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境的变化, 体现出来就是齐承明毫不客气的拒绝了这杯敬酒,满脸都写着大写的“任性”和“无所畏惧”。
少年皇子一撩袍子下摆,微抬下巴:“你喝你的, 我不爱喝酒。”
“好好。”男人很有唾面自干的能力,脸上堆着肥肉的笑容压根不带动的,他利索流畅的一仰脖自己把酒喝了, 脸上乐呵呵的, 就像是得到荣幸一样的又说了一大堆恭维的话,才坐回去寒暄了。
整个场子上因为有了这位新知府的存在, 被烘托得热闹哄哄的, 一点都不会冷场。他连对着远远不如他的几县县令都面带微笑,那种笑容有些狡猾的坏意和神气,却不吝于和他们说话。
“……”齐承明表面在自顾自的吃菜,实际上一直在用眼角余光打量。
他心里彻底提起了警惕。
这看起来不妙啊……新知府,不像以前那两个被钱财腐蚀了的蠢货, 有很深的城府的感觉。他的长相从面相上来看就非常的“奸邪小人”。
有时候人是会“相由心生”的,齐承明被新知府看了几眼心中就觉得不舒服, 他心里犯起了嘀咕。
“王爷, 不对劲啊。”坐在旁边的新柳江县令磨着牙根, 用很低的声音说,脸上不动声色。他是被齐承明的人举荐上来的士子,曾经跟着一起在飓风事件时忙前忙后过的,属于本地大户子弟, 非常熟悉一些情况。
这会儿,柳江县令就借着低头饮甜汤的动作快速说着:“刚才我家来人了,打听出来,这位知府大人是江南那边的派系……不出名, 但确实是那一派的。”
齐承明嘴唇一抿,有些想找温二问问了。
当初李半晖走的时候给他写的那份朝堂基本名单,不仅概括了他有印象的官员们的职称要务,性格习惯,还包含了他们各自的立场派系家传……虽然这份名单的真实性存疑,齐承明不可能直接相信李半晖一个人的印象。
……还是纨绔不大靠谱,有点让人不放心了。
齐承明就在边大夫走前誊抄了一份给他带上,去京城趁机比对一下吧。
他也从其他人的渠道角度那边打听核实了一些,现在一听柳江县令的话,记忆就回笼了:
朝堂上的文官们,目前有两个以地域抱团分算的派系值得关注。
一是河东派系:
他们的文官遍布朝堂,也时不时有文武转换,去做武官驰骋沙场的存在。领头的就是从一品礼部尚书,当今三皇子的亲外祖。河东人非常擅长党争,内部团结,可以说一枝独秀,把其他人压得找不着北。上次来治水的沈书知也是这一派的。
二是江南派系:
江南派系是近十几年才崛起的,他们的官职基本上高不到哪里,但各个地方都有他们的身影,很擅长赚钱或捞钱,名声好坏掺半。就连李半晖这个纨绔子弟都看得出来,这背后有陛下在保的意思……钱袋子啊。
齐承明的警觉性现在提到最高了。
江南派系的官员,突然来柳州任命……几个意思?
柳州现在属于看起来像繁花满地,富庶流油,实际上这是因为建造早期、正处于高速发展阶段时的幻象。本地百姓还在竭力赚钱,摆脱贫困的阶段。
就连齐承明,他现在名下的各种新厂子铺子一个接一个的开,加起来也有几十种了,看起来已经富得厉害了吧?实际上他搞基建的钱都接近没了,全靠白家和商队一批批的送钱,一边补贴,一边慢慢把柳州城的成品往外散出去卖,搭建起了循环结构,这才开始缓慢回血。
一切刚刚走上正轨,良性开始循环,甚至都还没有牢靠呢……这就引来吸血的贪婪虫豸了?
齐承明危险的攥紧了酒杯,指腹摩挲着上面凹凸起伏的花纹纹路。
要是有人觉得现在的柳州有机可图,可以被狠狠吸血了,又仗着官职和鸿仁帝的默许在那里肆无忌惮,无人处置……他会好好让这个新知府见识见识,什么叫王爷能做的事!
“王爷,我们怎么办?”柳江县令嘴唇几乎不动的问。
他笑呵呵的站起来和另一个县令碰了个杯,觥筹交错,很忙碌专注于宴会的样子,实际上两位县令的眼神来了个交换,意味深长。融县县令黄赟往少年皇子那边抛了个疑问的眼神,柳江县令用眼神安抚了一下他,坐下来,身体微微前倾,等着指示。
这是一个准备冲锋陷阵般的姿态,也是县令们的共识。
飓风过后大半县衙的人都替换成了向齐承明效忠的本地士子或大家子弟,余下没有调动的几地县令也在知州知府糟心的动作和王爷作为之间有了深刻清晰的认知,默认向他的行为靠拢。
哪怕沐知州上任以后,凭着良好的名声和作风潜移默化的和县令们也建立起了良好的上下级执行关系,县令们会两者都听,默认上级变成了王爷和沐知州。但……但这位新知府的样子,让他们心里都犯嘀咕,未来具体要怎么对待,是排外?虚与委蛇?互相糊弄?按兵不动?
这场欢迎宴上的氛围依旧热烈喧闹,但不着痕的眼神在场上乱飞,县令们没法从被缠着吃酒的沐知州那边得到反应,就全都关注着王爷这边了。
“别着急,再看看。”齐承明把一块煎鱼抵在唇边沉吟,沉住了气的说。
虽然他第一印象对新知府的坏感已经拉满了,但对方还什么都没做。温二家一直是江南的文官,是不是也属于江南派系?他不能一杆子把一整个派系打翻了,这是一个抱团的利益团体。具体新知府是来做什么的……必须再看看。
“明白了。”柳江县令站起来,扬声清朗笑着,“来来!平时见不着面,今天咱们不醉不归!”
一群县令就自然的到一边就着酒气和喧闹笑声、在背地里嘀嘀咕咕去了。
齐承明顺便扔了一个眼神给不远处的小宋总管,他不大擅长长袖善舞,脸上都笑僵了,接到眼神如释重负,连忙过来坐下,长长吐了口气:“……殿下?”
“你看情况套话,我先去温二那边了。”齐承明叮嘱着,他打算离场了。
听了半天,这位新知府专心致志的在和众人打好关系,暂时没什么营养。这位的城府比原知府强多了,就算有什么意图,也没打算在初来乍到的时候暴露的那种。齐承明急着找温二再多打听点消息,或者找黄先生也行。
本地县令们四处钻研的那点情报还是太少了。
“……”正在场上如鱼得水的秦留颂似有所觉的转头,渴望的灼热眼神追着少年皇子的身影消失到了门口,他动了动嘴唇,神色有些懊恼惋惜。
殿下是不是在四处打听情报了?对这位新知府背后的根底……他知道一些啊!上辈子他和江南派系的人打过几次交道的。但秦留颂最苦闷的地方就在于——他说不出来。这一世他和那些人那些事完全没有交集,也没渠道能让他得知那些。
这种只能眼睁睁看着新君去找别人询问的感觉糟透了。
秦留颂心里不是滋味。
一想到钻营落了空,他就浑身都痒痒,哪里都没力气。
消瘦的师爷眼神一转,注意到新知府正在挤出和蔼的脸色和几个县衙人员说话,模样是一点都不高傲和摆架子。秦留颂顿时又有了精气神,他抄起酒杯就加入了那边,一套客气恭维受宠若惊仰慕拉扯的操作甩出来,光速拉近了距离。
这一番交流后。
新知府:“……”
他脸上带笑,眼中带着审视。
秦留颂:“……”
他唇边的笑容微敛,视线礼貌的错过知府,停留在对方身旁墙边的摆件上。
‘——这回遇上对手了。’
新知府和秦留颂不约而同的在心里想,敲响了警钟。
此人恭维谄媚和应对的熟练手段不在我之下啊!
在他们周围,热闹的氛围中有一瞬间的静默冻结,再看却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新知府和秦师爷又重新笑了起来,继续互相招呼了起来……
宋故看着那边嘴角抽搐,面色僵硬。
‘可怕……’
他莫名有点不想参与进去那种沆瀣一气的环境中去,有点嫌弃。
但这回宋故是要代表殿下走后的王府的意志。他深吸了口气,还是勉强挤出礼貌笑容,也跟着凑了过去……
“好好好,好说,我初来乍到,全要仰仗你们啊!”新知府到后来都喝高了,面红耳赤,唾沫纷飞,被他带来的门客和几地县衙官员围着恭维,看起来彻底飘了。
偏偏这样了,他的口风还是滴水不漏,把擅长此道的秦师爷都累出了一头汗,不信邪似的喘了口气瞪着人:
“……邪门了!”
这个新知府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打听消息问的又快又精,对上别人的问题就变成蚌壳了是吧?比殿下王府里那张浸满了油的铁锅还滑手!
……
陆知府笑呵呵而熟练的顶着明枪暗箭,不着痕的把柳州的基本情况摸了个底,心里十分激动。
这糟糕易胖的长相又不是他自己愿意长的,但他表露出来的快乐可不是假的。
哈!河东那群人还想往柳州安插人,要不是武官那边盯沈书知盯得紧,趁机捣乱争夺,这个美差也不会落在他陆裕的脑袋上。
他们江南派系听说了以后,笑开了花,一个他原本只在朝上奏对时见过的大官都和蔼可亲的找他私下说话了。天知道,他往年最熟悉的都是那位大官形状优美的屁股和背影,现在骤然见到正脸了,还不太适应。
现在……把新君消息往京里传的重任,就落在他身上了!——
作者有话说:今天第一更。
第82章
温仲南这会儿已经在白宣家喝得醉醺醺了, 目光迷离。齐承明被白宣的妻子锦娘请进门的时候,白宣正和他勾肩搭背的傻笑,附和着:
“是啊……若不是我没有磨练武艺, 我也想去战场上狠狠打他一场!”
锦娘:“……”
她脸上顿时羞红一片,为自己丈夫傻瓜似的模样暴露在别人面前感到没眼看,有些拘谨的强忍着羞赧试图圆场:“王爷, 他……”
“没事, 我自己在这里待着就好。”齐承明心中好笑,看她憋得艰难, 连忙打断安慰。
原本齐承明是步履匆匆来的。现在他挑了挑眉毛, 肩膀放松,也不着急了。他感觉自己这会是问不出来什么了。
哈,这两个醉鬼……
齐承明在乱七八糟的一桌下酒菜旁边坐下,锦娘连忙吩咐下人,送了一套干净杯盏上来, 被他摆摆手拒绝:“给我上杯茶。”
醉鬼有两个就够了。
齐承明没有酗酒的爱好。
锦娘退出去以后,齐承明索性打开了基建系统, 系统里还有很多之前没看完没琢磨透的书呢, 坐在朋友们身边悠闲的度过这个下午也很好啊。
“从军……”
温仲南含混的声音泄露了出来, “从……军。”
齐承明吃了一惊,扭头看过去。
那声音和温二公子平时清朗带笑,有着少年气的语调全然不同。低沉激愤,像是从牙缝间、从胸膛里发出的呼喊, 带着无疑的决心,又像是他的执念在醉酒后终于不经意的流露了出来,不断呓语。
“温二?”齐承明放轻了声音,叫了叫他。
醉醺醺的青年把迷离的目光转了过来, 花了好一会儿才辨认出他是谁似的,喃喃着:“……无忧,我得去从军。”
“但是,我放不下你啊!”他苦恼的攥住自己额边的两缕碎发,像是蟋蟀捉着自己的触须似的,孩子气的蹲在椅子上,整个人陷入了深深的苦恼和自闭之中。
“噗……”齐承明思绪万千,差点没憋住带笑的一点气音,他一时间哭笑不得了,“喂,我又不是稚童了,到底为什么会放不下啊?”
对于温仲南想从军这回事……齐承明早有心理准备。从他认识这位原剧情中的温二公子开始,他就知道柳州留不住对方多长时间,边关一动乱,而且随着时间越演越烈,这位满是侠义之心的青年就越坐不住,他迟早会走上原剧情里的从军之旅,再见面说不定都会变成大将军了。
但到底为什么会放不下他啊?
齐承明看他一本正经的这么忧虑,感到暖心,却又觉得好笑极了。
“一不小心……你就会出事的。”温二含混的嘟囔着,抬起手用力的拍了拍齐承明的肩膀,拍得齐承明晃了一下,“你看——这身板!哪天要是生了场大病……”
他后面的话低了下去,听不清楚了。
齐承明本来还在拧眉认真听他解释着原因,现在全变成无奈和失笑了。温二果然是喝晕了,都没什么逻辑了:
“你又不是大夫,留下来也没用吧?边大夫和我说好了,忙完了还会来找我的。”
“那就好……”温二的脑袋逐渐点着低了下去,昏昏欲睡快睡着了。
“所以不用顾虑我,想去就去吧。”齐承明也不知道现在的温二听得到听不到,他顺畅的把话说完了,“去得早,你还能和表兄做个伴。”
“最近还不行……”温仲南又勉强提起精神,垂着脑袋沉沉的说着,“还有……案。”
“什么案?”齐承明下意识重复着反问。
他发觉温二说话很有特点,一到重点的位置就含糊不清,气息短促无力的换着气,让人急得受不了。
“案……子。”温仲南抬起脑袋,迷离的眼神中又凝聚起一点神采,抓着齐承明的袖子喃喃着,“县衙里的案子,秦先生不擅长断案……”
“好好好,我来,我找毛统领一起。”齐承明连忙应诺,时隔半年多,他终于又感受到哄醉酒之人有多心累了。
再看看旁边,白宣傻呵呵笑着,喝了酒以后抱着桌子不撒手,黏黏糊糊的样子恐怕是把桌子当妻子了。
齐承明飞快的收回眼神,一言难尽。
这个下午,齐承明就稀里糊涂的在白宣家消磨过去了。到后面,他看着下人们把两个睡沉过去的大男人分别扛到后院睡下,齐承明就坐在他们睡觉的屋子外看书,愣是快到晚上也没等到谁睡醒,也就是谁也没顾上招待他。
齐承明感觉很可乐,逗了半天白宣的小女儿,才溜达着准备回王府了。
“今天郎君招待不周。”锦娘先道了个歉,又露出抱怨的笑容,“……让王爷见笑了。”
一想起今天被王爷目睹到丈夫抱着桌子不撒手、死活要亲的失去控制的混乱场面,锦娘就脸色涨红,窘迫得恨不得多捶几下白宣。
“咳。”想到那一幕的齐承明也战术性咳嗽了一声,忍住笑意装作自然的样子告辞,“没事,这就是他们两个背着我喝那么醉的代价吧,明天等他们醒了,记得说清楚,我全都看见了。”
说完,齐承明忍着笑转身离去。
他都能想象到那一幕场面有多精彩了。
一直像个透明人似的跟在后面的小德子等没人了,才噗嗤一声笑出了声,天知道他今天忍得多辛苦。
“别告诉小成子,这件事咱俩知道就够了。”齐承明跟着憋不住的嗤嗤笑,但还是得叮嘱小德子一句,好歹也是他两个兄弟的笑话,被他们看见也就够了,消息到此为止别再往外传播了。
“是。”小德子干脆应了一声,语调中都还带着笑意。
齐承明回了王府,在抄手游廊就被小太监截住请去了小宋总管处理事务的偏厅,秦先生居然也在,两个人对着坐着,面前的桌上记得密密麻麻,氛围还挺和谐。
“殿下,新任知府的名字叫陆裕,是江南山阴人,连续十几年都在外放。”宋故疲惫的捏了捏鼻根,他和秦留颂分头了解到的内容汇聚到了一起,经过各方面的查证和研究,目前得知,这位陆大人好几次的任职地点都是偏远不起眼的地方。
也就是说,如果他不是来了柳州,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透明边缘人士。
不,就算来了柳州,可能也只是又一次证明他还是个边缘人士而已。
“他在江南派系里……也是个不重要的边缘人物,只能贪到一些小钱。”秦留颂总结着,视线落在新君身上,“从入仕以来,他都屡屡仕途不顺,总缺了点运气似的。”
这个名字,秦留颂上辈子听说过。
听说那人不擅长赚钱又缺点运气,所以就东贪西贪,四处钻营——可他贪的那点钱程度也完全没被上面看入眼,是个连当“贪官”能力都没有的庸碌家伙,让人听了事迹只会会心一笑,如同微小的丑角。
上辈子的秦留颂不会觉得两人相像而惋惜,相反,他还挺瞧不起对方的。
至少他是怀才不遇,但是对方有什么能力?
只会贪钱的是蛀虫!
这样的印象一直持续到今天欢迎宴上亲眼见到对方——
秦留颂不得不承认,在人情世故的方面……新知府更是炉火纯青,两个人唇枪舌剑你来我往,最后还是秦留颂败下了阵。
他服气了,所以他更惊讶了。
这如果是庸碌之辈的话,他算什么?所以说新知府的运气从小到大是有多不好啊?!这都不升职??
齐承明听得视线沉沉,他垂着眼帘,眼神看似落在地面上思考,实际上正盯着基建系统中的人才名单发呆:“……是这样吗?”
陆裕的名字也在名单上。
齐承明的平淡脸色丝毫没有变化,而是继续斟酌着缓缓的说:“所以,还是不能确定他来柳州的意图,或者说他来柳州后的打算。他——是想继续钻营找人攀附?想贪财剥削还是想……监视我?”
系统的人才名单优点多多,可以轻易筛选出忠心于他的人才。但坏处齐承明也早就发现了。
现在能确定新知府忠于他,然后呢?
这位新知府的过往听起来就是灰色人物。
他莫名其妙忠于齐承明的原因,是不是因为他想巴结攀附上亲王?他就算忠于齐承明,也只代表了他的立场,改变不了他的手段和性格,他会不会冲着柳州的繁华而来,仍然有心贪污剥削?他听起来郁郁不得志,会不会为了让自己在朝堂派系上的地位更进一步,而做出些损害齐承明利益(他自己以为不要紧)的事情?
立场是绝对的,但其他要素都太模糊了。
其实这样的人才,齐承明也不是第一次遇见了。
比如王传道,沈书知,都是莫名其妙上了名单的大臣,齐承明对他们各有各的顾虑,却也没有像现在这么抗拒。
他忧心忡忡的发觉,自己这一次警戒心尤其高的原因——还是因为新知府长得过于不像好人了。明明他知道,身为上位者,他想苛求下属们完全清廉是不切实际的,所以他的从户庄户管事乃至对衙门的管理中,都会松几分,留有些许余地。
对于这个小贪的知府,只要对方不是之前那种非常贪污剥削的坏蛋,齐承明都能容忍。没能力不是坏事,放在柳州反而是好事呢!
但他反应确实这么大……
齐承明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努力让自己把新知府阴测测的奸邪眼神忘掉。
“等于说,还是没把他的意图试探出来啊!”齐承明重重叹了口气,心里的兴趣被彻底吊起来了。
这一回,他的部下们齐齐铩羽而归,全军覆没了。
齐承明还就不信了,他吩咐了起来:“把新知府盯好了。”
总能弄清楚对方在想什么。
第二天,齐承明就收到消息——
新知府带着府衙一群人,到柳州城里四处找大户组宴吃酒去了。明明满载而归,他最后避开人独处时,却在院子里踌躇踱步,唉声叹气。
十分蹊跷。
“你先等等——?!”齐承明突然抬起手,神情一言难尽的看着汇报的毛大统领,“你们这是,晚上也去趴他墙头了吗?”——
作者有话说:小剧场——
陆裕:看我这肥头大耳、标准奸佞小人的脸和气质……有没有人心动的?
(喝酒)(拉人喝酒)(宝贝样貌的反向妙用)
没人上钩?这不可能啊,这么太平?新君不是说早年过得很艰难吗??
(百思不得其解踱步挠头)
【今天第二更!欢呼】
第83章
“我没去……游子带队去的!”毛大统领辩解了一句, 拍了拍自己的腰腹。
他这种体型,想在晚上偷偷趴对方墙头上还不被发现的监视,也不现实啊。
齐承明露出一个微妙的复杂表情, 忍住了吐槽的欲望:“……算了,你继续说。”
“弟兄们蹲守了一晚上,听见他在那里嘟囔‘不应该啊, 没有一个动心的, 这让我怎么动手?’”毛大统领复述着,眼神却不知道为什么飞快瞥了一眼旁听的小宋总管, “还说什么……‘宋总管也不收我的贿赂, 听说这太监不是很贪财吗?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齐承明:“?”
他转头看向小宋总管,觉得有点好笑:“是不是大总管都得有点名声在身上?”
齐承明大概猜到初来乍到的新知府是怎么误会的了。之前几次王府里的人事调动,宋故作为总管拒绝不了一些孝敬,他每次都会和齐承明分赃,包括城里大户不过分的正常节礼, 近几府的相应官员带来的“特产”。
有些东西宋故收的坦然,是因为齐承明在背后授意。但落在外面, 不就成就他的坏名声了?也挺好的, 贪婪王爷坏总管, 挺搭配。
宋故面上没什么变化,心里却一咯噔,怀疑的想眯起眼:“……”
他的心脏重重沉了下去,砰砰跳的很快。
不妙了。
他现在怀疑……
只是一种不可思议的怀疑, 不能保证,但有可能:这个家伙是不是和他一样有奇遇,重活一世回来了?
因为,不知道的人, 会如同新君这般误解和有了联想。但宋故却会想到另外一个方面——
‘贪财的宋总管’,到底是在指谁?
他到柳州时被上任知府知州的人塞钱贿赂过,包括几家大户、有那么一点不可言说意思在里面。宋故当时就气得怒不可赦,猜到了上辈子新君在柳州初期会过得有多艰难。
这样的手段过后其实一直络绎不绝,恭维讨好的言论和白花花的银子奇珍能让人迷花了眼。他把不过分的事告诉新君分赃,至于那些真正隐秘险恶的心思,他不会去做的:
大户们塞钱贿赂王府管家,不是借威风就是家里有适龄女儿了。
那知州知府那两个贪婪蛀虫呢?能让他们把财货往外吐,什么值得这么做?上辈子跟过来的那个老宋总管,到底算新君的人,还是算柳州本地的人??
以前说过,陛下亲自任命、从宫中一路带过来的总管是隶属于王府的重要人物,想更换也会很麻烦。新君上辈子在柳州恐怕也是内忧外患,简直不敢细想。
每次想到这个猜测,想到自己顶替了老宋总管的行为有多及时,宋故就气得睡不着了,大半夜披衣服起来继续去看县衙县志和宗卷……
现在,毛大统领复述出了陆知府的那句话,宋故如同醍醐灌顶一般,听明白了潜意思。
他微微吸了口气保持着面上的平静,假装默认似的给少年皇子进一步解释:“知府大人这回先给我塞了一枚玉扳指,我拒绝了他的隐晦透露王府情报的话,也婉拒了他准备再塞金茶壶的动作。”
扳指只是个投石问路的“石头”,这种程度宋故都可以自留,甚至不需要告诉殿下。真正的贿赂是金茶壶,包括收下金茶壶后的一系列新动作。
宋故处理这些早就很熟练了。他要代表王府表达对新知府的善意,扳指可以收。但他不会透露王爷的消息,金茶壶不能收,分寸得卡在这里为止。
齐承明若有所思的皱着眉头琢磨:“这样啊,我怎么觉得……陆知府不像是个有坏心的?”
听听陆知府自言自语的话,‘没有一个动心的,这让我怎么动手?’
动什么手?
好像在钓鱼执法啊。
陆知府听起来像那种为了投靠他找投名状,一来柳州就摩拳擦掌等着揪把柄立功的样子……
齐承明还不知道自己无意中真相了。
“……再继续观察应该就知道了吧。”宋故这边在满脸无辜,不动声色的说着,也装作不太懂的样子,他心里却明白了。
如果陆知府也是重活一世的,那么他现在的行为看起来像是新君的人了:
毕竟……过分的城中大户,贪财的王府总管,这些都是构成新君早年潜邸时光艰难的一部分缩影。在新君登基后,这些已经不是秘密,虽然细节全然不清楚,只知道个大概,但对想清算的人应该也足够了。
除去贪财,长得像奸佞小人,运气不好以外,这位知府身上目前没什么大污点。上辈子的他默默无闻,大概这也是他没被新君清算的原因。
那么排除掉偏见,凭什么不能认定他是新君的人呢?
但即便这么想了,宋故也垂下眼帘,没什么动作,就像他刚才说的那样。他会非常谨慎的继续观察,绝不会主动暴露出来异常,直到真的确认了这位陆知府的底细再说。
——起码陆知府是不清楚他和老宋总管之间的区别的。
也有一种可能就是他刚才的猜测都是自己敏感了。时运不济的陆知府纯粹是想攀上王爷,又听信外面风声误会罢了。
“那就再看看。”齐承明一锤定音。
又是一周过去,柳州城中的吃水井终于全部开始使用了——因为没有使用水泥或者竹筋,所以静置时间不需要太长。人们像过年一样热热闹闹的笑闹着,开始挑水去浇地。这一天,四处都是拥挤忙碌的人影,带着一股新井水特有的泥土气味。
吃水的奖励也要到账了。
——亲王府的彻底修缮完成,是在黄先生带队去打吃水井的时候。
这个大的基建任务是分阶段性给奖励的,前面的几次奖励,比如积分,比如马桶图纸,比如污水管道线路等等早都到了账,甚至已经被齐承明变现用上了。现在只剩最后一个阶段的奖励,以及[修建亲王府]完成后的总奖励。
攒在一起……今天可以开三个奖励!
除了修建亲王府的总奖励是未知的以外,另外两项分支任务的奖励是固定的:吃水任务完成给了‘小学生语数英课本全年级上下册’。修建王府最后一个阶段的任务给了书籍‘《纪效新书·现代注解篇》’。
“……”齐承明摸不着头脑的看了看,感觉这一次的奖励平平无奇。
其实说起基建系统奖励的种种书籍,他还是很感激的。每一种书基本上都给他发的是带注解或者现代重编版,这点帮大忙了!不然以齐承明刚穿进书里对古文的了解,他啃那些东西能难死。一直以来的奖励也是书籍偏多,实物偏少,感觉基建系统更鼓励他自己靠着钻研来的系统知识去创造似的。
齐承明特地找了个白天,独自待在书房里,把两套书都取出来大致翻了翻,心中已经有了打算。
之前那套物理书他除了让庄头管事们和庄子上的孩子们一起学,他信任的几个先生,心腹这里也都会抄录一份,尽量让他们耳濡目染他的新思想。可惜的是,除了几个入仕的人以外,哪怕是温二,小德子小成子,刚开始学起来都很吃力,宋故反而速度还不错,让齐承明很惊喜。
天赋最好的果然还是碧菽。
她是齐承明最重点培养的科学家人才,除了偶尔和小德子对全府的账本,管着财政大权以外,对她的安排非常松散自由,允许她自由去临街住着从户的地方观摩学习,想琢磨什么琢磨什么,只是每过一段时间都需要提交她的心得报告,对她的学习方面也是抓的最紧的。
嗯……这一次也可以把语文数学课本拿给他们,英语就算了。
齐承明自己饱受其苦,现在总算可以出一口恶气了,是的,他打算把英语课本放在系统空间里放落灰。
“等等……!”
齐承明看着童稚可爱的小学课本,连忙往回翻了几页。他虽然预见了基础数学有多重要,可以学阿拉伯数字了。但他怎么忘了,一年级语文里也有教拼音的啊!还好这是旧版教科书……齐承明穿越前送妹妹上学,听说过一句前几年的课本改革了,弄得不少家长抱怨。
拼音这种识字法放在古代会便利很多。
好在他穿进了一本夺嫡小说,而不是真正的古代,这里的地域口音和现代一样就很离谱,但现在也方便了他在自己心腹范围内推行拼音……
王府和庄子识字率会提升的!
齐承明按捺不住高兴,嘴角都是翘着的,推门出去叫人。
他等奖励全拿完了再耐住性子慢慢把课本抄出来,现在只剩最后一项抽奖的总奖励了:“宋故呢?”
“啊……宋总管今天去庄子上巡查了,要回来也得两个时辰了。”被他叫住的路过下人算了一下时间,肉眼可见变得惶恐拘谨了,他这种洒扫的人平时就没单独和王爷说过话。
“……”齐承明有些纠结,扫了一眼天色。
让他为了憋到府上再抽可以,但是为了宋故再等四个小时……有些憋不住啊。
齐承明脑子飞快转了一下,物色起了下一个幸运对象。
……表兄!
能从战场上命大活下来,现在还幸运恢复记忆,日子过得很不错,找他去!
齐承明兴致勃勃的迈了两道门槛。谢天谢地,表兄这会儿没有和表嫂去果园,他正在后院里教儿子。忠儿磕磕巴巴的读书声把脾气很好的表兄都气得黑着脸。
齐承明心有余悸:“……”
不管是哪个时代,辅导孩子学习都是个高血压的活啊。
忠儿这孩子在武艺上的天赋有多好,在读书方面就有多糟。齐承明现在觉得小学语文课本来得太及时了,非常有必要!他打定主意,等会儿就回去抄一份先送给忠儿——
嗯,就当是他这个做叔叔的一份心意,希望忠儿喜欢——
作者有话说:半夜救助的小猫咪突然出逃了!!起来抓猫再也没睡好,白天昏沉一白天,今天本来计划继续双更的,现在来不及写了,就停在了这个不太像结尾的地方……
(上次那只救助的猫猫已经送领养啦,不对我在文里有说过吗?最近生病记忆严重下降,说过没说过都请见谅。)
(这次是一只只有两个月大的流浪小猫,名字叫初芽,超可爱的橘白,但是两只眼睛都受伤了,只能自己留下来养了。昨晚风大把门吹开了,两个巴掌那么大的小猫明明根本够不着门把手,谁知道这也能出逃啊!)
总之明天继续努力双更!
第84章
“来找我帮忙?”王守脸上有些讶然, 他转头放下书冷声叮嘱忠儿,才起身,“你继续念, 不要偷懒。”
“哦。”小男孩愁眉苦脸的应了一声,脸皱得都快和眉毛挤到一起了,攥着书卷非常头大。平时他都是个老实的孩子, 这会儿齐承明愣是从他脸上看出了心虚和游移的表情, 满心不愿意学。
‘……这么明显的偷懒,真的不要紧吗?’
齐承明同情的看看表兄黑着的脸, 感受到了他紧抿住嘴唇的隐忍, 在心里为忠儿哀悼了一秒——好好,给他一个完整的童年,这是这孩子马上要尝到的滋味了。
两个人来到后院的正房坐下,这里的桌上地上都很凌乱,摆满了瓶瓶罐罐和布料, 空气中散发着药材的气味,王守有些不好意思的解释:“最近我在做一些以前家里惯用的药。”
齐承明吸了口气, 视线扫过那些粉末, 药碾子, 半成型待晾干的药丸子,明白了:“我这边酒精厂做出第一批成品了,等你出发前给你带上一坛子,还有制取的方子……还有其他的药我这里也有, 都是边大夫留下来的。”
酒精太容易挥发了,再小心保存,用瓷瓶和蜡封估计也撑不了太长时间。到军中更不好重新制取酒精,但也没别的法子了, 齐承明只能尽量而为。
“那是边神医留给你的药,我不能要。”王守眉头皱起,拒绝了。
“边大夫忙完就回来柳州了,表兄你是打算去从军的吧?这些药还是你更需要。”齐承明扫了扫那些东西,语气已经了然。边大夫当时说表兄得调养到春天,现在春天了,他的新伤旧伤都好了,连甜娘的病都早好了,这是要忍不住出发了吧?
算算时间,威勇伯府的回信也要差不多在最近到了。
表兄恐怕是想看完了信,回一趟京城,就去从军。要么就是狠下心直接去从军。
“对了,今天我有事找你,表兄你看看这个。”齐承明换了个话题,不给王守反驳的机会,他从怀中掏出一叠准备好的纸张,上面写着密密麻麻的小字。
“这是……”王守伸手接过,凝神阅读。
趁着他伸出手的那一瞬间,齐承明往前倾了一下脑袋,眼疾手快的选中自己视野中的巨大转盘。
抽奖,走你——
烟花炸现!
齐承明微微睁大眼睛。
[阿莫西林x1瓶(100片)]。
什么……这是什么?
最近两次的奖励都是古代没有的重要药物,比用他的积分买疗伤的丸药划算多了!系统里的药是一粒粒买,效果肯定比现代药强,但着实太少了。阿莫西林他都能给表兄带上一些当保险了!
不错不错……
“这是……医书?”
王守细细读了一些纸张上的内容,震惊的发现上面记载了好多关于病症的详细处理方法,细致到只要他手把手的照着做,就等于可以给自己治病了。前提是在自己判断病症的时候没有失误。
“哦……这些是部分记载,后续的等我抄完了先给你一份,到时候一定有用。”齐承明回过神叮嘱着。
这其实是他从系统中抄写出来的《赤脚医生手册》,三大神书中的第二本,被齐承明今天当借口临时拿来用了。他第一反应想给边大夫和御医府医看,但表兄这边更急一些。
齐承明最近的字都练得还好了,实在是……鬼知道《赤脚医生手册》分上下册,每一册都比砖头还厚啊!!!
想想闲暇时候的抄录,齐承明就不由自主抬手揉了揉酸胀的手臂,心情复杂。
“……好。”王守也不是蠢人,他神色有些动容,没有问边大夫人都不在柳州了,这些珍贵的成体系的记录是从哪里来的,也没问表弟为什么说是自己抄。
“那我就先回去了。”齐承明干完了事,一点都没耽搁的干脆告辞。
别看他身为王爷,好像天天挺闲的。
但每天有几样固定的事情他都得做——一是小宋总管的大小事汇报,有时候还会带一些管事过来禀告他处理不了的事。
二是对系统里的书籍花上至少两个时辰抄录和钻研,然后时不时到实验室里去钻研新技术。
只凭《军地两用人才之友》这本神书里记载的成百上千种技术就够他受用多年的了。只有不停学习才能进步,他没有皇帝在前面教,只能自己摸索着学怎么当一个领袖。
三是弹琴。
只要入了门,打了基础,后续齐承明想学什么曲子都可以靠自己看琴谱。在齐承明学累了或者处理累了事情,就弹上一会琴放松一下……
第四样也是放松的手段,低调的出门微服私访。
只不过府军州军那边现在都知道齐承明的相貌了,有时候他的低调,只能算是在百姓间的低调,逼得齐承明想换着花样改变装扮乃至妆容再出门。
齐承明回了正院,换上一身不起眼的衣服,才出了门。这次他没带小德子和小成子,带的是门口值守的一名年轻禁卫军,叫做阿布的,是个憨头憨脑的傻大个,然后悄悄去了柳州县衙。
上次温二醉酒,满心都在惦记县衙的案子,齐承明既然应诺了他,也是时候去看看。
“王……公子!”县衙门口的衙役和齐承明混脸熟了,开口打了声招呼,就装作没看见似的放人进去了。
阿布以前在船上的时候就被自家王爷夸过,所以他这次被点上非常兴奋,压抑着情绪小声问,“公子,咱们是要去破案吗?”
“你好像挺感兴趣的?”齐承明侧目。
“我们以前闲着都喜欢听那些说书人讲故事,什么行侠仗义……什么青天大老爷上任的路上整治官府……还有无处伸冤的人路上刚好碰见微服私巡的皇上!”阿布越说越激动。
‘嚯。’齐承明现在自己就是王爷,又准备去县衙看看那些秦先生不擅长处理的卷宗,这不就完全对上了阿布喜欢看的话本子?
“看来我今天带你是带对了。”齐承明调侃了一句。
阿布看起来被夸得更容光焕发了,他不由自主的挺直了胸膛,站得更舒展了,很快就左顾右盼的小声分享了自己的发现:“公子……府衙的人在这里哎。”
“是吗?”齐承明凝神看向远处,笑容微收。他要去的方向,那里站着几个陌生面孔,禁卫军是要天天出去巡逻的,他记住了这是府衙的人吗?
齐承明猜测的走了过去,那几个陌生面孔倒没有拦住他,反而很惊吓的连忙下跪见礼:“……见过王爷!”
“是知府大人在里面吗?”
“我们大人在和县令大人讨论事情。”那几个人垂着头,根本不敢拦。
齐承明摆手让他们起来,略微在意,他迈步进去找秦先生了。
秦留颂居然也在讨论的小会上——听闻齐承明来了,小会暂时开不下去了,陆知府竭力想对王爷见礼。
“发生什么了?”齐承明熟练的敷衍过陆知府的热情恭维后,侧过头低声问坐在他旁边的秦师爷。他注意到这个小会上坐着的人,包括县令县丞主簿等老熟人,脸色都不怎么好看。
陆知府来说什么了?
“王爷,知府大人带来了一个消息。”秦留颂的脸色说不上多好,却也不算太坏,起码比在场其他人都好,像是已经缓过来劲或者有心理准备似的,“因为北边的接连战败,朝堂上打算增收今年的赋税,以及允许各地私自铸币。等真的确定下来了,驿站就会发来新下达的公文了。”
“……”齐承明消化了两秒钟,“什么赋税?我们今年的赋税不是被免除了吗?”
“这就是问题,王爷。”秦留颂当着陆知府的面都是喊更中规中矩一点的称呼,虽然他现在主动和王爷说话已经挺不寻常了。所以秦留颂隐晦的给县令递了个眼神。
柳州县令一直是个没存在感的傀儡,但人不笨,他慌忙跟着接上了话:“原本是免了的,但听陆大人的意思是,多增收的那一部分不免,所有地区没有例外。”
齐承明:“???”
“朝廷终于穷疯了?”他脱口而出的发出质疑。这句冒犯的话只有堂堂王爷敢说,其他人都下意识移开眼神,听见就有些惊慌失措,强装镇定。
“咳,我的人脉还不错。”陆裕很积极、很有表现欲的说着,肥胖的脸上笑得很谄媚,“王爷,咱们现在提前知道,也能早做准备。”
他本来想初来乍到,用从小到大都不受欢迎的气质狠狠诈一顿人呢,结果愣是发现柳州城已经被新君收拾的服服帖帖。现在没法子了,陆裕迫不及待想展示自己的重要性,一收到消息就冲过来示好了。
——他的人脉当然不好,从小就长着这副模样,科举都差点过不了,饱受歧视。要不是那几年他发狠了饿着自己,清瘦下来看起来形象好了一点,不然还真的没什么前途。
这些消息都是江南派系的官员因着他在柳州,这才传给他的。
记忆中的这次增收赋税,引发了好大一场风波。细究以后的各种隐患混乱,未必不算是这一次事件开始引起的。但……大势所趋,就算陆裕重生,他也没有一点办法,他又不会打仗,也阻止不了天灾。今年的财政严重受损,朝中做的决定……简直就像顺理成章。
陆裕急急把这条消息传递给新君,就是江南派系的人都认为,这消息对新君有利。
是的,从以后的结果来看,朝中允许四方各自铸币是件坏事。但对远在柳州暗暗发展的新君来说,能自己铸币自己发展就是件好事了!
“唔……”齐承明也想到了这一点,脑中急转,盘算着利弊,又绞尽脑汁的回忆着原文,试图对照一下。
回忆无果。
可恶啊。
原文里大篇笔墨都在描述皇子们是怎么争夺鸿仁帝的宠爱,怎么争权夺利,拉拢臣子势力,怎么夺嫡的。根本不写这些背景里的细枝末节啊!
第85章
“这件事沐知州知道吗?”
齐承明回过来神, 高深莫测的问。
他感觉到了新知府不加掩饰的讨好,但这回事只忙着告诉和他交好的柳州县衙,又或者也告诉了本地最高官员, 这会是两种观感。
感受到了少年皇子有些审视的目光,陆裕紧张到喉咙发紧,他上辈子还没有这么和新君讨论过, 激动又忐忑, 堆笑说:
“已经说过了……知州大人他马上动身出门了,据说是访友去了, 看能不能帮我们这里……再周转一二。”
齐承明脸色微缓, 心下了然。
听说沐知州当初来柳州就任前,就是在附近几州轮着做官多年,有可以求助的好友同窗之类的人脉很正常。
这种……有能并肩作战的靠谱队友感觉太棒了!
齐承明心中振奋。
不是说他身边的其他人不算,而是这种大事上……沐知州能发挥出的作用是最高的那一批。
“刚才我们就是在讨论这些……县丞,咳!”柳州县令又扔给县丞一个眼神, 让他说话,县丞才是专门管赋税这一块的。
柳州县丞面前摆着一把算盘, 还有厚厚一叠资料, 他身上沾染着墨香, 手上有着厚茧子,整理了一下文书,闻声抬头:
“我之前收集了去岁十月到本月上旬的水稻田收成受害情况……损失太惨重了,不少人颗粒无收。就算过几天的‘雨水’开始种早稻……因为新肥料涨了收成, 恐怕也凑不足这次的田税。”
县丞的眉头挤出了褶皱,他停顿了一秒又补充:“……如若那土豆收成还可以,大家伙艰难熬一熬,或许有几分可能。”
这是听王爷之前说, “土豆”是一种在饥荒时期可以当主食垫底的食物,长得还快,虽说不太好侍弄……现在不就碰上紧急需要的时候了吗?
缺点都不算什么了。
只盼它真的能让更多人活下来。
“……呼。”秦留颂呼了口气,表情没变,但心里庆幸。
新君能带来那些新作物,真是太好了。
……他是一个字都不信这些闻所未闻过的作物都是商队从外地发掘来的。
“但是多征用于军饷的布匹,银两就……”县丞还在说着,他摇摇头,和主簿交换了一个沉重的明了眼神,“是做不到的。”
“……布匹,没布匹的是不是得出钱折换?”齐承明缓缓地问。
他也不是什么刚穿越,对民生两眼一抹黑的现代小白了。
古代人都是自己采麻纺织的,但是织布仍然是费时费力的活计,会占用家庭中的一个劳动力。在这个年代,不论男女,小老百姓都得下田耕种,累死累活。
要多交的这些布匹……就会耽搁时间少做很多农活。到时候不是饿了肚子,就是没布只能折换或者买布?
县丞又突然想到了什么,两眼一亮:“王爷!之前推行的新犁至少能腾出一个人去织布的时间……这么算下来也是马马虎虎……”
“那就只剩钱了。”齐承明的嗓音沉了下来。他想到了一个可能,语气就变得很奇怪——
朝廷不会那么蠢吧?
最近战火连连,急着为打仗筹钱,就想出了这种操作?
盐铁都属于官府管制,虽然私底下的开采屡禁不绝,但明面上是不许私采的。也就是说——大部分的矿产不许流通出去,朝廷收税却重重加大了铜钱的缺口。
这是打算倒逼民间收拢身边的矿物铸钱上交?富商豪族和官府甚至能在这铸钱的中间再赚一笔火耗钱。
赋税是一个国家的基本盘,这些听起来不起眼,实际上恐怕能有不小的潜力。
但是……这太蠢了吧!
上过历史课的人都知道,民间难道会老老实实把看得见的这笔钱变现上交吗?更别提老百姓身边的矿物有多少,豪门贵族身边的又有多少,他们才是大头!
而且,都允许大家伙私自铸钱了,把钱铸成什么样不就是随便了吗?同样的一枚铜钱,只要外形模样没变,里面的铜矿物若是减少了一半……
这不就等于赚到了那一半吗!
齐承明都能想象到那种场面了……将来朝廷的严苛加税要求下来了,民间收上去的钱模样没变,实际价值却差的不止是一星半点……
就算官府下令的时候能意识到这点,到收税只按足量收铜钱,百姓们还是吃亏了啊!哪里交得起这种重税?那就不只是成倍成倍涨了。
从头到尾影响剥削的都只有百姓,朝廷和富商世族说不定还能大赚特赚。
而且从此物价走高,市场混乱动荡,最后只会归于崩盘。这些是齐承明从一开始就想到的开放铸币权的坏处……
朝廷真的穷疯了?再没钱打仗就要亡国了?
齐承明离京城和琼州太远,只能这么茫然猜测着。
不然鸿仁帝脑袋抽了,还有那么多大臣呢,他们是没反对还是没反对成功?
县衙里讨论声一片火热。
除了齐承明在这里瞎琢磨,其他官员也说得唾沫横飞,很困惑为什么有这项策令。陆知府作为一个重生的,结合日后发展倒是有一些想法。他急于表现自己,站起来踱着步说:
“我认为……尚书大人们没有坚决反对这项推令,一定和如今的银票有关系。”
这话一出,在场很多人都垮了脸,似乎想到了什么不妙的记忆。
“银票?”齐承明疑惑重复着,心里飞快闪过了一系列猜测,“银票怎么了?”
仔细想想。
商队给他送来大额银钱的时候,才会给银票,但也必然是成箱成箱的银两,金条与银票的混合。
之前他在前往柳州的路上捣毁的那处山匪窝点里发掘出的也多是金条银两。银票在齐承明这边的印象,属于面值太大不太好动用的存在,加上现代经历,他也更爱金银实物一些。
基本上,齐承明只在飓风这种大规模行动中用过银票,花的干干净净,那一次差点捉襟见肘。
……银票,怎么了吗?
“银票啊。”秦留颂同样心情复杂,他微不可闻的叹息着,为新君解释,“银票本来是便于携带,替代了大额银钱的,但是用起来总不方便,后来官府就又制了许多小钞,可以替换银两和铜钱。”
齐承明没从记忆里找到这种小钞,这代表他周围基本上没人在用这个,他已经隐隐意识到了什么,表情微妙而欲言又止:
“然后呢?”
这不就等于纸钞吗?
然后,就和齐承明想的一样——
古代没有太多的经济学常识,朝廷尝到了甜头:只要造一些纸片,就能等同于钱财增加了。
或许他们也能意识到其中的隐患,但只要稍微压榨一下百姓……钱就能滚滚而来。朝中哪件事不需要钱?
这很难止得住。
近年这样的操作不停进行,就导致银票的购买力年年起伏不定,朝中又连换两三种银票样式,到现在……
除了一些与官衙牵连不得不使用银票的场合,或者数额巨大,或者远行实在携带不了财物得用银票加银两金子混合,不然平时很难见到银票。
小额银票更是几乎看不见。
于是,现在基本上大家是用铜钱,银子与金子。但金银储量在国库中是非常少的,铜钱现在也趋于不够用了……官府还能怎么办?
齐承明:“……”
标准的元明前鉴啊!!
他开始觉得,当初不是宫里太抠门给他的安家银少了,那分明很不错了。
这是朝廷财政问题严重,信用已经破产了,又赶上危急的战乱了。
不打就是连连败退,国土面积减少,亡国之兆近在眼前了。打就要大量钱财,但这时候四处压榨也榨不出油花了,干脆试图想办法搞出新的钱吗?
前者是实打实的物理危机,是个古代人都能明白危害。后者是经济危机,相比战乱危害更加缓慢。
齐承明原本乍一听,想破脑袋都想不明白,朝廷怎么连这种荒唐事都同意——不管怎么想,他都只能想到这条策令的坏处,好处是一点没有。
现在他懂了。
两份毒药选一个,走投无路当然只能选见效更慢的那种,哪怕这是饮鸩止渴。因为很多时候,连第二种毒药的选择都没有。
“我觉得,也有可能是……咱们陛下想效仿历史上允许私下铸钱的行为,过后能借罪名收回官令,抄家一批肥了国库,好重新确立一种钱呢?”
陆知府犹豫的小声说。
齐承明更惊了:“……”
真疯狂的折腾百姓啊你们!
官府因为透支信用只能苟延残喘,等死进行中了。把铸币权让给民间先回一次血,等铜钱也都变得劣质买不起东西,大家一起信用破产?
回到同一起跑线上了是吧,然后再回一次血,就能再确立一种新钱?想的挺美的,真的不会把事情彻底搞砸吗?!
等市面上全是流通的劣币,物价高涨混乱,民不聊生。新钱想让百姓接受,必须得下大力气,而且得有一种合适的锚定物充当信用,又不会被换走做成劣币才行……
鸿仁帝,能搞定这个吗?
齐承明疯狂怀疑。
估计他搞不定,现在也是骑虎难下了。
不过齐承明又一想,这些细枝末节压根没有在夺嫡文里出现过,那就代表等几年后七皇子有能力争权夺利了,这事已经解决了?
“一定可以成功的,我相信陛下!”陆知府坚定的说。
他这句话说的慷慨激昂,但他的眼神看的却是少年皇子——未来的新君。
能在这些让人头大的隐患问题前力挽狂澜,四处缝缝补补,这样的能力也只有新君做得到了!
秦留颂看向陆知府的表情逐渐微妙:“……”
好啊。
不声不响听到了现在,他完全可以确定,呵,这家伙和他一样有了奇遇,是从未来回来的!
秦留颂的警戒心一下子就拉满了。
他不甘落后的身体微微前倾,盯着桌面暗示说着:“我倒觉得……不管将来能不能解决,在这中间百姓们都会过得很苦,唉……要是能有办法就好了。”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啊。”齐承明忍不住喃喃的沉声复述着,“……是得想个办法。”
他现在深刻意识到了这句话。
基建系统上久违的弹出了新的任务:
[基建任务:确立货币。]
[任务说明:
确立一种属于基建范围内的稳定货币吧,以确保物价飞涨,民不聊生的日子中,属地百姓尽量少受影响。]
[基建任务:造船远航!]
[任务说明:
建造三艘结实的渡海大船,招募一支水手队伍。到更远的地方看看吧,会有什么收获也说不定……]
齐承明深吸了口气,果断接下了这两个大任务。
好哇……第二个任务看似没头没脑,实际上完全是他心中所想,基建系统才这么触发了。
果然,他打从心里就不相信鸿仁帝过后能力挽狂澜的把事情圆回来啊。
绝对会玩脱的!!
齐承明不管原剧情中最后的发展是怎么被救场了。他现在只相信自己——
‘还不如我自己来。’
齐承明的目光冷静下来,这么想着。
第86章
“那就只剩一个问题了……”齐承明深吸了口气, 整理了一下因为任务而纷乱的思绪,敲了敲桌面。
整个房间都静了下来,看了过来。齐承明先给今年定下了个基调:“等到这条官方策令一发下来, 各地的价钱会上涨开始混乱,咱们管不到别人,但柳州府境内尽量不能乱。”
“这……”陆裕语塞了一下, 忍不住看了看旁人。
他也知道不能乱, 但怎么做到不乱?在自己没有一点想法的时候应下来,陆裕心虚得很。
但除了初来乍到的陆知府还没有明白王爷的手段, 其他早已经和齐承明磨合好了的县衙各官都想也不想的此起彼伏的应下:“——是, 王爷!”
他们更习惯于王爷给出一个结论,然后他们往那个方向开始努力。因为他们清楚,再不可思议的事情,在王爷的带领下他们也做成过。比如飓风洪水事后,他们能想象到会处理得那么妥帖吗?那简直是奇迹。
“我觉得……应该从粮铺米铺开始。”县丞短暂沉吟一下, 就给出了一个突破口,“我得定下一个官价。”
“等你算出来, 这件事交给我。”秦留颂会意的抽动了一下眉毛说。
他想到了白家也有米粮铺子, 虽然白家不是柳州本地的老牌粮店, 但因为名声广远,白家又搭上了王爷的路子,这才短短半年就跻身一跃也成了柳州主要的大粮店,在这种时候就很好用了。
“老夫算算需要把控的官价有哪些方面。”主簿也忙了起来, 站起身去旁边的书架上翻找卷宗了。
不幸中的万幸,因为岭南柳州这一带过于偏远危险,不被前朝本朝所喜,一直是流放地, 本地更偏向自给自足。若不是去年突然到来的飓风,就连粮食也是比其他地域充足的,住在这里只需要担心疫虫毒瘴等危害……
现在他们要做的,就是在自给自足的基础上,尽可能的切断外界即将袭来的影响。但是碍于近几个月全靠商人往来才撑出的繁华,这点该怎么解决还是重难点。目前他们能做的这些准备……其实都是往年应对灾情时的官府常用手段,只能算是治标,不能治本。
县令就把软弱的希冀目光投向了少年王爷:“王爷,您是打算说服商人吗……?”
他现在老老实实的当秦师爷身前的傀儡,也不敢贪了,被前任知府知州的下场吓破了胆。县令想破脑袋都想不到,他们能怎么办。
他唯一想想象的,是王爷强行命令路过的商人们不许以最新的混乱高价在柳州做买卖,只能按他们柳州的稳定官价来……但那样估计没多少商人愿意来柳州了。
县令想到这里就想不明白了。
齐承明的眼角余光注意到了他的动作,头都不抬的说:“你们先这么准备着,我府上过后商量好了,会把办法传过来。”
在他的眼前,又一条最新任务在微微闪着光:
[基建分支任务:平抑物价的准备]
[任务说明:
清查自己拥有的店铺,为物价保障做好一份可行计划书。]
[任务奖励:一石粮米,一石白银。]
好吧,奖励聊胜于无,但对目前局势也算是有帮助了。
齐承明直接接了下来,在任务下方多出了通往基建地图的按钮,他点了进去。在散发着蓝光的偌大柳州地形图上,显示起了一片片红色的阴影区域。这一次,它们代表了齐承明的产业划分。
所有由齐承明控制的地段:酒精厂,香皂厂,镜子厂,胡麻油厂,肥料大院,猪崽场,各色庄子果园山头,与他签了契种新作物的农人田地……包括效忠于他的白家所有铺子,都显示在地图上。
乍一看过去,整个柳州城内外都是密密麻麻一派红色,几乎找不到多少干净的地方,稀疏的部分也多偏向在山上。其他几县的影响力就或多或少了。在有铁矿的融县,也是一大片红色,齐承明之前为了搞水泥,围绕着它组建了不少高炉厂,铁矿厂云云。
就连之前齐承明为了治整个柳州府境内的贪污清廉,让衙役们能在管理公共设施中靠肥料厂多分一笔钱,现在地图上几个县的县衙也全都是红的,完全变成了齐承明的形状。
不过,为什么地图外经过了偌大一片黑影,在京城的方向还有两处红色阴影啊??
齐承明以前从来没有把地图拉的这么远过,现在刚发现它们的存在:一个是……皇宫的二皇子所?另一个在宫外,难道是威勇伯府吗?自动判定那里属于他的家?
齐承明茫然,齐承明不理解。
总之,先继续想正事。
少年皇子拧着眉头审视着这一切:“……”
目前来看,他确实深度掌控了自己的藩地,最后一块不稳定的拼图、新知府的性子也差不多摸清楚了。他和白家,和城中各大门户之间的合作已经利益牢牢扭在了一起,而且这些蛋糕都是他新创立的,本地人只要高高兴兴跟着王爷就有甜头吃,大部分时间不会挤压原有的产业。
在这个时候,官府想要平抑物价会简单很多。他想要一个办法、一种新货币去“治根”的稳住未来的柳州,也不难。
齐承明脑中已经有了一个初步念头。
等他在一炷香后回到了王府上,被他遣去叫人的阿布已经甩着大脚板跑得飞快,里里外外把人都通知齐了。
白宣,温二,黄栋,宋故,碧菽,表兄都来了。
正厅里还呜呜泱泱坐着一群面熟的庄头管事等着,那十几位全都是体面的大管事,由他们做代表,细分下去管着的才是那几十上百的厂子铺子庄子,悄无声息的笼罩了整个柳州城。他们是供养瑞王府的基石,也是串联起成千上万柳州百姓生计的希望。
“……事情就是这样的。”齐承明眺望了一遍他最心腹的这批人,不再隐瞒的解释了一遍。
“王爷你有什么想法,我让他们照办!”白宣听出了口风,王爷这是有打算了。他马上第一个带头表态,信誓旦旦毫不犹豫的压上了整个庞大白家。
“我记得你们白家在武陵有自己的钱庄……”齐承明沉吟着,“我们柳州接下来也得办一个钱庄,不算官办,按照王府的来办。这个交给碧菽你管,有什么不懂的去问白宣。”
“是。”碧菽从容的应了一声,她现在很有掌事姑姑的气度了,尤其是这种对帐数算方面的,她一点都不觉得为难。
白宣有些不解的茫然,转瞬一想也明白了。
王爷不把柳州钱庄交给他来打理,想必是想区分出柳州钱庄和他们的白家钱庄,这种时候他老老实实听着就是了。
然后齐承明就撂下了一句让人震惊的话:
“柳州钱庄制出来的凭票,以后可以通用在我们所有的厂子铺面里面,与工钱一起发,并且拿着凭票可以让利购买物品……比方说肥料厂的员工拿着凭票到现在还没有对外开放的镜子厂买东西,可以,凭票有这种资格。”
齐承明说着的时候心情就很微妙。
他想到了现代工作单位发的超市采购卡,想到了那些“厂里干活厂里花,一分钱都没法带回家”的笑谈。
不管怎么说,其实他现在说得再好听,柳州凭票也就是等于一种新的“官府银票”而已。而且还是一种必须与外部铜钱银两共存的玩意,后续再慢慢调整比例。等于齐承明打算先把柳州城打造成一个大型的“厂”,努力自产自销,减少钱财流出。
当然,这其中有一个最关键的问题,解决不了就没办法应对外面崩盘的混乱经济体系冲击。
也就是这种纸钞做的柳州凭票……齐承明打算用银本位去锚定,直接等替成白银。他的基建任务已经暴露了他的心思——谁穿越到古代不试图肖想一下东方岛屿的超大银矿的?
岭南那边已经有了海船工艺。
再不济,齐承明的《军地两用人才之友》里什么都有教,从观望星相辨别海上方位、气象、指南针、各色天气常识;到造船的木材选择法、干燥法、防变形法、胶结合;再到造船与航海的记录……
这些够他秘密造海船的了,接下来就看能不能顺利到那座岛上找银矿。
实在不行齐承明还有一个骚操作可以试试——
他是被宫里册封到柳州后,才开启了柳州的基建地图,看得到各处矿藏了,但京城竟然也有两处属于齐承明的势力范围。这是不是代表着……
如果齐承明到时候让登岛的人带上一份亲王手谕,宣布本岛归瑞亲王属地,实打实的掌控了地段以后,齐承明就能开启他的基建地图视野了?到那时候,银矿还不是手拿把掐的事。
到了这一步——
应对计划已经明晰了。
在近几个月到这几年,先努力用凭票过度,一方面帮助稳定物价,一方面发展新货币的潜力,暗地里抓紧时间造船去找银矿。等未来外界一发不可收拾了……也就是他该冒头的时候了。
鸿仁帝若是真打算拖垮所有民间的货币信用,一起比了烂再推出新的官币。齐承明就得让他明白明白,做事那么大胆会容易翻车的。
这场祸事的两个起因——
其一,百姓们不信任官币的信用?没关系,柳州凭票与本地实业挂钩,既没办法不用,又充满购买力,产出的样样全是外面没有的新东西,出了柳州也会有大把商人趋之若鹜的想靠凭票来买东西。
其二,朝中昏招频出的根本原因也是没银两流通了,又滥发银票。但齐承明最大的保障就是那座银矿,他背后代表的是牢固的银本位,自己又知道一点经济知识,不会无节制的发放柳州凭票,这就有了本钱。
至此,齐承明觉得等这些都实施起来了,他就该养一批账房先生,考虑到时候柳州与外界的汇率问题了……
这场小会最终开了近三个时辰。
一群人详详细细的掰开了讨论着每个细节,热火朝天。齐承明之前在县衙坐的腰背发酸,现在在自家王府坐的浑身酸痛,他欣慰的看着大家确认好了一个个节点,厚厚的纸上写的越来越多,最后统一抄录了一份后,送去了县衙。
到目前为止的所有步骤都得和县衙合作推行。
……五天后,一家柳州城的钱庄悄无声息的更换了招牌,新名字是普普通通的“王记钱庄”。
也是在同一天,柳州城内的各大厂铺悄无声息的更换了部分钱庄的凭票,并且宣布开放了去各厂靠凭票优先购买东西的资格。
“什么?”听到这个消息的牛娃傻了,第一反应不是埋怨,而是狂喜。
他从飓风过后建完了房子,就被小管事看中安排到了一家新开张的点心铺子做工——没错,因为他有一把子牛力气,那铺子里好像有一道点心要用什么‘奶油’,卖的火极了,天天安排牛娃下死命的在那里搅。
牛娃的工钱也一下子水涨船高,吃得再多都不算什么了。
但牛娃一直想给张哥买些甚么“酒精”。
张哥自从上次病好以后双腿就落下了病根,总是疼痛难忍。当时他有幸听大夫说了两句什么用酒精可以缓解。
从那以后,牛娃就惦记着……他的钱早攒够了,可惜酒精厂刚办起来,还不对外售卖,内部也总是供不应求。牛娃又没有关系,只能眼巴巴听着。
现在倒好了!
他压根没有仔细打量手中发下来的新凭票,紧紧攥着那几张纸,一扭头就像兔子似的窜了出去,嘴角咧得老高……——
作者有话说:近四千……累瘫。作者不是学金融的,这章写得可能会有漏洞,但我尽力啦hhhhh
第87章
酒精厂外早已经排成了长队。
牛娃喘着粗气, 自觉的排到了队伍末尾。禁卫军和府军们在周围虎视眈眈的巡视着,牛娃“嘶”了一声,回想起了胳膊上被棍子抽的火辣辣痛感。
之前建房子的时间……招工什么都好, 饭给的多,房子建的好,连管事也不鞭打人。就是在一些奇奇怪怪的要求上非常用心思, 什么吃饭出恭都必须排队, 男左女右,谁吵谁拖走, 严重者还要革出去。
牛娃的脑子转了很久都没搞明白, 一堆人离吃饭的大锅近,到底是根据哪个人开始往后排队?他经常排着排着就被衙役呵斥排到边上了,得按队伍排。太靠边或者太吵闹拥挤的人都会挨上几棍子。
从那之后,牛娃——包括和他一起做工的街坊们才慢慢学会怎么排一条竖直的队伍。
“牛娃,你怎么也来了?”旁边的长队里一个青年人眼尖的叫住他, “你不买马桶吗?怎么在排酒精厂的队?”
牛娃抬头一瞅,酒精厂的旁边明明是一大片荒地, 现在却站着几个手掌满是老茧的匠户, 有几个年级不超过十岁的孩童站在最前面的桌前, 有模有样的用着笔墨记名字收钱。在他们身后摆的是木质马桶。
那边的队伍没有太多禁卫军值守,但是没几个人敢乱排队的,上前交票都小心翼翼的,声音很小。就连叫住牛娃的街坊, 平日会和他一起下水摸螺蛳的大柳哥,和他说话也偷偷摸摸的。
“我来给张哥买酒精……”牛娃憨笑了一下,声音跟着放小了,“马桶太贵了, 没什么用啊。大柳哥,你买这个做什么?不买成粮食吗?”
也许是酒精在百姓中间用处不大,牛娃排队了半天,没见到一个熟人,所以他看见大柳哥就觉得亲切。要不是酒精是牛娃心心念念的东西,他估计也要带着票去粮铺了。
大柳提起这个就眉飞色舞了,眉毛嘴角一起往上飘:“我娘给我说了一门亲事!是……她家父亲读过书的,再往上一代还当过大官呢!”
这种就是流放到柳州的犯官之后了,平日也算常见。大柳家是清白的平头百姓,按理说比他们地位高些,但肚子里懂不懂墨水很重要……平日里的名声中,大家还是更会不由自主敬畏那些读过书的人。
不说别的,他们曾经祖上阔过,就有再起来的可能性,尤其是在王爷喜欢读书人的现在。
大柳家觉得能和这样一家结亲,那是福分。到了大柳的孩子出生,他们就能肖想科举了!就算还是因罪科举不了,大柳家也不会嫌弃,他们一家都很知足——只要读书成了,能跟着王爷干活,才更好哇!
他们家什么都没有,本来这场婚事就打算按小老百姓的普普通通办了,大柳心里总觉得亏欠。谁知道王爷的政策出的这么及时?!他以前从来不敢肖想那些昂贵奢侈的东西,这次他去各个酒楼里照例卖了一批豆腐和豆浆,到手的钱变少了,但多了五六张凭票。
不管是拿着凭票去买粮食,去买针头线脑的,都还能行,就是得专门跑规定的铺子买。但平时很多买不起或者抢不到的奢贵物品也能买了!
大柳和家里老娘简单商量了两句,奔着就出来买‘马桶’了!
这东西别看是木头的,买的是最便宜的一种材质,放到街坊中间,成亲那天晾出来让大家见识见识,大柳家能被夸赞着记上十几年!她……她应该也忘不了那一天,不算是苦了她。
大柳想到这里,头都快抬不起来了,脖子红涨涨的。
“大柳哥,你病着了??”牛娃惊慌的问。
他这个不解风情的,东张西望两下,就想赶紧找个禁卫军求助。大柳伸长手,一把摁住他的脑袋搓了搓:“没事,我没事!牛娃,你也该长点心了!哪天让张嫂给你找一门亲事啊?”
队伍在缓缓往前走着,牛娃想回答,人就被挤得往前了。他这个一向没心没肺的性子,现在盯着手里的凭票,也有些发呆了:“我的亲事……”
以前牛娃自己活得都够呛,全靠街坊拉扯,他也自觉的四处帮忙。遭了灾之后牛娃更是忙得停不下来,但现在是不一样了……柳州城里到处都是做工的活,到处都是待耕的地。只要有力气或者有脑子,这里就等于遍地金子随便捡。
他连‘酒精’这种稀罕物都能买了,那下个月的工钱和凭票发了,再攒一攒票,买什么呢?
各种新吃食,香皂,铜镜?还是马桶?
只听说过当家的给自家人买这些的,他到时候有钱有票了,自己一个人享受吗?
牛娃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好像,他确实该成亲了。
……
偌大的柳州城里,热闹的好像过年。
四处都排着长队,要不是住在瑞王府边上的匠户们发现,买木桶的人太多了,全挤在从户们住的这条街,他们会堵住整条路。赵匠户如今历练出来了,见状不妙领着人跑到郊外找了一片荒地,才算是容纳下了挤挤攘攘的人流。
齐承明在这一天带着人跑到了郊外的山脚上,隔着不远眺望着繁华热闹的柳州城。这里风光一览无余,只要视力不是太差的人,都能看见城里城外的大片黑压压的人流。
“那边是香方厂……那边是肥料厂。”“咦,那里是卖什么的,那么多人?”齐承明眯着眼一一辨认着。
不需要基建地图作弊,结合着大致的建厂方位,他都能猜出来人们更喜欢买什么。
“那条街上是卖吃食的。”温二略一回想,就有了答案。他把凭票笼在手心里像是转折扇一样转了两圈,脸上带着笑意说,“糕点果脯,蔗糖豆饼,腊肉干菜……当然是这些更受欢迎。”
不是谁家随随便便都能靠着高薪的凭票去买大件的,也不是谁家突然就需要那些奢贵品。更多的百姓日常还是在吃喝穿用上打转。
“听起来,无忧你根本不关心你从宫里带出来的方子都用到哪里了啊。”温仲南若有所思,从下往上抬起眼帘撩了他一眼打量。
“别提了……”齐承明本能的打了个寒颤,眉头皱了起来,“我看见就会想起来练字的时候,所以全让他们打理了。”
如果说他的穿越没有基建系统,所有的书本奖励中只能保留下一个,齐承明会毫不犹豫的选《军地两用人才之友》,只靠这一本,里面关于食材养殖,食品加工,副食品加工,从每一种作物的不同茎叶芯油灯方面榨得干干净净,物尽其用。
但坏处就是,齐承明从到了柳州开始每天练字,除了其他用哪个抄哪个资料以外,闲暇时间他抄出来的方子都送给了房姑姑和白家食楼,让他们把菜做出来满足他的口腹之欲。
但是方子中的其他食方怎么办?
齐承明抄的头大如斗,根本不想处理,一股脑的塞给宋故和白宣了——爱怎么处理怎么处理,最后对上账就行,他要当甩手掌柜!
现在没想到……最受欢迎的还是这些副食品店啊。
新的作物和食物增加了,相匹配的整条产业链他都有方子,算了,这是该他做的。
齐承明努力甩了甩头,把紧拧的眉头散开。
温仲南已经幸灾乐祸的大笑开了:“练字……噗,练字哈哈!”
怪不得他觉得这一世的无忧字迹比上一世传信的时候好那么一丁点呢,原来都是抄方子练的!
他努力绷起脸,煞有其事的安慰着:“你现在写的应该比以前有进步多了?这都是努力导致的啊。你收获了好字,百姓们多了条生计,嗯……挺好的!”
要不是温二公子没憋住他爽朗的笑声,齐承明就真的以为他是在夸人了。
“……算了,我作为王爷字不需要好看到哪里去,你别憋着了。”齐承明黑着脸翻了个白眼,安慰自己。
他的字最多称一句工整,下一个目标是冲着‘字形优美’去写了。至于什么精髓,什么灵气,那是全然没有的,齐承明就不和自己较劲了。
“我说无忧,你准备的这种凭票,不怕别人仿吗?”温仲南展平了他掌心里的那张代表一两银子的凭票,举在天空下静静观望着,眉头蹙了起来,“我看不出来这纸张有什么特殊的。”
那是一张普通的白纸,上面用红色的印章密密麻麻印了几次,包括州印、府印、县衙官印、王爷私章和钱庄印章。仔细看可见黑色的墨水在纸上四周画出了花草虫鱼与石子纹路,正中间歪歪扭扭的写着银两的票值,下面还有小字写着王记钱庄以及内有防伪,假冒伪劣者追究责任的字样云云。
温二有些担忧。
这凭票乍一看,和官府发售的银票差不多。
但官府的银票用的是镀银的御用桑皮纸,材质特殊,想仿造的第一步都得找到材料。上面也有各种官印和复杂花纹,每样的墨水也都很特殊,想仿也得找材料。
温二不觉得无忧是那么愚蠢的人,他肯定有他的应对手段,但……但这份凭票的质感摸起来平平无奇啊。
“你仔细看看?”齐承明笑而不语,“我会搞那么慢,其中肯定是有原因的。”
收购钱庄,寻找掌柜的,这些都用不了那么长时间,他为什么会在近一周后才开张更换凭票呢?温二不会觉得,他这些时间都拿来拼命画新凭票了吧?
古代人做这种东西全是精益求精,每一张估计都得花费大量心血。齐承明哪有那个时间?他也不需要那么下笨力气。
现代人的知识就是最大的宝库,一周时间他做出成百上千的新式凭票足够了。
温仲南:“……?”
虽然还没搞明白,但他心里先缓缓松了口气。
温仲南上辈子后面在打仗,没关注过这些。对朝中发生过的事情也是一知半解,只知道个大概:
他前不久担忧着一直迟迟没有出发去从军,就是在操心无忧会怎么应对这次到来的‘银票案’,上次酒后他甚至差点说漏嘴了,事后把自己吓得不轻。
现在看来……似乎可以放心了?无忧有自己的打算啊。
问题是,这是怎么做的?——
作者有话说:今天第一更!
第88章
不过话说回来……
温仲南心情复杂的瞥过去一眼, 表情欲言又止:“……”
慢??
无忧居然说‘我搞那么慢是有原因的’?
谁家钱庄想发行一种新钱,上来一周就能搞定啊。无忧不会是从白家押来了一群绘画师傅,没日没夜的忙着绘了一周凭票吧?
这速度快到让人有些惊吓了!
温仲南开始翻来覆去观察那张小小的薄纸, 凑到鼻前闻了闻,不断摸着上面的纹路——然后他又掏出来一张,怀疑的对比着, 然后再掏出来一张, 把三张凑在一起并排看着。
“等等,我怎么觉得……”
温仲南缓缓的审视着它们:“好像每一张的黑色部分都一模一样?”
“就是一模一样。”齐承明眨了眨眼说, “你仔细去观察那些复杂的花鸟虫鱼纹路, 小石子间是不是隐约能拼成一个个‘王记钱庄’的字样?”
“……真的有!”温仲南凑近眯起眼看着,在有些眼花的密密麻麻中,他看见了复杂得恐怖的花纹字样,忍不住惊叹,他却不是在惊叹这花纹复杂。
这种手艺是防伪最基础的做法了, 用的全是手最稳的老师傅,精度必须非常精巧才能做好。但这还在常理之中, 最恐怖的地方明明是……复杂到这种鬼程度, 每张凭票居然都画的一模一样!连中间一看就是某人手写的银两数额的歪扭程度都一样。
一两张还好, 每一张凭票都这样就让人感觉可怕了。
仿照银票,一看的是材料差异,二看的就是细节差异了。这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温仲南好奇的抓心挠肺,却又憋着不能问。
“这不是什么机密, 这是我——手下的匠人研发出来的。你知道印章吧?这技术类似……”齐承明知道以后迟早得公开,他的凭票防伪靠的是综合技术。
这一周里,齐承明主要把时间都花在了捣鼓防伪上。
先是土法制取小苏打,苹果汁和牛奶做隐形墨水对比效果, 结果想起来这种隐形墨水留存不持久——不过不要紧,在初期先用着。
然后捣鼓雕版印刷,在那些很细小的花纹里都印上一个个“王记钱庄”,复杂的堆砌在一起才像是石子。这部分就得找些专业的钱庄老师傅了,转让的这家钱庄的前师傅们都被拉来当壮丁了。
再往凭票空白的地方用强力压印“王记钱庄”的字样,这样迎光看过去的时候,会有一道白色印子,是齐承明以前从哪里听说过的,水纹纸做法。
最后捣鼓颜色。别看这张凭票和官方银票很像……但上面品相极正的红色,蓝色和黑色三色颜料齐凑在这个时代绝不算多见。鸿仁帝可以举国之力这么干,齐承明能以王爷的财力搞出来一份差不多的替代品也算可以了。
这么几道工序下来,费时费力又废财,除非齐承明的那套原版雕版泄露出去了,不然一般人真不好仿制。
“……你的考虑也太周到了。”温仲南叹为观止的收起三张凭票,释然的耸了耸肩膀。
青年人脸上的神色一下 子变得轻松洒脱了,之前隐隐笼罩着他的那种沉重好像消失了:“无忧!我要去从军了!”
“这么突然?”齐承明猝不及防的扭头,“你上次不是还惦记着案子……”
“我那时候担心新知府。”温仲南眼睛眨都不眨的编了个理由,“但他好像不会胡来。”
他呼出了一口气,脸上带着某种齐承明看不懂的微妙微笑:“所以——我该走了。”
“好。”齐承明心中有万千思绪想说,到嘴边却只能剩下这短短的一个字出来。他飞快的思索了几秒钟,“我给你践别。”
“不要白家食楼!”温二公子反应飞快的后退一步,讨价还价。他半是抱怨半是期待的说,“我还没怎么尝过你其他的方子,咱们就去那一条街上,买些能带的干粮,岂不是刚刚好?”
“走吧!”齐承明果断同意,拉着他就下了山,直奔那条街。
说来也是奇怪。
大概因为温二公子是个格外洒脱爱玩的性子,齐承明又早早知道他是个四处都会结交好友,停不下来的状态。这次温仲南说去从军的时候,齐承明竟然连一点别离愁绪都没生出来,没有那种即将少了一个至交好友的失落感。
明明他是去千里之外从军。
但是以他的胡闹性子,就像随时都会蹦出来又带着你去玩一样。天天神出鬼没东奔西跑的,都让人习惯了。
齐承明一边在街上走着,一边自己思索了这么一回,垂头失笑。
他回头看向小成子:“用我的凭票,给温二买两条腊肉,一包果干,一小坛干腌菜……”齐承明的视线扫到哪里说到哪里,他最后看见了那家糕点铺子,“这家我们自己挑。”
小成子听到这里,机灵的把几张小额凭票递给自家殿下,供他使用。
这些是齐承明给自己准备的王府私库用钱——
在没找到银矿之前,他手中私库的所有银两就是稀缺的凭证物了,不再动用。齐承明以身作则,连带着整个王府上下都改成了凭票加铜钱的方式。他当然不能自己滥发滥用凭票,而是根据碧菽那边的日用记账,谨慎的给自己取了凭票,每一笔花销都得列列在目的。
“够了够了……我是去从军的,带这么多东西?”温二公子连连摆手,就算他记忆里有过一次从军经历,来自兄弟的汹涌关心也有点让他吃不消。
“这些才哪到哪?”齐承明莫名的反问。
他想到了他从京城出发前,小表弟做了那么多准备,路上果然许多时候发挥了用处。现在他给温二这么现场置办都算仓促的了,还不知道能不能撑到他要去从军的州府呢。
这家糕点铺子名字起的很不错,叫‘稻米香’,和它相邻的还有其他三四家糕点铺子,但和稻米香的火爆程度不同,其他几家铺子门可罗雀,几个伙计羡慕在门口探头探脑张望着。
“这算不算是你们抢占他们的生意了?”温仲南见状松了口气,他不大想人挤人的排队,一点都不文雅了。三两步离开了稻米香的门口长队,转而找了一家没人的糕点铺子。
“……”齐承明无言以对,只能回头本能的看看小成子。
“不可能啊。”小成子还真知道这件事,他压低了声音,“宋总管虽说找人开了铺子卖这些,但方子也卖出去了,这几家铺子应该卖的都差不多,只是稻米香家的糕点是最齐全的。食谱也是这样……”
不然,整个柳州城只靠白家食楼一家卖炒菜,那也没法带着整城百姓富裕啊。
那些百姓种的菜消耗不掉的……
只能说白家食楼作为开的最早,卖的最全,做的方子最正宗的食楼最受青睐罢了,是个金招牌。
齐承明赞同的点点头,跟着温二过去了。温仲南从怀里摸出了他的碎银子:“凭票就留着等我回来再用吧,今天估计是用不上了——”
这句话正好被这家店的伙计听见。
店伙计脸上垮着,一边过来迎客一边诉苦:“这位客官,我们也想收凭票啊!”
他用深深的渴望眼神望着齐承明的手,注视着他手上拿着的薄薄纸片,那目光,估计比看工钱深情多了。
齐承明:“嗯???”
他条件反射第一反应先前打量柜台后面,坐在那边的是一个脑袋上扎着布巾、看起来萎靡不振,似乎在头痛的男人,一看就是店老板。
听见这话的店老板不仅没有去怪罪伙计的意思,反而有气无力的跟着附和:“王爷大气,把那些方子都能卖给我们,大家开店赚钱一起变多了,这本来是好事……但是自从出了凭票,只有和王爷相关的店才能用凭票买东西……”
“唉!”老板深深叹了口气。
他是既羡慕有凭票的人能去买东西,又羡慕那么多跑来买糕点的人进了凭票铺子。
“不知道去钱庄存钱,能不能把我们店也搭上关系……”老板这话不知道在心里琢磨多久了,他心不在焉的站起来问,“你们想要点什么?”
“不着急,我们先看看。”温仲南扔了一个揶揄又替人高兴的眼神给齐承明。
齐承明矜持的把两只手背到了身后,心中尤其高兴。
人生中头一次主持发行货币——做这么大的事,说心里不虚是假的。但这么快,和他的产业无关的普通百姓铺子都急着想要加入凭票体系了,这也让他高兴又惊讶。
“老板,别着急,往后王爷肯定有办法的。”齐承明煞有其事的假装自己只是个过路人,这么安慰着老板。
他不会急着让其他人全都一窝蜂加入这个体系,以防过渡得太急太汹涌,反而闹出事来。而且现在的很多人是跟风眼热这股热度,实际上,柳州城的“繁华”只是一波表象。
这只是刚刚开始互相转化造成的热度。
真正的冲击,得等到柳州城以外的人来对待凭票,比如那些商人们,他们带来的钱财们,他们在四处城市奔波倒卖货物时对凭票的看法评价。等这些东西沉淀下来以后……差不离也是几天工夫,齐承明才好和一群人商量着稳妥的放出下一步怎么惠及其他百姓的店。
如果发展一直保持良性,在将来物价混乱之前……说不定柳州人真的要经历一场“繁荣的狂欢”。
能趁机全都大赚一波,有钱交上今年的赋税军饷,再留点余钱就更好了。
齐承明觉得自己在做美梦,但他决定先这么期盼一下。
第二天,观望了一天的商人们已经去找头天大胆买了凭票的同行询问情况了:“——这东西怎么样?”“不会又是一回银票吧?”
他们不放心的窃窃私语着互相询问。
“对对!”满面红光的商人大声附和着,满脸都是不赞同,“不要买,买那个多担心出事啊!”
观望的商人们:“……?”——
作者有话说:今天第二更啦!
第89章
“呵……狡猾。”
蹲守在从户街边上, 毫无形象的蹲坐在路边和几个同伴喝酒的黄栋抬头听见这么一句,嗤笑了一声,埋下了头。
想要买凭票的商人们都涌到了王府隔壁住着从户们的这条街上, 因为平民百姓们不会去白家食楼那种大酒楼,他们最多来这边套近乎。商人们就都转悠到了这里。热闹哄哄的,像是变成了一条新的集市。
刚才那场对话就发生在两个刚来柳州城没多久的脸生商人身上, 他们问的那个商人——嗯, 那人黄栋认识。
那不就是和王府有合作、正在负责养猪场的王商人吗?
他作为‘本地人’,肯定已经用上了凭票, 现在这么说话毫无说服力, 但是……劝解的话术很有用。
聪明的两个商人马上面露怀疑,上下打量着王商人精神抖擞的模样:“我怎么一个字都不信你说的话呢?”
“看他这样子,不会是赚了个盆满钵满,怕我们跟他抢凭票吧?”另一个商人也听见了这边的动静质疑着。
王商人马上瞪起眼睛,不服气的反驳:“怎么可能?我观望了一整天, 就是没有买凭票!谁知道这东西哪天会不会重新变成一张废纸?或者买着买着不顶用了呢?”
“那我们不是更应该趁现在买了??”第一个商人没被他的话绕回去,反而一脸聪明的得出自己的结论, “只要趁现在买用凭票, 就能买到精美稀有的货, 倒手卖出去,还不知道能赚多少钱!”
“是啊,我也得抓紧时间……不然……”说这话的商人喃喃沉思着,说到一半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连忙住声,警觉的看看周围。
听说这可是本地的瑞王爷扶持造出来的凭票。
瑞王爷好啊,总能造出稀奇古怪的玩意,运到外地全是暴利。待他们也慷慨, 商人们都喜欢他,争先恐后的恨不得投入门下。不知道为什么瑞王爷的名声在外面很差,但他在本地的名声盛极。这样一个王爷,造出来的凭票能变成废纸?再差到哪里,那票也能兑换眼见为实的东西吧。
官府就做不到这一点,大家才不信的。
这些是信任的基础……他当即决定应该去买凭票才对。
但让这个商人说到一半突然止住的原因是,他猛然警觉的意识到,现在是柳州人愿意把凭票高价卖给他们商人买东西用,但是这样不长久也不划算,哪里比得上直接加入凭票买卖方便啊?作为一个商人,他现在最要紧的不是该去抢和王府和柳州本地生意合作的机会吗?!
去晚了,就该被其他商人占了!
这个商人猛然警醒过来,一句话不说的匆匆钻进人堆里不见了。他走得飞快,但架不住商人中间聪明人太多了。好几个商人互相看了看,一句话不发,就像背后着火了似的急匆匆追着那商人跑了。
争先恐后的。
王商人作为一个“托”,孤零零的留在原地笑了笑,脸上全是得意的快活:“唉,我都说了我没买……你们这群人啊,就相信自己想的东西。”
他从身上取出一个小巧雅致的木盒子,这是柳州卖的最火的一款香膏。王商人熟门熟路的用食指捻了一点油滑白腻的半透明膏体,往脖子下抹了抹,散发出一股淡淡的古朴微香,好歹遮了一下养猪场里惯有的秽味。
然后他就背着手,美滋滋的晃悠走了,等待着下一波慌慌张张跑来询问的外地商人。
坐在路边的黄栋把全部经过都收进了眼底,却没被人注意,看尽了好戏:“……”
他如今一天有大半时间都是灰头土脸的,和几个汉子一样都穿着方便干活的薄衫,手上捧着一个木碗,围坐在一只毛竹做的小酒桶前,里面盛着散打的浊酒。
现在柳州城里装马桶的活计都归黄栋管。
但已经不是他亲自带人去忙了。过了最初那几天,后续的重复工作都靠黄栋带出来的基建小队里的汉子去干,他只需要把握总体的方向,每次过一下眼就够了。
所以黄栋最近主要接一些替大户人家修整墙屋,研究本地建筑手法、砖瓦之类的精巧活。忙完了一场,就可以坐在街头和同伴们大声吹嘘休息,打上一小桶便宜的浊酒,一群人轮流舀上一碗,痛痛快快的吃着煮豆子,辣螺蛳,享受着市井鼎沸的闹腾人声。
……美坏了!
隔了一个冬天没吃螺蛳了,别说本地人想念,才来半年多的黄栋也开始爱上这一口了。
“春天的螺蛳味道还不好……再过两个月,那才香呢,个头大,特别肥美!”一个本地的年轻汉子遗憾的这么说着,手上摸螺蛳的动作也不慢,捡了一个就往嘴里塞。
“到时候我一定尝尝!”黄栋举起一碗晃动的酒,听馋了,猛灌一口。他从刚来这里就听这伙人吹嘘清明前后的螺蛳有多好吃,这都听了大半年了,终于有机会吃上这份本地的风味。
“……王爷?”黄栋一抬头,远远看到一个熟悉身影,少年皇子向他这边目标明确的走了过来,脸上带了点微妙的遗憾:“黄先生——我想你吃不上了。”
“什么?”黄栋怔了几秒。
半个时辰后,回家换了身整洁衣裳,跟去王府书房里,听完了一耳朵机密事的黄栋,脑袋都是嗡嗡的。
“我预备在岭南那边近海的位置建造船坞。”齐承明没有废话,上来就把这件事交给了黄先生,“我还要——能够真正在海上航行的海船,不是近海的那种船。资料我这边能提供一部分,黄先生,你能负责吗?”
古代的匠人,或者说建筑大师,往往都是知识渊博,触类旁通的。别人不清楚真假,齐承明知道小表弟推荐的黄先生是真的知识面广,人也很天才。他能担起这份责任吗?
“船坞我可以造……”黄栋眉头紧皱的看完了殿下给他的厚厚资料,谨慎的没有松口,“造船,我得找本地的船匠一起研究。”
“当然。”齐承明脸上有了笑容。他本来就是指望黄栋去本地组建一个适宜的造船班子,带着有经验的老匠人一起揽这桩活计的,
“如果本地有现成的海船,买回来改造也行,怎么快怎么来。我会让刘匠户一家跟你一起去,老规矩,他们辅助你处理琐事。”
黄栋放到现在,就是一个适宜的总工程师,你不能指望他去做底层的工作。
他的知识、天赋和眼界都能让他成为一条大船上的船舵,牢牢把控住船前行时的方向和进度;又或者是一个交响乐团中的指挥,哪怕突然把他放到一个不算擅长的区域,他也能很快上手明白自己的职责。
“这件事很急,但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辛苦你了,黄先生。”齐承明诚挚的说着。
“明白了。”黄栋只是很沉稳老练的应下,轻描淡写,“这不算什么——能哪年回来吃上清明的螺蛳就成。”
他看起来乐在其中。
不管去哪里,对于孤身一人又去除了心结的黄栋来说,能为殿下效力。能心安理得的沉迷在无数陌生或者迷人的建筑难题里,汲取新的有趣知识、精进磨练自己、心无旁骛的搞定这些东西、他会非常有成就感。
来南方大半年,他的肤色晒得更加不像是文质彬彬的士子了,结实的肌肉,满是风霜沧桑的自在模样。现在他看起来很糙,但你让他回到过去那种日子,他绝对不愿意。
黄栋就这么告退了。
他要回去收拾行李,安置平日跟随他的基建班底,筛选跟他去岭南的人,这是一件非常机密的事。准备好以后这两天就得出发了。
“唉。”齐承明在书房里长叹一口气,这才招人进来。
小德子和小成子今天都在,也不需要多有规矩,两个太监分别撤了残茶重上,捧上一盘清香柑橘后,就被齐承明挥手示意坐到书房旁边的矮塌上歇着说话。
“殿下,不要太忙了,小心身体。”小德子看自家殿下连轴转的忙了快一旬,真挚的说。
小成子耳聪目明,听见了刚才那声叹息。他踌躇几秒钟问:“殿下是有什么烦心事吗?”
“烦心事本来没有,这几天就该有了……都走了,唉。”齐承明惆怅的下意识捏了捏干涩的眼角。
昨晚给温二买了些干粮,今天他回客栈收拾东西,等会就该去送他离开了。黄先生现在也要走了,过段时间把《赤脚医生手册》全篇抄完了,表兄得了也得走。
齐承明本来没有这份别离愁绪的,但一个个熟悉的人接连离开,终究还是勾起来一点他的心思。
小德子和小成子对望了一眼,他们只知道温公子和表少爷这段时间都得从军去了。
——这就是宋总管昨晚发梦似的在那里幽幽念叨了大半晚上的原因?
小德子没什么主意,抛了个眼神:‘怎么办?’
小成子平时心细,他定定盯着地砖两秒钟,就突然想出来一桩事:“殿下,秦先生那边也有事要禀,是关于这两天的凭票发放的。”
理事劳累身体,愁别是心思郁结。两者相比之下,小成子觉得还是让殿下心思松快点好。
秦先生办事爽利、那么能讨殿下欢心,还有个总是想围着殿下说好话的知府在,应该就没空发愁了。
“哦,对。”齐承明抬眼看了下天色,借机从基建系统面板上辨认出现在的时间。穿越这么久他还是没办法和别人一样看天色。
去城门口送别温二前,还有时间去县衙一趟。
正好齐承明也准备再找县衙的人商量,怎么安排商人和城里其他的百姓铺子。
他在心里默默盘算着。
这一轮的基建任务有三:建立货币的任务前两个阶段都完成了,平抑物价的准备任务也完成了。只剩下造船任务时间长久……
快了,等他把柳州凭票铺陈到整个柳州境内,估计建立货币的第三阶段也能完成了——只差时间发酵。
齐承明这么想着,当即动身前往了县衙。
这一回——
他碰上了风尘仆仆刚从外地回来的沐知州,以及谄媚笑容依旧、让人鄙夷觉得不似好人的陆知府,还有笑容疲惫的秦师爷。
“有一个消息,王爷。”沐知州沉吟着说,“加征的赋税军饷是减不了了,这一次的数额朝中定准了。但我有一友人说愿献上银两、米粮、丝绸锦缎等八船物资为王爷分忧,书信族亲和船都已经往这边来了。”
“嗯?”齐承明侧目。
他如今应对这些莫名其妙来的孝敬已经很熟练了,平静问着:“你那友人是什么情况?”
“他是我的同年士子,太原王氏子弟,如今在桂州做官。”沐知州介绍着,“世家奢华,王爷即便无心,这批物资收下也无妨。”
他的潜意思是,这点财物对世家没什么要紧的。
齐承明恍然,心中却深思起来了……
嘶,他这个被放弃出局的王爷,现在终于也被世家盯上接触了啊。
因为什么,柳州凭票?——
作者有话说:今天第一更!
第90章
齐承明短暂的想了一下, 又像是什么都没想,他应了下来。
算了,暂时不想那么多。
万一世家就是突然看他能赚钱能搞事, 接触一下呢?
有了这一波资助,柳州百姓的日子起码会好过很多了——东西还没到,齐承明已经盘算好它们该怎么使用了。
“王爷, 昨天今天有好多商人来和农人签契立约, 他们疯了,连最不值钱的腌芥菜都买!”柳州县令汇报着, 简直乐开了花。
因为每一笔契钱都有县衙官员微不足道的一份, 这是他们最正经的外快,积少成多,这笔钱真不少哇!
“这也是我要说的。”平时没什么存在感的主簿站了起来,“王爷,我看见不少别的铺子……也在收凭票。”
“啊?”齐承明吃了一惊, 又觉得这没什么好惊讶的。
昨天他和温二路过的那家糕点铺子竟然还算是老实的。不老实的人都开始聪明的收用了啊,又没有哪里规定他们不准用凭票买卖。只要拿着凭票能到钱庄里兑出真钱来就好。
这其实才是齐承明原本制定凭票体系的目的才对——从他和县衙掌握着的众多铺面开始推行凭票, 再靠着凭票的吸引力, 带动全城一起用凭票。
所以不管是商人还是铺子的举动, 都是为了尽快获得凭票,从而买稀有的东西获利。
想到这里,齐承明谨慎的说:“买腌芥菜也行,反正这种东西总能卖出去。”
“县丞, 你记录好这几天的数据,我每天都要看。包括以后超过一两银子的每一笔对外签契买卖,我会多招几个账房先生过来帮着记录下来。”
“你们先暂时不管那些商人百姓,出一个通告宣布凭票谁都可以使用就行……”这一步是为了昨天那种糕点铺子的老实老板, 打消他们的顾虑。
“再观望一段时间,明白了。”县令温顺的点点头,没有疑问了。
但是负责赋税的县丞和好奇心强的秦师爷就不行了,两个人差点同时开口疑惑的问:“为什么连对外买卖都要记录?”“对外买卖影响凭票吗?”
他们对视一眼,又一起看向齐承明。
沐知州不由自主点了下头,如果不是两个人先问了,他也是要问个清楚的。
“呃……”齐承明斟酌了一下语言。
他该怎么解释这是经济学的知识呢?古代人不明白这些。
铸币权分开以后,把柳州和柳州之外视为两个不同的经济体的话,就得用上汇率了。
现在其实没必要这么大惊小怪,因为每个人都还在并用铜钱与凭票,柳州和柳州之外还是一体的。但是等官府一宣布新政策,百姓一去重新铸币,物价开始飙涨。到时候柳州百姓手里只有凭票不受影响,铜钱的部分亏得血本无归该怎么办?
齐承明要做的就是在那种时候争取达成柳州的凭票化,尽量减少百姓们的损失。然后就是一段在狂风暴雨中维//稳的艰难时期了——那时候的铜钱,完全可以当成柳州城外的外汇。
也就是凭票和逐渐虚高泡沫的外界铜钱之间要拥有汇率的。这样才能在未来拥有一种正常的货币使用,以及稳定住柳州的物价,把柳州打造成狂风暴雨中的一座稳固堡垒。
齐承明没法这么解释,他只能硬着头皮说:“我要这些数据记录是有备无患,现在没用,以后要派上用处的。”
秦师爷听到这里,也该知道他不能问下去了。县丞看看同僚,跟着识趣的闭了嘴。
但是只有沐知州,他很较真也很好学的拧着眉头,不解的继续追问请教:“哪里能和凭票牵扯在一起派上用处?王爷,这方面还请教我!”
沐知州的态度非常客气,因为他前几年在各地当县令的时候,遇上灾年要平抑粮价,遇到难时要动员大户出钱出力,还要时时防范打击有些趁乱赚大钱的人,比如世家。
这些活做熟了以后,沐知州慢慢的隐约觉得到其中总是有一些规律存在的,但他还摸不透这种规律,想钻研,调取了大批的县志琢磨时,又因为缺乏记录每每中断。
现在遇到瑞王爷这么说,沐知州的眼睛亮得惊人。
他本能的觉得,瑞王爷对这方面非常了解,起码刚才那番吩咐就是吃透了其中的道理才能说出来的话。这些知识……他想学,他抓心挠肺的琢磨很多年了。
说句不好听的,在各种又穷又苦的地方当县令,人如果没几个爱好,还真撑不下去。沐茂时是个实干派,不爱那些丝竹书法的,琢磨这东西就够他钻研的了。
齐承明看着青年人发亮的急切眼神和脑门:“……”
肃然起敬。
这么好学,他也不能敷衍了。
齐承明就斟酌了一下话。他不打算说太深,钻研其中的原理八百年也说不完,况且他也不会。还是先倒概念给初学者,才是最直接方便的:
“沐知州,等到全城的人都想用凭票交易的时候,你知道钱庄的凭票要制作多少才合适吗?”
“……这。”沐知州当即眉头紧锁,陷入了苦思。
齐承明也转过头,看向其他等待的官员:“你们也可以想想。”
既然要科普经济学,这帮班底都在这里,别在那里尴尬的装发呆神游了,全都给我听!多学会一个人,到时候做事就多有自主性一点。
秦师爷大胆的第一个开口:“比现在发放凭票当工钱的数额,再多一些?”
柳州城中大部分人都在用凭票当工钱,这部分记录可以确定多少,余下都是互相交易流通的,所以要再多一部分?
“没错,但是具体多多少?”齐承明追问。
“在下,不知……”秦留颂拱了拱手,没话了,这些东西他前世大致明白的,但让他自己细究说出个一二三来,他又忘了具体是怎么做的。秦师爷词穷的把视线投向其他人。被他看见的官员就像是学堂里被夫子点了名的孩童似的,两鬓冒汗,眼神躲闪,仓惶躲避。
空气中弥漫起了一阵紧张又局促的氛围。
齐承明的视线若无其事的掠过了他们,带着一丝古怪的笑意,很努力的放过了这群官员,宣布了答案:“所有的柳州人种地,开铺子,在工厂做工,包括你们这些官员办公,都是在卖力的进行生产,有人管这些行为产生的结果叫生产力。”
“比如一个农人种地,一年产出的粮食价值有多少,去除他这一年中为了种地而进行的损耗,这就是他这一年所创造的‘生产力’。钱庄要制造出来的凭票数额应该和全柳州人的生产力差不多,我们现在只能做到估算,我把数据按照分类加起来了,大差不差就行。”
有基建系统的辅助,做到这点不算难。
齐承明说到这里,面对的是一张张彻底茫然的脸庞。
他话音无奈一转:“……就是每个人净赚了多少钱加在一起!用所有办法把这个估算出来制成票!”
“记住,凭票不能随随便便想制多少制多少,也不能吝啬少制。搞太多就会价格飞涨,这是一个实时计算的过程,每年都得上心的。”
这其中有很大的水份误差,甚至他刚才说的是两种不同的方法。但说到这里也差不多了,沐知州脸上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县令脸上还是一片恍惚疑惑。
“所以要记录每一份买卖的契书,再去走访弄清楚那些不在官府做记录的账本……”沐知州喃喃着,茅塞顿开,有一种酣畅淋漓的感觉。他平时或多或少有涉及到相关的内容,但他从来没有像瑞王爷这样成体系的联想到一起过。
而且他还联想到了前几次官府银票的不断改发,又被百姓抵制抛弃不用,就是因为那些“银票”能买到的东西莫名其妙越来越便宜,而且基本上兑不出银两,谁会乐意用?
现在沐知州知道症结所在了。
原来这其中还有这么大的奇妙干系!!
这是国之重策啊!这些策论如果呈给陛下,能救了许多百姓的!!
在这一刻,沐知州对二皇子殿下的钦佩达到了顶点。
‘明明是皇子……明明只是一位皇子,不是饱读诗书的学子或者重臣!!’
这不就是他发誓要效忠的明君的模样吗?
沐茂时早就被折服了,但在这一刻,他望着意气风发的少年皇子,还是有一种眼眶发酸,激动到嘴唇想要哆嗦的激动感。
沐茂时脸上激动到发红,已经不由自主摸索起了纸张,蘸墨飞快写了起来,又急切的问回了刚才的问题:“这些是百姓收入,那么记录百姓支出又能影响什么??”
“那些是我为将来铜钱价格混乱做的准备。”齐承明这部分就不打算详细解释了,他也摸清楚了大家的情况,很无奈,但整场下来看起来,确实只有沐知州和秦师爷两个人能听懂,这段还是把他们单独叫到一边开小灶吧。
齐承明从书上学来的是,柳州凭票在接下来一段时间代表了稀罕的各种实物,都会是稀缺珍贵的。那就会有很多商人愿意来买,往外倒卖。
只要柳州总收入大于总支出,就是良性的顺差,但对外流出的数额不能高于3%,不然容易崩盘不稳,所以齐承明需要连带统计好大致的支出数据。
现在他大可不必那么小心,随便往外卖,根据储备往外制票。但等到过段时间柳州准备封闭起来了,他就必须立刻严格控制凭票对外的流通,一点一点慢慢来。
小心养大这颗亲手栽种的珍贵树苗。
……
这段是三人转移到了县衙的另一间耳房里,齐承明把他接下来的打算全盘托出说的,沐知州听得如痴如醉,神情逐渐卑微狂热。
他有非常多的词没听懂,其中的道理晦涩,也好像似懂非懂的,但沐知州手中的笔越挥越快,狂放而酣然肆意,他心胸中痛快无比,几乎是含着热泪在那里狂书。
沐茂时觉得自己被分成了两半,一半在冷静的记录,一半还在如饥似渴的试图去理解瑞王爷讲解的高深知识,那些陌生的字眼,那些陌生而神秘运转的奥秘,多么美妙的规律啊!
在旁边快听睡着了、还在努力强打精神的秦留颂:“……”
心中悲愤又默然敬佩。
他能被新君误以为跟得上进度,是因为他后来或多或少了解过类似的知识,比起其他人头一次听不困难罢了。沐知州是什么情况?!这厮过于离谱了啊!
齐承明这时候也正在心里暗赞沐知州呢。
他惊叹不已,面上却没有表露出来,一边讲一边打起了主意:看来以后可以给沐知州身上多加加担子,也不能总逮着秦先生这一只羊薅吧?
就像黄先生是建筑学方向的大师,碧菽是发明研究方面的天才一样,这回又被他找到了吧?
——沐知州,他是个经济学方面的天生圣体啊!——
作者有话说:此时,还有一个重生的家伙却在小课堂上默默无闻,连一声都不敢吱,此人是谁呢?
hhhhh某人要汗流浃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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