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最终苦果爆开的时候, 是鸿仁帝顺着这一切顺藤摸瓜、从他的御案最底下翻出了那份要命奏折的时候。


    ——他气疯了。


    “放肆!朕哪天被欺瞒过去,是不是还都要看你们的眼色行事?!”


    自从二儿子与华嫔的事发以后,鸿仁帝最恨自己被人欺瞒操纵。


    且多年前他势弱的时候不得不对臣子忍气吞声, 现在他竟又尝到了相同的滋味。难道在面对儿子的问题上,他一个当老子的还得忍气吞声吗?!


    帝王的一场勃然大怒,带来的是无数人头滚滚落地。


    血色染红了菜市场口。


    有一些官员本能的意识到了不妥, 陛下情绪过激, 这刑罚太重也太急了。现在把事做绝了,过后万一后悔了, 这都该让君臣父子之间该如何自处啊?


    他们就本着忠君劝谏的想法试图阻拦一二, 可这一回,不管是谁去劝都没用了。


    “好哇!你们也是向着那孽子说话的?”鸿仁帝的厉声训斥响彻了大殿,唾沫星子喷到人脸上,僵硬跪着的臣子连动都不敢动。只有大殿阴影里不引人注意的福满公公脸上笑的越发灿烂,竟有几分低调的看乐子的恶劣愉快感。


    死掉的一个接一个全是那份名单上的人, 极少部分是投靠大皇子的势力,大部分是真正沆瀣一气的有罪官员, 为了郁林州河堤的利益上下欺瞒吃得满嘴流油的家伙。


    只可惜在‘一些人’暗中的小动作过后, 鸿仁帝气疯了, 他认定了大皇子背着他悄悄联络上这么多官员,为自己谋财夺利,勾结官员外臣。这些都是结党的对象。


    好啊,十六岁的皇长子, 放在几十年前已经该是太子了,放在前朝都能登基当政了,他这是想做什么?!


    在逐渐年老的皇帝第一次尝到被年轻力壮的儿子欺瞒一道的滋味时,年老的人往往会应激到发狂——他听到了权利悄无声息从手指缝里溜走的声音。


    若在平时, 鸿仁帝绝不会误会谏臣的意思,但在这一刻,狂怒的鸿仁帝把臣子骂的狗血淋头。


    陛下都搬出这种理由了,这是一时气到牛心左性了,哪个臣子还敢继续作声?


    再多说一句就要被泼上脏水洗都洗不清了!


    ……这件事便诡异的沉寂了下来,再也没人敢劝一句了。


    大皇子所。


    “殿下!那些家眷都递了话进来,皆是哭求的……”大皇子妃不安的说着,话都没说完,就被大皇子暴躁不耐的打断了:“让他们别闹了!去陈情的大人都被降罪了,我又能做什么?”


    短短几天工夫,大皇子就从原本那个文质彬彬,一言一行皆是温和雅致的模样变成了现在神色颓废,眼中布满血丝,压力极大的样子。短短的胡茬在他的下巴上出了一层,看起来很是邋遢,大皇子今晨起来心烦意乱,却顾不上修整。


    “但总归是咱们的……”大皇子妃想到那些往日相识的助力家眷,现在一个个哭花了脸,在她娘家苦苦哀求,嫂子也是眉头紧皱,恻然的硬着头皮往宫里走了一趟。


    “父皇对我们已经很不满意了。”大皇子深吸了一口气,让头脑清醒一些。他勉强保持温和的口吻,他转过来牵住妻子的手,“咱们两个行事得靠在一处,不能再惹父皇厌恶了,明白吗?”


    大皇子妃笑都笑不出来了,只能应下:“……是。”


    道理她明白,但她也知道,大皇子所这次真的要败落了。


    如果大皇子身为领头的,遇到事却冷酷的把追随的人全都抛下了,连一声求情、甚至一个求的姿态都不肯做,还有谁不心凉?还有谁敢继续追随他?


    大皇子妃想到自己被摧残得人口凋零的娘家,骨头缝里开始冒出了丝丝寒气,让她的心里有些悲哀,只能偏开头勉强遮住了眼神。


    “稳住,咱们现在只能稳住……”大皇子喃喃着,目光发直,牙关紧咬,透着一股癫狂的执着之意,他反复说服着自己。


    这也是他和母妃商量后的共识。


    父皇没有明着做什么,没有训斥责骂或者罚他一句。每天他还得去上书房,去和可恶的老三那张脸对上,去听师傅们讲课。


    他这几次是损失惨重,羽翼都被剪去了,但他还没到一蹶不振的程度。只要他自己这一次小心的伏低做小,稳住度过了风波,好好哭求着赔罪——只要不让父皇厌弃他,只要不真的厌弃他!他以后就还有一丝机会。


    现在大皇子已经不想父皇是不是真的中意三皇子了,他失了底气,只能稳住自己摇摇欲坠的最后一点局面,不要满盘皆输,他眼中暂时看不到别的东西。


    又过了几日。


    最后一批罪官已经从外地押来,今天在菜市口痛痛快快的斩了,只剩下郁林州的大小涉事官员没处置了。


    “……”鸿仁帝觉得出了一口恶气,理智才缓缓归来,考虑到了郁林州百姓流离失所,河堤多年失调、久修不成的事情。


    他当即发旨,命沈书知就地处理罪官,以及治水悯民等事,并吏部即刻拨官上任,填补空缺。


    鸿仁帝盯着沈书知那份读了不知道几遍的奏折,脸色阴晴不定,半晌问:“赵福满,这几天可有人再来求情?”


    大太监长得全是心眼子,鸿仁帝只这么问了一句,福满公公就闻言知雅意,束手恭谨回着:“三皇子曾来过一趟,却不是求情,而是听闻郁林惨事,来为百姓献一份心意的。”


    鸿仁帝当即冷笑了:“呵!好狠的心……”


    这是在说没来过的大皇子了。


    素日里都赞他这个大儿子仁义,有君子之风,作为兄长脾性仁厚。入阁以来做事也是四平八稳的,多有赞誉。


    鸿仁帝冷眼看着,心中也有几分考量。


    若是将来六子不堪造就,让长子守家业,做个四平八稳的守成之君也算妥当。只不过他余下的皇子年岁都还小,鸿仁帝这样的念头只是一闪即逝,还没有认真拿出来掂量过。


    结果呢?结果一场打击就把人试出来了!!


    什么君子之风?什么脾性仁厚?分明就是个再冷酷无情不过的伪君子!


    这种时候都能忍住一言不发,不求情一声,小不忍而乱大谋。这是在忍什么?求什么?!怕他的怒火?怕他的彻底厌弃?


    狼子野心!


    再说那竖子若是敢过来护他的人,哪怕只是表态求上一声,他倒还能高看人一眼!


    鸿仁帝心情大坏,失望透顶。


    一方面是恨透了大皇子的狼子野心,身为皇长子居然背地里有了这么多小心思,这是长大了想和他夺权吗?这点敏感的心思他不是不懂,发泄完了也能理解。但另一方面……鸿仁帝最失望的还是自己看走了眼。


    若长子真是个狠角色,被他挫败了一出也算是个人物。但这种冷心冷清,不知百姓疾苦也不知怎么讨好他、把心思反而露出来的狠绝蠢物,他是绝不可能把江山交过去的!


    鸿仁帝气得连喘几口气,又想到军中还在打仗,发了一条旨意出去:“让他滚去为灾民祈福,种田一月再回来!再让宗人府去册封北明侯之子,允他袭爵不降等。”


    不罚大皇子不行,只有一边轻罚一边安抚军中,才能让人真觉得这件事是他出过气翻篇了。


    但实际上鸿仁帝心口堵了一口气,他没按自己往常的习惯行事,就是因为他真正的下定决心——这个皇位不能交给皇长子了,但这一点在他选定继承人前绝不能被看出来。


    得让那竖子和其他人都觉得,他蛰伏个几年,还是有起来的可能性的……


    “是。”


    这边福满公公看得出陛下还有话要问,他的脚步不动,招来一个小太监去传话,他自己生了根似的继续躬身站着。


    鸿仁帝处理完了大皇子的事,又想起现在出头的椽子只剩三儿子一个了。


    想到刚才赵福满说的话,鸿仁帝脸上淡淡,却没有什么满意之色:“三皇子来这里前,去过他母妃宫中?”


    “不愧是陛下,真是明察秋毫。”福满公公小小的惊喜恭维了一句。


    鸿仁帝却又沉重的长叹了一口气,烦心的不语了。


    平时他喜欢听赵福满大小事都吹嘘的甜嘴样子,这会儿却没什么心情。


    说起三子也是满头包。


    刚才赵福满说三皇子的那番说话做事,明明都顺进了鸿仁帝心坎里,他就是想看看皇子们中间有没有真正愿意做事的,或者哪怕关心一下百姓的,而不是满脑子都是斗争,结党,争宠。


    可……三皇子那些行为话语是他自己的吗!!


    那分明都是容妃教他的!


    十四五的大人了,都上朝议政了,烂泥扶不上墙,天天得靠着自己母妃,就没有一丁点自己的见解?!


    不,明明三皇子写策论和武治方面都是出类拔萃,让他做事也能做到顶尖,就是用不到重点上!


    这样的性子,鸿仁帝一时间也说不好还能不能掰回来了,忍痛放弃?是万万不能的,但选他当太子?鸿仁帝都怕自己百年以后变得太后当政,或者外戚势大,一个不好说不定就变成前朝动荡了!


    鸿仁帝再想想从小性子懦弱,能力平平的二子……还有二子的那张脸。


    他马上调转了念想。


    嫡子的话……


    冲动愚钝,同龄时的课业远远追不上几个兄长(不包括二子)……六皇子曾被他寄予了厚望,只能安慰自己是孩子年岁还小,性情没定。现在经历了看走眼大皇子一事,鸿仁帝心里落了个疑问:


    真的是性情没定吗?


    难道他子嗣众多,却只能指望年纪最小的七皇子?


    鸿仁帝努力回忆了半晌,也只记得七皇子课业比二皇子那时好些,一个宫女生的,最后抱给了顺妃养着,现下才几岁来着?没什么声息,起码得再观察些年。


    鸿仁帝摇摇头,顿时头痛欲裂。


    ……扒拉一圈,没一个能看的!


    这天晚上,老皇帝歇在了美人宫里,奋力耕耘——


    作者有话说:(鸿仁帝再生不了了——)


    第122章


    这场由郁林州众官员河道贪肥一案引发的风波……在表面上看似落幕了。


    大皇子倒台, 支持三皇子的人欢呼,连上朝都得各自绷着,不要让自己的脸色过于神气, 惹了旁人的眼。


    于惣身为三皇子的伴读,一直有入宫资格,这段时间他是亲眼看着大皇子如何颓废沉默, 再无声息。三皇子如何腔调温和, 连做派都有几分像当初温文尔雅的大皇子。


    于惣心中雀跃激动,好歹还铭记父亲的话语, 保持着低调。这天他回了家, 刚迈进家门,就看到有太监坐上车离去,管家正在殷切寒暄。


    ——而他病弱的老父神情复杂,脸上一时轻松一时沉重,被人扶着站在门口发呆, 有些摇摇欲坠的模样。


    “怎么了?”于惣心中一紧,赶忙问。


    “为父……”礼部尚书干涩的开口, 哦不, 以后或许该称他为前礼部尚书, “为父准备着手上书辞官,回老家颐养天年。”


    “是刚才宫中来的太监宣的旨意?父亲你回什么老家?咱们在老家没有留人啊!”于惣一时间心慌意乱。


    老家,那都是多少年没回去过的地方了,除了一些不认识的偏远旁支, 根本就没有他们家相熟的人。


    这是陛下看不惯三皇子一人得意,所以要削他们志气吗?还是想罚引起事端的沈师兄,所以罚了父亲?陛下的这一招可太狠了,死死的捅到他们的命脉上去了!


    于惣自己还撑不起来大梁, 没有了他父亲,三皇子党还算什么三皇子党?简直是一盘散沙!


    父亲不能留在京城告老吗?好歹——好歹以后也能指点指点他啊。


    猝不及防的于惣除了迷茫就是不安极了。


    “唉……”前礼部尚书疲倦的叹了口气,“我已经让你娘去宫中请安了,把这事说给你姑姑听,算作告别。惣儿啊,你自己再想想。”


    这就是他为什么原来想把师钵传给知儿。惣儿这孩子脑子不灵光,适合什么都不适合官场党争,他会被人吃得不吐骨头的。


    原本前礼部尚书还打算拖着病体再撑一段时间,但沈书知的事一出,他就知道,想要助三皇子除掉大皇子这个劲敌,代价就是取舍掉他这个老家伙了。


    只要他远远地回了老家……三皇子就操持不起一盘散沙,没法小小年纪惦记着结党斗争,沈书知也能作为河东一派人士的魁首,不被牵连过来。这些都是陛下所希望的。


    这几天,前礼部尚书一直在思考惣儿怎么办。


    现在他看自己的最后一丝期望落了空,下定决心的吩咐:“惣儿,等我走了以后,你凡事不要冲动,三皇子让你做什么你再做什么,你姑姑说什么你就听着照做,她是咱们家最聪慧灵秀的人。”


    只希望,好歹落个善终。


    再不济,惣儿也有个忠心之名……


    于惣顿了一下,想起过往一些记忆,他为难的问出一句疑惑:“父亲,若是三皇子殿下和姑姑说的相违背了……?”


    前礼部尚书深深的望了儿子一眼,嘴唇动了一下,还是咽了下去,只说:“……用你自己的心去分辨。唯有一件标准,那绝不能是大逆不道、走了歪路的小动作。明白了吗?”


    “儿子听明白了。”于惣也知道自己实在是愚笨,他惭愧的认真应下来,反复默念。


    如此几天过后,礼部尚书上书告老,被陛下驳回。


    反复三次后,礼部尚书拖着病体泪洒朝堂,颤颤巍巍的祈求陛下准许自己回乡颐养天年,这一回鸿仁帝极其不舍的准了,君臣俩在大殿里叙话了半个下午,又吃罢了一顿饭,才放人离开。


    至此,前礼部尚书凄凉离去,原长安府尹调回京中,担任新礼部尚书。正三品直接升到了正二品,恩眷绵长。


    一时间,还没归来的新礼部尚书成了人们议论的热灶,京中众人的注意力迅速的转移了,当前礼部尚书坐车出京的时候,竟无声无息的……


    长安。


    快马加鞭传来捷报的小官才刚离去,长安府尹的府上消息已经快速传开,热闹非凡。厨房里,连做工的妇人都凑在一起,满脸红光的议论着:“咱们大人这是高升了啊……!”“嚯,以后就得进京了!”


    “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蹊跷……咱们大人上来就被钦点成礼部尚书,到时候不容易扎根吧?”这是在厨房门口坐着吃饭的几个门客忧心忡忡,有些阴谋论。


    “放心吧,咱们大人原先就是京官!礼部出身的。要不是长安这边要紧……也不会派来这些年。”路过的薛师爷听见了,笑着揭秘。


    又有小丫鬟在门口偷听,学了回去对姐姐们说。引发了丫鬟们的一阵担忧:“咱们大人若是回京……置下的这么大一份家业,谁会被留下呢?”


    厨房门口也讨论到了这个话题上。


    两个妇人羡慕的看向不远处一个坐着的面白无须的男人,有小子正殷勤的给他捶着背:“唉,还是张太监好啊,有一门手艺,又不会被落下。”“咱们大人就爱他那一口!”


    被叫做张太监的全程静静听着,低调笑了笑,也不说话。众人知晓他沉默寡言,这话说过一茬就换了话题。没人注意到,张太监安静而专注的听着每一句话。


    ……


    满地丰收景色,金黄色的阳光极暖,闷得人险些喘不过气去。


    只看景色,柳州万里粮食菜畦,让人心潮澎湃。人来人往,繁华不输武陵等大县城。


    齐承明脚步轻快的持着一物,走在郊外的路上,约好了与胡鸿等人在星君庙山脚下见面。


    是的,又到了学子们归家休憩的日子了,也到了齐承明呼朋唤友一起解压玩乐的时间。


    远远地,齐承明就看见山脚下的茶水铺子旁停了两辆驴车骡车,或是站着的书生姑娘。这次应约来玩的都是胡鸿住得近的同窗。


    “胡兄,你买的也是滑板车?”齐承明张望四周,新鲜极了。


    他看见好几个熟悉的年轻面孔都带着自己的车,或是自行车,或是滑板车,三轮车四轮车。其中三轮四轮最少,因为市面上有不少做买卖的人家惯常用它们,年轻人会觉得俗气,没那么酷了吧。


    胡鸿扶了一把被撞歪的帽子,转头意外的瞪大了眼睛:“齐兄你……你的车上怎么还绘有花纹?”


    好不容易攒够钱买了滑板车的胡鸿爱惜极了,终于能约上其他同窗到城外痛快滑车,他怎么都没想到,齐兄的滑板车可以搞出那么多花样——


    别人都是原木色的,雕着精细的花纹。他的车上雕着苍鹰,又用几色颜料绘制出来,惟妙惟肖,连光线映入眼珠子的细节都画的极好。


    放眼望去,齐兄的滑板车就是在场最惊艳的东西!


    周家姑娘和几个熟人都羡慕的凑了上来,赞不绝口。黄家妹妹忍不住看向她族兄,脸上全是活泼期待:“……我们怎么没想到呢?回去把我们的车上也可以画成图画的!”


    “我平时画的还可以。”章季支支吾吾的试图搭话,“你——你们若是想要,我可以帮忙。”


    黄家妹妹眨了下眼睛,扬起下巴又瞥章季一眼,用没有生气的语调拖长了问着:“哎呀,我兄长们画的也很好,为什么要你帮忙呀?”


    章季闹了个大红脸,看着黄石兄和黄岚兄都有些不善的表情,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黄家妹妹看他的模样,反而掩住嘴唇,侧过脸悄悄笑了,笑的眉眼弯弯的,也不提后续,转而说起了另一个话题:“你平时都擅长画什么?”


    两人居然聊上了!


    这下两个黄姓学子的表情就更微妙了,眼神嗖嗖的往章季这边扎。


    胡鸿和齐承明全程没做声,在挤眉弄眼,那模样年轻了少说十岁。


    “好了,咱们该去滑车了。”黄石兄很不善的说着,提高了声音吸引在场年轻人们的注意力。


    人也凑齐了,他们原定就说要一起滑着车去山边的里亭,作一场比赛出来,彩头是大家陆续添的小


    物件。也不知道是谁聪慧,提议彩头先放在一处且保密,等得了的人再揭秘。


    齐承明思来想去,最后斟酌着添的是一个青玉挂坠。


    他对外是商家子身份,这样应该不高不低了,挂坠上也没有旁的标识,玉环普普通通。要是彩头被哪个家境不好的学子得去了,要紧时候还能变卖救急。


    “看到了吗?从这里开始,咱们到里亭汇合,时限一个时辰,最后一个到的……吃饭的时候罚果酒一杯!”黄石兄本想说请大家吃饭,视线绕过几个农家子的样子,话到了嘴边就突兀改了。


    他暗自思忖着,农家子不比他们玩滑车玩得熟,胡兄的车听说就是才买不久,若是输了才难堪,还不如吃酒一杯更佳。


    “出发!”青年一声号令,石破天惊,水泥路上顿时响起一片轮子滚过的吱呀声。


    一群年轻人跃跃欲试,铆足了劲的蹬车。


    齐承明上辈子玩到现在,滑车很是熟稔,迎着风畅快的笑着,很是喜欢和同龄人们玩闹的这幅画面。


    “要知道,就不选这三轮车了。”赵家姑娘有些懊恼,她觉得三轮车稳当又优雅,不比滑板车和自行车冒失。但实际上蹬起来……更费力啊!


    文家姑娘骑得是自行车,她累得有些气喘吁吁,忍不住看了看场上几个骑滑板车的,感觉还是滑板车最轻松。


    是了。


    三轮车和自行车是更快,但对体力要求比滑板车大。


    齐承明本来打算卖力的蹬,但他发觉胡鸿落到了中间偏后的位置,心中一下咯噔,也想起了胡鸿这辆车买的不久的缘故。他就稍稍降了速度。


    没想到胡鸿敏锐察觉了,抬头看过来:“齐兄你滑你的!咱们三个人中间一定有个人要赢啊!”


    齐承明转头看另一边,果然,章季滑的也不算慢,拼老命的盯着别人。


    “行,那我去前边!”齐承明心中失笑,他自己怎么也看不清了,这种时候就该纯粹比赛才对!


    齐承明当即发了力,蹬着就去了前边,稳稳地保持在第一梯队。


    呼呼的风声和轮子吱呀声响起,不知道过去多久,齐承明享受着在平坦水泥地上滑车的快乐,回过神发觉耳旁的说笑声都小了,他下意识回头一看——


    天啊,离他最近的人都有些距离了,远远的被甩到了后面。


    优势极佳!


    齐承明眺望远方,里亭不远了。他一鼓作气的打算保持着优势冲过去。


    “扑通……”


    就在齐承明接近的时候,他隐约听到里亭那边好像传来了什么落水声。这里是柳州郊外的荒郊僻壤,这处里亭空荡荡的,连个茶水摊子都没有,只有一地零落树叶。


    齐承明心里有了不详的预感,他扔下车子,喘着气三两步跳上里亭外的台阶往后张望——


    在那后面的茂密树丛间,不远处就是一条河流,此刻河水略不平静,微微泛着波涛,不见一个人影。


    齐承明:“…………”


    等等。


    不会真的有人投水了吧?——


    作者有话说:这章有个被遗忘多章的人出场了——


    第123章


    “四爷, 夫人让我来问……咦?”


    那河水旁杂草丛生,还有一条小路。一个小厮走过来,话没说完, 惊慌的沿着小路过去,却四处见不到人影,吓得脸色逐渐变白, “四爷?四爷……你别吓小的啊!”


    他咬牙看了看水面, 脸上浮现出惧色,试了两次还是不成, 只能踉跄着回去呼救:“不好了!四爷不见了!”


    齐承明跟着抬头看了看, 眯起眼。


    在远处阳光扰动视线之处,隐约看见半条车辕,过路的马车原是停在了那边路上。他又低头看着平静的水面,隐约浮起的水泡,心中惊疑不定, 隐约意识到了什么。


    不远处的山林里有人察觉了端倪,立时有一少年人——上次的五儿跑过来, 气喘吁吁的问:“殿下, 出什么事了?”


    齐承明回头看看, 一同滑车的少年少女们身影绕过了山头,已然看得见了。


    他就打定了主意的摆摆手:“你等会见机行事,先藏回去,让我来。”


    说完齐承明就脱下靴子和外衫, 毫不犹豫的纵身跳进了水里。


    “扑通!”一声过后,水波激荡。


    他穿越前是通水性的,穿越以后因为身份尊贵,再也没了游泳的机会, 这会儿天气炎热,跳进晒得温温的水里的一瞬间——只觉得神清气爽,暑气尽消。


    除去衣物贴在身上有些难受,倒没有其他不适。


    齐承明舒服的无声呼了口气,又深吸一口气,才往下坠去。


    “哎呀!爷!”五儿惊叫一声,又连忙捂住嘴巴,眉头拧的死紧,纠结万分的盯着河水后退着躲进了草丛,不敢不听吩咐。


    齐承明还在水里往下坠着,不慌不忙的适应了两下,没有往上游,反而借着落势四处转头去寻那个人。


    河水激荡,耳畔四处都是细小的水声,水下光线发沉,隐约能看见河床和一片黑色。


    没等齐承明看个明白,那道黑影骤然动了起来,掠向这边,有力的手臂反而揽住了齐承明的肩膀,试图把他往上带。


    齐承明:“?”


    眨眼间,两个人浮出水面。


    抹去脸上的水珠后,两人面面相觑,看了个正着——


    齐承明对面的是个稚气未脱的少年人,约莫十一二岁大,打湿的头发凌乱的贴着脖子和衣物,显得狼狈不堪,少年人一双眼睛却黑黝黝的,看过来的时候让人心里冒出了寒气。


    这不是同龄人——或者正常人该有的眼神。


    齐承明心里当即咯噔了一下,还没细想。那少年人就已经看见河岸边胡乱甩开的靴子和衣物,视线绕了一圈落回齐承明身上,恍然。


    他开了口,语气却不如齐承明想的那般难缠,没有神色中的幽冷狠厉,反而温和善意到有些弱气了:“多谢这位兄台,想要救上我一遭。”


    “没有……惭愧,原来你会水。”齐承明不打算受这声谢意,客客气气的说。


    他们两个闹了乌龙,竟然都想救对方。


    这会儿,小路上那个小厮又跑了过来,身后还跟着好几个护院打扮的壮丁,见到他们高兴叫了起来:“快救四爷上来!快,快。”


    也在差不多时间,追在齐承明身后远处的少男少女们也滑到了,本来对着歪倒在里亭的滑板车摸不着头脑,听见下面乱糟糟的动静,最前面的黄岚兄和章季脸色一变,齐齐跳下来,也帮着救人。


    “出了什么事?”黄岚兄看着这一遭乱象,不由提议:“我家的驴车在附近候着,去车上换件我的衣物吧,不是什么好衣裳,好歹干爽一些。”


    “多谢黄岚兄。”齐承明道了一声谢,转头看向那边,正对上那小厮过来,恭恭敬敬的跪下扑通磕了个头:


    “多谢贵人救了我家四爷!还请到我家马车上安置一二,家中老爷是郁林南流县新上任的县太爷,定要辞谢一番。”


    齐承明讶然的想说什么,转头看向那个少年人,就见少年人也正盯着他的嘴巴,这意思不言而喻。


    “……也好。”齐承明心中一动,对黄岚兄笑了笑,转而跟陌生小厮那一家一起朝小路那边走去。少年少女们竟然也在后面跟上了。


    齐承明还有几分莫名,等绕过那条路,他就突然发觉,视线豁然开朗,这边的山上刚好有一处天生的崖壁,遮挡了火辣的阳光。有七八辆车都停在这边,过路人在这里歇脚,茶水摊也在这边开着。


    ……怪不得里亭那里没人呢!


    齐承明和那位“四爷”就被请上了一辆马车,少年人低声说了什么,就有丫鬟进来往中间挂了道帘子,又捧着衣物想服侍他们换上,齐承明摆摆手,不习惯:“你出去吧,我自己来。”


    少年人有模有样:“你也出去。”


    转眼间,马车里只剩下两个人独处。齐承明经历了刚才一连串事情,心中整理了一下思绪,已经隐约明白了什么,他看向对方:“你有什么话要对我说?‘我是你的救命恩人?’嗯?”


    “这位兄台,对不住了,小弟刚才是到河边洗漱不慎掉进了水里,对外还请用刚才的说辞,就帮小弟的大忙了。”少年人态度诚恳,声音压的很低。


    他现在的模样已经看不出端倪了,如果齐承明初见他就是这种模样,齐承明一点都不会注意到这个普普通通的少年人有什么异样。


    齐承明沉默了一会儿,在意的问:“你接下来准备做什么?”


    “什……?”少年人脸上的茫然一闪而过,就被齐承明冷声打断了,“——刚才你是自己投水的。”


    先是在荒郊僻岭支开下人,自己跳进水里。要不是齐承明恰好路过,等小厮一来一回的工夫,他恐怕已经死了。


    齐承明跳进水里想救人时,五儿发出了一声惊呼,应该是被少年人听见了,或是少年人良知作祟,所以他才放弃了原本的打算,把沉甸甸也不挣扎的齐承明从水里救了出去。露出水面才发觉事情想岔了,跳下去的人真是为了救他的。


    那一瞬间的愕然和懊恼齐承明看得一清二楚。


    更别提少年人和他对上神色的一瞬间,那双黑黝黝的眼珠里浸出的寒气,过后等小厮和学子们来的时候少年人收敛起了这种神色,齐承明却反复回想了几遍,想明白了那是什么样的神情——


    那分明是已经走到了绝路上的晦涩眼神。


    半是万念俱灰的疲倦,半是挣扎着毁灭一场的疯狂。这个少年人看着似乎要绷到了极限,马上要在摇摆不定中绷断了。


    若是齐承明猜的不错……


    他的自尽被自己凑巧打断了,那接下来……


    若是闹,会怎么闹,闹到哪里?


    齐承明左思右想,都心中惴惴,放心不下来。


    少年人沉默了一会儿,被齐承明的敏锐猜测堵得哑口无言,像是不知道该怎么整理纷乱的思绪,整个人都颓然起来。好好一个少年人脊背弯了下来,竟然带上了几分暮气。


    他幽幽的说:“兄台是想多管闲事吗?”


    “平常人见到你这种情况也没法放着不管。”齐承明坦然的说。


    况且他还有一点在意的——刚才小厮说了,这家的老爷是要去郁林州上任的新官。那就和齐承明有关系了,他总得摸清楚情况。


    “平常人更信奉‘各人各扫门前雪。’况且我这是家事,外人管不了的。”少年人忍不住反驳了一句,又软和了语气,对刚才想跳下去救他的人还是有一分好感的,


    “兄台什么也不说,才是帮我一次,张庭大恩铭记。”


    齐承明还想说什么,外面传来轻轻的敲窗声:“两位少爷?”


    “好了!”叫张庭的少年人扬声应了一句。齐承明就没了继续劝的机会,他眉头微皱起来,只能跟着下了马车。


    仔细看这一片地方,除了来滑车的那几个少年人家带的车,余下的车全都是张家的。有一个丫鬟把他们引到一辆马车前,一个面善的妇人正坐在那里,不等齐承明开口就是一顿热情洋溢的夸赞与感激,诚挚极了。


    夸完又是一顿家常叙话,不经意间就把齐承明的出身背景打探出来了。末了,她再让丫鬟把一个包裹拿过来:“真不知道该怎么多谢你这个好孩子……这是我的一点心意,你若是不收,那就是瞧不起我们家了。”


    如此硬说着,把那一包都塞了过来。齐承明掂了一下,应该是丝绸布匹与别的财物。


    到这里为止,见面也差不多该了了。


    齐承明捧着丫鬟现沏的茶,知道这是准备端茶送客了,他全程没多说几句话,话语权都被把控在了妇人嘴里,场面说得和乐融融的,丫鬟们也跟着一起恭维齐承明救人的壮举,这一堆话灌下来,加上这包“心意”,齐承明要真是个商人之子,早就被哄得舒舒服服,该昏头了。


    齐承明借着喝茶的角度往张庭那边飞快瞥了一眼。


    少年人全程安静站着,像个桩子,乖巧听着他们说话。现在上了茶,他也借着茶眼帘垂下,却遮掩了一瞬讥笑。


    “……”齐承明若有所思。


    所以,是家里不和?这得是多不和才闹到要出人命的程度啊。


    齐承明思来想去,看到这条路的去向,心中总算有了点主意。


    他吃完茶不动声色的告辞了,就像是和张家再无瓜葛一样。但齐承明也没有立刻去找同伴们,而是远远摆摆手,自己跑去了茶水铺子前,要了一碟螺蛳带走。


    齐承明摸了摸身上,他带的凭票都被打湿了,但他不需要再找钱,身旁坐着的一个人已经不动声色的把两张小额凭票塞到了桌上。那是暗中跟着他的禁卫军。


    “去盯着这家人,弄清楚来历背景。”齐承明压低了声音,趁着店家去处理螺蛳的时候吩咐,“……他们晚上应该会到柳州城住宿,先想办法把人扣下来几天,别让他们出意外。”


    ……等查清楚了始末,他倒要看看,还有什么事是他以王爷的身份都摆不平的——


    作者有话说:齐承明还没有暴露身份的意思,因为要防着自己被人当枪使,先去查查再说——但好奇心是起来了。


    第124章


    这天接下来, 齐承明都像是没事人一般,捧着那包螺蛳回去找小伙伴们,该吃吃该玩玩。


    章季那会儿帮他收了滑板车, 赵家姑娘看他穿着不大合身的陌生衣裳,怕他不舒服,提议不然先散了, 改天再聚。


    “我好不容易得了个‘案首’, 这是要昧了我的奖励吗?”齐承明开玩笑的问,“不要紧, 我没那么娇气, 穿成这样没事。”


    他说这话的时候,茶水铺子里的禁卫军和五小子都各自遮掩了脸上的异色,互相暗中对着眼神:“……”


    这要真是个商人之子,恐怕一刻都忍受不了,要闹着回家换衣裳或者让仆人去买去拿了, 其他皇子估计差不多。也就他们二皇子殿下没事人一样。


    五小子尤其赞同的点着头,到现在还惊魂未定。


    他不是听说王爷极其喜欢干净和美食吗?爹悄悄说过一句‘娇奢却不伤民’, 让他用心服侍, 每次过来前五儿都得花大力气洗澡, 收拾的妥妥当当才敢来。但打死五儿他都想不到,居然还有贵人亲自跳水救人一说。


    现在五儿心里对爹的那番话有了疑问,他觉得王爷……不大一样。具体怎么不一样,五儿又说不上来, 只感觉心里亲切孺慕了很多。


    “行,那我们吃完饭把彩头都给你。”“走走,我在一家酒楼定了位置,咱们吃酒去!”少年少女们都很爽快, 早早答应了的东西是已经集齐的。一群人便愿赌服输的三五凑在一起趁车,一起去了——白家食楼最初的那一间。


    白家在柳州落地生根这么久了,最出名的食楼从一开始的亏损开张,早就变成了满堂上座,红红火火的开了好几家分店来应对柳州外来人流的增多。


    至于本楼,不可避免的变成了更多大户、乡绅与出得起钱的雅商的聚集地,如此还是每天供不应求。


    齐承明下车的时候就不动声色看了两眼。


    在白家食楼的本楼定了位置、说要请大家伙吃饭的人是黄家的。他们家的体量还不错啊。


    齐承明也不慌,他从牛车上下来的时候,一抬眼刚好看见一个脸熟的禁卫军有些气喘吁吁的迈进店里。这是去交待掌柜和店小二了,不要贸然泄露他的身份。


    一群少年人便哗哗啦啦的坐定,连着把三四张桌子拼在一起,又熟练的让人上了屏风隔断开,这样热闹的大厅便像是一个专享的包厢了。


    这边桌子凳子碰撞一顿轻响的时候,齐承明听见旁边也有人压低了声音抱怨:“这白家什么都好,就是不设包厢……天天在外面,怎么谈机密事。”


    “哎,老赵啊。那分店也有包厢,怎么不见你去?”旁人调侃他。


    “王爷喜欢来此处,谁不想碰碰运气……”那老赵的声音逐渐低了下去,也知道自己说的没理。他们一个个心明眼明,当然知道白家食楼是有二楼的,那包厢只有王爷和大官们才能去。


    这么一来,老赵在抱怨什么,就一目了然了。


    齐承明低头一笑。


    “齐兄笑什么,快来听菜名。”胡鸿低调的捅了捅齐承明,让他过来听稀罕。


    店小二正口齿麻利的报菜名,眼神机灵的转着,视线往齐承明这边一瞥,脸上一点异色都没有。不得不说,就算是个跑腿的小伙计,演技竟也如此出色。


    在场的少年少女们神态不一,有吃惯炒菜的,神色平静。有不常吃的,专挑没听过的念叨。有压根没吃过的,聚精会神。


    这些熟悉菜名齐承明耳朵都快听出茧子了,毕竟连菜谱都是他‘苏’出来的。他随大流的点了一道菜,无可无不可的,心里还在惦记刚才的事。


    齐承明自知演技不怎么样,让他硬做出夸张神色也不现实,好在场上的众人知道他是商人之子,猜他常吃,才会这么神情懒懒。


    一顿茶足饭饱,少年人们最终还是没喝上酒,而是改喝了茶水。


    “这茶也很醇厚啊。”章季一入口,就讶然的夸赞了一句。他以前没有喝过这种香气悠长醇厚,滋味无穷的红茶。


    “这是我们柳州本地的茶叶,据说王爷爱喝茶,去年遭了大灾过后,有一家颗粒无收的百姓就爬上高山,竟然发现了这一树茶叶,献给王爷。他老人家尝了以后赞不绝口!从此那家人就变成了茶农……这柳州茶也称上一句瑞茶了。”


    黄岚兄对这些东西如数家珍,说起来绘声绘色,引得大家都津津有味的听他讲着。


    齐承明:“……?”


    他缓缓的放下茶杯,慢咽下了一口茶水。


    再品一下……是白家食楼里惯有的茶水没错啊,这缘故他本人怎么不知道啊??


    “咳。”还有一点。齐承明掩饰的干咳了一声,有点介意,“黄岚兄啊……咱们王爷的年纪,还不够称为‘他老人家’吧?”


    “那有什么。”黄岚兄摆摆手毫不在意,脸上是不加掩饰的向往,“这都是咱们本地人对王爷的敬称爱称。”


    这样才是越发恭敬去了。


    他一想到做出许多事的瑞王爷、其实还是个比他小好几岁的少年人,估摸比在场大多数人年龄都小,黄岚兄就心潮澎湃,止不住的敬仰。虽然无缘得见,但能这样靠称呼表达仰慕也好啊。


    “……我明白了。”章季若有所思的点着头,看着杯中红茶的模样真信了。


    齐承明满脸一言难尽:“……”


    你不要什么都信啊!


    他无奈转开头时,正好看见店小二趁着续茶的工夫给他使眼色。齐承明脸上不动声色,起身找了个更衣的借口出去了。


    店小二把齐承明引到了店门口,五儿正站着那里,也有些匆忙气喘的样子:“少爷,打听清楚了!”


    这才一顿饭的工夫,他们再算上来去的时间,这打探的够快的。


    齐承明看看周围,又凑近了一点,让他长话短说。


    “那一家确实是去郁林州上任的新官与家眷。他们是关中人,新县太爷名讳叫张蕤,有一夫人和几个女眷,膝下一子二女——”


    “你等等。”齐承明脑子卡了壳,重复着,“一子二女?”


    不等五儿回答,他又自己回过神来,意识到是自己急切了:“你继续说,别理我。”


    “是的……听说县太爷原本还有一个故去的兄长,那位长兄如今只留下了一对儿女,听说从小也跟着这位县太爷过活。”五儿笃定的说着。


    他悄声说:“叫张庭的那位小少爷,就是县太爷长兄家留下来的庶子。似乎是因为上面长辈还在,两家的排序都放在了一起,所以他才是‘四爷’。暂时没打听出来他们家哪里不妥,一家人和乐融融的。”


    齐承明听得乱糟糟的,努力捋了捋:“能论嫡庶能纳妾……这张家人也是有门第的家族?张蕤,张蕤那个故去的兄长是不是叫张葳啊?”


    “这……没有打听出来。”五儿惭愧的摇头。时间短暂,他和几个禁卫军只能打听到一些明面上的基本情况。


    “张蕤这个县太爷,自己是嫡子庶子?他长兄是嫡子庶子?他们家一共几个?”齐承明又问。


    他只当自己是敏感了,但牵扯上嫡庶以后,齐承明就疑心是不是家业问题,毕竟普通的情况下,能把那个少年逼得想自尽?


    五儿哑口无言,有点委屈自责的说:“……我,小的再去打听打听!”


    不等五儿动,一个年老的身影就匆匆走了过来,不动声色的按住五儿,他是上次跟毛大统领一起审过流氓的老禁卫军。齐承明记得他很擅长询问。


    年长的老人就稳重的补充:“少爷,那位张蕤大人的兄长名讳确实是‘葳’,多年前也是进士,是张家的嫡长子,据说是一场风寒病故的。没打听出来张蕤大人有无其他兄弟,但从他的家当规模和妻子家世来看……老朽猜测他也是嫡子,但这个还需要再打探。”


    这位老禁卫军眼光毒辣,不等齐承明问就说出了他想知道的细节:“……因为张家若是受宠的庶房在顶门立户,张蕤大人能拿出关中张家名帖也是合理的,有这等妻儿家世也正常。”


    “……这次张蕤大人带来的一子二女中,他的独子是正房所出,听下人称呼是‘大爷’。老朽猜测‘二爷’和‘三爷’都是曾经没立住的,但不知道是哪一房的。”


    五儿听晕了。


    齐承明却目光灼灼,兴奋极了。他穿越前看的那些狗血电视剧终于派上了用场,光速按照那套“嫡嫡道道”的体系提炼出了关键词:


    “也就是说……张庭是嫡长房唯一留下来的庶子,他叔父还闹不清楚是嫡是庶?”


    阴谋论这不就来了吗!


    五儿是个很好的捧哏,他求知欲很强,却不懂这些大户人家里的门门道道,求解的问:“少爷,这有什么不对吗?”


    齐承明暂时没有把话说死,因为具体细节他回去恐怕得问问宋故或者秦先生:“五儿啊,你知道分嫡庶的家业继承是按照什么给的吗?”


    “嫡长子继承?”五儿这段时间跟在王爷身边听他们说那个朋友“章季”的事不少。他被点拨了这么一句,就“啊”的一声,隐约明白了什么。


    “现在如果嫡长子亡故,嫡长子家只有一个庶子。这份家业还是由嫡长子家的庶子继承吗?还是说有可能给嫡长子有能力的弟弟继承?”齐承明飞快的在心里盘算这个问题,这就是他拿不准的地方。


    嫡长房庶子和嫡次子,谁有继承权?


    嫡长房的庶幼子和势大做官的庶二房,谁又有继承权?


    尽管现在齐承明还没弄明白全貌,他也隐隐觉得,这些恐怕和张庭压抑到极点的状态脱不开关系。难道穿越这么久了,他终于要见到一回真正的大家族里的嫡庶磋磨了吗?


    齐承明想到了白宣和章季,皮肤上掠过颤栗的感觉,一时间寒毛直竖,兴奋极了:“……”


    “再去查!”齐承明催促着——


    作者有话说:搜了半天,发现这两种情况众说纷纭哎


    第125章


    “查什么?”远远地, 一道声音响起。老禁卫军使了个眼色,垂下头带着五儿离开了。


    齐承明回过头,看到章季远远的走过来, 青年脸上没什么反应,只是重复的疑问了一遍:“齐弟……你去了好久。”


    “家里来人说了点事,抱歉, 让你们担心了。”齐承明非常坦然的应付了两句, 跟着回去了。


    这是他的诀窍。


    就算再慌乱,只要脸上坚定的要命, 哪怕他的临时借口再蹩脚, 都会有一部分人态度变得软化,甚至陷入自我怀疑。


    这种情绪骗局很好用,虽然齐承明还没有用上。


    转身迈进店里,齐承明又陷入了一阵人声鼎沸的热闹中,空气中都弥漫着好闻的食物香气。他清空了思绪, 听学子们商量着要玩飞花令。


    不过因为最近夫子们管得严,这顿喝的是茶水的原因, 连“飞花令”玩的也是以茶代酒。


    “你们玩, 我看着就好。”齐承明满脸无辜的当场投降。他一个不学无术的商人之子, 不会玩飞花令这不是很正常吗?


    其实穿越前的唐诗三百首和语文教育不是白学的,遇到事了好歹也能搜刮出几首来。但齐承明最怕的是……这只是个书中古代世界,万一哪首诗是这里没有的呢?到时候以为他是原作,那全是大麻烦。


    齐承明还没有到要靠抄先贤古诗词来证明自己价值的程度。


    他的文字功底储备也理所当然赶不上这群古代读书人。


    “我也不来了……下次吃酒的时候再叫上我!不然我喝茶就要喝饱了。”胡鸿同样惭愧的摆手不干了, 他的进度还没那么快,处于在学院苦学基础的程度,背的诗词寥寥,没有更多精力。


    赵家姑娘不干了, 眉梢一扬:“你们一个两个都躲懒,这还怎么玩?快来!夫子虽说不许吃酒,再这么我就去取果酒了,不会醉人,谁不会说了罚谁。”


    她性子犹如爆炭,当即就吩咐婢女去取果酒了。


    “来吧!都一起来玩吧。”学子们纷纷不依的起哄着,有一个脸熟的少年给胡鸿使了个眼色,压低声音,“等会给你提示。”


    齐承明话还没推拒出来,章季就很笨拙的躲躲藏藏着捅了他一下,把头垂过来,也有模学有样的说:“齐弟放心……”


    齐承明:“……”


    他痛苦面具的环视在场的人,谁瞧不见章季的大动作啊!前面那少年好歹是趁着喧闹低声嘱咐一句,章季的样子就只差满堂吆喝:“我在做小动作”了。


    好在友人们是真讲义气,玩归玩,多少知道齐兄的窘迫之处。一群少男少女咳嗽着,微妙的各自艰难转开视线,试图换话题遮掩:“那就先想想玩什么飞花令了。”“咳咳……以‘花’字为令吗?”


    “不好,这个季节,以‘水’感觉更佳。”“比起‘水’,‘雪’字不是更清凉吗?”


    说起这季节的炎热烦闷程度,少年们抱怨之声不绝于耳,纷纷通过了今天就玩“雪”字的游戏,好像能从诗句里借到点消暑的清凉冰爽之意一样。


    黄妹妹推了推文家姑娘,文家姑娘便有些放不开的说起了今日飞花令的规则,眼神不着痕的往齐承明这边瞥了一下:


    “大家轮流说带有‘雪’的句子,第一人的‘雪’字倘若在开头,第二人的‘雪’字必须在句中第二字,往下类推,越过四八,再回着来一遍,格律音韵通通不限,谁还做不到……就吃酒一杯!”


    收到了眼神、也明白了为什么再讲一遍规则意思的齐承明:“……”


    他放松的靠在椅背上,安详的抱着双臂坦然摆烂。


    反正他不会,等会全靠章兄的了!这是全场有目共睹的。


    “我先来。”文家姑娘说到这里又有了自信,细细的声音恢复了正常,黄家妹妹在旁边笑的眉眼弯弯,非常欣慰:“雪暗天山道。①”


    “风雪夜归人。②”另一个学子接话。


    坐在学子旁边的就是黄石兄,他的眉头缓缓皱紧,想了一会儿谨慎的说:“江上雪,浦边风。③”


    然后所有人一起看向了齐承明。


    齐承明:“…………”


    好了,他知道大家是有意让他,专门把最好想的这一句让给他。雪字落在第五字位置的诗句确实挺多的……


    但,他得找一个和现在相配的诗句才行。不说押韵,起码不能特别不押韵吧?


    可齐承明现在满脑袋都是‘丰年好大雪④’和‘独钓寒江雪⑤’……只能说听起来风牛马不相及。


    “雪堂竟向雪中成⑥。”章季悄声告诉了他想到的答案,齐承明跟着念出来,如释重负的顺利过关。


    “得救了……!”胡鸿跟着猛松了口气,紧张程度像是他自己刚刚被为难了一样。


    齐承明坐下来,低头悄声夸赞章季:“不愧是章兄。”


    轮到章季他自己的时候,他也很快想了一句诗词过关。只能说,这种不限格律音韵的飞花令,也许对大族子弟来说算是简单过头了,但对柳州本地这些学子来说,挑战性却刚刚好。对胡鸿齐承明这类刚苦学一年的,那就是学都学不会。


    ……


    终于散了场,学子们热热闹闹的离开,吃酒吃到了微醺的程度,氛围正好。大家都各自把准备的彩头堆在章季家的车上,还是由章季送胡鸿和齐承明一程。


    作为请客的东道主,黄家几人在门口目送着他们走远。


    赵家姑娘脸上的笑容落了下来,看向黄石兄:“现在怎么样?你非要多心。”


    “只是摸底而已,他的确不通文墨。”黄石兄脸上挂着笑容,耸耸肩,他的确是这种自来熟的性格,但不代表他大大咧咧傻乎乎的。


    一众小伙伴里,只有那位新来的齐兄不在学院里,又不知根知底。他身上总有些神秘,细究又说不出是什么疑点,感觉不似常人。黄石兄有些替章季担忧,不免费心再观察一番。


    现在来看,齐兄就是个不通文墨的商人子弟吧……也许是少年人容貌气质俱佳,有些清新脱俗的原因,总让他产生误解。


    黄石兄摇摇头,不纠结了。


    车轮吱呀,车上一阵沉默。


    章季突然说:“齐弟,不必放在心上……下次我们玩投壶吧,或是画画,找你擅长的。”


    这个不善言辞的青年在试图笨拙安慰人,也是他注意到了齐承明的沉思,以为刚才的飞花令还是让齐弟觉得不高兴了。


    “没有。”齐承明回过神来,露出笑容答着,“我不会放在心上的,下次我们投壶。”


    才怪。


    他在心里说。


    这件事一定要好好放在心上!


    他们都意识到了这是黄石兄对他身份的试探,果然还是今天跳水救人,加上以前的种种言行惹来疑惑了吗?觉得他不像普通的商人之子……


    齐承明当即决定捂好自己的小马甲,回去就让人加固细节去。好在他是真的不通古代文学诗词,也没有穿书后原身的记忆。他的真实反应和表情应该能打消人的怀疑了!


    真是惊魂未定。


    等齐承明到了城里,又是夕阳西下,和朋友们厮混消磨了一天时光。


    这回因为有不少彩头还在车上,章季送人送到家,齐承明便被迫回了他之前安置的“齐宅”。


    急,在线问,该怎么表现出自己对于只来过一次的宅子的熟悉程度。


    少年皇子还在硬着头皮,飞快思考这件事。


    车夫去叫门的时候,在家中正端详着新采买的小丫头的柳奶娘听见动静了,暂时撂下,出来替他招揽两个少年人:“你们玩回来了?两位小郎君,到家里再坐坐?”


    章季看起来是真的有些意动,他没见过这么小的宅子,也没有去好友家中玩过,拘谨中透着一丝生疏,迟疑的看向胡鸿,不清楚这能不能行。胡鸿反而很熟练长辈们爱热闹和客套的这番话,连连摆手:


    “不了不了……齐夫人,我们今日归家迟了,现下就得赶紧回去了!”


    直接变成了两个学子落荒而逃,给齐承明的犯难解了围。


    “呼……帮大忙了。”齐承明欣慰的吐了口气,他越发觉得柳奶娘出来维持这个假身份妙了!打掩护的方面也很厉害。


    那就再来打个掩护吧。


    齐承明搓了搓因为吃酒吃得有些发烫的脸颊,一刻不停的打起了精神:“奶娘,我们出门一趟。”


    他对旁边招了招手,暗地里的几个禁卫军果然压着腰从小巷子里鱼贯而出,后面还跟了辆马车。


    “知道张庭他们住在哪里吗?咱们再去偶遇看看。”齐承明说。


    他知道调查详细需要时间,所以这番话不是没了耐心的催促,而是齐承明有些怕——


    他见过少年人那副即将崩断了弦般的极端样子,心里就总放心不下。毫不夸张的说,他觉得张庭随时随刻都可能动手闹上一场大的。


    禁卫军们不知道那个少年的反应有多疯狂,齐承明不去盯着总觉得放心不下。这件事到了这一步……说白了,就算张家一点价值和关联都没有,他也不可能放任酿成一桩惨案。


    柳奶娘也不多问,跃跃欲试的回去换了双好走的鞋,就一并出门了。


    她看起来比齐承明还适应喜欢这个新身份。


    然而,等娘俩饭余散步似的到了客栈附近,都晃了两圈了,依次见到陌生的女童几人,出来洗漱的女眷几人,一个被众人簇拥着的很神气的小少年,包括很有官威模样的张蕤本人——


    这都快认一遍脸了,他们愣是没见到过张庭。


    齐承明心里有些不好的预感,抬眼看向客栈里,不得不对自己的人眼神示意了。


    混在客栈后门帮着喂马的一个不起眼青年走了过来,听了询问,悄声回答:“殿下,没见过他出客栈,只见到他的小厮出来要了几次东西,他们的住处应该是在左上数第二间。”


    “……我知道了。”齐承明抬头估算了一下高度。


    柳奶娘像是回忆起了什么,作出决定似的深吸了口气,很下决心:“殿下,咱们这回不上树了,改翻窗户?”


    齐承明有些猝不及防回头:“?”


    等等,‘咱们?’


    他还以为是自己一个人上去……


    因为。谁见过出门冒险去捞小伙伴的时候,把自己娘也带着翻墙找人的啊?!——


    作者有话说:文中诗词引用出处:


    ①虞世南《出塞》。


    ②刘长卿《逢雪宿芙蓉山主人》


    ③张志和《渔歌子·霅溪湾里钓鱼翁》


    ④曹雪芹《红楼梦》


    ⑤柳宗元《江雪》


    ⑥赵蕃《寄题林宪景思雪巢》


    第126章


    其实……其实也不是不行。


    齐承明看看柳奶娘的模样, 觉得她翻墙比自己利索多了。


    “走吧。”齐承明就抬头笨拙的寻找着落脚点,准备从马棚上面迂回的翻到二楼。柳奶娘自告奋勇:“让我先来。”


    她挽起袖子,经验更充足一些。


    齐承明都没看清楚怎么回事, 妇人的身影三两下就攀上去了,严肃谨慎的观察着窗内。


    齐承明:“……!!”


    这种身手,能在来柳州的路上从歹人手中逃脱, 非常合理!


    少年人往上爬就生疏笨拙很多了, 哪怕齐承明穿越前的小时候也有过爬树经历,但毕竟远了, 动作没那么利索。


    给王爷通风报信的那个人左顾右盼两下, 又赶紧守在马棚前帮忙望风了。


    齐承明和奶娘一起屏住呼吸缩在窗外,侧耳偷听里面的动静。他感觉有些荒诞,事情怎么就发展到了这种程度?


    柳奶娘很细心,也很有经验的按住齐承明,温热的手掌搭在他的脖颈上, 防止他的影子落在窗纸上。


    客栈房间里一阵寂静,静得仿佛没人一样。


    齐承明心中怀疑, 不太确定那个少年人是不是还在房间里, 还是在他们调查的时候有了新发展?


    下一刻, 一道低哑的喃喃自语声像是从地府里响起似的:“废物……真是个废物,连砒霜都买不到!得想办法……换点凭票。”


    齐承明心中猛然一紧,后怕不已。


    好啊,这都打上砒霜的主意了, 张庭想做什么?


    他不再犹豫,给柳奶娘一个眼神。妇人手臂结实有力,猛然一推,齐承明翻了进去, 二话不说先冲上去捂住了张庭的嘴巴。


    “……!!”少年人惊得站了起来,话都没问出来就被摁倒了,眼中写满了恼怒,挣扎着。


    “你安静点,到底有什么事是只能靠砒霜解决的?我就帮不上忙吗?”齐承明怕他一开口不配合喊来人,急急地低声说着,“再说了……我们柳州是有瑞王爷了,有什么困难的求到他眼前,他从不会不管。”


    柳奶娘这会儿悄无声息的跟着进来,合上了窗户,听到这一句脸色微妙,然后才转了过去,帮着摁住少年。


    “……”张庭的挣扎本来很剧烈,听到‘瑞王爷’的时候愣了一会儿,动作变缓停了,似乎在思考什么,视线又转到新出现的苍老面孔上,他看看齐承明,脸上写满了怀疑和茫然:“??”


    这什么搭配?完全看不出身份!


    “这是我娘。”齐承明看他摸不着头脑的架势,友好介绍了一句,“娘,这就是我新认识的朋友张庭。”


    张庭:“????”


    少年人的挣扎一下子定格似的僵住了,眼睛瞪得老大。


    齐承明福至心灵的松开手——


    张庭马上从地上爬起来恢复了乖巧的模样,掩去阴霾的拘谨问好着:“……夫人安。”


    “你们有话慢慢说,我是陪着……他来看看。”柳奶娘慈爱的说着,差点忘了殿下的假名,话语顿了一下。她果真走到一旁,端详墙上的一副绣画去了。


    房间里的空气一下子恢复了正常,还带着点淡淡的尴尬。


    齐承明很努力的绷住了表情,让自己显得严肃可靠一些,而不是微妙想笑。


    他真没想到带上柳奶娘来这里,还能有这种效果:


    ……都是知书识礼的门户人家通病。


    就算张庭刚才状态很不对劲,有点暴躁和攻击性。一旦知道另外那位陌生妇人居然是他娘,一位陌生的长辈,张庭也本能的拘谨了,在发疯的边缘都还惦记着礼貌问安。


    有些礼仪真是深入骨髓了。


    “……你刚才说,瑞王爷,他在柳州?他能为百姓做主?”张庭低声问,显得有些焦躁不安。他这副模样不像之前似的完全拒绝沟通了。


    齐承明发觉有戏,淡定的自吹自擂起来:“我们王爷和旁人不一样,他不喜欢仗势欺人,喜欢戏本里的——包青天你知道吧?他就喜欢看衙门像包青天那样为民做主。你可以出去打听打听,我们柳州现下没有那种草菅人命,仗势欺人的污糟事!那些大户都不敢。”


    真正敢做了的人这会儿估计都重新投胎了。


    齐承明在心里补充了半句。


    “所以,你有什么事,王爷都能管的!”


    张庭沉默了一会儿,态度终于软化成了初见时的那份温和,他低声说:“……我出不去,我的小厮也只能在客栈里走动。”


    “因为你叔父一家不许吗?”齐承明一针见血的问。


    张庭有些讶然的看他一眼,默认了。


    “怎么回事?你看起来……已经到了在外行走做事的年纪。”齐承明小心精确的把控着问话节奏,每一句话都得斟酌半天,生怕张庭好不容易松动的态度又坚定回去。


    张庭比他的年龄还小,虽然谈吐看起来很成熟,但放在现代都还只是个小学生的年纪。


    张庭深深的叹了口气。


    少年人眼中多了几分愤懑畏惧和低沉的不甘,开始了讲述:“……我的父亲去世很早,嫡母后来也过身了。从那以后我,妹妹一直跟着祖母和叔父过活。”


    幸运的是,张庭很早熟,他依稀有对父亲的记忆,也记得父亲曾笑着抱起他的有力手臂,教他诗句,夸他将来一定能当个状元郎。他记得自己备受宠爱时的样子。


    不幸的是……张庭年纪太小,还不懂得掩饰——他意识到了叔父叔母和父亲不同的教育之处,生出了抵触与戒备:


    “叔父和叔母温柔慈爱,待我和妹妹很好,只是……有些太好了,背地里我总是受些兄弟姐妹的小动作,我若去告状,却往往不了了之。时间久了,我意识到了不妥。”


    张庭停顿了一下:“却……不该嚷了出来,从那之后叔父叔母对我不管不问了。”


    “我的蒙师训斥我,朽木不可雕也,不许我与其他兄弟姐妹一同上课,所会拖累他们的课业。”张庭的面色冷淡,平静的像是在说别人的事情,


    “据说我从小的课业都追不上兄长们同龄的时候。最后,一本论语断断续续学了三年,我逃学都不会被训斥。私底下我去偷听了兄长和姐妹们的课——我没有问题。”


    “呵,果然我没想多啊。”齐承明摸着下巴,心中一连串的宫斗宅斗剧情都展开了。


    嫡长房的当家人去世后,上有张庭的祖母还在,家业虚置。叔父一家或许没有害张庭的心,但想捧杀养废他该是真的,这样一来日后家业会顺理成章的归给叔父。


    捧杀的溺爱,实际上却没有真的用心疼爱,所以造成了众多差异,激得张庭爆发嚷出来,反而成了他一个小儿的不是,成了他总是无理取闹,脾气骄纵,不友爱兄弟姐妹。


    叔父一家自然变成了“疼爱侄子却不被领情”的伤心无辜长辈形象……自此便可以装作失望的放手不管不问了,保证大面上不差就行。那么,学坏还不是很容易吗?不去上学,上学总是被打压训斥,久而久之厌恶也很合理吧。


    “你很聪明,还知道要偷偷去学课。”齐承明忍不住夸他。


    要是全被那个蒙师操纵,张庭就真的废了。


    “……”张庭听了夸奖,神色却很羞愧低落,“不,我……”


    他局促的喘了口气,攥着拳头软弱的承认:“我只去了一段时间……然后就迷上了斗蛐蛐,斗鸡,抹牌,看戏。我知道那些不好,引着我去玩的人也不安好心,我该继续去偷学,将来考个状元的,但那时候的我……怎么都停不下来。”


    齐承明又连忙安慰他:“有人故意想引你学坏,若你的年龄太小,只靠自己是抵抗不住的。”


    “后来我装着顽劣,暗中改掉了这些,一心偷学,半懂不懂的自学。”张庭语调转冷。


    他那时年龄还小,但已经悟出来这些不能被人知道了,包括他的贴身小厮。而且,凡事也不能再大闹出来。


    “但我年岁渐渐大了,还在内宅厮混……”


    “他们对你看管很牢?”齐承明眯了眯眼,意识到了问题重点,“你祖母一直不管吗?”


    张庭有些艰难的承认:“祖母她身体不大好,向来不管我们这些小辈和外事,我想过找她给我撑腰的……虽然没有依据,但蚕丝、就是我的贴身小厮,应该也是叔母安排的人。”


    “你们大房以前的人都不在了?”齐承明若有所思的问,他看见少年人只知道摇头。


    若是整个内宅都被叔父一家把控着,大房的老人都被打散到不要紧处或遣出去,他一个孩童想做点什么还真是艰难,两眼一抹黑。


    齐承明听得眉头紧锁。


    真难办啊。


    比如他,虽然从宫里赶出来了,但是好歹能缩在柳州不引人注意的暗中发育。那些穿越小说不都是这么写的吗?主角如果在宅斗内院里过得艰难,往往备受冷落,不引人注意。


    张庭这家什么情况?虽然打得是养废他的主意,但对他的行动自由看管得也太严了……


    如果不能私下行动,张庭怎么偷偷发展?


    齐承明心算了一下张庭的年龄,又觉得奇怪:“你这样再熬两年,说什么也能从内院出来了吧?男子在外行走,就算你还得天天读书,也该有偶尔出门的自由了吧?”


    怎么也比小时候强。


    不管是发展人手,想办法逃出去,还是读书或者找新靠山,听起来都有希望了啊。为什么在这种能看见希望的关头上,张庭反而像是被逼上了绝路一样?


    张庭阴沉沉的看了他一眼,模样又像是染上了阴霾与恨意。


    他把什么话咽了回去,只说:“……我妹妹年岁快到了,叔母从不替她思量。”


    “……”后面的话张庭就把嘴闭得如同蚌壳般的死紧,心脏如同在沸水中滚过似的煎熬痛苦。


    只恨他这个做兄长的没本事,少年时期眼睁睁看着妹妹嫁了一家外表光鲜的,还以为是好人家,却听着哭诉没有一点办法,妹妹被磋磨得几乎送了命,丫鬟偷偷送信回娘家的那一次时……蚕丝怂恿他去替考中当官的兄长跑腿做些琐事,也好为妹妹做主。


    张庭一看,是在老家经商一事……


    说白了,这是用他的前途来和妹妹的命做交换。


    张庭咬牙应了。


    自此,家产人脉资源通通如了叔父所愿,和他这个自甘堕落的大房庶子没什么关系了。


    如果张庭不那么敏锐就好了,他现在过得也不差,衣食无忧,完全可以就这么过下去,醉生梦死。


    但张庭咽不下这口气,过不去这个坎。


    最让他心里痛苦的是,他清楚的认知到,余生不管怎么反抗都找不到出路了,他的心气磨不平,却已经无法科举了。他只能像会喘气的木头摆件一样,被高高在上的叔父一家拨着听命。


    ——他永远逃不了。


    张庭也处心积虑的想过该怎么疯狂的报复叔父一家,阴暗的念头翻滚,彼时叔父一家已经高升。他却没有什么机会和手段了,再想想没有娘家撑腰的妹妹……只能不了了之了。直到他死前……都在唾弃自己的懦弱和无能。


    那时候他听说瑞王爷成了英明之君,万人赞颂。


    也许只有一瞬间?张庭被极致的痛苦击中了。


    是他太无能了,他听说瑞王爷也从小不受宠爱,过得艰难。那位皇子却能翻身成了太子。他呢?


    真不甘心啊……瑞王爷若是在他的处境,能给妹妹一个更好的未来吧?


    说不上来是发狂,不甘,控诉,羡慕还是绝望,张庭在复杂的情绪交织中喘不过气的死去了,再睁开眼时,竟然是他跟随叔父一家外出上任的少年时期。


    虽说地方很陌生,他不记得有这段记忆了。但他竟然少见的撇开了贴身小厮,独自待在这里……面前是一条河。


    那一瞬间,憎恶着的张庭面无表情。


    他什么都没有想——


    作者有话说:这章是张庭角度……他确实被养废了,但不代表他真的无能。


    敲黑板,嫡嫡道道的经典例子(本文反例)来了!(既然是夺嫡文原著,也会有原作者写的刻板印象家庭出现!)


    补更,昨天姨妈加上天气转凉发烧了,唉,继续养身体。如果这章哪里有漏洞我好了再改,今天写的晕晕乎乎的。


    第127章


    回过神来, 张庭又深吸了一口气平稳心绪:“那天,没想到被你撞见……”


    对于他莫名其妙重活一世之事,张庭不打算说出去, 经历只讲到这里便罢。


    刚重生时他情绪激荡,万般憎恶之下跳了河。没有了他这个源头,叔父叔母一家能否碍于名声下, 善待仅有的大房孤女?


    但被打断以后, 回去冷静下来想想,张庭心中已经不再这么抱有软弱的希冀了。


    不可能的。


    ——他能做的事情只有一件, 他重回这个时间也一定是上天想要帮他报复。


    少年人涩哑的声音在房间里缓缓落下。


    齐承明听着听着, 心中却逐渐轻松起来。


    呼。


    这件事,他能帮啊。


    张庭的压力大过了头,几乎要把这个少年逼上绝路,大半是来自从小的磋磨,最后一根稻草是他妹妹未来绝不会得到一个好的归宿。


    这些事情齐承明都能解决。


    他本来还在疑惑, 张庭表现出的那份憎恨、崩溃和决绝都有些过于沉重了,像是已经预见他妹妹会过上什么血淋淋的未来似的, 像是笃定了自己以后绝无能力反转一切似的。


    你不能说是不成熟的少年人想法走了极端, 因为这份绝望对孤立无援的他来说是真实的。往深了分析, 甚至可以说是张庭叔父一家从小在圈养、在pua他。


    与外隔绝等于找不到助力,只能在内宅兜转,可不是只能被揉圆搓扁吗?


    长久下来,张庭不怀疑自己才怪。


    好在现在一切都来得及。


    齐承明不再犹豫, 他算算时间已经待的够久了,再拖下去,那个叫蚕丝的小厮就该回来了——虽然不知道他原本是去做什么,但齐承明爬上来以后, 肯定有禁卫军去负责拖住小厮一段时间了。


    当即齐承明和远处神色复杂的柳奶娘对视一眼,他笃定的说:


    “张兄,你担心的这些都不是问题。只要你有了靠山,其实你叔父一家根本对你做不了什么,还有你妹妹的事,瑞王爷会帮你的。”


    “……会,帮我?”张庭有些犹疑和不自信的反问。


    他最开始犹豫,也是因为这些怎么听都是内宅事,从没听过哪家王爷可以干涉到这份上。而且无缘无故,谁会帮他?


    “你稍等几天,就在柳州的这几天时间。”齐承明笃定的说,递给柳奶娘一个眼神。


    柳奶娘听了半天,也早就怜惜这对苦命兄妹了。她攥住张庭的手,慈爱又心疼的轻轻拍着:“好孩子,为了那起子人伤自己,不值当……都交给我们,啊。”


    原本连诉说时都保持着神色平稳的张庭,却在柳奶娘的怀抱里有些撑不住了,眼圈立即红了。


    他语调有些不稳的强撑着道谢:“多谢……你,齐兄,还有这位夫人。”


    直到母子两人原路翻了出去,房间里只剩一片寂静。


    张庭还愣在原地,久久没有回神。


    重生后这一连串的经历飘飘忽忽如坠梦中,直到这会儿,张庭的脑袋才突然恢复了转动。


    “等等。等等等等……”他喃喃着,神色越发不可思议,后知后觉的震撼起来,“瑞王爷……齐兄打算帮我去报信吗?明日会帮我的是瑞王爷???”


    前世的他,根本没有跟着叔父经过柳州啊!瑞王爷的封地原来在柳州,此刻就在柳州吗?未来的太子——那位传说中的英明新君,即将,要帮他??


    如果是瑞王爷的话……


    张庭的心脏突然砰砰跳动了起来,好像眼前的一切又恢复了色彩。他猛然攥紧了拳头。


    那就不需要,他走最狠的一步去报复了。


    那样连娴姐儿都得不到什么善终。


    不过……


    张庭不由自主的失笑出来:“……齐兄。”


    那对母子,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为什么母子两个都是翻窗来的??


    “真是奇怪……”


    咚咚咚的上楼声传来,几瞬息后,有人带着怒气推开了门,是他的贴身小厮蚕丝回来了。


    半大小子手中抱着一个箩筐,里面装着弄脏的湿衣物,他怒气冲冲的进门,放下箩筐就开始抱怨:


    “四爷你的衣服没洗成,这家客栈怎么回事?有那么多五大三粗的汉子过来借用香皂吗?我还想试试柳州著名的香皂用起来什么感觉……”


    “明天再洗也是一样的。”张庭收敛了脸上柔和的表情,冷淡的说。


    “四爷,你……”蚕丝注意到了少年人有些红的眼圈,他犹豫了一下,突然变成哑巴似的沉默了,脸上纠结,似是想劝又没有底气。


    张庭自顾自的走到一旁坐下,闭上眼睛开始整理记忆。


    重生后的经历和上辈子好像不太一样,起码他想起来叔父没有到郁林州任职过。他得多捋捋还有哪里对不上。


    蚕丝……是他叔母的人,这么多年相处下来也有了几分真心。起码他从河里被救上来那段,蚕丝是真心替他着急。经商那时也是真心想劝他,觉得那样能过得更好。但他忘不了,他幼时几次偷学后都是蚕丝在通风报信。


    这番事如果真能了结,他不会再留蚕丝在身边。


    ……


    柳奶娘和齐承明步行在大街上,身后逐渐多了几个禁卫军,准备回府了。


    “殿下,你打算怎么帮忙?他的叔父是正经在朝官员,要去郁林州上任的。”柳奶娘还记得这点,也没忘记二皇子殿下近几月关注的都是郁林州一事。


    这其中的牵涉,会不会影响到什么?


    “张庭只是需要一个靠山,余下的他可以自己来。”齐承明边走边思忖着。


    他刚才没有当场暴露身份,也是谨慎作祟。不管张庭再可怜,他也不会只凭人一张嘴说的话就全盘信了。


    他承诺几天内解决,也是等着再打探更全面的张家情报,然后想想该怎么解决张庭妹妹的事。在外和内宅是完全不同的两个圈子。


    张庭妹妹父母双亡的身份很尴尬,上无女眷教导,只能随着叔母过活。如果祖母万事不愿管,婚事相看还是得随叔母,这是硬伤。


    听张庭的形容,倘若他有了靠山起来了,多年来的嫌隙下,他叔母是闻弦知雅意不敢再做什么?还是会把张庭妹妹当做把柄?


    以前的齐承明会以为是前者。但经历了杨家兄妹以后,他不敢确定了。


    蠢人哪里都有,这种家族大的更多。万一呢?


    齐承明算算年纪,心里有了主意。


    两天稍纵即逝。


    时间宽裕一些后,一条条新情报被打探了出来。小宋总管忙碌了好几趟,陈列在纸上送去了书房给殿下看。


    “张蕤去上任郁林州的县令,不是正常调动,走了门路……高侍郎提前把他塞过来的?高侍郎又是谁的人?”齐承明想起郁林州河堤贪腐的真凶身份还不明,是朝中某个高位官员,他眯起眼心生狐疑了。


    是谁会在沈书知上了郁林州奏折前就早早听闻风声,迫不及待的往这个穷乡僻壤塞人?


    让齐承明头大的是,他意外发觉,郁林州这些陆续任命的新官细究下来,还都是这样!


    每一个看起来都很合理,细究却都像是有蛛丝马迹的疑点,牵扯下去查也要查晕了。


    齐承明翻了半天陆知府给他写的手信,陆裕的意思很委婉,只说那位工部的高侍郎与江南和河东都没关系,非要说有什么牵强的关系,他娶了三皇子伴读的姨姐。


    风声也许就是这么走漏的。


    “……但这不能排除张蕤是不是投靠了三皇子一派,或者以后会不会投靠。”齐承明隐约想起来什么,又觉得自己忽视了什么细枝末节。


    他到这里还算淡定。


    齐承明明白,自己就算再想蛰伏,势力发展多达几州,遍布南方以后,也不是那么容易遮掩了。


    柳州被他安置的水泼不进,密不透风。有了缺口的郁林州却像一个煮沸的大鼎,现在什么牛鬼蛇神都冒出来了,那些势力复杂的一股脑涌到郁林州,不是想打探他的情况,就是想留待以后做些什么。


    兄弟们明里暗里派人过来是正常的。能不能让他们如意,就是齐承明留给沈书知的课题了。


    至于张蕤……


    几天下来,他家的情况已经查的差不多了。


    对外这是个还不错的小官,平日兢兢业业做事,能力微薄也有自知之明,这些年靠着父兄的余荫,官路慢慢走着上坡路,张家的家业实际上已然默认供他取用打理。


    对内……他看起来糊涂又透明,没管过侄子。实际上意图明显,就是在打家产占用的主意。张庭说得种种竟然还有所保留。


    齐承明既然打算帮张庭一把,就不会留下隐患……让张蕤还有可能变成三皇子党。


    “让人去张家下榻的客栈宣令,请张庭兄妹来王府一叙。”齐承明做了决定,就不再打算隐瞒身份。他连理由都找到了,他果断的说,“若问了就说……张庭之母早年与我身边的人相识。”


    张庭与他妹妹张娴的母亲虽然只是个妾室,在生女之时难产过身,但当初也是清白人家,最为难得的,听说原是京城人家败落还乡的,这不就有出处了吗?


    柳奶娘欣然认了这个手帕交:“只有我的年岁更符合,又跟来了柳州。殿下,这还是我的差事了?”


    民间有句糙话说,虱子多了还不怕痒呢。


    她莫名其妙成了齐家太太,在名义假身份上有了殿下这个“儿子”,现在再多个虚假的手帕交算什么?


    齐承明也乐了:“好啊。”


    他看张庭年岁还不算大,前些年也没有完全荒废,再抓紧培养,重新回去读书去。


    之前他想救人是发自本心,没有掺杂什么利益之想,但齐承明现在也是真缺能当官的心腹啊。“读书当官”和“死心塌地的心腹”这两点缺一不可。


    好嘛,张庭这不是来的刚刚好吗?


    张蕤那边就得换种方式了。


    “那我这就宣令去了。”小宋总管气定神闲的听了半天,笑眯眯的揽过这个差事,打算亲自去凑热闹。他最知道新君想什么。


    果然,下一刻——


    “记得帮我看清楚他们的反应!回来仔细告诉我啊!”齐承明在后面扬声叮嘱。


    只恨自己没法亲自去看热闹啊——


    作者有话说:其实对齐承明来说,张家人他都能用(不能上来就把人推对面去),但怎么用就得斟酌了,也得分清孰轻孰重。


    这边他只负责拉张庭一把,报仇张庭估计也更乐意以后自己来。


    第128章


    四海客栈。


    姣姐儿坐在房间里, 眼巴巴的眺望着窗外,很是不耐:“还有多久出发啊?”


    虽说偏远地区不讲究那么多礼数,但他们张家还是懂礼的, 一天下来也只有偶尔时候让女眷出去透口气,又因为是在外住宿,拘着性子不能四处玩。


    ——路上还能玩些野趣呢!


    姣姐儿无聊的快受不了了。和她待在一处的还有两个姐妹, 一个娴姐儿, 一个婵姐儿。不分大房二房,大家全是庶出, 也就待遇一个样了。


    针线是不想动的, 读书出门就停了,旁的也没有太多乐趣。


    三个姑娘家都有些愁眉不展。


    “我听父亲说,咱们是有什么事在柳州绊住了。”婵姐儿轻声细语的说,“什么时候启程还说不准。”


    姣姐儿也恍然了:“是不是王爷的事?早上父亲不是还在说,要想法子拜见了王爷。见不到王爷咱们走不了吗?”


    婵姐儿便嗔怪的瞪了她一眼, 姣姐儿察觉说错话了,讪讪的笑了一下, 转开了话题:“要是多留一段时间, 我想去庙里拜拜——能上山一趟, 也比一直待在客栈舒服啊。”


    娴姐儿只静静听着,她不爱说话。


    说到底还是没有父亲,比不上两个姐妹,她们虽然也是庶出, 叔父待她们的疼爱之心也是真真的,这些饭余闲谈是轮不到她的。她不知道该说什么,便只能一如既往听着。


    外面却突然一阵喧哗。


    姣姐儿狐疑的站了起来,正要让丫鬟去外面问问情况。门却被推开了, 是夫人面前最得脸的姑姑,平日多是矜持贵气的模样,这会儿脸上却红光满面,高兴的催促着:


    “大喜事!瑞王府竟然单独给咱们家留了口谕,姐儿们都快些!快去院里!”


    “瑞王府?”两个少女对视一眼,都吃了一惊,脸庞泛上了些红润。


    父亲早上才语焉不详的交待过,她们聪慧灵秀,又都快到相看的年龄了,自然知道父亲的想法。论多想,肯定是不敢的。但瑞王府要是单独给他们家来了口谕……是她们前几天在外面玩撞见了?还是……


    少女们不敢想了,互相对着匆忙整理了鬓发,又想换一身衣物,那姑姑急得不行,连声催促:“没有时间了,王府出来的大公公正在外面和老爷叙话呢,谁能让他等着!”


    娴姐儿心情也不怎么平静,下楼的时候生出了几分奢望来。


    她对自己的现状没什么不满的,左右她和两个姐妹待遇大差不差,将来嫁人了就脱离出这一家去了。但她兄长……


    平时她帮不上什么忙,若是能帮兄长过得不那么艰难就好了。


    平时人来人往的客栈一楼已经清空了,除去等着接口谕的张家人急切的站在院里等候,其他无关人等只敢在各自门口开了条缝,羡慕的往那边偷偷听着。


    张蕤脸上都快笑僵了,有些背后冒汗。他只是个普通小官,没什么应对大人物的经验,最多也只见过赏识自己的一位大人,稀里糊涂的就升了官。


    现在让他陪着大公公叙话,张蕤如坐针毡,不知几次在心里煎熬,暗苦着余下的人怎么动作那么慢……


    管家不敢怠慢,看清楚了老爷快撑不住的模样,连忙回头对下人们低声怒着:“快去催催!”


    宋故就摆足了大太监的谱,皮笑肉不笑的坐在一楼,嫌弃的端着一杯茶,也不吃。


    他不动声色的扫过院子里罚站的男男女女,一双利眼精准的从中看见了离得很远的张庭。


    嚯,站得还挺讲究的……


    从这群张家人的位置上就看得出张庭的地位如何。同样是张家子嗣,张蕤之子倒是站在最前面,真是演都不带演的,生怕没法在他这个王府来人面前不露脸。


    等到三个姑娘匆匆忙忙来迟,跟着女眷那边站在第二排。张蕤才如释重负,恭敬的请他过去:“这位公公,人齐了。”


    宋故平时其实很少被人以太监的身份称呼,想了想只有在柳州遇上那些外来不识他身份的巴结人家时才会这么叫,心下一哂,站了起来。


    他之前听了事情的全貌,有意给张庭兄妹做脸,便清了清嗓子,用世人眼中那种阴阳怪气的语气,拿腔捏调的问:“——张田氏的子女何在?”


    张家人群不敢议论,却也微微骚动起来,互相打量着,有些茫然。


    什么张田氏?


    只有张庭不确定的颤了下眼睫毛,低垂下的脸上全是难以置信。


    ……瑞王府来人,这要找的,是他姨娘吗?


    是齐兄帮忙把信报给瑞王府求助了吗?但他们怎么知道他姨娘的名字?还是说,是他认错了?


    他这几天过得煎熬,心不在焉的等着消息,有几时恍惚的觉得……那天见到的齐兄母子是不是他的癔症。这一瞬,少年竟然有几分踟蹰,纠结中没有立时出声。


    女眷那边的娴姐儿也茫然地怔了一瞬。


    她没见过生母,只听兄长讲过,这是……这位公公指的是她的姨娘吗?还是张家有其他的张田氏?


    娴姐儿打定主意,小心翼翼的用眼角余光观察着周围,等人认领。


    张蕤额头上的细汗更多了,他不懂内宅妇人们的琐事,只能急切的低声问:“……咱们张家有这个人吗?”


    他夫人脸上也有几分迟疑,这是不觉得在场谁叫张田氏了。


    张庭冷眼看着,心中终于确认——这恐怕就是齐兄找来的助力!!


    说到底,本来也没人记得败落的大房多年前故去的妾室姓田。


    他不再犹豫,上前几步走出了人群。


    娴姐儿愣了愣,很快的低头跟上,只回了一个眼神给两姐妹下意识想叫住她的担心模样。


    张蕤:“……”


    他下意识和夫人互望一眼,都有几分惊疑和不安,脸色变了几变。怎么都没想到瑞王府指名道姓要找的人是大房的子嗣。


    今天……这到底是福还是祸?


    张蕤之前的狂喜褪去不少,冷静恢复回来,让他有些不安了。


    ——少年和少女都还是青葱一般的年纪,并肩站在宋故面前。宋故仔仔细细的上下打量了他们一场,露出慈爱的神情,用像寻常叔伯长辈那样的家常口吻说着:


    “不必害怕,好孩子。今年都多大了?叫什么名姓?”


    张庭和张娴都低声一一答了,拘谨得很。


    宋故又掩饰都不加掩饰的拿眼睛去盯着张家人,微微抬高了声音:


    “咱家今天来……是因着咱们殿下的奶母早年入宫前有一个要好的手帕交,后来失了音讯。可巧了,寻来寻去,竟然在张大人府上找到了踪迹!”


    “王爷吩咐了,‘奶娘的好姐妹既然故去了,把她的孩子接来看看也是了’。咱家今天就是来请人的。”


    说完这套,他又变脸的转成了温煦语气,继续笑容可掬的对张庭和张娴说:“小公子,小姐,这就上车吧?柳姑姑正在王府只怕等急了,王爷怕是也要见见你们……”


    他的变脸和喜怒无常简直是兄妹俩料想中经典的宫廷大太监形象,看得一愣一愣的:“……”


    但张庭兄妹俩也不敢耽搁,喏喏应了,鹌鹑似的上了后面赶来的马车,如坠梦中。


    宋故束起手,把在场的张家人的脸色看在心中,转身也上了马车。


    ……这场事端似乎结束了。


    但在场的张家人都呆站在院中,久久没有回神。尤其是张蕤夫妻。等大公公离开了,现场才突然炸了锅。张蕤夫妻才敢开口互相问出疑问:


    “大房怎么和瑞王府扯上关系了?!”“娴姐儿的姨娘居然和王爷的奶娘是手帕交?!”


    夫妻两人瞪着眼互相疑问,却都没个答案。


    谁会关注那么早之前一个过身的隔房妾室啊!


    姣姐儿和婵姐儿羡慕又失落:“没想到他们兄妹还有这么一段渊源……”


    竟然都能见到王爷了。


    但两个小姐妹心思不甘下,又觉得有些欣慰:“这下娴姐儿也是有靠了。”


    在她们看来,娴姐儿的亲兄长是个不学无术的,大房没了,娴姐儿将来还不知道要靠谁。


    张家大人却不会想的这么单纯。张蕤夫妻脸上既是阴霾又是忧虑:


    “怎么在这个节骨眼上……”


    张蕤也失了力气,全靠管家眼疾手快,给他拿来椅子坐着。这位官大人几乎顾不上形象了:“如此一来岂不是……”


    他心里乱糟糟的,七上八下着。


    想也知道,若是大房得了青眼。旁的不说,提防报复就是一桩要紧事……


    尤其是张蕤为什么非要停在柳州待几日不走?他刚打听到他要上任的郁林州实质上与瑞王爷关系密切,要想过得好,拜山头必不可少。这回事不止在官场通用,到了地方更是一样。


    这这……将来……


    “都散了!散了!”张蕤头痛欲裂,挥散了人群,夫妻俩又回房里商量了半天,都没个结果。


    ……


    这边马车上的兄妹俩也在忐忑,好在车上没有旁人,他们也能趁机说些悄悄话。


    “兄长,我们姨娘她以前……有这么一位厉害的手帕交吗?”娴姐儿落地就没见过亲娘,问起来全然是疑惑。


    张庭好歹还和亲娘相处了几年,但回想起来也没一点底气:“……姨娘她,我只知道她以前是京城人,许是没有告诉我们?”


    张庭心里还有一重怀疑和忧虑。


    齐兄说会想办法帮他们两个,当时他以为齐兄只是去报个信。但,现在这个难不成就是合情合理的借口?这并不是真的?那齐兄和瑞王府的关联就……


    张庭有点不敢想了。


    齐兄绝不是单纯的商人之子。


    揣着这么多乱七八糟的思绪,张庭带着妹妹下了车,一路头都不敢抬的进了王府,换了几次景色,最后被引进一个小厅内。


    面前是一双华贵的靴子,旁边还有一双精美的绣花布鞋。


    穿靴子的少年身影肯定就是瑞王爷了。


    张庭压根不敢细看,背后微微有些渗汗了,脸上突然一片空白:“……”


    他正想带着妹妹跪下行礼,却想起来来时的大公公连一点面见王爷的礼仪都没教,怎么开口问安也没教……!


    ——走在最后的宋故贴心的压根没有跟进花厅。


    他只是悠悠然的合上了门,把叙话留给了他们自己。


    就在张庭惶然无措的这一秒里,熟悉的少年笑声突然在面前响了起来:


    “噗……刚才的场面是给你撑场子用的,我这里平时没那么多虚礼,你可别跪啊!”


    张庭:“……?”


    第129章


    张庭僵硬的缓缓抬起头。


    在这一瞬间, 他以为是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又或者是眼睛出了问题。但他过快反应的脑袋却已经得出了一个答案:


    笑吟吟站在他面前的少年那么熟悉,赫然就是齐兄!


    不是眼花,不是看错, 就是本人。旁边的慈祥妇人,不就是那天见过的伯母吗?!


    所以……


    齐兄,就是瑞王爷。齐兄就是未来的……新君?


    张庭, 突然停止了思考。


    他睁大了双眼, 有点喘不上来气了。


    柳奶娘这边已经拉过了不知所措的张娴,拍着她的手安心笑着:“在殿下面前不必行大礼啦, 好孩子, 叫我一声姨母就行,这是我给你的见面礼,拿着。”


    柳奶娘平时不戴簪钗,此时从手腕上褪下一枚提前准备好的糯冰飘花翡翠玉镯,套在张娴手上。那枚镯子水头上好, 颜色像是竹林与晴空渲染成了一幅温柔的画。


    娴姐儿一看,识货的小姑娘惊慌的有些不敢收, 但再看看给她戴上的应该就是那位王爷奶娘、姨娘的故交……娴姐儿心中一暖, 不好意思的低下头受了。


    这边少年人还在僵硬。


    齐承明也不开口, 坏心眼的等着看张庭什么时候才能反应过来。


    “所以……今天的见面就是上次说的,办法?”


    张庭再开口时声音变得有些嘶哑磕巴了,之前几次见面的细节一一闪现。


    他想到自己怀着复杂万分的情绪而死时,最后一瞬想到的是和他八竿子打不着的新君。他刚重生时, 满腔绝望平静的投身水中,少年不管不顾的跳下了河里准备救他……


    张庭后知后觉的出了一身冷汗:“……”


    怪不得他当时听到了岸上的一声惶然惊呼。


    那是新君啊!!


    跳进水里救他,他何德何能……?


    还好没出事。


    “我……草民……”张庭一时间心情复杂,局促的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了。


    “别草民草民的了, 张兄,你要是改了态度我才瞧不起你。”齐承明没好气的一巴掌拍到张庭后背上,把他的心事重重打散,追问着:“怎么样?今天这一出能帮到你们了吧?”


    “是。”张庭收敛心绪,想起张家人刚才的哗然模样,脸上欣然的露出了一丝笑容,“有王爷这边一重身份做靠山,叔父应当不该再针对我了。”


    他在心中打定主意。


    无论如何,也要回报这份大恩才行。


    这个时间段,二皇子连太子都不是,应该最是缺少可以拉拢的官员。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读书,考学出来,努力变成殿下的力量了。


    娴姐儿却敏锐的转头过来,从这几句细碎对话里听出了端倪,脸上有些惘然:“姨母,你们说今天是……?”


    她确认的看看兄长,又担忧的望向柳奶娘。


    柳奶娘感慨这个姑娘看起来木讷安静,心思居然这么细,她不敢自专,眼神示意的看向自家殿下。


    “是,其实今天这一出是我与你兄长约定的办法,这么一来你们叔父一家便不会再惊扰你们。”齐承明看着少女脸上有些失了颜色,柳奶娘的眼神逐渐变化,他赶忙话音一转,“不过——”


    柳奶娘会意的接过了话:“虽说我过去与你们母亲不相识,但你们以后可愿意叫我一声姨母?”


    “姨母……!”娴姐儿感激的叫着。


    张庭也感激又认真的肃立跟着唤了一声。


    “来,娴儿的给过了。这是庭儿的见面礼,我这么叫你们可以吧?”柳奶娘笑呵呵的把旁边桌上的那套笔墨纸砚取过来,这是齐承明的库存,上好的品质。


    张庭恭谨收了。


    一时间三人其乐融融。


    齐承明满意的看着这一幕,感到了另一重好处。


    柳奶娘的养老是不需要操心了,他会一直弥补的。但她家中不宁,丈夫孩子有还不比没有。齐承明惦记着这点,观察到柳奶娘自从有了假身份,在外和老姐妹、和小辈们相处都快快乐乐的。现在有了张家兄妹承欢膝下(?),状态应该会更好些了。


    “既然来了,吃罢饭再走。”齐承明咳了一声,小德子就非常自觉的去外面叫人摆饭了。


    他心知肚明,张家兄妹在王府待的时间越长,张家人心里越难熬,说不定这一天都会过得食不下咽呢!


    张庭也乐得如此,镇定应了。


    很快他就发觉,在王府用膳和他想象中的一点都不一样。


    没有太监布菜,没有谨小慎微,没有食不言。几人和和美美的围坐在花厅里,氛围就像幼时父母都在一起用饭那般温馨自在,甚至都聊上了!


    “你接下来还打算读书吗?郁林州那边乱起来以后,柳州书院就算不错的了。”齐承明全程都只和张庭说话,努力忽视张娴。


    现在这顿饭因为他们身份悬殊,是单纯的王爷与小辈一起吃饭似的。但说到底他和这对兄妹年纪差不了太多,张家看起来又处处重礼仪,他看张娴神态有些不自在,担心她在意男女大防之类的,索性不和她搭话。


    “我要读书。”张庭停下筷子,神色坚定。这是他两辈子的执念,他做梦都想去科举!


    “王爷……呃,齐兄的意思是,我可以留在柳州?”张庭神色微动,他不放心的转头看了妹妹一眼,“我们都留在柳州?”


    能脱离开叔父一家,是他做梦都想要的。但如果他有了靠山,不怕叔父他们了……他还要逃走吗?


    大房的,父亲的家业……


    张庭垂下眼帘,神色变化了几瞬,转为了坚定和决意:“我听说郁林州有一位沈大人在负责治理,兄长说过,他似乎在重新组织书院建立,我想留在那边。”


    “也好,你日常要小心,我给你写几封书信,你带过去吧。”齐承明给了张庭选择以后也不纠结,只是有些担心。


    虽说他早就想到了张庭与张蕤日后争斗牵制、逐步扩大对郁林州掌控的场面,但现在张庭完全势弱,还是得加几道保险。


    “多谢齐兄。”张庭郑重道谢,“我会努力考学……到时再来报效。只是妹妹她,不知道能不能留在柳州?”


    少年人有些赧然的看过来。


    他可以陷入那一团困难争斗中,但他不放心妹妹。也不愿意再让叔母把娴姐儿捏在手里害了。


    “与我作伴吗?”柳奶娘喜上眉梢,看着齐承明默许的态度,她愉快的应下,“住在齐宅里,说是我的远亲就行。”


    “……兄长!”


    张庭又为难的找了个理由解释,堵住妹妹的话:“还有,我到时候必然是住在书院里……”


    娴姐儿本来焦急的想出了一箩筐话,听了这半句也不由得沉默了。


    兄长要一心发奋读书,她就算跟去郁林州,也只会让兄长牵挂分心……


    娴姐儿眼睫毛上顿时挂上了一层泪珠,半掉不掉的,她强忍着点了点头:“我不会给姨母添麻烦的。”


    “说什么添不添麻烦的,就当做自家般自在些!毕竟咱们整个齐宅都是假的……你得演出正常的日常,越自然越好。”柳奶娘看着乖巧灵秀的姑娘,是发自内心的喜欢。她便随口也扯了个理由。


    娴姐儿错愕。


    是,是这样的吗?


    齐承明已经到了吃瓜环节,七月正是吃甘瓜的时候。虽说古代的甜瓜没有那么甜,但好歹是瓜啊。


    他拿着银签扎起一块瓜,嚼嚼嚼,见状笑着也补充一句:“对,为了平时方便,我们都是遮掩身份出现的。对外,我叫齐仲,普通的商人之子,这是我娘,对外得改口叫齐夫人,我们在王府外安置了一个齐宅。”


    姓都改了……


    娴姐儿小小的人严肃的绷起了脸,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她认真的说:“我也改名换姓么?既然是投靠的远房亲戚……我怕今天事情闹出去了。”


    有点道理。


    张家兄妹与王府这段渊源今天一点都没遮掩,保不齐谁会发现破绽,从而疑到柳奶娘,然后是齐承明身上。真暴露身份也没什么……但齐承明还没享受完他的微服私访时间前,暴露会让他很不爽。


    “你想给自己起什么名?别的细枝末节我让人替你处置。”齐承明平静承诺着,心里有了底。


    少女凝神认真思考了一会儿,抬起眼帘,目光明亮有神:“……田雅。”


    田是他们姨娘的姓氏,“雅”字与“娴”字相连。


    少女没有起过假名,连为自己起名、起字号都没有过。现在起了这个名字,她也跃跃欲试,心潮澎湃,只感觉心情都变好了。


    “殿下!不要紧吧?”小成子眼疾手快的从门口冲过来,用手绢给齐承明擦拭着前襟,少年皇子的手不知为何抖了一下,些许茶水洒了出来。


    “没什么,我去换身衣裳。”齐承明歉意的示意一下,起身离开,就像他刚才只是听入神了似的。


    实际上,齐承明心里惊涛骇浪。


    “田雅”。


    这也是个熟悉名字……


    在原著剧情后期,导致七皇子奠定夺嫡胜利基础的那一场贪腐大案,就是由民间一个普普通通的妇人最先掀起的!她的名字就叫“田雅”!


    这是同名同姓吗?


    齐承明不知道会不会那么巧。


    他在正房里被小成子服侍着换衣服,一边心不在焉的打开基建系统的扫描文件,去看自己刚穿越时记录下来的那些原书剧情细节。


    田雅……田雅,找到了。


    翼州灾变,田雅隐姓埋名携其夫罪证逃出,此案席卷数百人,给了三皇子党最后沉重一击……


    齐承明努力回忆着,最多也只能想起这个名字是她逃亡时虚构的,至于本名,看书时没记那么多。


    所以是不是这个“田雅?”


    齐承明皱眉沉思了一会儿,坦然了。


    现在去想其实没有意义了。


    就算是同一个人,他改变了郁林州,改变了一切,未来的张娴兴许不会嫁给原本的丈夫了。


    毕竟,张家本来或许不该往郁林州做官的,张家兄妹在原著里也不一定会遇到二皇子脱困……


    命运早就不同了。


    齐承明平复了心绪,把几年后翼州灾变一事重新记下,准备等没人了重新录入自己的重点关注名单。他不会等到几年后灾难爆发了再行动,那群官员行事也不是一年两年了——


    他完全可以把这个当做对付三皇子的把柄,提前引爆。


    ……都想当皇帝了,还是不要伤及百姓、拿平民当筏子的好——


    作者有话说:下面是我自己和基友的文友情推荐时间~(心虚,画风看起来都不是这边的)


    总之不喜欢请直接跳过!!页数预警,频道不同预警,不负责内容预警.


    ①《带着系统当好长兄(清穿)》by月半时


    文案:


    隽顾睡前看了本清太子重生文,一觉醒来就穿成了文里的大阿哥。


    晴天霹雳!


    他变成了那个因为排行最长,不得不成为太子磨刀石、两个人相爱相杀三十多年两败俱伤、都没好下场的大阿哥胤褆吗?


    那个太子重生后吸取教训,开始各种整治灰头土脸,最后让他下场比前世还惨的炮灰大阿哥吗?!


    未来一片灰暗啊。


    好在他及时觉醒了系统,商城里什么都卖,蝴蝶丸,解毒丹,大力丸,避孕香,生男生女丸……


    系统:“您是否为自己的未来处境而担忧?您是否为九龙夺嫡而心痛?本系统是宿主自保的最佳帮手!”


    生无可恋的隽顾迅速支棱了:“好好,让汗阿玛打消念头——不再让我当太子磨刀石,护住我小命的本事就靠你了!”.


    重生的太子胤礽同样震惊了。


    这一世的一切居然都面目全非了:


    大多数兄弟莫名都不见了?!汗阿玛所有的儿子加起来也只有那几个:


    擅武的大阿哥,当太子的是他自己,喜文的老三,实干派的四弟,心宽体胖的五弟,早夭的六弟,天残的七弟。


    过于稀少的子嗣导致汗阿玛对每一个孩子都十分珍惜。


    九龙夺嫡?不存在了。


    嫡长之争?也不存在了,这个大阿哥哪里都不对劲!胤礽敢发誓,他绝对不是上辈子那个鲁莽冲动的大哥!他到底是谁?


    但是……看着眼前温厚宽和,极具长兄气概、正等着他一起去上书房的大阿哥,胤礽觉得,是谁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最好一辈子都别换回来了!


    这个大哥……还挺好的.


    九龙夺嫡被蝴蝶了,但余下的阿哥还会合理的出生,全文只有重生太子有重生记忆,男主有穿越记忆,其他阿哥无特殊.


    ②《克系太宰来自异界》by荒海匿语


    文案:【高亮:双黑挚友向无cp】


    太宰穿越了。


    他来自一个只剩下“永夜”的世界,一个与横滨规则不同,物种不同,认知不同,怪异遍地走的异世界。


    太宰追踪着怪物们,顺着长满獠牙的黑色虫洞,从危机四伏的“永夜”爬到了这个五光十色的平行世界。


    他将杀尽这些怪物,一个不留。


    一切为了祭坛上沉睡的伙伴。


    “晚安,中也,祝你好梦。”


    ***


    “和太宰先生长得一模一样,不会是太宰的儿子吧?”


    “真的和太宰一模一样哎,果然是儿子吧!”


    “太宰的话不管干什么都不令人惊讶,有个私生子也不是不可能。”.


    “什么?太宰有儿子了?”


    “什么?太宰怀了?”


    “什么?太宰其实是女孩子?”


    “什么什么太宰其实是女扮男装并且未婚先孕现在人在医疗室生产?!!!”.


    武侦太宰:???


    这么离谱的流言是怎么传出来的?.


    ③《cos五条的我穿成太宰了》by荒海匿语


    文案:


    ——那个白发蓝眼的柔弱太宰治弯腰爆笑出声.


    就是车上低个头的功夫。


    真的就是低头玩个手机的功夫。


    c服还没换,漫展还没进,舞台还没上。


    没有摔倒, 没出车祸,天气晴朗,一切平安.


    然后没有然后了。


    ……


    总之既然穿越了就来确认一下身份吧!


    白发√


    蓝眼√


    360°无死角的视野=六眼√


    魔抗MAX=无下限√


    总结:果然cos什么就会穿成什么啊!.


    *视野是游戏地域全局视野不是六眼,魔抗MAX是人间失格不是无下限,不是五条是太宰。


    *男主非·常·的·丧,但外在形象是阳光(五)开朗(条)大男孩(悟)。


    *是太宰不是五条.


    ④《美少女绝赞马甲扮演中》by小熊捏捏乐


    文案:


    时莉莉死后穿越漫画世界,多开马甲007式走剧本以此换取一线生机。


    [系统提示:请根据论坛读者感想,合理安排剧情走向]


    虽然过程很辛苦很累人,漫画热度低迷自己就会原地嗝屁这一点也很吓人,但她还是坚持了下去。


    一切都是为了自己的小命!


    时莉莉握拳,自己激励自己发奋图强。


    可意外还是发生了。


    *


    小爱神挣脱枷锁今后只为有缘人带来爱情


    黑暗神自愿被光明束缚,光明神则是在笨拙地学习表述情感


    所有被神明爱着的子民们都生活在幸福当中,世界再无纷争战乱


    ——这是一个人类与神明共存的和平时代!


    而凭借一己之力做到了这一切的时莉莉则是因此成为了凌驾于小世界所有神明之上的唯一真神。


    卡密·时莉莉(不忘初心):耶,能够活下来真是太好啦☆.


    ⑤《在线等穿越者求生指南,急》by洛水伴伊人


    推荐语:


    单纯普通的女高中生穿越到宗教盛行的诡异恐怖世界,被谎言包围的她在努力活下去的同时不断寻找回家的办法。


    在追寻真相的道路上她逐渐揭露了这个世界的真面目,最终发现了一个惊天大秘密。


    全文无恋爱脑,女主清醒独立还具备一定的冷酷及决绝,并且所有角色都各有各的立场,没有明显的逻辑硬伤,可看!


    第130章


    “行了, 你们回去收拾吧,转告你叔父早日上路。”齐承明换了一身衣物回去后,事情就差不多告一段落了。


    张庭看着面前的少年皇子, 忍了忍,还是没有跪地伏拜。


    他现在手中没有握取力量……所以没资格对新君效忠。不过,会有那么一天的。


    “是, 我会先把妹妹的东西都收拾过来……”张庭的话还没说完, 张娴就瞪他一眼,红了脸打断, “我和兄长一起回去。”


    柳奶娘打圆场:“让马车再把雅儿送回来。”


    往后留在柳州就叫“田雅”了。


    张庭应下。


    比起最初的绝望和茫然空洞, 这次再回去的张庭心中已经只剩跃跃欲试的动力和无穷的斗志。他不卑不亢的转告了叔父择日上路的“好消息”,又展示了自己得的那些赏赐,包括门口还有王爷府上的马车候着呢。


    这让惶惶然了很久的张家人都震惊的意识到,有什么发生了改变。


    这个往常落魄又低调的大房庶子翻身了,一下子变成了府里炙手可热的红人。很多下人还是头一次注意到这位四爷的存在感。


    张蕤低调而灰溜溜的带着一大家子在第二天重新上了路, 一点都不敢在柳州继续耽搁了。


    ……


    齐承明算了算时间:“有了水泥路后,一旬里就能快马加鞭的和郁林州来回通信。”


    他不习惯在身上挂什么香包玉佩, 这次只能翻了翻库房, 找出一枚特殊颜色的葡萄挂坠送给张庭当来回联络的信物。那是一枚天然红玛瑙雕成的, 颜色醉人,活灵活现。还是上次有望族莫名其妙跑来想和齐承明交好,送的几船礼物中找出来的。


    说起这个,齐承明就烦恼起了一件事情:“……边大夫还没回来吗?”


    大半年了, 来回两三趟的功夫都有了,边大夫这是去哪里了?


    他只能找来老兵们,叮嘱他们放飞信鸽,再回京问问。


    彼时迈入了八月, 齐承明留在海岸边的人手传来消息——黄栋先生带着船队回来了!!满载了几船银矿石,虽然其中有一艘船上的水手上吐下泻,病的奄奄一息。


    好在往返路程不长,回了村子后就有等候的商队人员接应,大夫忙碌的开了药,只希望一剂灌下去能止住,不然就得听天由命了。


    除了这个插曲外,余下的全是好消息。


    银岛府上的土著人除了最初臣服的那一批,在众人挖矿的途中,陆陆续续又遇见并原样处理了好几批住在周围的土著人。这次黄栋归来,把他信任的一个心腹手下及一半的人留在岛上监督。预计在接下来的大半年里,一边挖矿一边继续往外扩大地盘,确保银岛府的归属。


    黄栋只能在今年冬天过了飓风季后再遣船出发。


    银矿石需要提纯才能变为银子,黄栋一行人归来后就地处理,有了充足的人手,初步预计半个月功夫搞定。为此,黄栋在信上提议,银矿石还是太重了,占船上的地方,不如以后都在岛上提纯成银子后再运回来。


    岛上能用的人力物力总比海边村子方便。


    正好那些流放过去的大批犯官越来越多了,村子管理起来日夜戒备,还不如通通流放去岛上挖矿,想逃都逃不走。


    还有便是村子东侧的晒盐池,在过去几个月里低效的晒出来了一批私盐,经过提纯后变成了上好的‘白盐’。在过去,这样的上等‘白盐’比‘青盐’还要昂贵,几乎与金等价,一两黄金一两盐说的就是白盐。


    但现在市价一路虚高,外面的银票如同废纸,多是以物换物,交易往往混乱不堪。‘白盐’能起到的珍贵作用在这种时候反而更大了。


    商队汇报可以流通出去买卖,暗中到江南换取更多利益。只不过飓风季将要来临,在春季再到来前,海边晒盐的工作也得停下了。


    ——若是殿下想要更稳定的制造私盐,他们会在接下来另想办法。


    齐承明的回复只给了一个大大的‘好’字。


    他知道,在古代做很多事情都需要看老天爷的脸色。电解取盐的方法这会儿想都不用想,他依稀记得还有一种简略方法,好像是把盐煮出来的,具体怎么做忘了。


    不过古代人不是白痴。齐承明相信跟着黄先生去海边村子的匠户,也相信他日渐壮大、见多识广的商队里的那些老兵。


    不需要他像保姆似的操心提醒什么。


    不过……


    海边村子那里居然收到陆续流放过去的罪官及家眷了??


    齐承明反应过来,连忙打开他的基建系统任务列表——


    时不时沉浸在事件中,忘记查看面板就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之前的三条分支任务都在悄无声息中变成了[已完成]的状态。


    [分支任务:惩戒杨家](已完成),奖励500积分,玻璃烧制法。


    [分支任务:清理河道隐患与巩固](已完成),奖励《水经注》与《治河全书》。


    [分支任务:救治百姓](已完成),奖励红薯种子一石,积分50.


    齐承明:“……!!”


    “终于到手了!!”他腾的站起来,一刻也不停的厉声吩咐,“小德子,去把黄叔请过来!”


    书房外面的小德子不懂殿下怎么突然这么激动,还是应声:“是。”


    贴身大太监转身疾走。


    齐承明平稳了一下呼吸,重新坐回椅子上。


    在这几样奖励到手的一瞬间,他连怎么处理都想好了。


    马上把两本治水书籍抄录下来,派人连同信一起送去郁林州给沈书知。刚好罪官们都流放了,新官们该任命了。齐承明打算拉拢知县们成为自己的势力,把触角延伸进郁林州,这些交给沈书知去办刚刚好。


    目前只剩一条基建主任务[扩大地图之郁林州]还没有完成,估计就是得等齐承明的势力触角延伸进了郁林州,一一走马上任以后,这条任务才能完成。


    对于任务奖励:手摇式发电机,他已经馋了很久了。


    “还有玻璃烧制法……不能简单粗暴的抄录给他们。”齐承明咬住了带着薄茧的食指关节,心事重重的思考着。


    来柳州一年了,玻璃的烧制法一直在摸索改进,不断地从困难中进步,到现在可以烧出杂色玻璃,已经四处流通了,只差烧出没有气泡颜色纯正的真正玻璃来。


    这一年多来,对于匠户们也是一次严苛的试炼,促使他们殚精竭虑的去思考创新。


    齐承明想了想,又叫了一声:“小成子,明天把碧菽找过来。”


    柳州大大小小那么多研发的厂子里,碧菽看起来默默无闻,从他穿越以来到现在都没什么成就,实际上,在刘匠户之外,碧菽就是最具有科研精神的人才。往往陷入困境的时候,她的灵光一闪会造就新的突破。


    那么事情就很明白了。


    齐承明准备连夜去东跨院的小实验室钻研一下这份玻璃烧制法,明天引导着碧菽推出新灵感。这样一来,他们可以靠自己的力量再慢慢推进到正确的步骤,烧制出玻璃了。


    还有齐承明最期盼的红薯种子……


    “土豆玉米红薯”三大高产粮食作物终于被他集齐了!而且现在属于秋收期,玉米小麦等粮食才收成落幕,空着的地里刚好适合种植秋红薯,这样间隔轮作也有利于恢复土地肥力。


    “到了明年……我期待的场面说不定真的能看见了。”齐承明喃喃着。


    今年种下红薯,十一月份左右收成,到时候会拥有更多的种薯。到了明年,也就是粮食铺陈战的第三年,三大粮食作物会彻底脱离开前两年的迟缓发展,把柳州岭南、包括银岛府的土地慢慢开垦出来,种上粮食……简直是指日可待啊。


    至此,齐承明秘密交待完黄叔,心中的重石缓缓落下。


    银子,粮食。


    最要命的、也是最牵制人的两条线终于落袋为安了。


    牢牢掌握了这两个字,齐承明才称得上是追平了兄弟们——他终于从全是劣势的短板状态变得和其他皇子一样,各有所长了。


    “接下来只剩两条……”齐承明哪怕是独处时也不会说出声来,他无声喃喃着,凝视着基建系统里扫描的那些文字。


    “才”与“兵”。


    只有这四个字全部掌握,齐承明才称得上割据一方,有了夺嫡的运势。


    ——兵权是最敏感的东西,齐承明不能有任何暴露风险。


    温二和表兄都去参军了,他们是他最期望的帮手。除此以外,柳州秘密训练、且在日益增多人手的民兵队才是他真正的根基。现在有了银岛府,岛上的矿石都不缺,齐承明可以放心的在岛上建立矿场与铁器铺,秘密打造武器甲胄。


    到最后有了万一,他掌握着一支私军,也有自保或掀翻棋盘的力量。


    这些只能慢慢的或者被动的发展,齐承明略想了一瞬就放下了。


    那么未来一年的重点目标……就是“拉拢人才”了。


    去年一路上前往柳州的时候,齐承明有做过几次手段,想要拉拢一些原剧情中投靠七皇子的人才和后期肱股之臣。


    但本质上来说,大多数臣子都在京中或者离京很近——这样有助于剧情里的七皇子结识人嘛。但劣势就是齐承明没什么理由和方式去结识人家了。


    唯一的好消息是,李半晖曾经给齐承明写过一份名单,后来边大夫和陆知府几次补充扩展了官员名单,包括了朝堂上的详细局势和外地各处官员,争取给他这个在外的皇子恶补短板知识。


    齐承明注意到——现在还没到七皇子在原剧情中发力夺嫡的时间。所以,有些原著人才还在外地当官!!


    虽说那些地方离柳州也不近,但,总比齐承明冒着杀头的风险跑回京里收服人的失智主意要强啊。


    齐承明想到这里,从书房下面的抽屉暗格里取出几叠写的密密麻麻的纸张,上面满是涂改和标注的痕迹。他仔细对照着基建系统里自己曾经记下的原著内容细节,圈出了好几个名字。


    少年人的目光一凝,神色认真:“……”


    距离他最近的是,江南扬州的巡盐御吏,谢中运。


    ……这是一个真正手握实权的正七品官员。听起来官职不高,实际上权利大到可以监察外地的正二、正三品官员。又因为江南地区向来产出大量的盐,一直是最重要的职位之一,非皇帝心腹不可任。


    同时……这也是红楼梦中林妹妹之父的职位,足以可见这块骨头的难啃程度了。


    齐承明轻呼了口气,又想到他的商队贩卖去江南的那批私盐,只觉得万事总有奇妙的汇通之处。


    不管困难有多大……他接下来,得想办法把这个人拿下!——


    作者有话说:补更,呼……接下来几章都是补更!


    柳州大本营发展过初期,到一定的阶段啦,所以要悄悄开新地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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