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惣面色带着不正常的潮//红, 扶在锄头上,咳嗽得惊天动地:“咳咳咳咳……!”
“呜呜……爹,你进去歇着吧, 琥儿来。”一个三四岁大的小男孩口齿不清的说着,近看会发现他的嘴唇已经冻裂了,手脚也都各有伤势, 但小小的人至少还很精神。
“回去照看你娘和其他姨娘去。”于惣有气无力的哄了两句。
这一路上, 即便沈师兄暗中关照,但千里迢迢的……他姨娘, 还有他一个妾室都在路上故去了。他总共两个儿子一个女儿, 大的是嫡长子,是三四岁大的于琥,大人们互相抱着扛着,偶尔求求人放在囚车上,也就熬过来了。
小的那两个都还在襁褓里, 实在经不住北边的寒风,南边的湿热, 先后病去了。
于惣伤心过一场, 也木然了。
普通人家里的小儿还难养, 稍有不慎就夭折了。他现在是千里流放,情况更是恶劣。那些女人能跟着他活着到岭南,他有一个孩子能活着到岭南,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就是全家人都不适应这边的气候, 齐齐累病了。
作为唯一还能扛事的男人,于惣一下子成熟了很多,拖着重病摇晃的身体也得起来艰难耕地,再也没了以前的娇气, 沉默得很。
岭南到处都是荒地,只要不占用其他人开垦好在种的田地,随便他们找处地方建房子登记。
于惣一家人到的时候,实在连一点力气都没了,只能挑了一间在飓风中失修的破屋子登记,暂时囫囵住下,连带着也只能开垦那破屋子附近的田地。
官府会暂借工具和发种子给他们用,以及一袋粮食一斗米,这就是他们全家整个月的口粮了。
若是一个月后种不出青菜去卖给签订契书的酒楼,于惣一时间甚至想不出该怎么养家的办法。即便如此,于惣都很庆幸岭南的官府简直是把饭喂到他们嘴里。
他本来以为会被拉去没日没夜做苦役,那样没几天人就该没了。
但现在……
于惣又打了个摆子,只感觉两腿发软,天晕地转,实在没一点力气去挥动锄头。
就算眼前有条明路在等着,但……开荒这种重苦力活他着实干不动啊。
“喂!那汉子!”远处传来一声招呼。
但于惣没什么反应,他打小到现在,就没被人这么喊过,一点都没意识到是在叫他。
“那边的汉子!你家不是好几个人生病吗?前边有医馆的学徒练手,免费给大家看病了!你们不如去瞧瞧?”远处的人呼喊着,身形有些眼熟,似乎就是住在附近的人。
于惣在听到医馆的时候,才猛然扭了头。
平时完全没被他注意过的医馆学徒,现在俨然成了他心里的救星。
“琥儿!琥儿,快把人都叫出来!”于惣喜出望外,也没有别的办法,指望小儿去扶大人也不现实,他自己也病的接近一推就倒,只能指望把妻妾喊醒,大家互相扶持着去。
好不容易看上了病,学徒一气呵成的写了一堆药方递过来,让他去抓药。于惣才猛然窘迫的僵住了,像是迎头泼了一盆冷水。
这看病……是免费的。但去抓药,不是啊。
他是不是得咬牙变卖点口粮,先把病看了?但那点粮食本来就不够几个人吃一月的,再卖……药买得起吗?人病好了,没吃的了……又怎么活?
于惣的舌根下泛上一阵苦涩的腥气,陷入了两难之举。他的眼底有些发酸,却没有一点湿意,又一次的想老父了。
父亲,这日子……想要活着,好难啊。
“怎么?没有钱抓药吗?”那小学徒只有约莫十岁大,同情的眨眨眼睛,塞给他一张凭票。
“这——”即便来的时间还不长,于惣也知道了这纸就是南方几州流通的‘银子’。
小学徒不急着与他拉扯,而是快言快语说着:
“这也不是我给你的,喏,看见那尊神像了没有?这是代表了我们王爷的小星君像,大家都喜欢拜他,但是星君庙又不多收供奉……收的那些也拿来救你们这些穷苦人了。你要谢,就谢出钱的王爷吧!”
她坐直了一些身体,很是自豪的补充:“连我们这些出来义诊练手的学徒,都是王爷许肯的!”
实际上,她们也不是见人穷得买不起药就送钱的。
这些人选必须知根知底,这样才能把王爷的每一分钱都用到刀刃上。
譬如流放来的犯人们……他们行什么事都要拿着新签的籍贯,也被固定在一片区域不许随意走动,有钱没钱一目了然。
于惣的声音飘飘忽忽的:“……王……爷?”
他还有什么不知道的。
能在这么偏远的地区有名的王爷只有一位,就是那个二皇子……
因为对方和三皇子同岁,又夹在大皇子与三皇子中间,所以他们三皇子党凡事第一个想起来的就是二皇子该如何如何,要去评估二皇子的威胁性。每每到了这一步骤,大家又会默契的一并跳过。
只因为那位二皇子过于懦弱无能,也没有得力的母族,也不受陛下喜欢。听说三皇子殿下喜欢对他吆五喝六,二皇子却怎么都不愿意当跟班,很是牛心左性,怎么看都是废了。
所以自从他一成年被赶出宫就藩,于惣就再没在意过这一号人物。
现在……
居然是这位二皇子的善举救了他们一家?
什么懦弱什么无能的暂且不提,有一颗仁心倒是真的。他听来没听说过皇子下令让女子也能学医的,义诊不说,还自己掏银子给人抓药……
这桩桩件件,完全突破了于惣的想象。
他的心中一时间百般滋味。
“我……知道了,我们都感谢王爷,回头病好了就去给他上香。”憔悴的青年人最后低着头这么道了谢,嗓子就像哽住了,领着一家人去抓药了。
“瑞王爷是大好人啊。”
他的妻子吃了药,又睡了一觉起来,才稍微有了力气感激的说,又有点担惊受怕的,“惣郎,王爷的人会不会不知道是咱们……”
她欲言又止着。
哪怕他们曾经是有名的三皇子党,与二皇子属于天然不对付的干系,但一切都随着三皇子倒台烟消云散了。他们被流放到二皇子的藩地附近。
但二皇子是还不知情吗?如果知道了,会不会收回给他们的银钱?会不会反过来欺辱折磨他们?还能对他们这么好吗?
“你别胡思乱想。”于惣心里也没底,但他这段时间习惯了强撑着,便打断了妻子的话,“咱们的新籍贯帖子都明白写着,看病的时候也交给她了,又过了这么长时间……没事就是没事。”
“你说咱们能给公爹写信吗?问问他,也是报个平安。”于惣之妻心细,又提议着。
往年都是公爹做家里的大家长,现在小两口落难了,更是只能依靠公爹。理由也是不得不照做的,他们被流放过来,公爹那边生死不知,恐怕焦心得很。
“也好。”于惣当即同意了。
多亏了医馆小学徒给的这张凭票,抓药又便宜,余下的钱他可以想办法托人寄信看看,先把这桩要命的事情问明白……若是还能有剩,也能买些最便宜的粮食,混着琥儿去采点野地里的叶子,囫囵当饭吃又多熬几天。
“我父亲的眼光……只有沈师兄随了他。”现在提起沈书知,于惣还是满脸复杂,心中有深深的芥蒂。
他总觉得是沈书知临时背叛,才导致了三皇子的最终落败。没有了那么多官员的帮扶隐瞒,三皇子终究太势单力薄了。
但他有时候又会动摇的忍不住去想,沈书知的壮士断腕也许是对的。不然官场还不知道要血流成河到什么程度……就如同父亲教诲的那样……
但,人就是一种迁怒的生物。
如果他现在还不怨恨人生得意的沈师兄,他该怪罪谁呢?怪罪同样凄惨被囚的三皇子吗?
只是表面上,于惣已经学会了收敛起情绪,现在他就连说起沈师兄,也不会有什么大反应了。
月余过后。
于惣一家子的病总算好的七七八八,虚弱暂且不谈,也艰难的开垦完地,种了些最基本的绿叶菜,磕磕绊绊的请教下最后活了一些——还没有他的妾们去附近采的野菜蘑菇来得多。
他们总算是囫囵着把日子过了下去,那封信也七拐八拐的有了回复,竟然是镖队捎过来的。岭南这边的镖队厉害的很,平时除虫除兽,扫荡山贼不提,连传信也一点不耽搁时间。
随信捎来的,还有一包袱衣物和耐放的熏肉等小吃,都不怎么值钱,却刚好派得上用场。
琥儿欢呼一声,和一群女眷瓜分了那些东西,惊喜细数着。于惣就是迫不及待拆开信看看父亲有什么指教了。
“公爹怎么说?”妻子期待的问。
于惣结结实实的松了口气:“我父亲说……不必担忧。即便二皇子、王爷想折腾咱们,咱们也只能受着就是。以他的仁善性子,不会要我们命的。”
话虽然说的这么严重,但以于惣对父亲的了解,约莫这就是等于无事了。
于惣也没什么好怕的,他们一家现在就剩一条破命了,只要不拿走,别的都不算什么。
父亲已经不像以往那样喜欢把事情细细掰碎了给他说了,写信也没法再那么面面俱到,所以于惣必须逼自己更加成长,去思索父亲不说全了的话都是什么意思。
父亲在信上提了,他虽然不在京里,但隐约耳闻二皇子近来陷入了什么麻烦。为了投桃报李,他也会在适当的时候出一次手的。多余的就不适合他做了,这也是为了于惣一家。
于惣盯着这句话琢磨了大半条。
……瑞王爷若真出了事,对现在的他们的确也不是好事。
他们一家努力维持的现状实在太薄弱了,稍有不慎一点旁边的余波就可能毁灭,到目前为止,头顶上罩着的瑞王要是一直稳当当的在那里,才是最好不过……父亲不愧是父亲,想的总是很深远啊。
他的心稳当了。
住在旁边监视的那一家人——王府护院中脑瓜灵活的一个叫“赵鹅毛”的人,也把心落回了肚子里。
消息得了,他也可以回去交差了!——
作者有话说:前礼部尚书没写出来的意思还有很多,但是于惣离得太远又没有消息,自己政治敏感度还不够,就不清楚了23333
补更。
第162章
王府里。
齐承明难掩脸上的笑容:“好……好啊!争取来这一位, 就抵得上千军万马了!”
他是真的高兴。
少年皇子情不自禁的起身来回踱步着,恨不得热血沸腾的打一套拳。
一直以来他没办法拉拢朝堂上的官员,缺失这部分竞争力是硬伤, 愁都没办法。
但现在拉拢来了这一位,听到他亲口说愿意投桃报李,暗中用人脉相助的时候……
这是齐承明目前听到的最有力的政治资产了。
不过他会牢记大皇子和三皇子的教训, 不会在明面上和大臣有什么亲密相处的。
他还没忘记江南派系官员的崛起……就是因为河东派系官员遍布朝堂, 却因为前礼部尚书的私心影响下与三皇子关系渐进,鸿仁帝深感威胁, 才做出来的暗中扶持。
赵鹅毛在他面前站的笔直, 小伙子满脸傻气,皮肤晒得黝黑,魁梧的肌肉证明他往年的挖矿生活都不是虚的。
“这次你做的很好——小德子。”齐承明夸道,看向贴身太监。
小德子捧着一个盒子走来,打开一看, 是用玻璃制作成的珊瑚花簪,晶莹剔透, 美轮美奂。下面叠着一份大额凭票。
赵鹅毛的眼睛唰的一下亮了, 渴望的看向木盒, 激动得有些手足无措,一看就知道礼物送到了心坎上。
“我记得你新婚不久,这次的潜伏差事花费了好些时间,这是给你的补偿。”齐承明会意的说。
这是从汝州跟过来的矿工, 算是齐承明的第一批真正的心腹,现在也在柳州安家落户了。齐承明自然不会有‘到手的属下就忽略不犒劳了’的毛病,要时不时惦记着。
玻璃厂在本地虽然卖的如火如荼,但这样一支造地精美的饰品估计要掏空了赵鹅毛几月的腰包。对齐承明来说的随手犒赏, 就能让赵鹅毛完成差事回去甜甜蜜蜜度婚期,何乐而不为呢?
不枉齐承明耐心蹲守,曲折的获取了情报——人走运的时候,连好消息都是成双成对来的:
商队那边的回信果真与他寄出的信错过了。
齐承明打开信一看,就像天上掉馅饼了一样快乐。
你猜怎么着?
怪不得他的私盐一直以来大量销往江南,吞没得无声无息,卖的顺利呢。还是齐承明天真了,以为是商队大把银子撒下去开路的结果,原来……他们贿赂的那点官员根本不顶用。
根本原因是……那位谢中运谢大人在背地里扶持他们这些私盐商与本地恶商相斗。
商队来人原本知晓自家殿下在意那位谢大人,所以着重关注,结果越挖越深,越调查越冷汗涔涔。现在事情败露,那位谢大人更是演都不带演的了,让他们商队骑虎难下,只能继续当着谢大人手中的一把刀,一边紧急给齐承明来信汇报。
不管乐意与否,这都不是他们能自己做主的大事,只能陈述利弊然后寻求齐承明的建议。
“当然是继续保持下去了。”齐承明想都不想的让小成子研墨,他要马上回信。
帮助谢大人斗盐商,拉近关系再给自己谋求一点利益,这都是他梦寐以求的结果啊!现在谢大人主动挑选上了他的商队,齐承明心花怒放还来不及。
谁说威胁就不能当大腿来抱。
只要商队最后不要被卸磨杀驴,顺利帮他和谢大人搭上线,把控好这一点就好了。
“殿下,又有好事?”小成子察言观色,也替自家殿下高兴。
齐承明缓缓点头。
商队的事他从来不会细说,正好各地的信件都会汇总给他,这次的来信中有郁林州的张庭发来的日常通信。
齐承明几乎没有停歇,就想到了一件事:“张庭说,驿站里住了两个神秘官员,其中一个的随从们背着药箱,是京城前来柳州方向。”
小成子福至心灵,脸上露出了惊喜笑容:“殿下,难道是……御医?!”
“八成。”齐承明也是这么猜的,他耸耸肩,只安心等着人过来验证猜想。如果真的是,就代表他在京里的粗浅布局有了成效,皇上对他开始看重了。
小成子的脸色都红润起来了,压低了嗓音:“如果是宫里来的御医……那就太好了!殿下身上的毒总算可以……”
这段时间,他们担心得要命,殿下身上的毒一天不解,他们就没办法真的放下心来。
“到时候给我盯好戴公公,看看他们有没有暗中接触,陛下有什么新旨意。”齐承明慎重的吩咐着。
他中毒这件事发生后,鸿仁帝愿不愿意替他查真相,会不会替他做主,有多看重现在的他,有多担心他……这些都是齐承明想试探的答案。
好帮助他判断后续该怎么做。
“是。”小成子肃然应下,出门去找小宋总管了。
两天后。
风尘仆仆从京城一路赶来的崔暗使与老御医抵达柳州城,低调的敲响了瑞王府的门。
宋故作为大总管,很给面子的迎着这位天子心腹入内,感激的把人带到床榻前宣旨。一路前往正院的时候,他情难自抑的低声道:
“还请天使见谅。不是我家王爷不通礼数,是那毒看起来不损什么,却总是搅得殿下起不来床,缠绵病榻已经多日了,怎么都不见好……”
“咱家这心里真是……”宋故说到后面的时候捏起嗓音,都有些哽咽。
一路跟在后面的华管事状似悲痛,深深埋着头不敢抬起来:“……”
……从前只见宋总管处事有条不紊,为人落落大方,进退有度。不说谁不以为他是个大好男儿?自从要应酬那些外来的大小官员,这阴阳大太监的味道拿捏的反而是越来越精髓了。
“属下也只是奉陛下之命,送御医大人给王爷治病,哪里需要王爷起身迎接。”那崔暗使一开口就是稳重的中年男声。
听起来他也是个在暗中身居高位的人物,有着浸养出来的内敛气势,口吻却谦卑得像是宋故一样,两个人对着十分客气,都不带半点气焰。
小成子捧着碗在正房里一副忧心忡忡的侍候样,听到这里心中一动,若有所思。
‘这态度看起来……’
‘陛下现在很看重他们殿下吗?!’
在皇宫那种捧高踩低的地方待久了,小成子悄悄和小德子对视一眼,两人都对这种情况最是敏感不过。放在以前,这种所谓的“暗使”,哪里是他们能见能对话的人物?何况对小宋总管说话都这么客气……
小成子和小德子心里都是一喜,更眼巴巴的去看那位老御医了,把希望寄托到了他身上。
“还请王爷伸手。”老御医语气也十分客气,不敢得罪。
“咳咳咳……有劳了。”齐承明有气无力的说着,把手腕子递出去让老御医屏气凝神诊断。
自从上次收到张庭的报信,他就没再吃药丸解毒,到了今天,血条半好不坏的维持在“7”上。
“是贵毒。”老御医不愧是专门负责皇帝的宫廷御医,医术顶尖又擅长毒症,很快便有了结论,他睁开眼睛微松了口气,眉头也不再那么紧锁,
“虽然时日较长,但却没有真正损害到肺腑内里,不知道王爷先前吃的什么汤药?”
“是路过王府上的一位边神医留下的方子。”宋故连忙回答,唤来一个小太监去取来药方和最近王爷用的药渣。甘棠心细,悄无声息的也叫了个小宫女把之前保存的证物“毒脸盆”取来,有备无患。
“哦?”老御医也听说过那位乡野大夫的名头,对方因为医术高明而全面,偶尔遇上机会便被请到宫中。那神医不是擅长毒物的,居然都能这么保住王爷的平安,护住内里,实在让人钦佩。
老御医实在想与对方探讨医术,心痒难耐,但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他只能按捺下来,先专心观摩药方,又沉吟了好一阵。
“怎么样?”崔暗使声音嘶哑,有点急切。
他悬着心。
这次出京来,陛下可是下了死命令的。无论如何都要保住瑞王的命,还他一个好好的健康身体,不可病弱,不可折寿,也不可损害子嗣。若有半点损伤……
君王的雷霆大怒不是谁都能经受得起的。
听了这些,谁还能不多想?
就算不出于陛下的要求,崔暗使自己都想讨好这位二皇子殿下。
“这几剂中,半夏白术天麻汤最对症,老夫再加上一副天麻钩藤散。”老御医勾勾画画,挥笔写下一副新药方,又在原本的药上删删改改,增加了牛黄的分量。
等他结束了诊治,正房的其他人才齐齐松了口气。
“王爷目前的情况,要吃多久的药?”崔暗使旁敲侧击的问。
“月余即可。”老御医又连忙补充后半句话,“但近期不可再劳累,要休养些时日才能固本培元。”
“……”崔暗使听到后半句话,沉默了。
他知道该怎么给陛下写回信了。
他们两个出发前都清楚,陛下心心念念着等瑞王一解了毒,就把人接回宫中。现在看来是没法在一月后直接出发了。
不过想想,这对瑞王本人来说也是个好消息吧,不然慌乱之下,做什么都措手不及。
崔暗使有心卖个好,便等着老御医退下,到了自己被安排住下的院子里后,看似不经意的把“陛下想让瑞王回京”的消息泄露了出去。
他自己则忙得很,还要在半夜忍着疲劳出门——
去找戴喜雨公公询问瑞王中毒的始末,一起回给陛下。
“这样吗?”齐承明这边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因为血条的原因,他压根感受不到不适,精神抖擞的听完这些汇报,心里更踏实了。
回宫!
——鸿仁帝有心召他回宫!!
小德子和小成子对视一眼,也满脸喜气和不敢相信:
这是什么意思?
陛下终于开始……看重他们殿下,是那种有资格做继承人选择之一的看重,了吗?
这机会近在咫尺了啊!——
作者有话说:这两天天气开始转暖了,终于不再频繁生病了!跑回来更新!让大家久久久等了!鞠躬
第163章
“殿下, 太好了……!”小德子激动得想说什么,话又憋到了嘴边,憋得脸都有些涨红了。
从小长在二皇子所, 他就没想到自家殿下还能有被这么看重的一天,简直梦幻得让人恍惚。这可是一步登天呐!殿下受的冤屈,受的那么多苦, 终于能被人看在眼里护着了!
陛下, 你终于开眼了啊!!
小成子的嘴角刚扬起来,倒是胆小的先忧愁了起来, 欲言又止:“陛下的看重……真的好吗?咱们在这里好好的……”
以他的浅见, 他们在柳州辛辛苦苦刚站稳脚跟,就窝在这个偏远角落当土霸王不好吗?非得……为了那点看重回京城去拼搏一把?扎进那些腥风血雨里,再过回以前那种生活?稍有不慎,让殿下以后连个好下场都没有?
小成子想想就实在是怕了。
说他没志气也好,他觉得殿下好不容易挣来如今的安逸日子, 这肉眼可见的安稳怎么不比宫里虚无缥缈的荣华富贵要强?
“傻。”齐承明不带斥责意味的骂了他俩一句,又放松下来, 平静的坐回床榻边反问道, “你们以为我为什么会中毒?你们以为我捣鼓出凭票和三种高作粮后, 还能在这个地方待多久?”
要不是自己知道穿书的内容,他不被以后登基的皇帝所容……难道齐承明就乐意拼死拼活的去争皇位?留在自己一手打造出来的舒服窝里混吃等死,谁不想过上这种日子?
但这就是个无解悖论。
穿越来的现代人哪个能眼睁睁看着百姓过得如此凄惨?他手中又有基建系统,全是适用物品, 他能忍住不拿出来改善民生?况且凭票这种东西他从拿出来前就知道意义重大,甚至能够动摇皇权……他还不是拿出来了。
还是那句话,自己有本事,有能力改善百姓的日子。他凭什么不去做?他就算再害怕给自己惹来以后的杀身之祸……也没法窝囊的忍住这口气装的无能保命一辈子。
那么只要他越做越多, 只要他展露了自己现有的一切,他的确会被他人忌惮。想要不夺嫡,不争那个位置都是不可能的了。
两个小太监脸色都沉了下来,若有所思。
齐承明想培养他们,所以不愿意把话再说透。他把视线转向安安静静站在空地上的宋故,这位经事的大太监就听得明白意思,神色却无波无澜,既没有狂喜也没有忧虑,像是定海神针一样平静。
那副早已经做好准备了的沉着模样让齐承明忍不住露出一个笑容来:“宋总管怎么看?”
宋故语调低沉,有条不紊的说:“这是我初步整理出的清单,分为三部分。明面上护送殿下回宫的队伍,留下负责柳州城事项的人员名单,以及瑞王府所属的‘隐户’该如何归属……还请殿下明示。”
不愧是宋故!
齐承明心中振奋。
这是看出他早有回宫之心,在消息传出来的短短时间里,连后续怎么安排都想好了。
他接过那厚厚的几张纸看着。
明面上护送齐承明回京的队伍照旧,还是原来禁卫军那批人,但这次加上了瑞王府的人手,队伍扩充到了千人。
即便如此,这还是裁下了许多瑞王府的人才勉强挤出来的名单。被留下的那批人果然都写在留守的那份名单上。
这些基础变动齐承明扫了一眼就略过了。
他不知道宫中会怎么安排他的住处,最差就是让他重回二皇子所暂住。从他决定回京开始,就必定会受委屈,只能精简人口带上心腹,他有心理准备。
齐承明更在意自己的心腹们和柳州这块地盘怎么安排。
经过两年安插,几州多县的县令都由本地效忠于他的大族子弟和士子担任,百姓中间也被自发的探子渗透。上有沐知州陆知府,这些是他的基本盘,完全可以在他走后自行运转。
“把黄先生,秦先生,白兄的名字都划掉,回京名单里加上何大家的名字。”齐承明一目三行,删删改改的说着。宋故不需要拿笔墨现记,垂目听着。
黄栋要留在银岛府继续负责私盐与采银,他这条线上牵连着江南商队与北地威勇军的军资供应,最是私密重要,离开不了半点。
秦留颂明年要参加科举,届时得回原籍应考,便不带他回京了。
白宣全家都在南方发展,本来就不适合跟他离开。
倒是何大家……他虽然奔波去外地治水了,但齐承明还惦记着这一位在原书中的英姿,又欣赏他超前的理念。到时候齐承明身边几乎空了,就全依仗这位先生了。
第三份“隐户”名单上写着民兵队的成员们,留下赡养的退伍兵卒们。但他们的去向都没有标注,这是宋故留给殿下决定的。
“……”齐承明对着这一条沉思了许久。
这是他的私军。
是最后他在京中万一落败,也有一条退路的最后保障,能把他连夜抢到银岛府上自保。
但是,如果离得太远,到时候救不了他。如果离得太近,又容易被早早发现有异心……
齐承明举棋不定了大半天,宋故适时贴心劝了一句:“殿下,咱们没银子养着。”
“先罢了吧,让他们留下。”齐承明松了口。
等到了京里,没有一整个藩地的供养,明面上他穷得叮当响,银铁的异动都是最容易发现蛛丝马迹的地方。他是想夺嫡,不是想谋反。别把最大的把柄送到对手手里。
“明白了,我这就让大家暗中预备着。”等宋故带着这份修改了大半时辰的新名单匆匆忙忙下去,小德子和小成子对视一眼,问得意思大差不差:“殿下打算等到什么时候出发?”
“不急,等事情再发酵发酵,等有人慌了。”齐承明突然笑了,笑容还有点神秘的不怀好意。
瞧啊。
他的中毒,他的虚弱,他带着种种名头强势归来,他在回程路上唯一的薄弱期。
会有人忍不住对他下手吗?
这大概是回宫前唯一对付他的机会了。
齐承明的钓法是直钩,连个鱼饵都不挂,就看有没有人撑不住气,愿意上钩了。
小成子缓慢点头,一张圆脸肃然了下来。
他这两年吃下来的肉也不是白长的,虽说怎么都跑不快,但关键时刻替自家殿下挡挡刀子还是能做到的。殿下有殿下的计划,他只要护好殿下的安危就够了!
……
这天晚上,崔暗使终于找机会与戴喜雨大公公在庭院里的一堵墙下暗中见了一面。不枉他白天悄悄划了个信号。
面对御前这个不起眼的大公公,崔暗使回归了平日公事公办的冰冷口吻:“奉陛下密旨,还请公公如实道来。”
说什么?说上次陛下密旨派遣的任务结果。
戴喜雨一见崔暗使就长松了口气,比见到亲人还激动,总算能把这个烫手山芋让出去了啊!!
他一股脑的把自己这段时间调查到的东西全说了出来。先是种种传闻竟然全是真的!不仅没有夸张,甚至还含蓄了不少,柳州这几地翻天覆地的变化他们也亲眼看到了。
再来就是关于对瑞王下毒的人选还没有确定,只能看出幕后黑手与宫中有关。至于后续陛下查不查……全看他老人家心意了。
“这些你不必再管了,此次跟我一同回京,再把这些讲给陛下听。”崔暗使听得心头越发火热,沉声吩咐。
两相映证之下,他是清楚的,在他出发前,陛下已经掌握到了一定的线索,那暗中对付瑞王的绝非是一拨人手,至少有两拨。但暗使们查到这里就暂且被陛下按下了。
崔暗使那时候还不懂陛下暧昧两可的态度是在犹豫什么。
他一路上琢磨了好久。
但现在听戴公公证明的桩桩件件……瑞王竟然真的有雄才大略?那些听着就天方夜谭的东西都是被瑞王府捣鼓出来的?
明白了。
如果他回去把这些都禀告给陛下,陛下想必便不会犹豫了!
“是,是。”戴喜雨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很不情愿的应道。
他还以为这和自己无关了,怎么还得到陛下面前亲自回差事?
大太监在心里唉声叫苦。
将来陛下和瑞王闹起来,他是怎么都两面不讨好啊!
“……罢了,既然你这么不愿便算了。谁来汇报都是一样的。”崔暗使语调有些缓慢,怜悯的望了戴喜雨一眼,冷声改口。
好端端的功劳和出头的机会,原本他和戴公公分工不同,一起吃这块大饼子也是同样的。甚至戴喜雨才是先被指派过来的人,他才是后到的。
但现在看起来……
人家不乐意啊!
这种没远见的人,只提心吊胆的害怕沾上边会出事,怪不得在御前混成大太监了还落魄如此,这都把握不住机会。那就别怪他争了!
崔暗使直接揽下了这个差事,又听戴喜雨详详细细的说了更多细节。那戴公公反过来还要感谢他呢。
第二天,一封厚信走秘密渠道发往京中。
收到信的鸿仁帝容光焕发,面色红润,一扫这段时间的犹豫不定和纠结吁叹的煎熬神态,沉下嗓音叫来了老太监:
“去后宫拿了小桃口中那个所谓的‘姑姑’,严加拷问!再连带着把大朝会那天弹劾瑞王的人都查了!”
鸿仁帝不信。
想给皇二子下毒的人还要平白费什么大力气去弹劾他、把他弄到风口浪尖上做什么引人注意,这不是给他们自己的阴谋倒添麻烦吗?
皇二子是块实打实的好玉。
他便没有了顾虑,好好该查一查这背后的牛鬼蛇神都是谁家的了……!
鸿仁帝想到了这段时间面容越发忠厚乖巧的嫡子,模样更加伶俐可爱的幼子,还有痛改前非的皇长子。再想想他们以前的种种不堪……那些错处仿佛都像浮云般彻底消散了似的,险些让他怀疑自己记错了。
哼……
他的儿子要是各个真的这么好,他做什么捏着鼻子要把最不喜欢的皇二子召回来?
一时间,前朝后宫齐齐动荡。
不明所以的人惶恐不安,连太后都被惊动了。鸿仁帝却依旧不为所动,坚持继续,大有为了爱子受委屈一事查个彻彻底底找出真凶的气势。
……鸿仁帝要的就是借这件事敲山震虎。
这些有心思的儿子和朝臣他都看透了。
想玩手段可以,但你们以后只能明着来,老老实实当好这块磨刀石,绝不容许有人再干出毁损皇子身体或性命这种掀桌子的污糟事!——
作者有话说:京中臣子们(震撼):那条流言果然是真的……二皇子居然真的是陛下暗中保护的爱子!
为传播流言贡献力量了的沈书知长子(骄傲欣慰):我爹果然没骗我!
重生臣子们(恍恍惚惚):这是哪来的流言啊?暗中给二皇子保驾护航的不是我们的人吗?
沈书知(视线游移)……
完了,说着说着假的变成真的,事情居然闭环圆回来了。
第164章
再小的一件事, 看似隐秘,其实也瞒不过许多人的耳目。
瑞王府里的规矩平时被宋总管和两位内外管事管的死死的,但自从京里来了位老御医给他们王爷看病。这些天来……下人们中有许多心不在焉的。
碍于不能互相议论, 只有见面时欲言又止的交换眼神,才能证明他们都是知情人。
年纪小的孩子往往更沉不住气。
刘管事的小女儿桂儿今年才五岁,身上没什么正经差事, 只是跟在娘身边做些简单的外院洒扫活计, 这天她偷偷看周围没了人,抓住亲娘的袖子委屈的小声问:
“娘, 王爷回京住了, 是不是就不带咱们了?”
刘娘子唬的拍了她一把,也看了看周围:“别乱说话,回去再说。”
虽然止住了孩子的问题,但妇人脸上也止不住一丝愁容。
宋总管是宫里派出的大总管,肯定要跟着。除此之外只有刘管事和华管事, 要么全都得留下看守王府,要么就得留下一家。
他们……他们实在没什么底气。
虽说她的大儿子现在跟在王爷身边跑腿, 但也只是可有可无, 并没有要紧差事, 和他一样的小子有三五个,平时见德公公成公公的面都比见的王爷多。
这怎么趁着儿子的光,一家人都被带上京?
小女儿更指望不上。
刘管事一家一直殷切盼着王爷成家,等有了女主人, 再生了皇孙,那时候桂儿的年岁刚刚好,过去伺候一场,也就有了大体面。
结果这两年他们倒是干着急了, 王爷是雷打不动。趁这次机会王爷回了京,肯定是要在京里选贵女成婚的,那时候黄花菜都凉了,桂儿哪里够得上?谁知道王爷开恩回京后,以后还回不回这种犄角旮旯的地方?
刘娘子叹了口气,再发愁也没什么用。
宋总管这段时间看得更严,要求他们两家严加约束好王府里,人人不许浮躁,不许胡乱议论。连个打听的去处都没有。只是牵扯上自己未来的前程……他们的担忧紧张止都止不住。
通往正院的路上,甘棠在与碧菽一边快走一边说悄悄话:“这一去,不知道多久才能见到你了。”
碧菽身为瑞王府最早晋封的女官,新研发的几个实验都离不开她,这次也是被王爷匆匆叫过来。一段时间不见,她的脸色苍白不少,眼底挂着黑眼圈,没了最初侍弄花草时的机灵劲,反而身上多了一股说不清的气势。
碧菽还没反应过来:“我们不一起上京吗?”
甘棠欲言又止,不大看好姐妹的前程,有些忧心:“女官制度只是咱们殿下在柳州城实施的,在这里殿下最大,做什么都无所谓。但是如果回京……”
保准会有许多人批判这件事情,女官还算数吗?女官制度还能继续推行下去吗?光是抛头露面都困难了。
他们瑞王府本身就是势力弱,声音微小的。这次回去的意义甘棠也细细妄想过,在这么大的劣势面前,王爷会自带一个弱点吗?
按常理来说,有很大可能是他们先藏起这些出格的东西,等殿下站稳脚跟了再慢慢表露出来。
所以甘棠觉得殿下很有可能不会在这一次带上碧菽等人。最多带上京里来的从户匠人们回去。
碧菽沉默了下来,心里有数了:“殿下今天突然召我过来,想必有事要吩咐了。”
她手上的几个实验都没有结果,又赶在这个节骨眼上听到甘棠的话,突兀把她召来大概就是此事了。碧菽到了正院前听小太监去通报,心里也像是打翻了水似的七上八下,忐忑起来。
以前她只是个不受看重的皇子所里的花草宫女,也没想过日后怎么过,更不敢想有一天自己能当官,能只靠着自己的聪明研究出种种东西,能过得体面又富足,自由快活。
碧菽很喜欢受到殿下重视的这段时间。
若是这次要把她留在柳州继续主持大局……那该怎么办呢?她会勤勤恳恳照做的,但是她可能会很失落。
彼时,齐承明正在屋子里盯着小德子和小成子忙得热火朝天,面前两张搬来的几案上堆着凌乱的事务单子和对牌。
这一个月下来,喝了药的齐承明身体好的飞快。所以他把注意力都放在了收尾安排上。等他们准备上了京,要保证留在藩地里的人都像是他还在一样能自行运转起来,哪怕是各种厂子也不能停转,钱庄也不能乱了套。
要知道这里面最骨干的一部分匠人都是齐承明从京里带出来的从户。
齐承明就把最要紧的人员抽调安排交给了小德子和小成子练手,难为得两个小太监头顶都快挠秃了。
越是看他们抓耳挠腮,齐承明心里就舒坦了。
他一抬头看到进门的碧菽:“怎么脸色这么差?”
不等碧菽慌乱的想个理由,齐承明就接着说:“准备准备,那些没做完的实验和器具都收拾好,带人一起上京。”
碧菽的表情一下子定格了,两秒钟后才眼眸逐渐明亮了起来,傻傻的问:“殿下……所有人吗?”
“当然。”齐承明奇怪的说。
他现在手中最宝贵的财富,无疑是从宫里带出来的那批匠人,包括匠人们培训出来的徒弟们。其中具有研发天赋的骨干们都被齐承明聚集到了碧菽这里。齐承明平时有什么想实现的现代产物,靠的都是他们。
这就是科技院的雏形。
齐承明是疯了才要把他们都留在柳州。
他的确是回京城夺嫡的,但不代表他为了夺嫡就把这一摊子最重要的抛下好些年,直到他上位了再拿出来用——万一他没上位呢?好歹他也能为这个朝代再做些什么,不耽搁时间。
“是!”碧菽的嗓音一下子欢快了起来,没了顾虑。
“哦,还有。”齐承明想起来,他交待出发准备不是今天最要紧的事,“别的都能带上,火药的所有系列配方别带了,我会送去一个安全地方。”
碧菽听得神色慎重,应下了,只是神色有些失落:“……明白了。”
火药的威力她是见识过的,殿下天纵奇才,接连提供灵感,让他们捣鼓出的各种配方零零总总,威力大小不一。这是他们手里最重要的利器,她明知道不带回京城才是最谨慎的,却感觉失了几分安心感。
以前在他们的封地上可以大大方方随便用于民生,以后却不知道这东西要捂到什么时候才能再露面了……
齐承明一看就知道碧菽误会了,他却没有解释的意思,而是故意板起脸让碧菽告退了。
他想联络表兄和温二都是个难事,花费了大力气,也才隐约有了门路。
等他回了京,这些火药配方暂时于他无用了,还不如偷偷送往边关,让表兄收拢旧部,带领着新的威勇军杀敌换功劳去。
温二那边还没有动静,但几个月前,表兄传来的信里大意是站稳了脚跟,有来有回的打了两场胜战,为此还升职了。
“殿下,边神医又让小人来诉苦了!”一个面熟的小厮苦着脸进来通报。他是瑞王府安排给边大夫,伺候那个小院的下人。
这段时间老御医总惦记着和边神医讨论交流瑞王的神奇病情。偏偏边大夫清楚,那是瑞王背后另一位大夫的手笔,和他其实没多大关系,他又不能暴露出这件事来,只能硬着头皮躲人。
齐承明也听得头大,视线一扫桌面上,想起了商队来信里顺嘴提了一句近来雨水多发,临州有了轻度的疫病,许多人下泻不止,路过的人吓得不轻。
他抓住救命稻草一样的说:“边大夫不是总想去参与救治一些百姓的事吗?临州那边正忙着缺大夫,问问边大夫去不去!”
以前齐承明还会劝边大夫,那些地方危险又劳累,他年纪大了,别总往上凑了。但是边大夫这些年一直奔波在南方穷苦地带,什么毒什么虫瘴疫病都吓不退他,埋头扎在义诊上,从京城往柳州赶路都能走大半年才到。
这是一位真正医德高尚的老大夫,神医。
齐承明现在说的就很自然了。
“好好!”那小厮也撒腿就跑,急着回去推脱,看样子也被念叨的不轻。
“殿下可真忙啊。”柳奶娘远远地驻足不前,眺望着正院这一趟趟的动静,有些踟蹰了。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咬牙进去打扰。
“奶娘,你不会也是来问我要不要带你去上京的吧?”齐承明看着妇人心事重重的脸色,讶然的问她。
“我自然要跟着,今天来,我是替这孩子问的。”柳奶娘压根没想过自己会被留下,她朝门口招了招手,示意雅姐儿进来。
少女紧张的垂着头,半站在柳奶娘身侧行礼:“见过殿下。”
田雅,原名张娴。本来是替她哥哥寄养在柳州城,充当齐府老太太的外八路亲戚养的。现在齐承明得回京了,柳奶娘跟着,那……田雅怎么办?
把她送回张家那个虎狼窝里不行,把她单独留在瑞王府?或者柳州城里?但如果把她一起带着回京了,这又算什么身份?
柳奶娘怎么琢磨都不对劲,愁的来探口风了。
“跟我们一起上京吧。”齐承明短暂思考了一下就做了决定,“你哥哥这两年都要考科举,短时间都见不到面,他把你托付给了我们,还是一同了好。”
原剧情里的田雅有勇有谋,聪慧极了,不然也不会携带丈夫罪证与一州百姓血书,忍辱负重的逃过追杀,千里奔赴京城告状。
这样的田雅完全可以撑起来事,到时候派去碧菽那里,互相配合做事也行。
最主要的是……齐承明看这段时间柳奶娘真心把田雅当成了小辈疼爱,怕是舍不得分开。再想想柳奶娘在京里那个混账丈夫和混账孩子。认他们做什么?回去也是过得不如意。还不如真的认田雅当女儿,母女俩就互相有依靠了。
柳奶娘松了口气,心头一块大石头落定,她也有心提醒这段时间忙晕了头的自家殿下,别忘了某件事:
“殿下,你想好了回京前,怎么对你的那些朋友交待身份了吗?”
……是选择现在暴露身份?还是体面低调的找个理由离开,彼此之间在记忆里仍然是平等相交的“朋友”?
齐承明面色突然一僵——
作者有话说:hhhhh突然想起来还有朋友们没有道别呢,明明要沉默了。
第165章
“……不用说了。”齐承明缓缓地开口, “我找个时间和他们聚一聚,就说我们全家随瑞王搬去京里就是了。”
他的视线下移,落在地砖上。
要说这群少男少女, 论结交论利益的角度,没什么可以让他图的。但他隐瞒身份后,和他们平等相交, 一起玩闹的那份放松却绝无仅有。等他到了京里, 就完全不可能再这么做了。
“还是瞒着吧,大家相交一场, 让我松快了两年呢。”齐承明叹息, 看向神色隐隐认同的柳奶娘,“至于以后能不能发现,天南海北的,随缘分了。”
别说他,柳奶娘来的时候看起来磋磨得不像个人样子, 现在也养好了。面容红润,笑呵呵的, 气场松弛, 一看性情就很疏朗, 像个过得舒心的富家老太太。
“殿下……得抓紧时间了。”田雅鼓起勇气说,提醒着,“近来快要府试了,再过几天士子们就要做准备了。”
齐承明一愣。
他还真没注意过这些, 那些朋友中间有人要考府试了?
“行。”
齐承明喝药拔除毒素的这一个月后,其实他还得继续喝药,只不过是吃一些补气培元的药丸子及药膳。老御医兢兢业业的隔一旬来给他诊脉一次。
其实齐承明私底下根本不吃药丸,看着血条慢慢自动回满就行了。小德子和小成子昧着良心帮殿下做这种亏心事, 愁的脸都快皱成菜花了,他们只当是殿下自有打算。
在这种状况下,齐承明寻了一个时间请大家到湖边野餐,他的身上就染着一股淡淡的、久而不散的药味。
章季的鼻子挺灵敏的,一下马车站到齐承明面前时就嗅了嗅,敏锐的担忧道:“这么久不见,原是病了吗?”
胡鸿也很久没见自己的小伙伴了,他高兴的把脑袋凑过来,不等齐承明回答就低声打听着:“上次我去齐兄家没找到你,伯母说你爹从京里派人回来了?最近正忙——是出什么事了吗?”
他上下打量了消瘦许多的少年几眼,也闻到了那股淡淡的药味,有点担心。
‘这倒也没说错。’
齐承明本来就想找个理由说出原委,现在刚好接上话茬。他不舍的叹了口气,真情流露的遗憾解释:“我爹……派人来接我们,打算回京城了。”
“齐哥哥不想去?”柔软的女声也加了进来。
旁边陆续过来的都是熟人,黄家妹妹,圆眼睛的赵姑娘,周姑娘和文姑娘。几个少女都冰雪聪明,看出少年这回再来的模样与往日大不相同了,少了那份舒朗自在,反而有些沉着病弱。
“这不是我想不想的,是我必须去。”齐承明耸耸肩,“这次请大家来……就是道别的。”
胡鸿一时间有些难以接受。他从小认识的都是身边的人,最多见识到哪家的人夭折或者病亡离去了,还没经历过这种朋友年纪轻轻就要分离的场面:
“但是……但是齐兄你家兄长要继承家业,才会跟着你爹上京。现在怎么平白无故要把你接去了?”
“胡兄!”章季来了这么久了,虽说旁的渐渐粗通,但对家族互相倾轧方面还是最敏感的,连忙开口想阻止胡鸿的冒昧询问。
齐承明沉默了一瞬,避开了这个问题,坦然正常的说:“不止是要接我,我娘也要去的。我们家是要一起搬去京里——跟着瑞王府一起。”
他说起这个,在场的少年少女一对眼神,都没有太惊讶的。
齐兄虽然没提过,一直以来也没怎么瞒着。他们家有些特殊的地方,都是与瑞王府有些渊源。
黄石兄的眼眸中有些恍悟。
怪不得他总觉得齐兄身上有些隐约的违和感,上次试探后消了疑惑,却还是觉得哪里说不通。现在想想,许是齐兄家与瑞王府有渊源的地方还要落在他爹身上。他爹……该不会是瑞王府麾下投靠的商人吧。
“那……你什么时候还能回来?”胡鸿心中已经有了答案,却还是不死心的问。
齐承明沉默的摇摇头。
像他这种情况,接下来就是奔着夺嫡回京的。不成功便成仁,就算败了让自己的私军连夜把自己偷走,路上也没空路过柳州见友人。在古代这种万里通讯隔绝的地方,如果不是特地联络,基本上他们此生再没有相见的机会了。
“不过。”齐承明灵机一动,鼓励道,“听说最近快要府试了,明年又有春闱——胡兄,你若是什么时候考到京城,咱们再来喝酒啊。”
“……齐兄别开玩笑了,我才开蒙两年,只过了县试。”胡鸿脸色变了几变,从惊愕到疑惑到沮丧,几经变化后才露出苦笑。
可见他在刚才一瞬间也是心动过的,却又清楚的知道这其中的难度有多大。
要知道,只有过了县试,府试和乡试的人,被称为举子,才能进京参加会试。仅此三步,已经不能称为万里挑一了。
“不试试谁知道?”齐承明还没继续说话,黄石兄和黄岚兄就一边一个,揽住了他怂恿着,“这段时间看胡兄你也没什么干劲了。你真忍心看着我们都考走?到时候就剩你留下?”
胡鸿的脸色当即变了。
他以前没交过读了书的朋友,现在让他被人抛下是万万受不了的。
他的根基确实是整个书院里最差的那一批,但早早没心气的放弃,这也做不到。
黄家两兄弟和章兄都有野望,在盼着接下来的秋闱春闱,所以对这次的府试势在必得,把这次当成一个垫脚的台阶。只有胡鸿今年二月才过了县试……所以对府试完全没什么展望,也没多想,只是本能的认为自己该顺着步骤去试试……
现在一朝被友人们点破,才像是侦破胎中迷瘴似的,浑身都打了个冷战。
“胡兄,你多想想吧。”章季劝了句掏心窝子的话,“要是看不明白将来,只知道闷头浑浑噩噩的学,就会像我以前似的。”
“我,我……”胡鸿脸色变化半天,重重点了一回头,像是下定了决心。他郑重看向齐承明,“齐兄你等着,我会尽力往上考的。”
他不愿被大家落下太多,也不愿以后与玩得最好的齐兄再无相见。
他以前是粗野一些,也没什么野心与志气,只知道读书是好事。现在他才真正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齐承明欣慰笑了。
“那我就在京城等着你了。”他一语双关的说。
如果胡鸿——包括他的这群小伙伴真的都考到京城,成了新科进士了,那就确确实实会成为他的班底。
不管他们的能力强弱,背景深浅,只因为出身地与这点渊源就足够他们死死绑在一起,这是他天然的势力。
到时候他在官场上就有更多人手了啊。
想想那一天,齐承明都在期待。
“少爷,肉烤好了!”今天还是五儿扮作随从,勤勤恳恳在湖边忙活半天了,满头大汗的跑来回禀,“第一批烤了好些串呢!”
“大家一起尝尝。”齐承明赶忙招呼。
孜然和胡椒这些作物都是外传的,在他们这种偏远的南方之地比金子还贵些。好在齐承明这回中毒的个人任务不声不响的完成了,又送了他一些孜然种子。
他这段时间过得兵荒马乱的,连自己的任务都没仔细看,解决了也没在意,直到这次出行前突然一看,喜出望外。
孜然粉就是孜然种子稍作处理再磨碎后的成品。齐承明大致琢磨了一下,也不清楚是怎么个处理法,只把种子磨碎,味道也是很香的。
孜然粉再加上提炼出来的纯白细盐,细辣椒粉末,这不是正适合烧烤吗?
齐承明当即拍板了这次告别宴吃什么。
五儿这回来湖边,身后就跟了五六个孔武有力的小子,看样子是家丁打扮,实际上都是民兵队出来的。背着弓带着刀,这才短短一会儿,就从山林里打来兔子烤肉吃了。
还有从家里带来的食材——烤土豆必不能少,烤玉米,青椒,鲜香可口的蘑菇也是必备的。
现在齐承明领着一群人往烧烤架前一站,烤的流油的五花肉与当添头的兔肉,滴落到火里的油脂滋滋作响,撒上孜然与辣椒末,远远地香飘千里,要把人香迷糊了。
“齐兄,我不舍得你走的理由又多了一个……”胡鸿不住地咽口水,眼巴巴的说。
周家姑娘一边秀气的吃着,用手绢掩住嘴唇,一边努力跟着点头。
他们这些人家里再富裕,也没有豪气到香料随便吃的程度。越是家族大容易获得这些东西,越得懂尊卑上下,分给谁分多少都有定数,也由不着自己的性子。
章季自告奋勇:“我还带了鱼竿,等会给你们烤鱼吃。”
“兄长别急着忙!先垫垫肚子再去。”黄家妹妹连忙叫住他,脱口而出后才找补着,“……大家才刚坐下,现在去钓鱼,还不知道要多时候才回来……”
虽然她的找补听起来也没多完善。
黄家两兄弟的表情又不善了,按捺住怎么看章季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赵姑娘性子最爽利,她噗嗤一笑,不走心的找了个理由:“我倒要看看这烤肉有多难,黄妹妹快来帮帮我。”说着,便拉着黄家小妹到了一旁,一人拿了一串羊肉,有模有样的烤了起来。
“……兄长,黄妹妹,你有几个兄长呀?”赵姑娘看着周围没人了,开口就放大招,挤眉弄眼起来。
黄家小妹的脸当即红了,支支吾吾。当着两个亲堂兄的面喊别人兄长的确说不过去。
好在赵姑娘一放即收,正经起来压低了声音:“你是怎么想的?”
大家年岁都正好,她观望几次,看章季也有些意思,黄家两个族兄全程也知情,这下一步……
黄家小妹笑容一收,有些踟蹰了:“我家里还不知道,怕是会……不大愿意。”
“因为章家……?”赵姑娘被当做主母教导多年,眨眼间就想明白了。章家那种大家族内里的水不知道有多深,章季作为不受看重的庶子,前来柳州是冲着瑞王来的,偏偏又没什么实干,也没混出个功名。
黄家妹妹在他们家族里备受疼爱。乍一听,怎么好放心把自家女儿嫁入这种地方?
“看来只能等这次科考过后再说了。”赵姑娘全都明白了。
怪不得章季也和黄家两兄弟一样,拼了命的想考呢。
第166章
“赵姐姐, 你往后又该怎么办?”黄家小妹反过来开始替赵姑娘操心了。
在一干少年少女中,赵家姑娘的年纪最长,家境殷实, 是本地大户之女,过得顺遂,所以往常脾气像是爆炭, 去岁还亲自殴打那说话烦人的杨家人呢。到了今年开春却好像大变样了, 这其中似乎有些缘故。
黄家小妹好奇着。
“我家已经定下亲了,只是没有声张。”赵姑娘浑然不在意, 只是拉着黄家小妹的手低声说, “我爹这两年糊涂,让我上女学好偶遇瑞王爷。现在没戏了,还不是只能在本地结亲。”
“但我觉得上学很有意思……平时本就不失为贫困女子的一条出路,只有我们这些吃喝不愁的人,都是冲着瑞王去的, 瑞王一走,难道高等女学就不办了?我们总也要有些用处吧, 说出去也不是白上学一场。”
赵姑娘挺不服气的。
黄家小妹听得懵懵懂懂, 觉得有些道理:“那……赵姐姐想怎么做?”
赵姑娘想到这里也是发愁:“我还没个头绪, 只能尽力联络那些想继续上高等女学的人,等瑞王爷一回京,怕是八成的人都要散了,各回各地。余下的人……大家商量商量吧。”
她这番话要是被齐承明听到了, 保准会欣喜若狂。耐心栽下的思想种子终于在柳州本地女性的心中缓慢开出了花。凡事和任何制度若是都只被他一个人推着走,是再建立也建不成的。
等到柳州女学默默地发展能够变成“惊喜”,能被齐承明看见,那已经是几年后的事了……
这一场告别宴散去了。
在柳州城内的小道传言都快压不住的时候, 齐承明中毒痊愈时老御医发往京中的密信也收到了反应——皇宫里正经八百的往柳州传来了一道圣旨,言:
皇二子就藩以来柳州繁盛昌茂,变化颇大,皇二子有治理之能,兼人品贵重,陛下甚是思念,待到病愈春暖之后特召回京,赐住瑞王府。
这下,在柳州传了许久的谣言被坐实了。
不知道多少人听到后失声痛哭。
大户人家是在哭他们的好姻缘还是没能抓在手里就这么错失了。管事们担惊受怕王爷走了,再没有一个个新的机遇变化。百姓们哭王爷一走,他们算是失了庇护……以后当官的好不好还得看良心,哪有现在上面镇着个好王爷来得舒心呢?
小宋总管终于可以光明正大的调动起名单,安排人员调动了。他吩咐着:“陛下的圣旨下来了,倒没规定咱们什么时候出行,这是特别开恩,咱们一定要前前后后再忙上一两个月,好好准备妥当了再上路,知道吗?”
“是。”小德子小成子,刘管事华管事都听了应下。
他们这些亲近的人知道,宋总管故意拖得慢慢的,就是担忧殿下的身子骨,老御医都说了殿下中毒痊愈后不易挪动,得再养些时间才能出发……那,日子自然是越长越好。
随着这道旨意往外动荡,八方各有反应。
陆知府在他的豪华大宅里喝酒,脸上一片醇红,懒洋洋的说:“这消息传给京里,就算是我的事办妥了!以后暂时用不了我喽!”
看似殿下回京后,他离得远远地没了价值。但柳州终究是新君龙起之地,看中非凡。他这种小虾米,要不是走大运被运作来柳州当探子,以后还能有什么新的好去处?
回京争一争?大官云集,各个摩拳擦掌着等待新君归位,他挤破了头也挣不了什么啊。还不如乖乖留在柳州——只要他安分的替殿下看好地盘,照看好那些殿下的心血宝贝厂子们,这就是他最大的功劳!
陆知府志得意满,对自己的位置再满意不过了。
岭南。
在一处山坡上挥汗如雨劳作的于惣一个恍惚,停下了锄头:“你说瑞王……要,回京了?”
他现在皮肤晒得红黑,一脸胡须也不刮,粗野却有着震慑力,身上也多了些结实肌肉,穿着短打的粗布站在田间,活脱脱一个地道农夫。
“王爷走了咱们可怎么办啊……”妇人忧虑着叹气。她知道消息的时候,完全没有当初的欢喜。刚来时提心吊胆的怕瑞王惩治他们,被瑞王庇护久了又害怕失去现在的日子。
“不用怕。”于惣虽然心里也不安,但面上却沉着许多,他现在自己也能担起一些事了,安慰妻儿道,
“爹上次来信不是说了吗?会找机会报答瑞王,说不准这就是了。瑞王脾性好又面面俱到,哪怕他走了,这里也是他的地盘,咱们不会受欺负的。”
幽州。
化名杨守的青年往自己皲裂的手上呵着气,坐在大帐面前的火堆旁出神。虽说他身体残缺,一手枪法却出神入化,深受将军赏识——那位将军,也是多年前受过老威勇伯父子恩泽的。
加上他颇有才能,总有办法筹来些军资粮米,手下的兵无有不信服。杨守才来了短短不到两年时间,就用不可思议的速度站稳了脚跟,收拢回了旧部,人手里应外合下更好与表弟的商队互通了。
所以天气苦寒之下,将士们穿着棉衣,去年这一军中冻死的人少的比起往年堪称奇迹。
冻得硬邦邦的土地踩起来没多大声音,那是杨守的近卫来了,他悄悄把一张纸条塞进杨守掌心里,若无其事的坐在火堆另一边,帮着望风。
杨守盯着纸条上打探来的字,眼中爆发出光亮来,他喃喃着:“回京……”
表弟终于苦尽甘来了吗?
不,往后的时间才是更加凶险,是苦是甜还不好说。这只能证明陛下终于把表弟看在了眼里,这是他奋起的第一步而已。
他身为表兄,绝不能拖后腿,而是要尽力打拼功勋,为表弟撑腰啊。哪怕是惹了陛下忌惮,那至少说明他和表弟有了被忌惮的能力……
杨守神色变得坚定起来,吃力的站起,叫上近卫:“走,咱们再去练上一会。”
这里的战役从他来了收拢旧部以后,渐渐有败有胜,到了现在守住了幽州,下一步不是反击幽州以北的锦州,就是上走去幽州西边的云州了。不管是哪个……他都需要一场酣畅淋漓的胜利!
另一边通往京城的大道上,一支军中队伍正在日夜不休的奔行。
为首的旗帜下,骑马的青年远远眺望着前方京城的方向,脸上露出笑容。在他旁边的副手见状喊道:“将军!咱们歇歇吗?今晚看样子也要在野外扎营了。”
“不了,大家都盼着回去升职领赏呢,当我不清楚?在这里歇,在京里歇可不一样!”为首的青年挑眉洒脱笑着,他周围的马上顿时传来属下们心照不宣的笑声。
可不是,大家跟着打了胜仗,这回便是去京里见陛下领赏的。他们将军虽然出身微末,却大方从不抢功,领着他们犹如神助,战功赫赫。
“老大,这次你回去该升成宣武将军了吧?”马蹄声突然加快,是一个脸熟的将士策马过来期待的问。
“别胡说,怎么任职哪里容得了咱们自己猜测?”温仲南制止的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但心里门清。
他是隐姓埋名参军,这中间也大小混了个武略将军的散官职。现在不断积累了些功勋,一旦回京受赏,他的身份就瞒不住了。有了身世加持,加上现在北边战役焦灼,就没几个亮眼的武官,说不定他的官职不止是宣武将军……
温仲南的思绪稍微一转,就不放在这上面了。
他一路走来,从来不曾放下对柳州的关注。瑞王被下了特旨回京开府,现在已经在路上了吗?他在回驻地之前,在京里领赏的这段时间里,还有机会能和……见面吗?
他们已经太久没见了。
温仲南不知道,他垂下眼帘注视着自己磨出了茧子的手,再次牵动了马缰绳:“驾!”
尘土飞扬,少年意气仍在,向着京城前去的这队马蹄声越发快了。
京城里。
沐大学士盯着茶杯的边缘,数了数自己面前坐了几个老者。他们这几人的岁数加起来,怕不是都埋进土里了。
坐在这个厅里的众人都沉默无声,连一声茶盏磕碰的响动都清晰异常。
终于……终于到了这一天。
他们几个老朽花费力气去整治官场,为的不就是这一天的到来吗?
“接下来,就是交上投名状的时间了。”沐大学士出声,嗓音有些沙哑。
这件事早已经达成了共识,不需要再议。所以在场几人的视线互相交换,默契平静。
“但,接下来才是最重要的节点。”沐解语气下沉,“我们必须确保瑞王平安回京。”
这段时间朝堂上的暗潮涌动厉害得很,谁都看得出,虽然陛下的注意力放在嫡子和幼子身上,也原谅了不懂事的长子。但终究期待着要回来的皇二子。
对方此时已经成了夺嫡皇子眼里的钉子,肉中的刺。
对皇二子下手的机会……又赶上趁他回京的时候,这岂不是正好?
但问题来了。
众人都是文官,没什么能出力的地方,这才是沐解叫来众人一起商议的原因。
“老夫可以着手写信给好友……”钦天监监正斟酌着。他的好友是名门望族当家,也是自己人。豢养的私兵挤一挤还是能凑出来一批的,只是说起来太犯忌讳。
“下官同族后辈的女婿好像是个校尉……”另一人也绞尽脑汁。
“我倒认为,不如直接对陛下提议?”沐解斟酌了半天,有些拿不准陛下此时的心态。他过去没有关注过这件事,过去的许多发展也与今次不同,谁知道现在会不会有新的变化?
几人面面相觑:“先提议试试也行。”
若是京里派了禁卫军保护一程,也省的他们这么操心了啊。
几天后,就有京官上书提议了此事,顺利被允。
京里的禁卫军动了起来。
这番阵仗一起,还能瞒得过谁?暗中又引来一些密谋罢了。
……
皇宫里。
六皇子心浮气躁的下了学。
他一路回宫,竟然奇怪的发现,母后身边的掌事姑姑在门口小心守着。六皇子心里奇怪,思绪转动下悄无声息的绕了个角度,远远地转去了宫殿侧面的窗下,听见里面传来只言片语……
第167章
“一转眼的工夫, 三公主都快要出嫁了。”一道欣慰的声音苍老而熟悉。
六皇子认出来了,那是他外祖母的声音。
“本宫恨不得能再多留她几年,要不是前几年情况那么担惊受怕……哪至于这么早就给妧儿定下婚约呢?”这是他母后的声音, 带着遗憾与不舍。
六皇子心里一松。原来是在讨论姐姐的婚事。
这种事需要避开人说吗?
六皇子没有深想,脚步一动刚想要出来,下一句却听见母后说……
“叶庶人最近又不安分了, 她好像察觉了点什么。”这句话阴冷而低沉, 几乎让他没反应过来是母后说的。
“赶在这个时候么……”外祖母的嗓音也粗重了,带上了压低的急切, “她怎么会发现什么?当年处理的不是挺干净的吗?连贤妃那边都没有察觉。绝不能让她影响到三公主的婚事啊!”
“我又何尝不知道, 但我派去冷宫料理的人都没了下文,是皇上……想保她。”大殿里的皇后咬牙,平日沉稳端庄的形象崩漏出一丝不安恐惧来,她攥住了母亲的手,
“我平日自认兢兢业业为陛下打理后宫, 多年来从不出半点差错,只有一两桩事亏心……妧儿是宫中唯一的公主, 又是嫡出, 从小备受皇上宠爱, 如珠如宝的长大。我本以为这是她独一份的宠爱,谁料到前两年边关战乱,我朝势弱,朝堂上竟然有和亲的风声, 险些害了我的妧儿去……”
“现在虽然妧儿定下了婚事,却又是在这个节骨眼上出动静。保不齐是皇上对那事起了疑,想通过叶庶人往下查……再者,二皇子也该回来了……”
六皇子后面的话都听不进去了, 他的脊背发冷,几乎颤抖起来。
从小到大,母后在他面前的形象都是温柔而稳重的,他从没想过母后也会沾上这些阴暗脏事,又或者露出这种无措的慌乱模样。
但更重要的是刚才那番话里的深意……
就算六皇子一向愚钝,不想往下再深想,他都阻止不了自己明白了什么:
贤妃当年生下了大公主,早夭。叶嫔后来生下了二公主,也早夭了。满宫最后只剩下他的亲姐姐,嫡出的三公主被小心娇养着立住了。
前两年宫里出了一场巫蛊之祸,据说是叶嫔嫉恨与二公主前后脚出生的二皇子身体康健,又不敢害同岁的宠妃之子,三皇子。才惹下的大祸——叶嫔当即被贬为庶人押入冷宫。
在今天之前,六皇子一直以为事实如此。一是一,二就是二。
但怎么听母后的意思……
是她为了姐姐生来独一无二的恩宠,早年害了……大公主和二公主?
是她一直还想对冷宫里的叶庶人狠下杀手,清理首尾?
现在姐姐的婚事临近,父皇突然保下叶庶人,到底是……是觉得前两年的巫蛊之祸真凶不是叶庶人,还是真对母后起了疑?对大公主和二公主的死因起了疑?
又或者,不论是公主们的死因,或者二哥从小被巫蛊暗害,其实都是…………
六皇子一时间只觉得天晕地转,荒谬极了,更不敢深思。他掌心里满是滑腻的冷汗,腿脚发软,恍惚间仿佛不知世事。
但六皇子竟然稳住了,他自己都惊讶自己的镇定,竟能悄无声息的绕开掌事姑姑,像平日顽皮那样又翻墙出去,一点都没有惊动到旁人。只有等他落了地,看到贴身太监惊慌失措的扑过来追问:
“殿下?!这是怎么了,脸色这么白——”
六皇子才厉声吩咐:“谁问都不准说我今天来过一趟,我们走!”
“可是刚下学……殿下不找娘娘问安了吗?”贴身太监硬着头皮重复了一遍。
六皇子神思不宁的恍然站住。
是了。
若是他今天不按照往常习惯请安,母后也能发现端倪。但他现在心中一团乱麻,复杂难辨,根本没法去面对母后,也不想在表情无法收敛的时候去见母后……这该如何是好?
六皇子脸色阴晴不定了一阵,继续迈动脚步,心思急转下有了个借口,只觉得头脑从未这么清晰过:
“回皇子所,让小芎子说我晚点再过来。提点他今早我在朝上听得很不痛快的事……父皇最近满心都在盼着二哥回来,要么便是七弟弄乖,父皇眼里没了我……”
往日六皇子急躁又想出风头,这一两年来跟在太后身边压了压性子,好歹装也装出了个样子,只是私底下全然靠劝着勉强维持罢了。
母后最清楚他的性子。
小芎子若是这么说了,母后便知道他是从早上开始忍了整整一天气性,下午上课都没表露出来,着实不易了,所以一下学就忍耐不住,又不愿自己发泄的狂状被人瞧见,才会直奔皇子所。
母后只会免了他今天晚些时的请安。
只要有一晚上的思量时间,他怎么也能缓过来了。
这些六皇子没有作假,就算母后去问,也会知道早上父皇是怎么在早朝夸了二哥的,下午的课上老师又对七弟赞不绝口……
“……”
十三岁能入朝参政的六皇子已经长成了少年人的模样,再也不像前几年一团孩子稚气的模样。他吩咐这一段话的时候,脸色还是煞白的,人没有缓过来,少年的眼瞳却黑黝黝的,再多情绪都缓缓沉淀了下去。
贴身太监心惊肉跳的小心应下,越发惊异。
到底是出什么大事了?
能让六殿下一瞬像是长大了似的,这可不比最近只是表面装出的稳重模样啊。
……
宫中暗潮涌动,绝非这一处。
宫外的威勇伯府这段时间也被闹得鸡犬不宁。
“这个小院是表兄的,喜好都得按着他的来,把我演武场里的兵器也搬过来!”王朔叉着腰把下人指挥的团团转,大刀阔斧的改着布局,摩拳擦掌就等着表兄回京了。
“你还胡闹?”老威勇伯夫人气急,拄着拐杖过来就要拧他耳朵,“承明和你能一样?别被你那些刀啊棒啊的伤到了!”
同样是两三年变化,王朔就像是脱胎换骨似的长大了,原本还像个黑瘦猴子,现在却个头高大,肌肉结实,气质又老练,说他二十来岁都有人信。
“嘿嘿,就是表兄和我不一样,我们才好一起亲香!”王朔被拧得直咧嘴,不躲不闪的,反而要没心没肺的露出一个大笑脸来,理直气壮。
他心中暗道,祖母哪里清楚,表兄在偏远之地受了多少苦?一路颠沛流离又吃不好睡不好的,天天报信只知道说平安话,上辈子身子骨都那么弱了,这辈子在他左一封信右一封信的劝解下是好了一些,但能好到哪里去?
那些苦该吃还是吃了,身体该弱还是弱些,可不是得和他一起好好锻炼锻炼?省的回宫里又被欺负或者比下去了!
王朔才不认可外面隐隐流传的“二皇子才是陛下隐藏起来的爱子”这种流言,想想就嗤之以鼻。皇上要是真的那么喜欢他表兄,能让人从小到大都受苦?最后落了个英年早逝的下场!
他只觉得如临大敌。
这一辈子表兄回来的时间比上次要早,情况也更糟糕,这分明就是陛下忌惮表兄,没法放任人远远再继续壮大下去了!
还不知道表兄回来要受多少委屈呢。
好在他暗中提醒下,表兄找到了守哥……现在他们一家相认,暗中谋划,多少也能提供一些助力。
王朔这么想着,对祖母讨饶,一老一小商量着继续调整小院布局。以前不清楚表兄的喜好也就罢了,现在不同。
哪怕他们都清楚,瑞王回京肯定是要住瑞王府的,但总要给表兄留一个他的院落……——
作者有话说:结尾本该再写一些的,但是好饿,脑袋空白了,这章就先写到这里了!我溜去光速干饭
第168章
京里京外早已经风起云涌, 动静不休。
但是柳州的船队上却还是一片简单的忙碌热闹之状,齐承明站在码头上,眺望着王府里的下人们大包小包的把一车车行李送往船上, 心中满是不舍。
在病愈近两月后,他终于安顿好了方方面面,即便再不想走, 也找不到拖延的理由了。
郊外的麦田与稻田一望无际, 即便齐承明都来到了柳江边上,还是能看到远处的大片亮色, 在山水远影间衬托得像是画卷上多涂抹了一片油彩。
“能用近三年时间把粮食基地打造出来, 也不枉我来上一遭了……”齐承明喃喃着,心中临出发的不安定情绪总算是沉淀了下来。
“什么?”小德子适时的疑问抬头。不是他耳力不好没听清,是殿下有时会说一些新词,他不知道那些新词是在讲什么的时候,听内容就会不懂其意。
小成子不喜欢与小德子争锋, 所以往往这时不会想太多,而是压下疑问, 只揣测着殿下的意思回话便是了, 他真心恭维道:
“柳州和岭南开垦出那么多荒地, 种的也都是新三种粮食,不知道有多少人因为殿下才活了下来,咱们再也不缺粮食了呢。”
“……若不是殿下分了好些日时间装船行李,让百姓们不清楚我们哪天离去, 人才渐渐的散了,不然,怕是想走都还费好多功夫!”
齐承明笑了笑,心情确实好了很多。
岭南环境恶劣, 但土地极其肥沃,气候合适,是他基建规划中的重要粮仓。他能一口气把自己的地盘铺展到南方多州,凭票制度只是一个引子,更重要的是背后有粮食与银子撑着作为底气。
冬天潘州断粮,春天郁林州又一次水患,何大家去防患桂江沿岸堤坝的时候,若不是有岭南与柳州这两个粮仓之地源源不断的供粮调控,百姓们不说流离失所,饿死多少人都是司空见惯的事。
事情只要不闹大,连官员们都觉得正常,根本不会多去处置,按照惯例罢了。
现在只是等于他麾下的知州们把处置权归到了齐承明手上,毫不夸张的说,因为有了凭票体系,齐承明管控下的这几州就等于一个自行维持运转的小朝廷了。出了灾事可以调动其他几州资源去扛,有什么事情也可以互相调配均匀。
这不,已经进入夏初了,马上又要交赋税了。
夏季这一次多是征去银钱与绢布,大军嚼用的草,而秋天多征粮食。
岭南除了种地还多是穷苦,全靠买卖,指望不上。柳州的繁华随着齐承明离去,也会渐渐消退回正常水平。到时候只怕要仰仗其他几州织造业更繁华的地带贸易交税。
等到了秋天,就轮到其他几州指望柳州岭南了。
“想我们刚来的时候,这岸边光秃秃的一片,连个码头都没有,得在老远的地方下船坐车了。”宋故刚风风火火的交待完一场事从远处走来,跟着感慨,“现在都大变样了。”
他眼前依稀还记得刚来时柳州荒芜贫困的样子,那时候可把宋故气得不轻,日夜都悬心殿下的身体。
来时落魄是没有法子,但这次回去就不一样了。所以宋故这回下了大功夫,置办得妥妥当当,精心布置了五艘大船,就为了让殿下扬眉吐气,一路上也顺心又舒适。
他们一千多人浩浩荡荡的动身,怎么着也得让殿下平安抵达才是。
宋故在心里发了狠。
“这也得谢谢黄先生了。”齐承明下意识说出了黄栋的名字。
他自知失言,不着痕的环视了一圈周围,看到没有心腹以外的人在,心脏才微松。
要不是黄栋带出了好几支队伍,整天忙着柳州的基建与设计,这里的变化也不至于这么大。
所以黄栋被他派去了银岛府,又是开荒基建的急先锋,黄栋自己也甘之如饴,乐得天天水里来土里去的。只可惜齐承明自己过不去,只能通过任务列表上的变化得知进度,又通过mp4与黄栋远程联络。
只不过这部分是绝密的内容,所以平时齐承明根本不提黄栋的去处,他身边后来伺候的,甚至都不清楚还有这个人。
——这放在游戏里,就是他安排最有力的队友暗中升级训练去了,他在明面上,对方在暗地里。但他可以平白被分来源源不断的经验。分支基建任务一个个完成了,他还能平白无故得到奖励。
爽啊。
齐承明心念一动,思索着:既然他的势力发展也算在基建范围内,那凭什么表兄不值得一个基建任务呢?
有时候齐承明觉得自己的系统一点都不成熟,不拨不转,好处是只要他觉得合理,这系统也会有反应。就比如此时,他这么一想,基建系统的页面才慢腾腾的刷新出来几条:
[基建任务:军中崛起]
[任务要求:
拥有一支属于自己的兵马(2/1已完成)。
为你的军队任命一位可靠将领(已完成)。
掌握军权才是一切基建势力发展的保障,你的大军在外崭露头角,获得更多功勋登上正四品官职,获得朝堂上初步的话语权吧……(未完成)]
齐承明:“……”
他下意识觉得自己眼花了。
如果没有看错,这任务已完成的后面……怎么会是(2/1)?这任务完成度怎么还超了??
齐承明想到了温仲南那边……那边才是传来只言片语,没太多近况。满打满算齐承明身边沾染军权的人也只有两个,除了表兄,思来想去也只有温二能帮他超额完成任务了。
天啦。
也就是说……其实他现在有两支兵马能用了?!
齐承明一阵晕眩的狂喜,只感觉天上掉馅饼了。
虽说全都是在外巩守边疆,没有能随时调动的,但他都这样了,还想要什么自行车。他就安安稳稳守着基建系统,先看着他的“队友们”在外开荒,他留守老家吃经验吧!
“你们不用跟着我了,我进去小憩一会儿。”齐承明吩咐着,独自进了船厢。
他迫不及待想看看这次是什么奖励了。
“是。”小德子和小成子熟练的守在了门口,也能压低声音聊聊天。
宋故就不多待了,他身为大总管忙得脚不沾地,能有空过来说两句闲话都算休息过了,特地又叮嘱两句:“最近都警醒些,殿下平安到了京里咱们再松气。”
小德子和小成子自是明白事情紧要,纷纷应下。没见他们都把老御医留在了隔壁,有备无患。
“殿下心情总算好多了。”甘棠很有眼力见的沏了茶过来,悄声对小德子小成子笑道。
前几日殿下看风景都只有不舍低落的样子,刚才却笑得欣慰,不愧是成公公,说话说到了殿下心坎里。
“甘棠姐姐,出什么事了吗?”小成子疑惑的问,平时如果没事,甘棠是不会过来的。偏偏现在到了也只是和他们叙话,没有提什么的意思。
甘棠神色犹豫不决,拿不准的说:“是崔暗使留下来的两个护卫突然找我叙话,明里暗里提点着说……殿下派人在各州用水泥治水一事不大妥当,恐怕将来要被京里弹劾,问题……有点严重,让我们早做打算。”
小德子眉头锁紧了,狐疑着:“这是不是危言耸听?咱们殿下派人治水都过去好几个月了,何大人回来也没说什么,殿下也没什么反应。他们偏要现在这么说?是马上回京了,想交好我们,故意唬我们的吗?”
甘棠就是因为拿不准。这种事再是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是真的,她都得报上来。但报的时机也很重要。殿下最近一直情绪不好,好不容易今天开怀了一会儿,这猜测万一是侍卫把芝麻绿豆大的小事拿出来狐假虎威,她这会儿报实在犹豫。
“关键在于没个准话。”小成子也挠着手臂犯了难,“但是,殿下治水到底怎么犯忌讳了?”
换句话说,按他们殿下干的事情,不走寻常路的事多了去了,怎么治水突然爆出来了?
“河工一向是重事吧。”小德子倒越想越觉得头皮发麻了,有些背后发寒。
真计较起来,殿下等于以皇子之身不声不响的替了皇上的活,去参与朝政了。这事不爆出来还好,一旦败露,保不准皇上觉得殿下的手伸得太长。
“这该怎么办?”小德子后知后觉的急了起来,心慌下又努力安慰自己,“殿下和何大人当初不可能想不到这些,甘棠你等会儿就报吧,殿下肯定有应对的法子。”
甘棠硬着头皮应了。
也只能如此了。
……
房间里,齐承明隐约听到了外面的只言片语,心里有了数,但他暂时不打算理会,而是绞尽脑汁的打量着自己新得的两样奖励。
这次的可不一般。
第一样名字明晃晃的写着[针孔摄像头],托在手上看,储电的整体模块也只有硬币大小,摄像头更是只有针尖那么大,想来如果能藏匿好,暗中观察着实难被发觉,这在现实里都得靠设备辅助才能察觉。
虽然齐承明现在用不到,但他觉得回宫了一定有用。
他在宫里实在没有人手,是全然的劣势。
第二样更离谱了,是一套大锅状的雷达!全套设施加红外线扫描成像仪。这动静就大了,想取出来都得好好想半天到时候怎么安置。
齐承明就纳闷了……
他是去攻打皇宫的吗?!
在古代啊,犯天条了也经不住这一套降维压制的设备吧。问题是,对他有什么用?
齐承明暂时想不明白,感觉这还不如针孔摄像头好用,除非他将来真的打算逼宫了。
只能摇摇头暂时收下。
好了,该出门处理甘棠说的事了……——
作者有话说:乍暖还寒的时候,真是要我的命了……求爷爷告奶奶的祈祷我三月尽量少生病,接下来再试图争一下全勤。
第169章
“甘棠, 去告诉提点你的人,这份好意我收下了,但是不必有什么动作。”
齐承明推开房门交代着, 又扭头看向小德子,让他吩咐下去:“咱们回程一多半时间都在船上,那两个侍卫的底还得查清楚最好, 做什么事都盯紧了。”
“是。”小德子应下, 心里安定了许多。既然殿下没说什么,想必这不是什么大事。
齐承明背起手, 走到甲板上, 眺望已经开船了的船队。
江面动荡,就像他的心情绝无表面上那么平静。
他没傻,本来就不是大咧咧的把手伸长到外地几州,派了人过去接管治水修堤一事。而是公布了水泥方子,表面上也是几位知州向沐知州取经, 从他治下带回的治水人才,分说教导罢了。
后续几州都选择在雨水充沛的春夏季到来前, 不约而同的加固堤坝, 也是每年的正常流程。只不过……深查起来他唯一推脱不掉的牵连, 就是不少方子发明与革新,全是从他这位瑞王手中漏出来的。
所以那两位侍卫的提点聊胜于无。
事情就摆在那里,表面上合乎逻辑便够了。若是有人以此在朝堂上攻讦他,沈书知就会当仁不让的替他说话驳回去, 刚好沈大人极擅治水。若是种种发明加在一起让鸿仁帝忌惮,再来一百个官员替齐承明说话都没用。
但齐承明也领情,查清楚没问题的话,他就要认真考虑崔暗使的投靠了……也好写封信给京里, 让自己的人早做应对。
甘棠便恢复了从容,笑盈盈的有心汇报起了其他琐事:“殿下,这两日该裁夏衣了,正好赶上了出行。其他人的已经动起来了,殿下近身的今年是准备在路上买了好料子交给绣娘缝制,还是沿途做些时兴花样?”
她也是想到殿下这次要回京了,看看要不要裁几身合适衣裳。殿下一向简朴爱民,往年穿的着实朴素了,在偏远的藩地没什么,但要回风起云涌、捧高踩低的京里……甘棠拿捏分寸,才有这一问。
齐承明觉得合情合理,刚要直接应下,突然心念一动改了口:“咱们这里穷乡僻壤的,能有什么时兴的衣裳?先让府里的绣娘随便给我做两身,等到了潭州再看看。”
“是。”甘棠没有异议的告退了。
齐承明身后便只剩下了一个不言不语跟着的小成子。
他看向滚滚的江水,看向大船前后的几艘船,从远处看都看得到禁卫军们几步一岗,守卫森严。等到了新地方补给的时候,船队的戒备只会更严密,严防闲杂人等接近船只,像来时遇上白宣那一回般被放了火。
“小成子,你说这种情况下,还会有有心人接近我吗?”齐承明像是在喃喃自语。
小成子摇头,颇有些自豪:“毛大人和护院们都下了死力气,就算不少人水性不成,咱们府上还有许多善水的南方人呢,这一来一回章程我们也熟了,定会尽力不出纰漏,护好殿下的安危。”
“是啊,就连我身边也不爱太多人伺候,从来都只靠你们几个。”齐承明盘算着,除非是再来一回小桃那样潜伏几年的突然动手,不然他的船队上少有生人,想从外部下手又困难重重,犹如刺猬一般难咬。
“所以,京里的某些人,一定心急如焚吧?”齐承明饶有深意的看向了小成子,小成子有些恍然。
少年皇子不着痕的招了招手,等贴身太监凑近后,低声密谋了起来。
没错。
齐承明很好心,他打算主动给他们卖个破绽。
不为旁的……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若是在路上没法下手,到了宫里再有人动歪心眼,没根基的齐承明就很难防范了。他自己好说,再怎么着也像是打不死的小强。但齐承明身边的人都是肉体凡胎,伤了损了哪个他都心疼。
还不如在路上做做样子,看能不能趁机把幕后的大鱼钓上来,提前除去。即便不能,有了这一出,齐承明也好趁机到鸿仁帝面前过了明路。就算他再不受喜爱,皇上的底线明显受不了有人谋害自己子嗣,好歹是一重帮手。
至于日期……就选在潭州吧。
齐承明垂下了眼帘。
到潭州的那一天是六月里,天气正热,一向在船上窝着,很少下船闲逛的齐承明带上小成子和甘棠,身后跟着三五个禁卫军暗中保护,趁船停靠补给的时候,进了潭州城直奔绣坊。
本来这个愿者上钩的计划一提出来,宋故就要跟着去,连何大家也非要跟着,小德子更是打死不愿意留下。
但齐承明一一否决了。
宋故是大总管,万一‘出事了’,他得坐镇全局,不能任性。小德子同样,他是贴身伺候的大公公,小成子既然跟着齐承明出去了,正院里就得靠小德子整顿了。
甘棠就更别提了,她总揽正院里这一摊事,替的是未来皇子妃的职责,这裁衣裳买绣娘的事归她管。
“那在下……为何不许在下跟着啊?”当时何三帖很是不解且着急,赌咒发誓一样的强调,“绝不会拖殿下后腿的!”
他虽说是一介文人,但也是正经学过弓马骑射,君子六艺的,并不是手无缚鸡之力啊!必要时候也能帮帮忙的!
明知道这是未来的太子殿下,他怎么敢悬着心让人独自出去冒险啊?!
齐承明心里暗道:
‘就是知道你太能打了,才不能放你去的啊何大人!’
‘有你在,我还设什么圈套?’
没见原剧情里这位看着文文弱弱的何大家遭遇宫变时是怎么做的,他独自一人身先士卒的顶住了叛军,还急智的指挥着临时聚集一团的太监宫女们守门,硬生生的扭转了局势,到了安全时才松了口气,重伤不治身亡。
过后事迹曝光的时候,可谓是震惊四方。
这种牛人,齐承明敢让他跟着?
一旦打起来了,就算对方派来一群人,但城里这种地方可利用的东西也太多了……到时候到底是一群人打他,还是何大人追着打他们啊?
且齐承明不愿意损了何大人这位爱将呢。
所以当时齐承明只好找了个理由:“好了。平时我压根不动弹,突然出去一次还是为了正事,何大人你自己说,跟着我去绣坊这听起来过得去吗?”
何三帖语塞了,败退。
齐承明这才如愿换了一身衣裳,像是个富家公子似的出了门。
“殿……少爷,咱们先去绣坊看花样,若是现做,恐怕来不及。少爷看中了什么,咱们签契雇上一些绣娘便是了。”甘棠做丫鬟打扮,跟在一旁介绍着。
齐承明点头。
穿越过来两三年了,他也知道了,越是大户人家,越是自持身份,不可能去买成衣的。像他这样的皇子,衣裳更是全部都被宫里包办。齐承明去就了藩,府里也是养着自己的绣娘的。
他这种王爷,限制就不如宫里的严了,自己想在外面做衣裳,买些绣娘都是可行的。只不过齐承明一向不爱这么做。
现在瞧瞧,这漏洞不就来了吗?
小成子全程是最紧张的人,他竭力放松僵硬的肩背和表情,不想给殿下拖后腿。为了缓解情绪,他压低了声音,扫视着这平静的街上人流半遮半掩的问:“少爷……真的会……?”
齐承明知道他想说什么,拍了拍小成子的肩膀——他得微微抬起头来拍了。小成子比他年岁大,现在看起来已经是标致的青年人了,只剩脸蛋还圆墩墩的。全然不像前几年完全是个小太监的样子。
“放宽心,不一定呢。”齐承明只是设了个圈套,至于会不会有人上钩,他也说不准。
保不齐那背后的人……也许是七皇子,也许是别人很沉得住气,完全不上钩。又或者对方会觉得从绣娘下手更委婉隐蔽呢?
对方今天会怎么做,都未可得知。
这一路平静到了绣坊里,齐承明看了不少花样子和成衣,灌了满耳朵现在京里流行什么款式,今年最好的是哪种衣料模样……
又听甘棠有模有样的挑人,看中了一年长一年轻两位绣娘,虽说不是绣坊里的第一得意人,但手艺也是牌面上的。
直到简单查了查她们的身份背景,去官府过了契,未来三年都在新主家做工,准备领着回去了……齐承明一行人都还没有出事。
小成子这会儿也不慌了,怀疑的视线不住落在自己脚尖上,就是不敢直接回头去打量绣娘们。
……怕不是要应在这两个绣娘身上了吧?
齐承明却突然心念一动。
今天出门为了自身安危,他一直开着基建系统的页面。看着密密麻麻的人名暗中包围着自己,那都是忠心于他的禁卫军属下。仓库页面也陈列着,方便齐承明随时使用药丸急救。
只见那些人名突然混乱起来,不像原本有序的暗中跟随。
齐承明转头一看——
他们一行人现在出了绣坊,正走在一条不宽的街道上,两旁多是店铺门面,人流汹涌,热闹平凡。后面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乍听声音乱了起来,人群开始拥挤骚动。
“小心!”小成子绷紧了精神叫道,伸手想去抓住自家殿下。
这突然的拥挤,一不小心把他们挤散了,问题就大了。
‘有人开始动手了!’
这是齐承明的第一反应。
他身边明面上的五六个禁卫军都挣扎着向他靠拢,试图护好他。有小成子死死抓住齐承明的手腕,慢慢缩近了他们的距离。汇合只是时间问题。
“往旁边巷子里去!”游子示意他们转向旁边,不能再在大街上待了。旁边巷子里清净没人,也好给他们发挥的空间。
齐承明踉跄着,好不容易到了巷子里喘了口气,刚抬起头,瞳孔微缩。
“小心!”甘棠失声惊喊了出来。
第170章
这条巷子两处多是商铺, 所以巷子里也拥堵不堪,放了不少杂物。
齐承明抬头的时候,正好看到高处的横栏断裂, 碎裂的石头木块与尖锐的花盆碎片一起四溅落下——
“保护殿下!!”小成子破了音,一头把齐承明扑撞到了地上。
甘棠机警,从刚才就察觉了异常, 动作却慢上一步。她连忙抢过绣娘手中抱着的大批布料, 兜头抛了过去。
柔软又厚重的层层布料一连揽住了尖锐的碎片与重物,发出划破的裂帛声。
地上的布料堆下两人滚作一团。
“殿下!殿下你没事吧?!”“怎么样——”
齐承明担心又气恼的看向小成子:“我没事, 你这么实诚做什么?有没有受伤?”
都说好了是计谋, 这周围不知道埋伏了多少他的人手,就等着抓人了。
场面只会有惊无险。
就算他真的被击中了,血条不空,他看着再严重都不可能出事。
小成子才把他吓了一跳。
“殿下,你没事就好。”小成子赧然的听着关心, 吃力的站起来,摸摸脑门上的血, 心里没一点后悔。
他总不能让殿下出事。
当年在宫里, 他没有为殿下分忧, 那种滋味他再也不想回忆一遍了。
齐承明在甘棠的搀扶下起来,拨开身上一层层的布料,疑问的看向周围。
游子对他慎重的点了一下头,眼里的余怒未消。
齐承明也看到基建系统页面上, 属于他的人手有一部分离得越来越远,这是合拢去抓人了。
刚才的响动果然有问题。
齐承明认为自己没有看错,就算是花盆跌落,也不可能有那种响动和提前的碎裂, 刚才的场面分明就是有人用弹弓之类的武器袭击了花盆,才导致了炸碎跌落的动静。
……有人上钩了。
“王爷伤到了,快带王爷回船上看太医!”小成子缓过来神,按照计划走着。他不管自己脑门上被划开的皮外伤,大声宣布着。
齐承明也捂住心脏,想了想不太对,又去捂住脑袋,蔫蔫的半闭着眼睛任由甘棠和小成子合力架着他,在禁卫军们的护卫下匆匆回去。
像是遇袭昏迷过去了似的。
船上顿时混乱了起来,点起来灯火,折腾了许久。
老御医听到的时候吓坏了。
陛下交代他务必照看好二皇子的身体,这一路上料想到可能会不太平,没想到这么快风波就起来了!
他悬着心一路疾走过去,快快的诊脉开药,才松了口气,镇定下来。
好在殿下只是有些擦伤,也没有伤了重要的头脸,最多需要安定心神稳一稳身体状况。
真是不幸中的万幸……老命保住了。
但是病榻上的二皇子却咽不下这口气。老御医诊脉期间,船上的禁卫军统领步履匆匆的走来汇报过:
“殿下,虽说当时情况混乱,百姓众多,但属下们还是幸不辱命,抓捕到了数十可疑之人,再详细的还得再审问分辨。”
“好,好。”二皇子当时冷笑起来,平时很是好脾性的少年人这会儿目光灼灼的看向老御医,不容置疑的说,
“放出话去,就说我遇袭伤重,还没清醒,又抓到了可疑之人,我们的船上暂时群龙无首,要加快速度上京。”
这话便是圈套了。
那动手的幕后之人要是急了,只会被逼出更多动作。
老御医是陛下的人,他本来应该丁是丁卯是卯,但看着少年皇子脸上气急了的苍白愠色,那双望过来的不容置疑的眼眸。
老御医只犹豫了一下,就垂头应下:“是,王爷伤了颅顶,昏迷不醒,状况还不知定数。老夫给王爷开一些稳住伤势的药方……这几天都凶险万分。”
“去熬药吧。”齐承明平静的说。
他中毒一事到了京城那边就没了动静,也不知道鸿仁帝什么意思,但是现在这最后一次机会闹大了,再不处理就说不过去了吧?
齐承明折腾一场,要的就是实打实的揪出来一个幕后黑手,狠狠先收拾掉再说!
这个下马威,京城的人就好好收下吧。
事情一如齐承明所料。
船上虽然有意隐瞒,但那天禁卫军们闹出的动静阵仗不小,抓上船的当地人又多达二十来人,怎么都瞒不过去……
出大事了!
瑞王遇袭!
这事还没有发酵开来,在船队快快的刚开出了一天路程的时候,遇上了雨天。
水面雨雾朦胧,船队上的视野可见度变得极近,又是夜色深沉的时候……
几艘船悄无声息的追了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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