排上队!今天咱们快尝尝——”
“柳州城开酒楼,确实是件稀罕事。”那位老赵用眼角扫视周围。围在门口那么多人,全都是穿着穷苦,眼神渴望,来看热闹的人群。现在真开张了,却没有一个人敢迈脚进去的,全都在门口探头探脑,或者试图从空气中贪婪的嗅到点气味。
老赵失笑的摇摇头。
“依我看啊,这酒楼在柳州城开不了多久了。”老赵有些不理解,传说中的武陵白家这一回怎么看不明白了。
柳州城是什么地方,榨油都取不出多少油花的贫困之地。又满是瘴疫毒虫,如果不是流放的人,或者他们这种不得不经过的商人,谁会来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住在这里的人穷得补丁摞补丁,有多少人能来白家酒楼用餐?
这酒楼能开下去一个月,都得亏损许多吧。从最开始,白家就应该想到,选址不能放在柳州城啊!
“哎,老赵——你才真是糊涂了!”中年商人一扯他的袖子,一脸恨铁不成钢。柳州城也许是太穷了,白家酒楼没安置雅间,全是一桌桌座位。两人只能拉拉扯扯的去到离大门最远的一桌坐下,才敢交头接耳的说小话。
“老王……这怎么说?”
“你刚从南边回来吧?消息这么不灵通……最近的柳州城人多了这么多,要不是冲着那一位就藩的殿下来的,谁来这种地方?”中年商人在桌子上比划了两下,给他一个眼神让他自己悟。
“……”老赵回过来味了。
他平时本本分分四处买卖,一年也就赚个辛苦钱,有时候还会赔的只剩老家那点棺材本,劳累一个月下来也就想着进白家酒楼好好吃上一顿洗刷疲累,和那种大商人没得比,所以根本没有多想。现在,他突然恍然了。
二皇子殿下,当今的瑞王爷现在封地封到柳州了!
多少人想攀附啊?
白家才不是什么突然被猪油蒙了心,他们这是一笔大买卖!就算白家酒楼在柳州城亏死,也得开在这里!
中年商人还在对他的老友低声八卦:“白家出手太快了,一来就不声不响的做了什么香皂铺子,什么炒菜新方,直接讨了王爷的欢心。那铺子也是在今天开张,听说里面有一样味道的香皂王爷特别喜欢,天天在用……炒菜也是,哪天不是炒菜他就不吃了!”
“咳咳……!”隔壁桌一个贵公子打扮的青年突然笑呛着了,忍不住加入他们的对话,“听你们说的,就像知道王爷在家怎么吃饭一样?”
“你还别不服气。”王商人辩驳着,声音放大了很多,有些骄傲的拍了拍自己的肚子,“我已经和白家铺子去官府签了契,以后卖香皂也有我一份了!连香皂厂子都是我帮着找人建的!”
他注意到酒楼里那些零零散散的食客都往这边看过来,等于他趁机在有头有脸的人面前宣传了一波,有不少人的眼神当即就有些意动。
王商人心中得意。
“所以这和王爷有什么关系?”邻桌贵公子的朋友疑惑的问,把话题扯了回来。
“我们去王府送新样品的时候,王爷把我们留下来吃了一顿饭呢。”王商人信誓旦旦的说到这里时,又压低了声音,牵涉王爷相关的隐私,他都不愿再像刚才那样特别张扬了。
“……”老赵越听越佩服,却又低声问,“那你今天怎么说来尝尝炒菜的味道?在王府那里吃的炒菜不一样吗?”
王商人干瞪着两只眼睛,突然噎了半天:“……”
其实他连王爷的面都没见着,他就是被浑身散发着宫廷里那种威势的一位大太监客客气气请到正厅,说完了事还得等上一段时间,就把他们领到西跨院跟着蹭了顿饭。据说那是御膳房的厨艺,但不是炒菜。
路过的宫人和别人低声说话的时候,耳朵灵敏的王商人听到了。
说什么……这两天殿下想吃什么幼豚肉、吃处理好的幼豚肉做的炒菜,茶不思饭不想的,连别的炒菜都失去他的欢心了云云,惹得房姑姑很发愁。
虽然王商人想不通高高在上的皇子怎么突发奇想,想吃贱肉了。但这不妨碍他牢牢记下了只言片语,别的都能吹嘘,这一句得死死瞒着。他现在只有香皂生意和白家搭上了边,顺势进了一次王府,这算什么啊。
要讨欢心,当然得讨好王爷。
现在就是他的机会来了!
就是他琢磨好几天也没明白……处理好的幼豚肉,到底是怎么处理?平常的贱肉骚臭难忍,王爷想吃的……难道是趁豚年龄小,肉质嫩的时候吃这种口感?但怎么处理呢?
王商人只知道,要是他是王爷,肉是骚臭的他怎么都吃不下去的。
难不成……得从小豚仔生下来就喂水果,喝美酒?这样才能喂出尊贵的豚肉,才配献给尊贵的王爷吃?这个要花大价钱的想法,到底赌不赌?
王商人的脸色阴晴不定,连老友赵商人招呼他饭菜上了、又连声夸赞饭菜喷香诱人的动静都没看见。他突然一咬牙:干了!
小豚仔长得快,再不过也是破费一个月的事!要是干成了……他老王以后就抱着王爷的大腿发达了!
……
“咳咳……”邻桌上,温二公子刚才笑呛到那一下还没过去,他看着对面一脸无奈的齐承明,笃定地压低嗓音继续笑着,“这商人吹嘘之前也不看看正主在哪里,他保准连你的面都没见过。”
换了一身普通衣裳过来酒楼和新友吃饭考察的齐承明也觉得有些哭笑不得:“我对这件事有印象,府里那些工匠总得腾出空子研究新东西,柳州本地的很多人也需要工作,就让白家铺子出面说明建个香皂厂。”
这是为了逐步转移重心,一方面带动柳州城的经济,给穷困的百姓们一点就业机会,一方面也是为了彻底甩开王府匠户和这一摊事的联系。
从此以后,外界就只知道香皂和菜方都属于白家,对这其中感兴趣的人会追究到一支神秘的商队与白家合作,他们才是真正的提供方。然后再去追究那支神秘商队的……只会查到天南海北,就让他们四处逮尾巴去吧。
瑞王府在这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呢?明面上二皇子只是收下了白家的孝敬,被讨了欢心而已。
瞧瞧大小商人们都被白家激励到了,他们全是嗅觉最敏锐的狼,哪里有利可图就冲到哪里,毒瘴疫病怕什么?皇子之尊都在这里呢!只恨前仆后继来得太晚。
……柳州城这不就慢慢繁华起来了吗?现在已经有苗头了。
齐承明期待的微微笑了,对温二公子举起酒杯:“咱们也来尝尝酒楼的手艺,炒菜绝对好吃。”——
作者有话说:重生的温二:总不能干看着无忧一个人辛苦吧?唉,我得主动过去了!
在柳州的小宋总管,秦留颂,黄栋:?
(我们呢?我们就不是人了是吧?!).
第42章
“二位的菜来了!”
伙计麻利的端着托盘在大堂里穿行, 阵阵诱人的奇香突然飘了起来,大堂里的交谈声逐渐低了,不少人都情不自禁的吸了口气。
“尝尝。”齐承明对温二公子示意的点了点桌子。
番茄炒鸡蛋, 酸辣藕片,炸鸡翅和挂炉烤鸭。四道菜,配上两碗实打实的白玉般的晶莹大米饭。
用铁锅炒的菜肴都放足了羊油, 大火猛炒, 柴火带来的锅气十足。简单的菜肴里冒着一层浅浅的油光,调料也是舍得放的, 却没有走太多的制造工序, 只用了炒的步骤——不会炮制到失去本味,还保留了菜色本身的鲜嫩颜色和口感。
炸鸡翅外酥里嫩,烤鸭的酥皮入口即化,片成薄片的肉配着酱和卷饼的新鲜吃法也让人香的舌头都快掉下来了。
潸然泪下。
“听说这红果子以前都是拿来观赏的,也不知道叫什么名字, 白家酒楼做成菜以后王爷很喜欢吃……据说只有这柳州城里有呢!”不远处传来窃窃私语,不知道又是哪个知晓内情的人在八卦。
齐承明随意的扫了周围一眼, 对众人的惊叹声还保持着淡定。
这才哪到哪啊。
他最喜欢的饭菜大多数都是用猪肉做的, 偏偏现在没有能吃的猪肉, 也没有能带来幸福感的土豆,更没有点睛之笔的辣椒。
呜呜呜……
在他看来,好吃的菜简直被封印了大半,还不值得那么激动。
不过吃着炖煮菜肴的古代人刚被“炒菜”狠狠攫取住舌头和胃的时候, 这些菜品目前已经够了。
好吃的菜慢慢放出去,细水长流也挺好的。
齐承明回想起……
从伊阳县一路带过来的那批小猪仔也差不多两三个月大了,具体怎么阉割,怎么出栏, 全都得琢磨。
前几天齐承明看差不多了,就迫不及待的让房姑姑做了一只,可惜味道和肉质已经不大妙了,连猪油都是有些微骚臭的,说不出的一点点怪味。
哪怕一个来试菜的小宫女尝了觉得惊为天人,已经很好吃了。被现代菜养刁了舌头的齐承明还是直摇头。
他好打发的时候是真好打发,执念起来也是真的倔强——喜得小成子一连声的催其他人再养,然后试图用眼神瞪每一个还站着没动的人。
于是,这一批猪就变成了失败的实验品了,干脆留下来被当做了种猪。
齐承明是接受不了古代那一套养殖方法的,他要一批彻头彻尾都很干净的“猪”。
……
香喷喷的四道菜前,少年人很期待的望着。
温仲南的筷子停顿了一瞬,就直冲着番茄炒鸡蛋去了,他还偏爱炸鸡腿和鸡翅,埋头大快朵颐:“……”
心里幸福的想流泪。
果然不管多少次,这一系列宫廷新菜都好吃得要命啊!
温仲南装不出什么初次尝到美食的夸张表情,但他吃得非常香喷喷,姿态又优雅不失礼仪,这时候就看得出他从小的家族教养了。
“好吃吧?你对庄子上那一批幼豚多上上心,以后我们还有更好吃的菜。”齐承明觉得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像是在画饼,但他说的是大实话。
“我会多上心的。”温二公子这句话说得严肃极了,看起来他充分意识到了美食的杀伤力。
其实温仲南脑子里这会儿想到的,全是美味无比的红烧肉,糖醋排骨,青椒炒肉,还有毛血旺……毛血旺那道菜有很多人接受不了,但新君爱吃。每次温仲南去都会点上这道菜,可以陪他痛痛快快吃上一顿了。
正吃着,大堂里突然爆发出了一声低叹,那个人哀痛的低声念叨:“……为什么柳州城有这么多白家食楼的限定菜?!以后离了这里,让我怎么忍耐啊!”
“现在就忍忍吧,我问过掌柜的了,说是以后可能在柳州府境内的白家食楼都上这道‘火山芙蓉’,总比我们每次都跑这里吃现实啊。”他的同伴指着番茄炒蛋劝他。
听出来了,这是两个老饕。
齐承明同情他们,但却笑了。
西红柿刚开始种,产量跟不上,只够前几天挂上特色菜炒一些给人尝尝味的。但是名气却可以早早打出去,辐射四地。最关键的是……给柳州城百姓开荒土地的理由,这不就来了?
西红柿对土壤的需求不高,但需要足够的肥力。而齐承明拥有正在制作的肥料,只等待百姓们开垦出一片可以用的荒地。
白家酒楼里堂而皇之的垄断这道菜,以后周围城镇会需要大量的番茄,官府会出面作为代表,和愿意开荒种番茄的百姓签订这部分契书,保障他们的收入稳定,配以种种大力推广的优惠。
这是先到先得的。
给其他开荒人的保障也不着急……荒地都开垦了,还会没积分买玉米和红薯种子吗?这些也都适合种在柳州。顺序是土豆,玉米,红薯,这些都是一环套一环的。
“喂——”一声很轻的声音响起。
齐承明突然回神,看到温二公子取下他腰间的佩环,举起来在眼前示意晃着:“回神了?吃饭的时候就不要露出那种严肃的表情了。”
温二公子不赞同的撇撇嘴角:“饭菜这么好吃,辜负了它们不好哦。”
他觉得无忧就是天天心思太多,分不清什么时候该放松什么时候该想政务,才把自己累到早逝的。上一世的温仲南把人当好友,隔着书信千里迢迢的看得最清楚,偏偏也因为距离问题,什么都改变不了。
这一世他就在旁边提醒着,从吃饭做起,坏毛病一定要改掉。
“是我的老毛病了。”
齐承明从善如流,脸上却带着笑容。他收起了所有心思,决定专心陪新朋友吃饭——
是的,温二公子给他的感觉如同和煦春风……呃,有时候是臭风。总之,不愧是原剧情里擅长四处交朋友,想当少年侠客的人!他想和谁当朋友的时候,那副洒脱自由的模样谁都抗拒不了,相处起来很舒服。
这稳稳地戳中了齐承明有点想交个朋友的心情。
到现在为止他最能平等交谈的也就是小宋总管,但有时候小宋总管好像对他有什么滤镜,而小德子和小成子有时候会沉默的听齐承明倒苦水,活得像是他的影子……
也就是只有温二公子契合了这样的感觉。
一顿专心的饭罢,两人出了酒楼。
隔壁铺子上坐着喝茶的,吃螺蛳的,摊子上挑竹篓,买柑橘的客人们就陆陆续续都散去了。
其中块头最大的那个客人手掌像蒲扇,一巴掌从指头缝里漏下了几枚铜钱,急匆匆走了。
“……!”温仲南走在前面似有所闻,他的眼神从懒散转为锐利只用了一瞬间,等到看清楚了跟踪的那一群“路人”后,虚惊一场的前温将军才好笑的收敛了气势。
好嘛,就算是少年时的无忧,也不可能单独跟他溜出来玩。还是这群老熟人啊。
两个人沿着柳州城最中心繁华的街道往外散步。
温仲南确实没见过柳州在多年前的模样,他打量着干净的街道,有件事从刚才吃饭前就想好奇的问了:
“——所以你研究肥料是为了把街道弄得这么干净?”
温仲南没记错的话,无忧非常爱干净。上一世也尽可能的从试点慢慢往外推行这个政策,用利益做捆绑,上心得很。
“这是一个综合原因。”齐承明不否认,“但我也刚知道没多久。”
天知道!
因为他第一次当王爷经验不足,从头到尾只顾着研究肥料怎么做了啊!结果一回过神来就发现事情全都被秦师爷包了,打理得井井有条。
肥料方面也是,开垦荒地也是,现在清理街道还是。他只是在刚到柳州的时候说过想法而已,秦师爷就行动力十足的执行了!
各个疑难杂事全都捋得服服帖帖。
“——从那之后我就知道了,要多放手。”齐承明光棍的摊了摊手,“只靠自己一个人是不行的。”
他毫不犹豫的相信,要不是他穿成了皇子的身份,没法更改。不然把秦师爷放在他的位置上……那能力,绝对比他强啊!
所以齐承明深刻意识到了指挥人的重要性,他要学的就是怎么作为上位者统筹协调,把每个人放在对的位置上,不必事事亲躬。
“你也会说出这种话?”温二公子却大吃了一口,一双温柔多情的桃花眼都不可思议的微微睁大了,就好像看见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我说这种话很值得惊奇吗?!”齐承明为自己叫屈,用同样震惊的语气委屈反问了回去。
“……呃。”温仲南神情微妙的移开眼神,他转移话题的问,“说起来,街上为什么这么多戒备的百姓?”
以温二的敏锐,他看得出来走到这一片地带后,路边不管是叫卖的摊主,正在闲逛的行人,还是威风凛凛巡逻的衙役,都好像在时不时下意识扫视着什么。
那不是正常的百姓该有的反应。
温仲南皱起了眉头,不由得担心是不是这两天街上出现了什么仗势欺人的家伙。
他见不得这些,少不得要拔刀行侠仗义了。
齐承明倒是大概知道原因。
秦师爷来对他汇报过了,但他也不明白具体的详情,现在“微服私访”,正好可以问个明白。
齐承明就叫住路边一个眼睛瞪得炯炯有神,十分专注的干瘦老头:“老人家,你这是在做什么啊?”
不等老者不耐烦的挥手驱赶,齐承明手里的几枚铜钱就变魔术一样的塞进了干瘦老头破破烂烂的袖子里。
温仲南堪称惊奇的看着少年人这副熟练架势,眼睛都快瞪出来了。
……天呐,他今天真的承受了太多!能对谁吐槽(这也是新词)一下吗,他真的憋的好难受。
“……”那干瘦老头表情一变,态度直接三百六十度大转变,丝滑无比,热情的捂着袖子掂量着回答:“我在看谁不去上公共厕所。”
温仲南:“?”
“为什么要看这个?”
齐承明点点头。
公共厕所,他知道是黄大师联手秦师爷按街道建的,还推出了相对应的政策。
“县太爷说,以后大家就不能在街上……嗯,那个什么了。”老头用眼角瞥了瞥齐承明细皮嫩肉的长相,斯斯文文的脸庞。他咧开只剩几颗牙的嘴巴笑着,没直接说出那些粗野的词,
“违反的人都会被罚,但是抓住违反的人,可以去官府领钱。”
小老头说出了他这么兴奋的原因。
温仲南恍然。
怪不得满街的人都在随时关注周围。能不关注吗?那等于随时在等着捡钱啊。
齐承明补充了一下官府发放的具体通告:“确切的说……是违者轻的被罚款,重的解除和王府的合作资格,现在的柳州城有很多人的生计都在仰仗王府养活。”
“余下照做的人都能在肥料成熟后去领一份王府研制的高效肥料,而且在路上检举随地大小恭的人……如果证明属实,也有功可以领。”
“对对。”那小老头更兴奋了,低声说,“王爷真是好啊,是我们柳州的自己人,谁不知道钱是官衙发的,但官衙后面管钱的人就是王爷!”
“等到肥料发下来了……还有商人愿意买,小老儿这下还能赚点钱了!也不算没用……”
他絮絮叨叨的说着。
温仲南看着老者身上几乎补得不成的补丁和破洞,隐约带着馊味的周身,没有打理的几缕白头发,还有脸上满足的笑容,心中发沉。
他虽然向往闯荡江湖,但不意味着他就是不谙世事的贵公子了。这样年龄的老人,放在贫穷的百姓家里,如果过得艰难又遇上过冬……
体弱没用的老人很可能会节省粮食饿死。
——不管他们是自愿的还是被逼的,这都是小民残酷的生存经验。
温仲南突然吐了口气,敬佩的望着齐承明,正色道:“那听起来……王爷他做了一件大好事啊。”
“不,有钱可以解决很多事,但是能关注到民生,并且切实提出办法去解决的人……才更值得夸赞。”齐承明真心实意的回应着。
是的,并没有什么最开始愿意从百姓手中大量购买肥料的慷慨商人,那也是秦师爷找的托而已——只是后来商人逐利跟风,又因此获得了和王府的相关合作,才开始形成良性循环了。
但在最初……秦师爷是很有决心这么做的。
也许只是对他们来说微不足道的几文钱,总数加在一起可能还抵不上王府一些人的俸禄。却已经能救下了不少人命了。
齐承明很佩服、也很敬重秦师爷这份能把百姓看在眼里的态度。
——所以他打算去狠狠夸上一顿秦师爷,把犒劳奖励全都拉满,再好好嘘寒问暖一通。
这得力属下,也太得力了吧!——
作者有话说:秦留颂:……?(傻笑)(满面红光)
温仲南(裂开.jpg):……我甚至就在现场。
(今天不小心多写了一千字……一起发出来吧,也算加更啦)
第43章
“去府衙找下值的秦先生?”
温二公子挑起了眉毛, 他挑开折扇,在大秋天里也能姿态优雅自然的扇动着,潇洒的准备告辞了, “那我就不去了,山上的庄子还离不开我,下次再见面了咱们再喝酒——”
无忧去夸下属得力, 他去做什么?
当一棵衬托用的绿叶子树吗?那也太没趣了。
“啊……那来我府里?”齐承明恍然改口的说。
他想起来, 温二公子在外游历的时候见多了贪官污吏,有时候他能想到办法暗中扳倒对方, 有时会就只能看不惯却无可奈何, 只能想尽办法救助受苦的人。所以大约温二公子会讨厌进府衙吧。
“你们去忙吧,那么多琐事我不耐烦听。”温仲南无辜的在胸前抱起双臂,再度拒绝。柔顺长发上扎着的发带垂落下来,像是猫尾巴一样勾在他的肩膀上,晃来晃去。
他也就是上辈子后面喜欢上了种地, 从中找到了许多乐趣,现在可以来帮无忧的忙。至于其他的麻烦活……他实在不愿终日忙碌, 听都不耐烦听。
齐承明显摆的把手背在身后, 做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继续诱惑他:“有很好吃的东西在哦, 你绝对没见过。”
温仲南心说他还能有什么没吃过?
无忧炫耀的该不会就是“猪肉”吧?但那批小猪仔交给他配饲料养以后,不是打算养成种猪吗?吃什么?
“咳,我说的那种美食很稀有,这世界上总共只有几份。”齐承明矜持的伸出一只手, 继续加码,“秦先生一份我一份,你……?”
“我去!”温仲南果断改口。
这听起来不是什么常见的东西,他再不去就是愚笨过头了!
“好。”齐承明心满意足的用拳头捶在了掌心里, 他觉得还缺了什么似的,四处看看,不客气的夺过温二公子的折扇(温仲南看着空了的手心茫然:?)——
然后,齐承明也“唰”的一下打开折扇,笑眯眯的在秋风中摇起了扇子,做足了悠然的隐士姿态,打道回府了:
‘嗯,真不错,现在轮到他悠闲自在了!’
被抢了扇子的青年人也不恼,他的两只手无处安放,就继续抱在胸前,跟在旁边晃着,含笑看着好友发疯。
后面远远跟着的一个禁卫军忍不住感慨:“……王爷和这位新认识的温公子真要好啊。”
他们是一路上看着二皇子殿下从宫里到这里的,要说殿下哪哪都好,不拘小节,脾性温和又遇事果断。对待普通的匠户,对他们禁卫军,还是对太监宫女,平时都是差不多的态度,是把他们当做人来尊重的,这才是让人如沐春风的君子之姿。
但现在……宫里长大的皇子居然这么轻易的交到了朋友,而且两个人打打闹闹的,态度平等,相处得也非常自然。
哪怕这个皇子是二皇子殿下,这也足够让禁卫军感到惊奇了。而且温公子也很厉害,他居然能这么若无其事的和一位王爷当朋友。
毛大统领重复:“所以才是二皇子殿下啊。”
宫里的人,怎么会有“朋友”这种概念呢?只有二皇子殿下心地这么好,可惜这样的他才在宫里生存不下去,被远远贬来了柳州。
……
两个时辰后。
已经到了下值时间,秦留颂却还在县衙里忙忙碌碌的写着什么,眼底一片明显的青黑,带着疲累之色。
周围的小吏都被他劝走了。
秦留颂面前的桌案上摊开了一份密密麻麻的柳州地形图,上面用朱笔标红了许多地点。那些都是殿下给他圈中的合适的开荒地点。
柳州本地的百姓人口不算太多,更多的是被流放来的劳役和没有土地的流民。怎么鼓励这一批不稳定因素大力开荒,本本分分是府衙的工作。这不止是在完成殿下的任务,清除隐患也是一县县令的本职。
所以秦留颂很上心。
前段时间有三户人家和白家酒楼签订了契书,决定开荒明年种番茄。另外有十七户人家也主动选择开荒,应该是今年过冬粮食不够了,图的是县衙许诺的那一点点非常微薄的减免赋税。
余下自由不受控制的流民和劳役也都被他遣去开荒,许诺只要开出一块地,前五年免赋税,种上二十年就可以归属给他们自己。
……这才七七八八的完成了殿下对开荒的要求。
“我得再勤勉一些……”
秦留颂捏了捏干涩的眼角,呷了口茶水提神。
让他不敢放松的原因是,别人可能都不知道殿下最近做了什么。但他因为事事牵连其中,反而一清二楚了:
开荒的地形勘测图是殿下拿来的,每一片土地适合做什么不适合做什么都写的清清楚楚。建造“公共厕所”的想法是殿下提出来的,后续怎么利用粪便制造肥料和“沼气”方法也都提供了上来。商队带来了一种叫“土豆”的种子,殿下也把怎么种,怎么预防害病,什么时候推广都写了出来。
别人都只知道他在县衙里忙得脚不沾地,好像事事都是他做的一样。
但如果没有殿下背地里提供的那些知识和详细到过分的勘测图,秦留颂哪能这么轻松?最让他细思极恐的是,他缺什么,殿下给什么技术。他哪里遇到难题,殿下哪里给建议。
汗流浃背了。
秦留颂有些惶恐。
他很得意自己有手腕有能力,上辈子只缺了点运气高升。但是……二皇子殿下是怎么回事?他怎么做到这个年纪就样样精通的?一个英明的上位者,还会这么多东西,深不可测到让秦留颂有些胆寒。
想想他们的初见,殿下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突然到了伊阳县,让他的计划大半胎死腹中。
……所以秦留颂更不敢休息了。想要让这样的殿下眼里看到他,必须得付出加倍努力才行。
“秦师爷,外面有王府的人找!”一个还没走的衙役突然讨好的禀报着。
“嗯?”秦留颂怔愣的抬头。
两刻钟以后,客客气气去府衙请人的小太监就打包了一个乖巧但茫然的秦师爷回了王府。
秦留颂跨过人来人往,一地狼藉的修缮现场,小德子神采飞扬的和黄栋交谈指挥着什么,工人们听着号子在推一根梁木。他穿过抄手游廊路过花厅,小宋总管皱着眉头,面前站了七八个管事噤若寒蝉的听他训话。
最后秦留颂到了殿下居住的正院前。
拱门外,小宫女太监们愁眉苦脸的坐在庭院里听碧菽讲解字是怎么写的。
他疑惑的往正院里面一看,偌大的正院一片安静,被特地清空了,里面只有新君和陌生的青年两个人在。
“快来!就等你了!”齐承明神秘的对秦留颂招着手,站在门口的温二公子迫不及待的轻推了一下他的肩膀,然后亲手关上了正房的大门。
“殿下……这是做什么?”秦留颂还想讲究的拱手行个礼,但他忍不住好奇的问。
大白天三个人神神秘秘的钻在正房里。
桌上摆着三个碗,里面装了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黄澄澄的一大块,再旁边是一个铜水壶,壶嘴往外冒着隐隐热气,看着像是刚烧好的。三个瓷杯子里倒着古怪的黑色液体,液体表面并不平静,隐约冒着细小的泡,看起来就像什么剧毒的毒药。
地上一个炭盆,灰烬堆里散发着刺鼻的怪味,好像刚刚焚烧过什么古怪的东西,冒着微微的青烟。
“这就是你让我出去等了半天,想请我们吃的好东西?”温仲南微妙的问。
他好歹也是将军,对于适合运输的干粮自有一份敏锐心思。这一大块黄色分明就是什么面条制成的,上面的香料油脂块倒是喷香扑鼻,分外昂贵。
但……这不就是运输干粮的奢华版吗?光秃秃的面条上连根能配的菜叶子都找不到。那杯水闻起来更是难以想象。
温二公子沉默了一会儿,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无忧,我回去给你送几个厨子吧。”
多送几个天南海北菜肴的厨子,好让这个时间段的无忧尝尝鲜。瞧瞧猪肉没长好之前把人都馋成什么样了。上一世日后的新君可是对这种便携干粮看都不带看一眼的。
秦留颂眼睛一眯,精准察觉到了陌生青年对新君的称呼。
他审视着对方,只隐约知道有这么个人,却不知道在他忙碌的这段时间中……对方怎么和殿下这么亲密热络了。秦师爷当即心里升起了危机感。
“你们看好了。”齐承明知道解释了也是白解释,还不如直接让人尝尝。他干脆不浪费口舌,拎起铜壶就把热腾腾的水浇在了三包泡面上。诱人霸道的奇香逐渐在房间里弥漫起来……
现代科技狠活带来的复杂味蕾刺激,绝不是古代人受得了的。
秦留颂深深吸了口气,突然连话都顾不上说了——这是什么?怎么能香到让他突然觉得饥肠辘辘了。
温仲南的笑容也从脸上消失了,神情看起来有几分困惑,像是被那碗泡面攫取了心神。
齐承明环视着他们的反应,微微笑了。
他注视着自己的基建页面:
[基建任务:整顿街容(已完成)]。
显示获得了200积分和五包红烧牛肉味的泡面,还有一提可乐。
其实前不久府衙推出“公共厕所”的相关政策时,这个任务就完成了。但齐承明想等一等,等到现在,连[分支任务:开垦荒地]和[分支任务:种植土豆]也终于变成了(已完成)状态,任务奖励总共是200积分和曲辕犁图纸,一本《土豆病害预防手册》。
齐承明唰唰唰点了一通领取,才有了一种大丰收的爽快感。
这一个月下来,柳州城的主干道变得不再难以下脚。经济的基本盘也被盘活了,这个冬天多了很多活计可以让柳州百姓赚钱养家,商人府衙和百姓王府是四赢。
而齐承明系统里的基建任务,余下的只剩明年开春凿井取水,还有等待着王府慢慢修缮完成这两项。接下来的三个月,齐承明只需要操心第一次种的土豆该怎么种好就足够了。
所以……
刚好就是事赶事了。齐承明一方面打算用泡面犒劳秦师爷,再带上小伙伴温二,一方面也想用许久没吃的泡面来庆祝任务的大批完成!
“三分钟了,来尝尝?”齐承明邀请着,话虽然这么说,他已经捡起筷子,第一个迫不及待的吃了起来。
红色的油脂块在碗中融化散开,温仲南谨慎的用筷子把细面搅开,尝了一口:“……!!!”
他被狠狠的硬控了。
“咳咳咳……”秦留颂也尝了一筷子,倒是被那股微辣刺激得咳嗽几声,他连忙端起茶杯灌了一口黑色的液体。出于对殿下的信任,秦留颂是想都没想的直接闷了一口试图缓解——
然后他就咳嗽得更激烈了:“……咳咳咳咳!”
“秦先生慢点。”齐承明好笑的连忙给他拍背。
“没……咳咳,不必在意我,殿下!”秦留颂连忙低下头,艰难的遮掩住了自己脸上变化的神色,因为他一低头,看到了炭盆里半片烧得发黑的古怪东西,似是琉璃又像是更脆的某种材质,非金非玉的烧得蜷了起来。
秦留颂更胆寒了。
这一切……到底是什么啊?
人会因为未知而恐惧。秦留颂一直没法为二皇子殿下的种种神秘行为找出合理的解释,只能归功于对方的强大。但是这会儿看到的细节彻底超出了他的认知。
越是聪明人就想的越多……秦留颂已经没法再欺骗自己了——
作者有话说:今天还是多写了一千字。明天周末,继续日万!.
第44章
“秦先生, 你还好吗?”齐承明关心的问。
“咳咳……”秦留颂回过神,又咳嗽了两声,才掩饰的说, “无妨。”
他喃喃着重复:“……无妨。”
齐承明纳闷的发现秦先生好像对他有点恭敬过头了,连捧起那个碗开始吃泡面的模样都像是在虔诚的品尝仙丹一样。
齐承明忍不住扔给温二公子一个疑问的眼神:‘我看起来有那么可怕吗?’
他今天不是来奖励秦先生吗,怎么秦先生看起来像是被他批评了一样, 看都不敢看他。
齐承明的眼神抛给了瞎子。
温二公子吃得头都不抬, 还一小口一小口的喝着泡面汤,吃得有些热了, 连额边都渗出了些许汗迹, 看起来完全被美味的泡面征服了。
“真是美味啊……”他在吃饭的时候还发出了些许含混的呓语。
“……”齐承明无奈的收回眼神。
好吧,指望不上了。
但不管怎么回事,齐承明都有些开心——泡面果然是无敌的!
鲜美的汤汁,带着气泡刺鼻的可乐,这是一顿现代大餐!!!
他很久没有这么心满意足过了。
……
“真好闻啊。”正院外, 一个被小宋总管指挥来找人的小太监没找到王爷,却走不动道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 又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
“这到底是什么……这么好闻?”小太监都快被那股霸道香气馋哭了。
“是王爷和温先生秦先生在里面。”一个坐得离正院门最近的小宫女低声回答, 她也没忍住深吸了口气, 露出羡慕的表情,
“一定是什么新菜吧?我之前见房姑姑过来了一趟,还搬着炭盆。”
“真好。”小太监又吸了吸鼻子,发自内心的祈祷房姑姑早日把这个新菜普及开来。
他们王爷很仁慈, 炒菜新兴起来以后,整个府里都逐渐替换成了炒菜和新菜方,连他们这些下人都跟着吃得滚瓜肚圆。
来柳州一个月了,天天很不适应这里的湿热气候, 王府的大家多有头痛脑热的,要么就是被毒虫烦扰。结果因为吃得很好,小太监掐着自己脸上的肉,感觉自己反而胖了几圈呢。
正房里,三个人一顿风卷残云,终于动作放缓了,只剩下有一搭没一搭的啜饮。
温仲南捧着那杯漆黑的液体,有些龇牙咧嘴欣赏不来。强烈的气泡刺激感在舌面上炸开,有种被下毒的美感。他尝得出来,这就是一种类似芥辣的辣饮子,喝起来还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醇厚甜味。
温仲南可以吃辣,但是他不太习惯喝辣的。甜水醇厚,又让人欲罢不能。两者交织在一起后,就让温二的表情时不时变化,一会儿郁闷一会儿闭眼享受。
“……”秦留颂却满脸深沉,不知道在斟酌什么,半晌,他下定决心装作不经意似的问,“殿下,这甜水风味独特,初尝不太习惯,细细品来却有点离不开了。敢问殿下是在哪里获得的?”
秦留颂这段时间案牍劳形,整个人看起来又憔悴了很多,胡子都乱糟糟的没打理,这样的他露出一个有些赧然的神情,搓搓手不大好意思,真挚的一拱手:
“因为,秦某想以后用俸禄买些……”
——秦留颂鼓了半天勇气才敢颤巍巍的做出这点试探。
他很胆寒,但是聪明人的好奇心再不满足……不是会憋死他,就是要自己吓自己的吓死人了!
温仲南上辈子有很多东西都没有细想过,现在秦师爷一句话出来,他脑中浮想万千,深深望了齐承明一眼,竟然没有第一时间打开岔:
“……”
“秦先生以后还想尝,如果我有的话,就再去叫上你。这东西在外面买不到的。”齐承明坦坦荡荡的回答,却没有说这东西是从哪里来的。
对于在自己人才名单里的这群人,齐承明并不打算死死的遮掩住自己的所有异常。想也知道,他有很多东西都解释不了。比如五花八门的技术,比如以后会凭空拿出来的许多东西。
其实非要瞒,这些也能瞒的死死的。作为一个上位者,想藏什么东西,想仗着不同属下的信息差做些隐秘的事是非常容易的。找什么理由不行呢?
但齐承明思考以后觉得那样太累了。经过几个月的相处,他已经很信任这群帮扶着他一路走来的可爱的人了。他不介意把自己的异状暴露出来,他也想……
想让认可的人接受他与“现代”有关的很多因素。
——就比如曾经他在小宋总管面前不合时宜的谈话,也比如他们现在一起坐着称赞泡面和可乐。
齐承明缓缓扫视着两个人,他们听完的反应都有些若有所思,想明白了什么似的,没有再追问了。
他欣慰的微微一笑,高举起可乐杯子,郑重的转向秦先生道谢:“这段时间你辛苦了,柳州城能初步开始运作,全劳累你了。”
“我不……”秦留颂受宠若惊的正要反驳,他是真心觉得自己做的都是累活,重要的工作都被殿下自己包圆了。
齐承明却制止了他的话,继续说:“不必谦虚和推辞,秦先生,你教会了我良多,这一杯是我敬你的。”
温二公子看了两眼,很捧场子的跟着举起了杯子,同样遥遥致敬。
秦先生站了起来,脸涨红了:“…………”
“不瞒你们说,我也是第一次当王爷,这一个月来忙得乱七八糟。”齐承明感慨的承认着。别人当皇子,开府了也有朝中指派的官员过来教王爷政事,有门人清客分忧,有幕僚出谋划策。
他现在身边好不容易聚集了一批心腹,也算是有帮手们了,但全都在听齐承明的指挥。官职最大的人能独当一面的、目前也就是秦师爷了。
齐承明一个月前刚来柳州,手头的任务堆了一大堆的时候,压根不知道该怎么处理,怎么并行解决问题。这一个月过得乱糟糟的,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磕磕绊绊的最后还是把任务都做完了。这真的要归功于秦师爷能干。基本上是他在有条不紊的把事情都分派了下去,而齐承明想起来哪件事就往外挤牙膏一样“吐”一点现代技术帮帮忙。
“以后这样行事还是不行的,太乱了。”齐承明真挚的举着杯子说。
他的《军地两用人才之友》是本非常实用的穿越神书,但唯独不教怎么统筹管理。而且齐承明穿越以来唯一能仰仗的经验,就是跟着妹妹看的狗血文,宫斗剧,古代穿越小说了……
可是那些小说里,也没有哪个是教怎么当上位者来管理下面基建的呀。
他看的书籍全都是主角负责提供技术,配角负责惊讶捧哏,上位者来擦屁股把技术变现就够了……
委屈,抓瞎。
所以……
“秦先生,还请教我。”齐承明眉头微蹙,嗓音舒朗而真挚 ,他走近几步长长的深行一礼。
秦留颂:“……”
秦留颂:“………………”
他踉跄着飞快阻止了少年人对自己行礼,仓皇得像是刚刚被火烧了屁股:“用人之道主要在于各司其职!殿下不必多说,秦某也会倾囊相授的!”
“……”温仲南在旁边用折扇转了一个花招,脸上洋溢着意味不明的欣慰笑容。
无忧礼贤下士的样子,真是有模有样啊。
在这件事上,温仲南自知帮不上什么忙,或许他可以套用军中的规则经验分享出来,但他终究是武将,文臣的那些东西他教不了……虽然他就是在这种大家族里长大的。
没有熏陶到一点,嗯。
温仲南从小性情疏朗肆意,简单来说就是和家里对着干,在外面撒了欢的玩,怎么都不愿意考科举按部就班走文人路子。他从来没后悔过,但是这一秒,他有些想念叨自己了:
当年好歹记上那么一点点呢?
也不至于看着无忧像个无头苍蝇一样乱转啊。
……
正院外的小太监徘徊了半天,见他久久不归的小宋总管又遣了一个人过来。这是个胆大的长脸太监,知道的内情也多。
他侧耳听了听正院里隐约有交谈声,见一脸憨态的小太监在正院外流连却不敢进去打断。皱起眉头瞥了小太监一眼,自己提高声音说:“王爷!宋总管有要事来请。”
齐承明在正房里的交谈被打断了。
他顿了顿,打开了门,先用眼神安抚了秦先生,等会儿再继续请教,又递给温二公子一个自便的眼神。少年皇子迈过门槛,走到正院里扬声问:“出什么事了?”
小宋总管不会无缘无故让人打扰他。
“听说是有一位云游的边大夫边神医,主动找上了王府,说什么……炼风,死伤惨重。”长脸太监知道的也不多,只能躬身谨慎的这么先说着。
这话语太过不详……
齐承明眉头紧锁。
秦留颂短暂思考了一下,神色凝重了,飞快跟上:“殿下!秦某同去,若是有什么事……也好处理。”
他是现在柳州城实质上的父母官,有什么都避不开他。
“走吧。”温仲南更是足下生风,他才是那个没办法不管闲事的人。
一行三人跟着长脸太监去找小宋总管,最后到了正厅里。那里已经坐着一个面相慈和、普普通通的小老头——这是以古代人观念判断的,在齐承明眼里,这顶多是个四五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
小宋总管坐在旁边陪谈,他听得眉头紧锁,氛围凝重。周围候着的一些太监宫女也各个神色仓惶,见到齐承明来了以后就像见到了主心骨似的。
“到底出什么事了?”齐承明的视线转向那位目光灼灼的老者,对方似乎早已经打好了腹稿,一见到齐承明就肃然下拜:
“老朽一路走来,云边流光溢彩,灿烂若火。夜观天象,又是漫天星子。融江桂江水溢,细雨先缓后急,这都是炼风之兆啊!早听闻王爷爱民如子,有治理之心,还请王爷早做打算!”——
作者有话说:呜呜昨天在晋江后台写着写着崩了,我的全勤!好在我保存了部分字数出去,不至于稿子也没了,今天先把这章昨天的文发出来,我今天再试图日万吧……
拍拍大家……
第45章
齐承明有些听懂了, 但对这些古代术语还是不太明白,他确认的问:“什么是炼风?你是说要有洪水漫上来了吗?”
这听起来像是要有自然灾害了。
齐承明上辈子在南方北方都住过,各种大小灾害也经历了不少, 这听起来……
“江水满溢只是前兆,炼风也是,王爷瞧见了吗?今天的雨势不同寻常。”那小老头身形敏捷的走到正厅门外, 抬手接着外面的雨。
柳州地接岭南, 气候潮湿又炎热,哪怕是九月十月, 也会偶尔下雨。淅淅沥沥的, 细如牛毛的,大如蚕豆的,各种雨连带毒虫湿气全都来了几轮,好让瑞王府一行人吃饱了滋味。齐承明刚来还有些不习惯,但他被几百号人金尊玉贵的奉养着, 自己也在南方住过,很快就没事了。
现在, 齐承明被小老头提醒到了, 他也迈过门槛走出去接雨:“你刚才说……细雨先缓后急, 这就是炼风?”
平日淅淅沥沥的小雨,确实没有今天的奇怪。雨缓的时候软绵无力,但是突然刮来一阵风,就会裹着雨急急的刮下, 噼噼啪啪的打在王府的屋檐上。
今天的天气也非常凉爽,全然没有之前的闷热。大地一片安静,连平时叫着的鸟雀都不知道跑哪里去了,只剩下风不停刮动树叶的飒飒声, 让人心惊肉跳。
“……”齐承明警觉地环视着周围,注意到这些细节以后,他突然觉得心头一跳。
是不对劲。
人类在漫长的进化中逐渐消退迟钝的第六感,在这一会儿却好像突然感知到了什么危险,这风……越来越大了。
“是台风要来了吗?”齐承明脱口而出,攥紧了拳头。
江水蔓延,风雨交加,风越来越大。这不就是台风快来临前的征兆吗?古代又不是现代,没有天气预报,人们只能通过一些手段确认台风的到来?
或许别的地段会官方通知一下,但在柳州或者岭南……齐承明不确定。现在还需要靠这位老者来通风报信。
“台风?”小老头愣了一下,回复,“不知道王爷和老朽说的是否为一物,正是飓风。”
他指向天边某个方向,神色凝重:“老朽是一路从郁林过来的,岭南那一带已经受到飓风影响了,死伤惨重,估摸还有几天,它就要上岸了!若是往这边来袭,整个柳州府的情况……也将不堪设想,还望王爷早做准备。”
小老头又是深深行了个礼。
“上岸?”秦留颂茫然的重复着,这触及他的知识盲区了。
他没有经历过柳州或者岭南这边的极端气候,也对什么飓风一无所知,现在难以想象那是多大的风,又怎么会用“上岸”来形容。他只理解了,这似乎是一种恐怖的灾难。
温仲南却是江南大族出身,他脸色微沉,心乱如麻的攥紧了折扇:“岭南的情况……当地的府衙有做出应对吗?”
“想来是有的,但这是……天灾,还是无济于事。”边大夫叹着气摇头,“况且是岭南……”
他的未尽之语,让在场听懂了的几人全都心脏一沉,说不出话来。
岭南自古就是流放之地,多有死伤,现在就算多了一道飓风又怎么样?
在上位者眼里看来,恐怕他们死了和没死都差不多,本来千里迢迢的派去支援也赶不及了,过后救助恐怕也觉得是浪费人力物力。能做出什么样的手段应对,全要靠当地府衙自己的本领了。
“我们柳州也差不多。”齐承明面沉如水,缓缓的说。
飓风啊,真是台风要登陆了。
每年台风从哪一处沿岸登陆都不好说,但如果是江南受灾,你就瞧鸿仁帝会不会派人赈灾了。现在如果台风真的往柳州这边走,齐承明就得做好最坏打算——无法迎来朝廷的赈灾救助,从预防到过后全都得靠他们自己了。
“我知道了,这位……?”齐承明努力保持镇定,脑中开始飞快思索怎么应对这次突发事件。
“叫声边大夫就行了。”老者摆摆手,“老朽爱观星象,主业实为大夫。”
齐承明想起来刚才小太监来找人的时候说过,是有位神医。
“边神医可以先在王府歇歇脚,我们这就得去安排诸事了。”齐承明看到小老头满眼血丝,蓬头垢面,风尘仆仆的样子也是连日赶路过来通禀了。他很感激,先匆匆这么安排了一句。
“客房已经备下了,那两位药童也安顿好了。”小宋总管适时出声,他做事一向妥妥帖帖,“边神医请——”
“打扰了。”边大夫也实在疲累,一路赶来摇摇欲坠,是强弩之末了。他也不推辞,跟着引路的小太监走了。
正厅里顿时陷入一阵沉默,几人都在思索着什么,脸色各个不大好看。
秦留颂先打破了这阵寂静:“……我得去召集府衙各吏,殿下,咱们几个在这里思索,不如找来这些本地人更经验丰富。”
“我去。”小宋总管话语简洁的应下,又出门叫人去了。几个小太监包括闲散在府里的禁卫军听了,拔腿就跑。
“所以,得再去打探。”齐承明脑子里乱糟糟的,思绪纷飞,他逐渐有了想法说,“父……父皇给我留了柳州信使的暗中联络方式,或许可以遣他们快马走一趟官道,打听清楚飓风如今具体情况,还有会经过哪里的路线——沿途的城镇都得通知。”
虽然齐承明也有外公留下的人手可以去打探,但不管是车马,经验,还是旁的,都不如官方通道在这种时候速度来得快。福满公公曾经说过那几人听齐承明吩咐,负责传讯给朝廷上密折,所以他们从朝廷暗线转明,等于说暂时归他了。
这种危急大事,他们应该是能被指挥得动的。
齐承明没有忘记,他负责的柳州,不止是柳州城这一座城池,而是整个柳州府,包含了多个城镇呢。还有就是柳州府的周边,万一飓风过去了,他也好提前派人过去预警,减轻伤亡。
“殿下,如果飓风真的要到来,钱粮物资必须得提前筹备。”小宋总管提醒着,他管着内务,对这方面最为敏感,眉头皱着就没有松开,“就是不知道……城墙撑不撑得住?土地房屋怎么办。”
“人太多了。”齐承明攥着拳头,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但是情况如果太严重,我们必须提前转移,再心疼土地和房子也得走……”
现代遇上台风的时候,情况过于恶劣还得转移呢。
古代的房子都不是钢筋混凝土造的,根本扛不住,人没法待在家里躲避。危难时他们必须换个地方避难……但多树的山上也不是好选择,古代实在艰难。
“我把护卫们从客栈叫过来,快马书信一封回家,总要想些办法救灾。”温仲南目光凌厉,已经顾不上遮掩了。
他前世没想到无忧住的地方环境恶劣能到这种程度。要知道飓风是让人闻风丧胆的东西,过去有过记载,一夜之间十里八乡,数个城镇全灭没有活口的事情也不罕见。
虽然不知道无忧是怎么度过这一次灾害的……
温仲南只庆幸自己这一次来了,他想想就心惊胆战。
两刻钟后,小宋总管遣人去找的县丞,主簿,典史,文书小吏全到了。呜呜泱泱一群人,却全都对秦留颂这个师爷很信服,以他为首,站在正厅里也各个大气不敢出,恭敬的纷纷对齐承明行礼:
“……见过王爷。”“见过王爷。”
“别繁琐了,快来讨论。”齐承明摆了摆手,迫不及待的询问了柳州本地官员往年是怎么处理飓风这类事的。
谁知道大家面面相觑,你推我拒半天后,把年纪最大的老主簿推出来回话:“近些年……飓风没有经过这边,最多也就是影响到一些,水位上涨也没有大人说的像今年这么严重过。咱们城门口在前朝设有排水渠和防水大闸……或许可以防范一二。”
“前朝?”秦留颂忍不住重复了一遍,神情有些难以置信。
天呐,前朝的排水渠现在还能用吗?估计都废弃了吧?
“宋总管,把今天府里负责的禁卫军找过来,让他带人去城门口检查排水渠和大闸的情况。若是废弃了,直接去找黄先生,最快速度赶修。”齐承明脸色却没有变化,他已经猜到这点了。
柳州本地官员里有一个老吏也自告奋勇的站出来领命:“王爷……小的懂一些水利,可以去帮忙。”
齐承明应允。
那老主簿细心的观察到秦师爷的脸色,搜肠刮肚的开始讲他记忆里听周围十里八乡的人说飓风的情况:“据说啊,冬季前若是吹东南风,天边色彩很奇怪,就是要刮飓风了,还有一些很恐怖的吼叫声。”
“飓风来的时候……会把所有东西都卷到天上,小的年轻时听闻有一地的外嫁女回乡探亲,却发现,相邻好几个村子都消失不见了!只剩一地洪水,她徘徊找了几天,等洪水退了,满地都是废墟和倒塌的树……”
“所以飓风的直接危害一是在于洪灾,二是狂风会把人卷走,或者有各种风中的东西带来的致命打击。这些我们怎么应对?等到飓风走了,满地疮痍,我们又得提前做好计划……百姓到时候怎么吃住?怎么应对大灾后的瘟疫疾病?”
齐承明缓缓的列出大家现在该做的事情。
秦留颂茫然的听到现在,脑子里总算有了一个清晰的框架,这又到了他擅长的场合了。
他镇定下来,接手了下来的工作,回禀着:“殿下,去打探飓风的人一旦有了消息,还请尽快告知。我们府衙先去统计物资药物,一并检修城墙房屋,再派人去寻找适宜转移的地点。”
若是飓风情况最轻,大家硬抗一下,只用担心过后的百姓田地家中受灾情况,盘算怎么赈灾就够了。
若是飓风招来的洪灾漫上来了,就靠修起来的排水渠和城墙抵御试试。
若是飓风来势汹汹,情况危急。他们便得把百姓提前转移,这种情况是最麻烦的……灾后重建也会元气大伤,但如果真的危急到如此地步,秦留颂什么都不奢望了,只愿祈祷百姓能尽可能的多活一些人下来。
“……好,我也会让禁卫军们帮忙的。”齐承明想到他在山上刚种下没多久的土豆种子,心在滴血。
别说土豆种子很重要了,白家酒楼,香皂厂,小猪仔,开荒地,哪一个不是刚刚忙碌了一个月,凝聚了众人的心血?这一个不小心就得打水漂了。
齐承明想想就心痛得无法呼吸。
但他现在是大家的支柱,没见众人都眼巴巴的注视着他,从他来了以后,太监宫女们也没有那么怕了?齐承明脸色和缓,手垂在衣袖里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从容不迫的继续说话了……
装,他也得装的胸有成竹才行!
……
两个时辰后。
终于开完会、疲惫不堪的回到正院里的齐承明一头栽倒在床上,没动静了。
风尘仆仆赶回来守着的小德子和小成子担忧的对视一眼,悄无声息的把门合上了。小德子使了个眼色,动作比划着:‘把耳朵堵上。’
小成子:“?”
圆脸小太监不理解,但他茫然的照做了。
小德子有些忧心忡忡,但他动作飞快的麻溜把自己的手指也堵进了耳朵里,然后就维持着这种滑稽的姿势,面不改色的直视着前方,守在正房门口不动了。
“呜呜呜呜哇啊啊啊,台风啊!”齐承明把自己闷在被子里,叫也不敢叫大声,只能像蚊子哼哼一样的翻来滚去。
在古代这种地方遭遇台风,有多威胁生命就先不提了,齐承明背包里好歹还有些丸药,真到极限环境他也活得下去,但是……他到时候真的会逃吗?其他人又怎么办?台风还没有来临,已经有很多人在受灾了。一想到柳州府境内有多少地方,齐承明就发自内心的忧心。
压力,好大。
心里沉甸甸的,他和别人一样惶恐又茫然。
但是对外不能表现出来,齐承明就只能自己悄悄发疯。
唉……谁都不能说的感觉,有些孤独。
齐承明把脸都憋红了,才从被子里抬起头来,长长叹了口气。
“像小老头一样,叹什么气?”一道熟悉的嗓音用气音小声说着,声音在很近的地方响起。
齐承明:“!”
他猛然转头,看到后边的窗户前被挑开了一道缝,温二公子正在那里对他悄声招手,鬼鬼祟祟的,“快出来——心情烦闷就别一个人憋着了,我们去城门口看修缮呀!”
这副招呼人的模样,活像是现代学生准备逃课时一模一样的做贼心虚。
齐承明:“……”
他在短短两秒钟的沉默后,猛然跳下了床——
作者有话说:第一更四千!
但是对不起大家,不确定今天能不能日万了。早上还正常,吃个午饭来写文,电脑端说我不是作者,没有权限打开后台,气笑了。
我用手机写文速度比较慢,能写多少是多少。
(顺便哀嚎一下收藏和订阅,啊啊啊啊收益砍掉了我三分之二,点击只剩百分之一,收藏要不是涨的快,今天涨幅就该变负数了。
我哭出鼻涕泡qwq,晋江你这一刀砍大动脉上了啊……快给我修好!!!)
第46章
“你居然敢跑过来偷窥一位王爷的房间?刚才把我吓了一跳。”
齐承明一边鬼鬼祟祟的在后罩房前, 蹬着一位禁卫军的膝盖正往上翻墙,一边狠狠吐槽着温二公子。
“说得就像翻窗户出来,又想跟我去翻墙的人不是你一样——快点!”
温仲南叉着腰站在墙外边, 扬声催促,他束起来的长发在身后甩开甩去,满身都是活泼的少年气。
“我不像你身手那么利索。”齐承明理直气壮的说, 给他借力搭人肉梯子的那位禁卫军也战战兢兢的提醒着说, “王爷慢点……别着急。”
少年皇子笨手笨脚,手臂用力, 半天才用一个不太雅观的姿势翻上墙, 然后他坐在墙上,强行调整成一个正经姿势后才放下双腿往下跳。
“……”温仲南大不敬的转开头,在没人看见的角度里挤了挤眼睛,很是搞怪。
“我知道你在憋笑。”跳下来的齐承明幽幽的说,虽然没有转向这边, 但他就像是有透视眼一样,反而把温仲南吓了一跳, 连忙放松鼻子眉毛, 不敢做小动作了。
紧跟着两人跳下来的就是那位禁卫军, 他翻墙的动作熟练多了,跳下来后老实的站在齐承明身后,一副要跟着护卫的架势。这也是没办法的,不管齐承明刚才怎么试图翻窗想跟着温二公子偷偷溜出去, 他们都避不开后罩房这边守着的禁卫军。
两位禁卫军,一位留守准备对其他人解释他的去向,另一位就是为虎作伥、还帮着齐承明翻了墙的这一位了。
“在外面叫我齐二,实在不行就喊我公子。”齐承明叮嘱了一句, 三个人开始沿着王府外墙往前赶路。
这才短短不到一天工夫,似乎大半个柳州城都得知了“飓风”将来的消息,街上的氛围完全变了。行人匆匆,街道冷清,之前络绎不绝的大小商人和车马在主城道上也绝了迹。只有米铺的门口排满了长队,吵吵闹闹,争得正欢。
“大家都在囤粮了,这是当前最紧要的事,到时候洪水如果蔓延到了城外,我们要靠着存粮守多久还是个问题。”温仲南的视线落了过去,说话间,又有一队步履匆匆的禁卫军跑过去,急着主持秩序。
齐承明下意识垂了一下头答:“比起粮食,水源更紧缺,飓风天很难取水,包括雨水。”
他在心里默算。
按照边神医的估计,台风来袭估计还有几天,刚才他写信遣暗使快马加鞭的去岭南打探,速度快的话……明早往返回来就该有结果了。
到时候才能判断他们到底是守城还是……转移。
如果是守城的话,就根本顾不上明年早春打井了,他们必须在这几天加班加点的赶工。
一行三人很快来到了城门口。天上还飘着雨,城门口却干的热火朝天的。一批禁卫军看起来和泥地里乱滚的皮猴子没多少区别,卖力的疏通着废弃的排水渠。
在黄先生的大声指挥下,几名匠人正在把巨大的木头修成合适的形状,他恨铁不成钢的举着图纸挥舞讲解着,唾沫星子都飞了出来,训得别人噤若寒蝉。
“边神医?”齐承明讶然的问,他看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也在这里,就站在高墙上。小老头身旁跟着个药童在打伞,但老头却倔强的站在雨里死死盯着四处的天空,似乎在判断天气状况。
齐承明想了想,也爬上去了,他笨拙的站到对方旁边问:“不继续休息了吗?”
边大夫收回眼神,缓了缓瞪得干涩发红的眼睛,他转身行了个礼:“王爷安,睡了几个时辰已经够了,老朽总想出来转转,看看哪里还能帮上忙。”
“边神医也不必太忧虑了,我已经派人去岭南打探情况,又让他们挨个通知其他的城镇了,如何应对也讨论好了……真遇到事情,我们就一起坦然面对。”齐承明沉静的说,语气平淡却带上了力量感。
他心里已经不觉得有压力了。
当别人显得比他还焦虑有压力的时候,齐承明奇迹般的觉得自己头脑清晰冷静,甚至能反过来安慰人了。
“其他城镇……”边大夫低声念叨了两句,突然说,“王爷,我有一交好的故人之子,新调来柳州府境内当县令,其人素有才干。我那故友在朝中也算说得上话,或许他们可以帮上什么忙……”
“嗯?”齐承明顿时来了兴趣。
边大夫便说了父子两人的名讳和官职。他还没来及往后继续介绍,齐承明已经在心里不争气的一跳:“……!”
德高望重的两朝太子太傅沐解沐大学士!
齐承明在穿越前看的这本夺嫡小说里写,小透明的男主七皇子后来逆袭当新帝的时候,那位老大人依旧健在。虽说年老,活的比鸿仁帝时间还长,性情却不迂腐,颇有些上古文人的彪悍武风。
他就像一面朝中的旗帜,新帝七皇子要推行什么有争议对百姓有好处的政策时,老大人都力排众议,简直特别得力。
齐承明既然穿书过来了,当然想暗中积攒力量自己上位,防止被原本的男主七皇子登基后剧情杀迫害死,但无奈,沐大学士是一位让齐承明眼馋却无可奈何的重臣。
毕竟他们一个在京里一个在柳州,原小说剧情中七皇子能想方设法拉拢加好感分的一些人才,齐承明鞭长莫及,实在做不到啊。他当初考虑的时候,只能先挑一些更容易拉拢的人才去使劲。
但现在好了……这位边神医居然认识沐大学士,通过这次的事情也许能搭上线,更妙的是……沐大学士是不掺水分的心系百姓,一旦他得知了柳州和岭南的惨状,绝对不会视而不见。说不定他一开口在朝中争取,鸿仁帝还会派来些赈灾或者援助呢。
齐承明不挑,他们这边是真艰苦,什么救援都行。
“好,边神医,联络他们就拜托你了。”齐承明郑重的托付着,“若是飓风危急,务必让沐县令仿着柳州城县衙的动作行事,以百姓性命为重。”
这么大的事情出来,柳州的知府和知州像是死了一样安静,不轻不重的往各县衙传了个话:重视飓风灾情,视情况让百姓去避难,然后就没有后续了。具体细节是一点不上心也不督促啊。
齐承明现在还得惦记着其他地区的县衙要怎么处理。
“老朽知道了。”边大夫缓缓应下拱手,“这就给沐县令写信。”
他深深的看了一眼眼前面色稚嫩却临危不乱的少年皇子,恍然间仿佛看到了先帝的风采,心中终于安定了下来。
边大夫与当年的沐家小子沐解交好时,也有幸见过先帝几面,但他闲云野鹤惯了,后来就离京四处云游了,与沐家的交情也一下子持续了几十年。
这一回,老沐给他写信,让他多去帮帮柳州的瑞亲王。边大夫正在南边游历,收到信后心生怀疑了半天:他很确信自己那位老友行事有多中正,从不参与夺嫡,也不会为了儿孙前程搏一搏。也就是说,他这般叮嘱关照那位……排行行二的皇子,是对方很有过人之处?
如果是这样,那他还真的去了解一番再去接近二皇子,不着急。
边大夫就是因此才绕了路,在四处渐渐了解到了柳州城中传出的新事——
什么商人争相巴结王爷,新来的王爷爱吃也擅吃,性子喜洁。不仅沐浴要新方子,连城中路况也看不惯,所过之处都必须建造所谓的“公共厕所”,一点污秽也不许有……
乍一听,只能得出这位小王爷很娇气的结论而已。
但边大夫很执拗,他坚决去继续细细打听,才听说这位小王爷把收集起来的污秽都制成了肥料,许诺会发给百姓,又一心沉迷种地,似乎也很关注民生。起码从他来以后,柳州府衙里惯常用些名义剥削人的那些手段……都停了。
原来是小王爷把自己人安插进了府衙。这手段可太敏感了,做的却都是些好事。
边大夫的神经一跳一跳的,到此才觉得这位小王爷不简单……那些喜奢喜洁的特征,恐怕都是迷惑人的表象。这个皇子,不简单啊。
边大夫心中没了疑虑,才决定前往柳州城,好好看看老友苦口婆心叮嘱他的瑞王爷身体有多差,到底该怎么调——这一耽搁,就撞上察觉飓风了。
可怜他一把老骨头,前两天是他撑着一口气在前面跑,后一天就变成了两个药童架得他在后面追。紧赶慢赶,还是及时通禀了……飓风之兆来势汹汹,造孽哟。
既然是老沐你自己担心的皇子,现在遇到难事了,也该老沐你操心去了!
边大夫应下以后就回了王府,干脆的写好了两封信,小宋总管客气接过,说会以最快速度寄出去,一桩心事总算了结。
且不说他安心了。
四天后的京城。
突兀的从威勇伯府上传来消息,有来人送上了远在千里之外的边大夫寄给他的书信,沐解吓了一跳,深深望了对方一眼,人老姜辣的先去看了一眼信的落款:“……”
从时间来算,除非威勇伯府豢养了一批信鸽,不然就算是八百里加急的书信,也送不了这么快。但威勇伯府就这么拿出来了,事情紧急到他们顾不上了。
沐解心中沉重,但等他看完信的具体内容后,那就不止是用沉重来形容了。他的额头上冒出了密密的细汗,忍不住喘起了气。
‘飓风?’
‘出现在岭南,马上要波及柳州?’
——那新君怎么办??
上一世的沐解完全没有关于这一年这件事的印象……糟了,这到底是不是他有了一世奇遇带来的变化?
沐解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再看向静静等着的信使,总算明白这人还没有走的意思了。他沉着脸坚决的说:“回去吧,老夫明白威勇伯府的意思了,明日上朝老夫就奏请赈灾,王爷遇难成祥,不会出事的。”
话虽然是这么说的。
但信送过来……时间都过去四天了。飓风也许已经到了,他们现在再派人赈灾也有些迟了。
沐解面沉如水,心脏缓缓收紧,几乎喘不过气来。
……二皇子殿下这会儿真的平安无事吗?——
作者有话说:沐大学士(往椅子上一瘫,想着想着面如死灰):——完了。
要是新君有事了,他立马就去向先帝谢罪!!.
【发现很多人还是分不清,在此强调:
文中所有的“新帝”都是齐承明角度称呼的,指的都是他自己在穿越前看的夺嫡文里的胜利者、原男主七皇子。
“新君”是臣子们对齐承明多年登基后的称呼,重生回来称呼延续了下来。】.
第47章
狂风暴雨。
天上的雨下得简直像是一盆盆的水在往下泼, 肉眼可见的水层分隔,密集到让人几乎睁不开眼。雨水打在脸上噼里啪啦的生疼,强烈的大风几乎把人刮走。
“殿下!我看到远处被水淹了, 不知道是哪边淹过来的!我们要不要撤离?”毛大统领扯着嗓子喊,他身上的布甲都被吹得鼓胀,东扭西歪, 全靠自己的大吨位牢牢扎在原地。
“王府就是现在最安全的地方了!让匠户们抓紧造庄稼排子, 飓风过去后救人用得上!”齐承明同样扯着嗓子大喊,他紧紧抓着毛大统领的手臂, 两个人匆匆结束了在门口观望水情的行动, 赶紧准备进屋了。
很多宫人的脸色都是惨白的,欲哭无泪,他们从没见过这么可怕的天灾。在这几天里都像是雏鸟一样围着齐承明,他一进来,宫人们就一拥而上, 拿毛巾的擦拭,拿换洗衣服的, 拿暖炉的, 像是找到了主心骨。
“呼……”齐承明猛然甩了甩脑袋。
在外面短短的一会儿功夫, 他的全身都湿透了,眼睛也完全睁不开,眼皮间能看到的东西都笼着一层水气,齐承明刚才能看见的唯一东西就是自己的基建系统, 上面五颜六色的地图页面标注着密密麻麻的红点,那些是柳州府境内的人口分布群。有的红点还在缓慢移动向避难点,有的倒霉红点一眨眼间消失了,成片成片的。
齐承明顾不上宫人们对他的大力擦拭, 他揪心的死死盯着进度。
……
柳州府地设七县。
除了齐承明所在的柳州城(柳城县)为治所地,余下六县的行事准则,全都得看柳州城的动作。
信鸽飞向京城的那四天中,柳州府境地狂风大作,雨如瓢泼,天边颜色瑰丽变换。
第一天的时候,前去岭南探查的人疲惫不堪的回来了,带来了好消息和坏消息——好消息是飓风正在岭南肆虐,却不会直接经过柳州城。但坏消息是,哪怕飓风只是在旁处路过,远远影响过来的破坏力也是极大的,在柳州府境内几县或许会造成一定危害,需要尽早打算。
果然,接下来几天里,因为周围多山,被卷起的树木比比皆是,碗口粗的树干砸下来就是连毁几处房屋,多有被砸伤亡百姓的数据汇报不断往柳州城汇聚。柳江水的暴涨也近在眼前,几乎是暴雨初下,城中就漫得不行,闹起了水灾。
齐承明心有余悸。
他自从收到消息的那一天起,就命令驿站里骑术最好的信使飞快赶往余下六县,指导他们防御洪水,或者就地转移。秦先生,黄先生,小宋总管,温二公子,边大夫全都临危受命,跟着信使赶了过去,各自代表“王爷”坐镇。
最后一县比较特殊,是那位小沐先生当县令。齐承明这边人手本就不足,派到后面捉襟见肘了,他正皱着眉头思虑还能派谁去的时候……小德子咬咬牙,还是站出来了。
同样都是跟在王爷身边耳濡目染的大太监,总没道理宋总管可以独当一面,他就只霸着殿下那点恩宠就满足了吧?说出去都小家子气。小德子不愿意离开二皇子殿下,但他更不忍心看殿下这么眉头紧锁的犯难。
不就是把这几天开会时交待的种种细节都告诉县令,更好的沟通政令,帮着他们更快更好的转移吗?
他也能做!
至此,六县都被齐承明派去了可靠的人手,包括每县一队禁卫军。王府变成了碧菽挑大梁,她一向是和小宋总管共同负责对账的,威严早就建立起来了,眉头一扬,下面的管事户下人全都得低眉顺眼,管的井井有条,不会生乱。
毛大统领就代表了齐承明的意志,负责在柳州城中奔走——他们这里有完善的大闸和排水渠,灾害会比其他几县轻些,但不代表就可以放着不管了。
一番分配命令下,王府空了大半。齐承明身边只剩孤零零跟了个小成子,还能帮他做些传递命令出去的活。
然后就到了第二天,飓风将至。
齐承明却通过基建系统看到余下几县的情况不大乐观。离台风灾害最远的几县只需要加固县城,防范暴雨洪水和疫病,这没问题。但面向岭南的几县却得把百姓都转移出去……短短一天工夫,他们的百姓才转移了不到小半人口。
太慢了……这太慢了!
基建地图上显示,百姓们被一群群转移到了开阔的平地上,就地挖建掩体,或者转移进了山上的山洞里。也只有这些地方能尽量避开飓风来袭时的伤害。但这太慢了!
齐承明一眼就看出了各县领导者的窘迫所在。
他思来想去,咬着牙抓起笔就画起了地形图,那上面标记着基建地图上显示出的柳州府几县境内每一个山洞、陷洞和防空洞的所在地。
古代的防空洞不是为了防御空中袭击的,而是为了防御敌人而建的战事建筑,也处于地下,用废弃的地堡称呼它们也很妥帖。
信使们把这一份珍贵的地形图用油纸裹了,揣进怀里贴着心口,外面捂得厚厚实实的,快马加鞭的赶往了那些县城。等到了地方,信使们一个个还是看着像是从水中捞起来的一样,全身都被淋得湿透了,只剩信件还好端端的了。
小宋总管看着那份密密麻麻的标注舆图,大喜过望,当即信任的一一吩咐下去。
秦师爷看着神秘的图纸,这一次他不为殿下的神通广大感到未知恐惧了,他只觉得心中暖意弥漫……为了他们,殿下都暴露至此了。这次的防灾必须尽快,做到最好!!
温二公子对着新信沉默半天,最终什么都没想,一一照做。
小德子想不通殿下的信息怎么比早一天过来的自己还清楚,但他联想到殿下总是在晚上神秘接见的一批批下属,恍悟再无疑问了——接受的飞快。
一切转移动员都在紧迫进行。
然后就到了第三天和第四天,飓风来袭!
柳州城同时紧闭城门又开启大闸和排水渠,严令百姓躲避不得随便外出走动。这边的山脉树木连绵,不好躲在山上,万一有慌了神的百姓在没指引的情况下逃往山上,被树木杂物伤及性命就更糟了。
齐承明就和余下的匠户,买来的户下人们,太监宫女,以及留守的禁卫军们都留在王府里。王府这所老宅用料结实,又刚经过一番新修补,是最稳妥的住所。整个柳州城内如果说哪里安全,王府绝对排得上第一档次,比府衙都结实。
所以连柳州县衙的余下官吏也来了,就在王府里继续办公,这里俨然变成了一处新府衙。
台风来袭,狂风暴雨一连下了三天,后四天形势终于转缓,呼啸的风呜呜咽咽,至少不需要担心哪里的树木和墙屋被卷起伤人了。
在这中间,几县的联络全断了。
齐承明站在正院里,抬头望着天色和地上的水洼,心中一片疲惫过头的平静。
他已经尽自己的力量做到了极限,剩下的……只能听天由命了。在这几天里,其他人都无聊得只能找活干,要么是用容器帮着把水往外舀,要么是去看匠户做庄稼排子,跟着学怎么做小船。齐承明反而忙得要命,他一睁开眼睛就是打量自己的实时地图——
看看那上面的小红点群们有没有待在该待的地方。
看看哪里的小红点群突然消失了,还有哪里的小红点太偏远没能跟上大部队。
其实看这些没有用,齐承明也没办法把消息传递给那几个县,只会徒增焦虑和心理负担。但他心烦意乱着,什么事也做不了,只能强迫性的逼自己每天看着。
“殿下?”小成子小声的唤了一声,站在门槛前担忧的说,“边大夫留下的药童分拣出了很多药包,碧菽姐姐问要不要发给大家预防一下——因为有一些人开始腹泻呕吐了。”
齐承明眉头一扬,沉着脸问:“府里的柴垛不够用了?我明令要求过了,所有人必须喝烧开过的热水。他们没照做吗?”
大水过后必有大灾。
齐承明怕其他人得疫病,但柳州太穷了,做不到人人都喝热水,不吃水灾中的食物这几条。他能够下令的,只有整个王府。本来王府里就储存着大量的柴火,下雨这些天飘过或者刮过的树木枝条也都被他们捞了回来。
在雨天的晾干效果不佳,但放在烧水的厨房里连日烘暖,到了这两日湿木头也能用——只要有一个良好的炉膛环境。保证府中的人喝热水不喝生水还是可行的。
但现在……
小成子支支吾吾:“碧菽姐姐也很生气。大夫在给他们看病,说可能是滞下,已经自请隔离了。那些人喝了药活不活得下来得再看几天情况。”
“滞下?”齐承明深吸了口气,脑子里对这种病一片空白,但想也知道。洪水里喝了不干净的水,腹泻呕吐不止,肠胃出了问题,现在还怀疑疾病可能传染……这是大疫的前兆啊。
他的脑中飞快运转,语气严厉了起来:“告诉碧菽预防起来,对他们讲明白病人的下场,这种情况必须杜绝——我们王府上不能乱。谁敢喝生水,吃来历不明的水中食物,被发现者直接去隔离院子伺候,过后好了逐出王府!”
大水过后只有王府上的人是能用的主力军了,内部绝对不能开始乱,而且要更严的听令,非常时期必须用重罚。
“是。”小成子神色一凛,肃然应下。
这惩罚太重了,不是可能丢命就是被赶出了王府生不如死啊。
“我也过去看看吧。”齐承明也顾不上心烦意乱了,提起袍子下摆,跟着小成子一阵风似的过去了。
他路过乱糟糟的花厅,来到了西跨院。这里出没的人流杂乱,但现在却一片寂静,厨房的人埋头烧火,拼命干活。其余人也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喘,各自清扫着地上或者分拣着湿木头。碧菽怒气未消的叉着腰站在中间,看样子刚发威过一场,小成子附在她耳边低声说着。
远处的一些宫人已经架起了火堆,一边看起来在用一口大锅煮衣服,一边的火堆上在熏艾叶,气味刺鼻呛人,往四处熏着。两个禁卫军守在那边的小院门口,如临大敌。
“咳咳。”齐承明忍不住咳嗽了两声,看了那边几眼,走过去问,“隔离的人都在里面了?”
“是什么情况?”他又问,脸色不辨喜怒。
赏罚都做的这么分明了,还有人违抗……这可以说是人的天性,也能说是他罚的还不够狠,那他这次就狠狠的罚,罚到让人长记性。
“是门房刘妈妈,黄木工,还有……”看门的禁卫军很脸熟,是之前擅长打探情报的柱子。他一见王爷今天脸色阴沉,模样不似往常,背上的汗毛都快竖起来了,老老实实的一张嘴就把事情倒了个干干净净。
总有过惯了穷日子的小老百姓心疼粮食,心疼柴火。
看到那些柴在热水锅下一刻不停的烧着,有人就受不了了。看到外面水中可能飘过一只死鹅,那更是扛不住的诱惑。平日里谁不是喝江水,喝雨水?现在喝了也没事吧?或者说——白白看着那只鹅就这么飘走,还不如拿来偷偷吃掉……
不然也太可惜了。只偷偷做一两次,不会出事的吧?只要不被发现,或者只要大家都吃了鹅,那就没人报上去被罚了。
这是他们的侥幸心理。
然后……就出事了。
“把最新的赏罚标准通报下去。”齐承明眼皮都不眨的说,语气很是平静。
他并不生气,现在生气只是内耗而已。
平时他会尊重他人的人格,尽量保持自己现代人的三观不被同化。但古代百姓很愚昧的时候——他穿成了这个时代当之无愧的上位者,就得狠下心负起责任,不能心慈手软再谈什么平等,导致更大的灾乱祸殃。
为此……哪怕是手上会沾了人命,齐承明也有了这样的觉悟。
——或者说他来到古代成了想以后夺嫡的王爷,一辈子想不沾上人命也很困难吧?齐承明以前只想尽可能的推迟这样的时间,推迟自己被改变同化的时间而已。
现代人的齐承明在他的内心里捂着耳朵逃避着。
飓风这件事来临后,齐承明却不觉得抗拒了,只有坦然。
是改变的时机到了——他必须背负起对整个柳州府境内百姓的责任——
作者有话说:大家中秋节快乐!
加更了一千字,先聊胜于无的给大家吃吃。
第48章
京城。
早朝上, 吵成了一团。
没有卸下太傅职位的沐大学士实际上如今只做些清闲活计,只有在大朝会或者重要的场合才出场。所以今天这个普普通通的早朝上出现了他的身影后,别说大臣们惊讶, 连上面有些睡眼惺忪的鸿仁帝都坐直了身体,清醒了。
大臣们会意的对视着,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就暂时按下, 不放在今天汇报了, 静观其变。
然后他们等了等,果然等来了吏部一位官员站出来汇报:
武陵府知州发来多地汛情急报, 包括柳州柳江县县令, 并与岭南府代奏,三府一同联奏,急发汛情飓风肆虐的求援事宜。
众臣哗然。
这事太突然了。
‘不过……柳州?’
这是个敏感的地名。别人或许不太在意,身为三皇子舅家的礼部尚书还依稀觉得这地名耳熟。封了瑞亲王的二皇子是不是就去了柳州来着?
若是他有了危险……
礼部尚书面色莫测,眼神微扫, 和吏部队伍中的自家弟子——正担任吏部郎中的沈书知对了对视线。
沈书知是个美中年,剑眉星目, 五官端正, 而立之年身形也没有走样, 整日精心打理着他的一把美胡须,文质彬彬。他迎上自家老师的视线后,不卑不亢的摇了摇头。
“……”礼部尚书心气一松,定神养气的在原地站着不动窝了。
果然, 很快礼部尚书听到了身后有人的窃窃私语:“柳江县令?真倒霉啊,那不是沐老的二子刚去上任的地方吗?”
“怪道呢,换老夫也得急。”
窃窃私语声逐渐低了下去,大太监赵福满高喝一声:“肃静!”
“呈上来。”鸿仁帝一摆宽大的衣袖, 眼神从奏折的上方多扫了两眼自己的太傅,低头开始读奏折。堂上暂时陷入了一片寂静。
沐解缓缓阖着眼帘等待,神色不怒自威:“……”
他自知今天有一场硬仗要打。
自古以来,从来都是哪地突发灾情,损伤惨重,事后上奏折请求朝廷赈灾的。今天三府提前警示汛情可以,这是必定要管的。但想往岭南或者柳州派人救援飓风相关,就难多了。
说句凉薄的。
那太麻烦了,冒风险又大,还不一定能做出什么成绩来,谁乐意?耗损的钱财粮米国库也经受不了。
但再麻烦的事情也得想办法,只要鸿仁帝想要,这件事就能成。
沐解硬着头皮紧急串联了他多年来的弟子或人脉,把官面上求援的事落实了下来,走了明面。同时呈给陛下看的奏折里有写上奏人沐县令的名字,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得分明:正是因为沐老疼爱的儿子也在那边上任,所以他提前知情,才在今天为了这点私情忍不住上朝求援。
当然,奏折里也会侧面隐晦提醒到——事关瑞亲王的安危,众官员不敢马虎,只能早早奏上,以候示下。
如此一来,公事私事,天子血脉自家儿孙,要紧之处全都在奏折里写的清清楚楚,就看鸿仁帝能做出什么程度的反应了。
“你们也都看看吧,怎么安排章程。”鸿仁帝看罢,让福满公公把奏折送下去,在六部里转了一圈。
但这一次,没什么人先跳出来,气氛诡异,态度暧昧。
平时哭穷出不起钱财,来不及救援,到底怎么拉扯鸡毛蒜皮都很正常,今天他们却谁都不想做这个出头鸟——谁知道陛下的态度是什么?那是他亲儿子在的地方。就算陛下那边不在意了,谁又想平白得罪人脉满朝的沐老啊?
就连户部管钱袋子的尚书都愁眉苦脸。
他还是想哭穷,哭穷是永远停止不了的,国库真经不起猛花,这赈灾止汛他们都有一套完善的拉扯流程。但……平日是他第一个跳出来充当黑脸的那个角色,今天他也没法子了啊。
沐老也与他有恩啊!
最后,还是户部一个侍郎硬着头皮出来试探圣意:“启奏陛下,灾情危急,不可不管……然近来陵墓修建诸事吃紧,国库空虚……这具体事宜,还得恭请陛下决断!”
他打了一堆马虎眼,然后干脆利落的往下一跪。
这下其他百官也轻松了,哗哗啦啦都往下跪,齐声重复着:“恭请陛下决断!”
——陛下您给个态度吧,然后大家伙该反对的才能反对,该附和的也能附和呀。
“一群滑头。”鸿仁帝哼了一声,心中已经有了决断,
“户部王传道即日负责柳州岭南赈灾诸事。吏部……沈书知?任河道堤护……”
他一张口点了几个人名,唰唰唰任命出去三个钦差大臣。
哼,都以为他会那么凉薄?还观望他的态度……再不济,那也是他的儿子,还有沐师的儿子也在那里。
鸿仁帝不待见二儿子,想把他远远打发出去眼不见心为静,但还没到接着求援眼睁睁不管的程度。
他的态度一出,朝堂氛围骤然一松,又回到了大家熟悉的流程里——接下来才是具体批多少钱粮,什么时候出发,三府怎么分轻重缓急等鸡毛蒜皮的小事讨论上。
一时间众臣子争得面红耳赤,户部官员寸步不让,刚被任命钦差大臣的王传道一个华丽转身就开始同他们据理力争,背刺老家了。
争得那叫一个激烈,时不时一方被憋的哑口无言。
沈书知不动声色的在旁边看得心头舒畅极了:“……”
要不怎么说,还得是户部人打户部人呢?知根知底啊。
偶尔王传道那边弱势了,还有几个一看就是沐大学士的官员出来帮腔,好一通激烈争辩。
沈书知全程都在低调看着。好像这一切和他没多大关系,实际上他默默记住了每个人的倾向和表态。
直到两个时辰后,这场开的漫长的早朝才终于扯皮完,庞大的朝廷机器开始运转。沈书知拖着疲惫的身体下了朝,回了家。
踏入家门的时候,他的神色却渐渐肃然,眸光锐利了起来:“……”
不对劲。
今天的朝上有许多人都不对劲。
不管是沐大学士,王传道,还是争着很积极的推进流程的几个官员,全都很可疑。
沈书知有想过,今天汇报上来的消息是不是他重来一次人生引发的未知变化。因为在他的记忆中,上辈子可没有过这么一回!
最起码的,沐大学士没有因为儿子而上朝遣人奏对。沈书知自己在上辈子也没有被这么派去过。
王传道身为户部资深官员,不可能不了解国库有多空虚,应该具体怎么花用钱财,他没理由那么急切的为柳州和岭南赈灾而争论。
朝堂上关于赈灾和批复的流程什么时候有那么高了?
这些疑点也太多了……这绝不是他一个人重来能引发的反应!
这一切都牵扯到了一个人——位于柳州的二皇子殿下。如果把他自己的异状代入到其他人身上,事情就合理了。
若是如此……
若真是如此……!!
“……”沈书知神色莫辨的跨过家中大门,忽略了门房恭敬的称呼,又走过二门,听见女儿活泼的笑声在庭院里响起。
她正在几个仆从奶娘的陪同下抓蝴蝶玩,开心得小脸红扑扑的。
“爹爹!”小姑娘清脆的喊声响起,伴随着一个扑过来的小身体,沈书知当即柔和了脸色,一把接住女儿哄着,“爹爹要外出办事了,回来以后再陪你玩,好不好呀?”
“那……那好吧。”
仆从们讶然低声商量:“老爷是得了什么好差事吗?心情很好的样子。”
她们面面相觑,待到老爷回了正房和太太交代正事,太太一叠声吩咐开来,下人们才知道原来自家老爷是被派出去当钦差了,治理汛情。
这才是又苦又累的难差事呢。
下人们的不解又多了一层:那老爷为什么这么高兴?
这晚沈书知在书房里辗转了半夜。
他在思虑今后该怎么行事,尤其是……自己离京以后,怎么让心腹盯紧沐老门上,看看都有谁会去找他试探。
因为,他的大胆猜测若是真的……今天的朝上就会有其他聪明人同样发现异常,绝对要顺藤摸瓜的去找异动的源头,找沐大学士问个清楚。
到那时候他再思虑,该不该与人相认好了。
因为……若是不止他一个臣子能够重生,还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今天的朝上出声异动的人都是向着二皇子说话的,但万一还有其他皇子麾下的臣子重生呢?
万一陛下对这件事也知道呢?或者万一有人想靠其他皇子搏从龙之功,把这事告诉了陛下……那二皇子是会更获得青睐?还是该有灭顶之灾?
只想想这些恐怖的猜测,沈书知的冷汗都要下来了。所以他在朝上才那么用心的关注每一个人的反应。
目前看起来还没有人是有敌意的。
……但,总之还是得再观望看看。
沈书知暂且放下了他的阴谋论,清空大脑准备睡觉了。明天还得再去进行后续流程的批复,进度实在缓慢的话,他也会暗中督促的。
这有暴露的风险。
但沈书知和其他可疑的臣子估计想法都是一样的——
首先,得让二皇子好好的活下来。
他是发自内心的祈祷,上辈子没听到类似的事,是因为二皇子凭自己在藩地度过难关了。
当然,还有一个疑点,沈书知包括今天—朝上的有心人应该都注意到了。在奏折里,为什么上奏的人里偏偏没有柳州府的知府?
沈书知危险的眯起了眼睛。
正常流程来说,灾情事后再上奏也合理。但柳州府还住着一位皇子,旁边两府都急到上奏了,柳州本地还这么懈怠,这就不是错也有错了。
不会是什么尸位素餐的家伙吧?
他打算这次奔赴过去亲眼看清楚,如果是误会还好。如果是的话……一回来他就要狠狠参对方一本!
……新君身边得有听话的自己人才行啊。
沈书知幽幽琢磨着——
作者有话说:感冒了,从晋江崩到现在数据都不太稳定,只在日三。
目前是欠了大家一更地雷加更,这几天我一定要加更上,再见缝插针的试着日六,把数据给努力拉回来!
第49章
柳州。
在飓风来临的第五天后, 满目疮痍的土地才渐渐恢复了平静。
多亏了完善的设施和距离较远,柳州城是几县中受灾最轻的地方。早早地,齐承明察觉到外面的风向变化后, 就下令让禁卫军倾巢而出,府衙的官员们也带着衙役四处奔走,按照他们这些天商量好的救援方案开始行动。
有被水冲毁房子无处可去的人, 就安顿在郊外的高地, 先住着齐承明一行人来柳州路上用的帐篷。后到的人,就各自找些水中的布条, 秸秆, 树枝和石头块先垒一个住所。他们必须在冬季到来前重建房屋才行。
有的地段偏低,积水还在,有人被困在房顶上,典史就呼喊着,带着其他府衙的小吏划着简陋的庄稼排子过去把人接下来。也不单单是这些县衙里的官员在救人了, 百姓们也在自发的帮忙,包括一些还留在柳州没走的富户, 派下人出来救灾。
来来往往的人手络绎不绝。
若是有病了的百姓, 就送去王府里救治, 专门走西跨院的小角门,不和其他地方接触。
管家们也时不时来回报:
“王爷!府外有饥饿的百姓来讨食。”“王爷,山上庄子来回话,新种子的土垅地势很高没有太多损坏, 但下雨太多了……恐怕要泡出问题。”“大夫那里说葛根不够用了……”
齐承明累得眼皮都快睁不开了,才一一回答完,他深深意识到秦师爷平时的工作量有多大了:
“让他们统一去大街等,我们会在四条大街主干道集中放粮。”“马上排涝, 能处理到什么湿度就尽量,过后我把药水配料送去,得马上杀菌防止病害。”“组织一些熟悉山上的村民,不拘葛根,问问大夫还有什么是常用要煮的药材,一起去采了!”
如此忙碌了一天,齐承明一直和县衙坐镇的主簿一起,对灾后的情况有了大概的整体印象。
不幸中的万幸,整座柳州城只失踪伤亡了近百户民众,这放在平常根本匪夷所思。但病的人就很多了,基本上都是喝了洪水或者吃了不干净的食物,或者在水中泡了过久,或者累冻病的。王府里后来也塞不下了,只能又在郊外找了几个大院安置病人。
大夫严重紧缺,情况轻的人就先喝碗统一熬煮的中药材汤熬一熬。
粮食是府衙做主开仓放的,就放在四大街上用大锅熬煮,每人一碗先填着肚子。主簿去找知府和知州请示的时候,总算没听他们在这么要紧的事情上再扯皮,而是痛快的批了两万五千石陈米。
灾前两人安静如鸡,灾后他们就开始活跃了。
齐承明看在他们终于出来干活分担了的份上,还松了口气。
却有一个脸熟的小吏愤愤不平的跑来王府对齐承明告密:“王爷,县令大人那边的安排册子被抢走了。”
那分明是他们县衙众人和王府一同想出来的!
“嗯?”齐承明在昏黄的灯光下难掩疲色,他揉了揉眉心,听到这一句话突然就清醒了,愕然抬头,“被什么人抢走了?”
那只是一份灾后详细安排的册子,是王府和县衙在中间这一周讨论修改出来的方案,就算县衙那边不提,本来这册子也是要分散开给读书人,多抄写很多份散出去给柳州城众人用的啊。
“被……被知州大人。”小吏一看王爷神情茫然,又到了他们的解释时间。他低声说,“知州大人负责的这几地都遭了灾,岭南,柳州,郁林州,若是在请求赈灾的奏折附上完善的应对方案……”
那到了考评的时候,因遭飓风带来的坏印象反而会被妥善的应对措施覆盖,说不定这次的灾事对知州就是场机遇了。
小吏满脸难看。
知州升不升迁其实和他这种地位低下的“吏”没什么关系,但人都说小鬼难缠,王爷本来答应他们分发这些册子出去时,上面的提议者名字一个不落都会记载,那其中还有小吏自己的呢!但册子落到知州手里他们还能有什么好?
小吏最清楚他们知州的嘴脸,保管是冲着独吞功劳去的!
现如今秦师爷不在,主簿慌乱无神,县令只会闷不吭声,只有王爷能给他们做主了!
“……”齐承明眯起了眼睛,心里很不爽。
忙前忙后的时候你不在,一切结束了你想跳出来摘桃子?怪不得突然这么积极呢。
平时中饱私囊,遇见机遇了你重拳出击。
这种垃圾的位置是该动一动了。
齐承明打开他的基建系统,对着人才页面沉思了片刻:“……”
他的神情逐渐微妙。
等等。
这人才列表是不是比最开始长了好多好多?
哪怕齐承明没到柳州前的人才名单都有几百人了,但他现在看密密麻麻的单子,还是后知后觉的意识到,现在似乎……翻倍了?
[柳州]地区有很多名字可以理解。他在柳州开办的各种厂都给百姓带来了新生计,他们中间有些人能上名单就代表在某方面是可造之材,对他又一片忠心。
但……
[京城]分类里为什么也有那么多名字啊?!
齐承明不可思议的检阅着。
这些密密麻麻的名字,不认识,大多都不认识……
沐老爷子的名字在,勉强可以解释成边大夫对他不遗余力的分享细节,吸引了好感(这仍然很不可思议。),那……那沈书知的名字为什么也在?
原书剧情里沈书知是个稍微耳熟的配角官员,擅长四面下注,因为跟着三皇子最终没了好下场。齐承明敢发誓他和这个人一点交际都没有,京城与柳州又远隔几千里,这位下注赌神是怎么注意到齐承明的?
而且在人才名单里……
齐承明沉默想了半天,还是一阵沉默。
想不通,只能先不想了。
他还没忘记自己打开人才名单是干什么的。知州和知府的职位都非同寻常,想要想办法把人捅下去很简单,满手小辫子都能抓。但怎么保证换来的人相处起来更合适,不影响他在柳州的野心……就得斟酌好人选了。
齐承明想趁机把自己人推上位。
中原地区的官吏都是由吏部决定的,但岭南柳州这种偏远疑难地区的知州和知府要么是罚来的,要么就得靠推荐任命:多是本地缺调——从经验丰富的县令们中间选。而县令们不止朝廷任命一条,同样具有本地举荐制,但需要名望和做出的实绩都很大才行。
这两条就给了齐承明动手脚的机会。
他对着名单斟酌沉思了好一会儿,奋笔疾书连写下好几封书信,才对神色忧愁不安的小吏说:“你把这些交给驿站的人,放心回去吧,那册子还有多余的,尽快让大家抄写散发出去。”
“是!”小吏满脸振奋,再也没有忧虑了。
他很放心王爷会处理这件事,哪怕对手是高高在上的知州大人。
“还是我的心腹不够啊。”齐承明看着他离开后,也没心思处理杂事了,放下笔叹了口气。
齐承明在官场上没有相熟拉拢过来的人,本地的知州和知府过于盘剥百姓了,让他忍无可忍,也只有县令那种程度的贪欲还能忍下,亏得他识相愿意当个傀儡。
现在齐承明盘算来盘算去,只有沐县令适合推上去担任知州。齐承明之前从边大夫那里了解过一点他的情况:本来小沐县令的资历已经熬够了,岁数经验都足了,差不多也该回朝中委以重任,得施高位了,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又转调到了柳州继续当县令。
齐承明想想原书剧情里沐大学士一直在官场老而弥坚,就突然不奇怪了。
也许是沐家父兄太得力了,鸿仁帝不舍得吧,所以一直压着小沐县令。但现在好了,如果……非要用这管理册子立一个能升职的典型,那么为什么非得是知州,而不是小沐县令呢?
当然,齐承明不会遮掩掉这些其他撰者的名讳,只是他自己作为一个王爷反而不宜宣扬太多。小沐县令又有经验又有资历,哪怕是初来,但他这次赈灾事情办得好,让他在原地升职成知州……也是一个机遇。
至于空缺出来的县令位置,齐承明就能想办法在本地拉拢来的自己人里挑着举荐了。如此一来上下都是自己人,哪怕搞掉后新来的知府不太妙,齐承明也能再想办法。
“希望他们能同意吧。”齐承明是给沐老,小沐县令,秦师爷包括威勇伯府都去了快信的。只希望这番运作不会遭到拒绝。
但不管自己人最后会不会上位,只等朝廷派来人调查情况或赈灾,再想到了奏折,现任知州和知府两位大人一顶“玩忽渎职,夺功欺瞒”的帽子是摘不掉了。
……
飓风后的第十天。
柳州城的忙乱才渐渐平复,本着谁出银子谁最大的心思,齐承明成功担任了整个柳州城的包工头老大:
没错。
整个城满目疮痍,大多人的房子都毁了泡了得重建,既然这样。这不就是重新规划城镇和下水道的最佳机会吗?!
天赐良机啊!
尤其是飓风走后,气温会短暂升高,现在刚好又是人人都在农闲的空窗期,刚好动工。灾后的“以工代赈”也有了……
值得一提的是,齐承明在外面跟着四处巡视的时候,情不自禁的感慨:“幸亏我要求造了公厕啊!”
从飓风快来的时候,他就联想到了要紧的两处地方——堆肥的郊外大院,还有城里的那些公厕都得尽量封死。后来虽说城中病了的百姓有很多,但看数据远远没有其他六县来势汹汹,死伤惨重。
很难说这是不是因为,柳州城的水中没有混着大量粪便细菌的原因。
齐承明只要想起这一点,心中就会升起浓浓的成就感:
飓风来了是很心痛……但他前一个月的努力也没有白费!他尽其所能的救下了好多人……好多好多本该死于饥饿,飓风,洪灾和疫病中的人。
那都是他的百姓啊。
这天晚上,齐承明睡得非常踏实,一直心虚的那种感觉,终于不再整日整日的灼烧他了。
第50章
山上空气清新, 吹过来的微风吃起来有一丝甜滋滋的味道。
牛娃躺在挖出来的土坑里,翻了个身,张着嘴巴睡得不大踏实, 肚皮叽里咕噜的在打鼓。
他的耳边传来呜呜咽咽的哭声,有些耳熟。牛娃受不了了,爬起来粗声粗气的说:“张家嫂子, 你就别担心了, 张哥的病肯定能好的!”
在这个山头上,一眼望去到处都是帐篷, 不拘男男女女大大小小, 但每个一片区域地上都撒了有颜色的粉末写着古怪的符号做标记。也有往常德高望重的耆老组织着秩序,不许乱不许闹。看起来也算井井有条。
这会儿天刚蒙蒙亮。
有人在进进出出,手中捧着打水的瓦罐,有人有一搭没一搭的坐在帐篷门口揪着草编篮子。还有小孩子已经恢复了活泼,旁若无人的在这片小营地上追逐打闹, 沿途迎来几声呵斥或是一巴掌。
不远处破布和渔网搭出来的一个“帐篷”里,张家嫂子抱着一个襁褓, 垂着眼角神情憔悴的回话:“我不担心那口子, 再没有见过比王爷还好的人, 还愿意给他买药看病……”
“那你是怎么了?”牛娃奇怪的问,他眺望了一眼远处满目疮痍的柳州城,明白了什么,拍着自己健壮的肩膀,
“……大家的房子都住不了了,张嫂子你放心吧,就算张哥病好回来……这房子我也会帮衬着你家建的!平常你们对我好,我牛娃是憨了点, 但我知道好歹!”
“你快歇歇吧,哪有力气做那么多活?”张家嫂子擦了泪连忙说,“我也不是为了这个发愁,是,是……往后县衙要是不发粥了,我们可怎么办……?”
眼看着稻要成熟该收了,飓风就来了,田间倒伏一大片一大片。有经验的老农、还能动的妇人在被安顿好后全去抢收自家的田了,能收多少是多少。
张家嫂子比较倒霉,她的阿公在头一天被风卷来的石头砸中没气了,男人病的上吐下泻被带去治病了,剩下她自己带着还在吃奶的小娃,一狠心把孩子绑在身上,准备拖着虚弱的身子去地里抢救些救命的粮食。结果……
结果……
到她家的水田里仔细一看,那些稻杆都泡烂了,腐烂枯萎,有的还生着虫病。莫说抢救了,今年等于绝收了。
张家嫂子绝望的大哭一场,到现在还没有缓过来……
“种不了地了,只能卖给谁家当佃户,或者干脆自卖自身……才能在赈灾粮停了以后赶紧混一口饭吃。”张家嫂子继续垂着头喃喃,脸上没有表情,那是对未来的茫然。
她还带着离不开身的孩子,真的会有人要她吗?
而且听说最富的那一批老爷,早在大风快来前就拖家带口的坐车逃走了。他们想卖身的,又能卖给谁家?
“……”牛娃听到这里也沉默了。
他有一把子力气,平时都是上山打猎砍柴换钱,过些饥一顿饱一顿的生活。这两天他饿的手软脚也软,县衙每人一碗的稠粥对他来说就是尝个味,咕嘟就没了,烧心得难受。强忍着到山上转了几圈,也找不到一点猎物的影子,捡的认识的蘑菇都被他煮熟填肚子了。
张家嫂子在担心接下来怎么过,他也发愁啊。
这些天大家都是满脸愁苦的,还不知道……还不知道今年的田税要不要交,什么时候交。想想都喘不过气。
牛娃的乐观也没了。他没辙的坐在地上,两眼发直的瞪着天空。
远处一阵喧嚣。
是开完会的耆老们回来了,喜气洋洋的嚷着什么。
“要开饭了?”牛娃一骨碌爬起来,先拿起自己的木碗,希冀的问。虽说时间不会这么早,但还能有什么喜事?
“牛娃!”负责沟里巷的耆老也是负责周围五条巷子的老人,他中气十足的喊着牛娃的名字,笑咧开了缺牙的嘴,“王爷要给大家伙修房子,正在招人。你快去把你邻里叔伯侄儿全都喊起来!能去的全去,包吃的!”
牛娃张大嘴巴蹦了起来,自己都没注意到嘴角快咧到鼻子上了:“真的?!我现在去!”
他一溜烟跑了,挨个拍打帐篷,连自己动作太粗鲁换来几声叱骂也一点不在乎,刚才那点头晕眼花早不知道扔哪里了,现在牛娃浑身都是突然冒出来的劲——
别的不提,一听说是王爷在招人,牛娃就想都没想的跑去通知人了。
前段时间王爷要修王府,还修那什么“公共厕所”的时候,去做工的待遇可把人羡慕坏了。最开始大家都很犹豫,也就那几个胆大的先去试了试,结果听说除了稠粥,还吃上肉了呢!就这样了还给工钱……
有多少人和牛娃一样,羡慕得直流口水,但当天人就招满了,他后悔到现在。每次想起来都忍不住拍大腿——唉,他怎么就不胆子大点过去试试呢?赶不上了!
现在又有机会了!
牛娃一边喘着气把街坊邻居全拍起来,叫上呜呜泱泱的人跟着回去找耆老,一边应付大家一头雾水的问话:“给大家修房子??”“王爷能那么善心,给……就给我们修房子?”
“也说不好,那可是瑞王爷。我还没见过王爷的兵踩田里的苗……听说他们吃饭也不赊着,连小媳妇的手都不摸!”“他爹,当着孩子的面怎么说话呢!”
“不不,这很重要,我家大妞……咳咳,你这么说,他们也不抢姑娘?”“徐三知道吗?喜欢摸人那个,原来靠着姐夫当了衙役,现在没了。”
“啊?”“他关县衙的监牢里了!没几天就没了。听说我娘家侄儿的妻弟被荐上了缺,现在他们俸禄……不对,怎么说来着?奖……励?高着呢。就是要求不准摸人吓唬人,不准找小贩多要钱,遇到事了还得帮,听说早上卖胡饼那家最近赚了不少!”
“咦,那我们去修房子的时候,我家那口子也能去卖点吃食……”
街坊邻居们杂七杂八的说着八卦走着,一个个都有了盼头,眼里多了神采。
等下了山到了街上,报名的地方已经塞满了人。
到处都是扯着嗓子吆喝的衙役,中间夹杂着气急败坏在骂人的耆老:“排队听不懂吗!说了不排成队的不给录,黄秃子!我看见你了!”
牛娃的注意力却放在另外一边:“大娘们怎么在那边?”
远处的另一条街上隐约看得见站着许多妇人,也像是在排队。牛娃憋得脸通红,还是猛然从队伍里窜过去,找了一个妇人问了问。
“你们这么多人修房子,谁做饭给你们吃啊?”那妇人指了指身旁一姑娘拿着的针线,“瞧见没有,会做饭的,会缝补的,身子病弱干不了活的也都能来,不拘男女。那边还有招会写字的,会算数的,懂木匠活的……”
牛娃已经听不见了,他脸上的喜气更足了,转身拔腿就跑,跑的头发都甩到了后面。凭着两只脚板一口气又跑回了山头上,喘的话都快说不出来了:“张……张……嫂子……!”
张家嫂子也有活计能做了!
……
灾后的柳州百姓一扫之前的颓色,喜气洋洋了起来。
哪怕现在的待遇只是勉强让他们能活下去,哪怕他们受灾的程度仍然很要命,前途还是一片喘不过气的重担,但每个人都觉得充满了期盼——没别的原因,往常小老百姓遇到任何事,无路可走都只有卖身的选择。
卖不了身变成流民的话,就得逃荒了,是生是死都看命数,这是所有人的共识。
谁听说过会有上位者……这么对他们好的?这比青天大老爷还青天大老爷,是救命的父母啊。
县衙里。
“咔嗒”一声,秦师爷木着脸打完最后一枚算盘珠子,合上了账本。
他沉痛的闭上了眼睛:“……这下钱要用完了。”
飓风退去这几天里,王爷派去其他几县的人手陆陆续续都返回来了,只有几个在受灾严重的县城坐镇的人还没回来——是的,主要是边大夫,他在外面快忙疯了。
其余的人齐聚在王府,还没有风尘仆仆的叙话两声,齐承明就咳嗽一声,拍拍手宣布大家马上进入下一项事务中:
“……暂时没有让你们休息的时间了,柳州百废待兴,咱们全都得抓紧时间。”
“稍后你们把六县的情况整理给我。”齐承明多吩咐了一句,然后就讲述了他的“柳州城以工代赈”计划,“这个事情只能由县衙出面牵头,秦先生——”
“在。”秦留颂躬身,他的脸上满是胡茬,憔悴得都来不及打理自己,出去一趟沧桑得像是老了十几岁一样。
“你来负责。”齐承明扔过去一个眼神。秦留颂会意接住。
懂,明面上这都是县令的主意,而且县衙也得从今年的田税中筹钱办事。
“稍后来我书房一趟。”齐承明咳嗽一声,这是私下还要再商量的意思了。
以工代赈需要大量的钱粮做支撑,县衙可以出粮,但钱可以由他这个王爷和柳州城中的大户商量着出。城中还是有一些善心的大户没走,这几天也在捐钱施粥。
齐承明想起自己从白家那里收上来还没焐热的几万两银子——现在不用什么时候用?
就是不知道外面是怎么传了,莫名其妙传着传着变成了他要给百姓们修房子——这个名声不能有,得让秦先生带人控制一下,把功都归到,归到黄先生身上。
“黄先生。”齐承明想到这里又转头看向了当事人。他要把这个艰巨的任务交给黄栋了。
“让我,规划整个柳州城?”黄栋的声音都颤抖了,“房屋的改建和下水道的调整……都让我来吗?”
虽然刚才听殿下说到以工代赈的时候,黄栋就有些飘飘忽忽像是在梦里了,现在好大的甜饼直接砸到脑袋上,要把他砸晕了。
没见过,做梦都没见过这么宏大的工程量啊!!
“这不是你跟我来的时候说好的吗?”齐承明反问,虽然他也没想到机会来得这么快。
本来他还想先修了王府,再对全城的地段下水道都徐徐图之呢,毕竟百姓家还好,可以搞些拆迁补偿,一些富户读书人家平白无故,谁愿意搬家?那点补偿算什么?
现在倒好了,一口气能把事全办了,齐承明再不抓住机会他就是大蠢蛋了。
齐承明当机立断决定,要把水泥搞出来——
作者有话说:今天第一更!
嘿嘿嘿我终于把评论补上啦,接下来迎面走来的是多更队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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