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人府里, 被关着的庶人听到了齐承明被任命春闱主考官的消息,咬碎了牙的暗恨:“……那老二就那么好运?真不知道父皇到底看重了他什么!”
隔着门板在外面鬼鬼祟祟的小太监听了讪讪,也不敢搭话。
他在宗人府里任职跑腿, 能隔三差五过来对三殿下说一些琐事已经很冒风险了。
原本皇子们都得了天花那会儿,宗人府这里又烈火烹油起来,多的是人来悄悄奉承庶人, 现在就剩这个小太监了, 他也是硬着头皮,想全了这场情分后就离开了。
再效忠……三殿下也出不了头了啊。他往后若是不爱惜自己, 将来谁在外面替三殿下的待遇周旋呢?
庶人关着的小院里突然传来几声婴孩刺耳的哭喊, 很快又被女人温声哄了下去。庶人不耐烦的“啧”了一声,垂头飞快思考着,趴在门缝上急促的命令着:
“那个奶娘!老二的奶娘是不是还好端端活着?去传消息给我族叔,让他做些手脚——”
满是邋遢的少年人脸上阴狠一晃而过:“春闱近了,我不信老二那边还能不出乱子。”
“……”小太监硬着头皮, 不敢应也不敢拒绝。
“你听见了吗?”庶人的语气转为怀疑。
“是……”小太监还是拗不过应了,不安的低着头匆匆离开了。
他只是个传话的, 再最后传一次, 也没事……吧?
……
当主持春闱的人选名单下放出来的时候, 朝臣们皆是一片哗然。
两位礼部的大人担任春闱副考官,来辅佐一看就是镶金去的主考官瑞王。比起原本暧昧不明的态度,陛下这一次的任命是一发有力的信号——
他真的更看好瑞王!已经开始对其委以重任了。
齐承明接下来的这几天,都感觉自己门前热闹出了一种新境界。数不清的大小官员络绎不绝的上门拜访, 为了避嫌春闱,他们全是礼貌的送上礼品,在门房留下自家的帖子就告退了。
文质彬彬,贴心又诚挚, 一个两个的行事绝不让齐承明感到烦恼。
“殿下,打扰了,这是昨天的新礼单。”老练的宋故都快扛不住了,拿了厚厚的名单过来给殿下看。
在饮泉院正读书着的齐承明也坐不住了,对王老师致了一声歉,出门到廊下,看得心惊肉跳:“这是大半个朝堂都冲我来了吗?”
原本朝臣们明里暗里的示好投靠,齐承明已经接纳过一波了,还和刑部尚书等人有了默契。但现在更多的人疯了似的想在他眼前留个印象,齐承明却已经不敢再收下去了。
老皇帝会怎么想?
估计早就等着看他飘没有飘了。
“收拾行李,我要去宫里住到春闱结束。”齐承明坐立不安的吩咐。他要去避一避风头,“这些礼全都按名帖返还回去。”
“是。”宋故沉静的应下,压根没提自己怀里厚厚的金子荷包。
外面的人对他们几个王爷的贴心人自然也是百般贿赂,好在他记忆力很好,这些贿赂也该原数退回,方能不为殿下惹祸。等会儿他就去一一提点大家,这些琐事就没必要让殿下多烦心一次了,他会处理好。
两炷香后,齐承明带着甘棠头也不回的上马车走了,快得像是后面有鬼在追。
这么久了,那位暗香姑姑的态度早已软化,只是还没寻到一个妥帖的时机与她当面聊聊。这次进宫,齐承明想趁着去给皇后娘娘请安时进后宫再试试。
不过——
手头上有一件更紧要的事情要办。
齐承明刚到了宫里,就去了前朝的礼部,寻上了现礼部尚书——这位是他的伴读褚宏之父,也就是原长安府尹,有口腹之欲导致齐承明早早把张太监派到他府上的那位。
褚大人与另一位礼部官员要辅佐齐承明先把春闱的试卷题出出来,为此,翰林院那边还派来一批学士帮忙。谁都知道瑞王是来镶金的,事情还是要由他们去办。这些小官们只能在心里暗求,王爷千万不要不懂装懂,对他们的活指手画脚了。
汪石今日也来了。
自从要尚了公主,他的地位在翰林院里一路水涨船高,谁都把他好好的供着。有什么能分润的好事也永远少不了他。这次协办春闱,他也被派来了。
“殿下……瑞王才不会呢。”汪石低声宽同僚的心,努力掩饰住了自己语气里的骄傲,“我听说,瑞王聪颖过人,又待人极好。他回京办的差事还没有办砸过。”
“……”那同僚欲言又止,看了他一眼,心里还是忐忑得很。
别的差事是别的差事,主持春闱真的没问题吗?这是再好不过的收拢人心、礼贤下士的机会了。不管是收人还是收礼,就算是瑞王,也能不动心?
汪石看出同僚的不信任,他没再说话,只是背又挺直了不少,憋着一口气准备等结束后再好好与他分说!哼,那可是新君!
谁会干糊涂事,都轮不到英明的新君会这么做!
——以后你们就知道新君有多好了!
春闱的试卷由陛下点题,翰林院的学士早早辅助做好了大半,等到考官任命了,再由三位考官出一些要紧的题,染上各自风格,这考卷也就算妥当了。
齐承明废寝忘食的混在礼部里,痛痛快快的忙了四五天,终于看着考卷封了起来,心里满足感大增。
自从回到京城后,他很少有这么高兴的时候了。
这种不需要考虑任何污糟事,头上不会随时有人使绊子,也不需要殚精竭虑的防备着什么,其他人和他齐心协力把差事做好的感觉,真不错!
这时距离春闱开考的时间,已经不足半月了。
齐承明从礼部出来,一路回了二皇子所,想让甘棠先给他按按肩膀,这几天忙得酸累无比。甘棠留在二皇子所里不好随时去前朝,现在见到殿下终于回来了,她眼前一亮,激动的迎了上来:
“殿下!有府里传来的口信。说王家小伯爷与齐候嫡次女定了亲……”
齐承明愣了一下,脑子一转反应过来,表弟?
这是哪怕公主已经许了别人,外祖父母还是不保险的尽快给他寻摸了婚事吗?
“齐候又是哪位?”齐承明脑中没有什么印象,估摸着问。穿越几年下来,他再有什么不懂的已经可以放心大胆的直接问了。周围的人就算疑惑,也会下意识为他找理由——例如殿下贵人多忘事,不记得这些罢了。
甘棠为了给殿下汇报,自然早做了准备,笑盈盈的说:“齐候也是早年随先帝征战封的功,但这一代没落了,失了军权。他家中只有几个女儿,连一个庶子都没有。”
齐承明的心落回了胸膛里:“这还不错。”
若是齐候家情况挺好的,估计外祖父母也不会愿意与他家女儿结亲,老皇帝那边就更不用想了,怎么可能同意?
现在听起来,表弟的婚配也是武将之女……至少,两人说得上话。不过齐承明想到前段时间表弟王朔无知无觉的那副模样,就很难猜测他本人到底知不知情。
齐承明还在心里揶揄腹诽着,就见甘棠神色收敛了一些,谨慎观察着他的神色,汇报起了下一桩事:“还有,殿下……”
甘棠斟酌着字眼:“板栗出府采买胭脂水粉的时候,被马撞了,府里已经把她的尸身收殓了。奶娘从上次开始就没有再出过府,听到这个也吓得不得了。”
齐承明猛然抬头,看着甘棠。他看见甘棠的眼眸里也带着凝重,而不是疑惑。
“……是意外吗?”但齐承明还是嗓子发干的冷声问。
甘棠摇摇头:“奴婢不知,宋总管派人去查了,只知道是一个跋扈的京城纨绔肆意纵马,不慎撞死的人。隔天那纨绔的父亲就抬着他上门道歉了,打得皮开肉绽的,毛大人暗中看了一眼,说是下死手打得,腿都断了一条!”
齐承明越听越耳熟:“不会是李半晖吧?”
好在甘棠否认了。
“那也和他们纨绔圈子脱不开关系。”齐承明不愉的迈进书房,当即研墨给李半晖写了封信,让他帮忙查查内情。
晾了这么久了,李半晖也在尽力补救,表现出的态度很不错,而且没捅下什么篓子。让他去打听熟识的纨绔圈子里的事,应是妥当的。
自己周边居然闹出了人命……齐承明绝对无法容忍这回事。
他第二天回了一趟王府,不打算把全部希望都寄托在李半晖身上,而是准备找小宋总管谈一谈,把始末问个明白。
“殿下……”宋故脸上带着内疚迎上来。他这几天没查出什么东西来,只是隐有眉目,那也是一条不算线索的线索,“我只发现了一条疑点,板栗出府带了不少金银,那些远远超出了她的分例。”
“许是之前府里受贿的时候,她贪财没有把那些财物还回去……这回却一气带了出去,买胭脂水粉也花不了那么多。”
宋故只是在一五一十阐述自己得知的线索。
他却见对面的新君听了这番话后,脸色突然变了,急切地问:“什么受贿?什么还回去?”
宋故隐隐意识到这事的要紧,他不敢怠慢的把之前许多人上门塞给他们金银贿赂的事说了,宋故怕给殿下惹麻烦,所以发令大家都不准收,便都退了回去。现在看来,板栗交出来的钱财并不是全部,她至少留了一笔大的金银还在身上!
齐承明:“……”
“抱歉,殿下……是我疏漏了。”宋故撩起袍子下摆,不安的跪下请罪,心里十分内疚忐忑。
当初没把这桩小事告诉殿下……现在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坏了新君的什么事。
“不,没什么。”齐承明回过味来,疲惫的把小宋总管先扶起来,有点咬牙切齿,“这不关你的事……如果是我猜测的那样,我大概知道是谁做的了!”
他二话不说点开了监控,选择云端缓存录制的数据,一口气倒回了几天前他还在礼部里忙死忙活的时间点上,开了八倍速的往后翻看。
果然。
在某一天里,老皇帝听了人汇报什么,气得脸都紫了,胸膛上下起伏——
停。
齐承明面沉如水的停在了这里,稍微倒回去一点往下看。
没有超出他预料的是……
鸿仁帝当时脸色难看得如同花椰菜一样,他低声质问面前跪着的崔暗使,身上携满了扑面而来的威势与怒气:“所以你是说……只有那个宫女贪了?”
崔暗使狼狈的伏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喘,连一个字都不敢应声。
“哈哈……!其他人还真是忠心啊。”老皇帝怒极反笑了起来,说不出表情是欣慰还是挂不住脸的气恼,他阴森森的从牙缝间挤出充满杀气的话,“这件事不能传出去,那个宫女……做干净点。”
“……是。”崔暗使把头伏的更低了,连滚带爬的小心翼翼退了出去,背上都被汗湿了。
帝王的热闹不是谁都能看的,若是知道了皇帝丢脸的一桩密事,那就更要担心小命不保了。
齐承明看到这里也气笑了:“……”
哈。
老登还惦记着他那破试探呢?指望他身边的人经不起诱惑犯了错,再光明正大捅出来看他处置部处置?谁知道忍不住贪念的人只有一个——是老皇帝自己亲自指进王府的!
板栗的一条命就这么轻而易举的没了。
第212章
彼时。
鸿仁帝不管怎么想, 都不得不承认,他的试探失败了。
“春闱……”老皇帝挥退了其他人,独自在昏暗的侧殿里喃喃自语着。微弱的烛火没有拨芯, 越发昏暗,衬托得老人脸色时而慈祥时而狰狞,他喃喃着说服自己, “只要他好好应对得过去, 这就是最后一次试探……”
“承明——明儿身为长子,就是朕定下的太子。”他幽幽说着, 似乎说服了自己, 神色最终平静了下来,“这都是朕对他的期许磨练啊……不要让朕失望。”
‘最后一次试探?呵,不可能!’
面无表情看着这段监控的齐承明在心里冷冷想着。
最开始他还觉得老皇帝只是疑心重,担忧他器重他才想考验他。后面齐承明就意识到,这纯粹是皇帝的权势欲发作。谁会承认自己年迈?谁会情愿不得不把自己的权柄分给不喜欢的小辈?眼睁睁看着对方崛起, 自己逐渐失权?
鸿仁帝好歹也是被沐大学士教导着长大的,他的观念里知道自己该选一个优秀的继承人, 但他自己私心又讨厌齐承明, 还舍不得皇权分出。瞧瞧他在监控里这一次又一次的挣扎反复?
齐承明就算听到老皇帝暗自下定决心想封他为太子, 脸上都没有丝毫波动。因为老皇帝就算封了他当太子,绝对还是会这样试探他忌惮他的!
“我必须想个办法……”齐承明目光发沉,在书房里踱了几步。
就算他是弱势被动的皇子,也不能整天只等着皇帝出招。事实证明他回了京后, 不管多伏低做小,多千方百计打消自己的光环气焰,怎么百般委屈,在鸿仁帝那里都过不去。
软的不吃来硬的。
必须给老登一个狠的颜色瞧瞧看了。
“……”宋故平静的在旁边等着, 微微倾斜上身,等待殿下吩咐。
他不是没看到殿下怪异的放空视线,好像能隔着时间与方位,看到很遥远的地方发生的事。他在心里有些焦急,生怕殿下气闷,哪天就撂挑子回天上了。但是宋故仍然视若无睹,眼观鼻鼻观心的放缓了呼吸,不愿打扰到殿下的思绪。
齐承明缓缓攥紧了腰上佩戴着的珩玉,冰冷硌手的触感让他下定了决心。
“我记得,除了柳州以外,当初还有几地私创了货币?”少年皇子缓缓问着。
这是明知故问,为了缓解鸿仁帝想谋夺凭票制度,他当时在柳州备下了后手,这几月又让伴读们重新启用,准备谋一场风波了。所以他不可能不清楚。
宋故欠了欠身,心中有数的答道:“是,敢于自创新银票的都是有名有姓的氏族大家,以及定居长安的一家皇室末支。”
这还是数得上来的大户,实则上,往返江南的商队一路走着看着,各个地区上不来台面的新货币如同雨后春笋般悄悄冒出,络绎不绝,谁都想从这道政令中分一捧肥肉,反正损的不是他们的利益,反正天塌下来还有高个子顶着。不趁现在狠捞,将来就不知道有没有机会了。
百姓们生活困顿混乱,也许早就发展成了以物换物,起码商队见过不少次这样的交易。但京里肯定是安安稳稳,风声滴水不漏的。
“你说陛下对世家怎么看?”齐承明又抛出一个刁钻的敏感问题。
若是旁人,再怎么样也得含糊一下,宋故却毫不犹豫的说了大实话:“陛下瞧不惯他们许久了,但是却没有什么办法。”
“我们送他一个办法。”齐承明微微眯起眼睛,看向了监控录像中已经定格了的鸿仁帝老迈的模样。在心里掂量着鸿仁帝还有多少决心敢和这种顽疾硬碰硬。
“殿下的意思是……”宋故脑瓜子聪明,稍微一转就意识到了新君的意思,惊喜又担忧,“殿下打算把后手用在某个世家身上,逼陛下来对付他们?”
上辈子根本没有这一出。
据宋故所知,鸿仁帝时期的京里改用了不少次货币名称,什么凭票银票,这些容易引起混淆的名字好像都用过,最后结果也是不尽如意,烂得人心惶惶。
宋故隐约记得,太上皇数年后禅位给新君的时候,新官上任三把火,新君办的第一场大案就是收回铸币权,开始对各地的货币乱象开刀,轰轰烈烈的清除沉弊。
不知道那时有多少人在骂新君,抵制的人层出不穷,各地最抵抗最激烈的人当然是吃到了甜头的世家大族,一时间定国根基都快不稳了。新君却极有手段,说什么“经济帐经济算”,一边巧妙地斗得为首的那家大族莫名其妙的惨败,一边派兵外出镇压。刚柔并济之下才陆续镇住了那些私自铸币的小动作。
新君又以自己的名声为引发行新钞。奇妙的是……不管新君的名声在私底下多臭,百姓们却很买账,如此殚精竭虑许久,耗尽了气血才算是力挽狂澜填上了这个大坑。
宋故上辈子没有多想,这辈子见着殿下一步先步步先的落子布局,才反应过来一些微妙之处:
说来新君登基的时候,陛下禅位很痛快,那和他这辈子看到的鸿仁帝忌惮不已的反应可不一致。而且新君上任后第一件事是驳回父命——都说‘三年无改于父之道,可谓孝矣。’
新君就那么坦然做了,太上皇和他的人却没什么暴怒或者激烈反对的意思,并没有拿孝道有缺一事攻讦新君……
宋故心里有了一个大胆且大逆不道的猜测:“……”
他攥紧的手掌上青筋直冒,缓缓深吐了一口气,才平稳住情绪继续与新君筹谋:“殿下,若是陛下不愿与他们对碰该怎么办?”
“到时候就由不得他了。”齐承明幽幽说着。
宋故想到了上辈子太上皇的操作,嗓音低沉了下去,提醒道:“但殿下还是要小心陛下最后谋不过来……推你出去平事。”
“——这是一定会发生的事。”齐承明理所当然的说。
他的手指反复玩弄着腰上配着的玉环,听着叮当作响的清脆碰撞声,仿佛看到了一串沉甸甸的钱币,又仿佛变作了银岛府上晃眼的露天银矿。齐承明把玉佩一收,小跑两步利索的出了书房,语气变得不容置疑:
“世家本身就是我打算对付的,但我的好父皇想把我推出去的话……那得看有多少好处给本王了。”
该灭的灭,该收的好处他也一定要收。
太子登基很顺理成章吧?
“春闱后就让他们发作吧,再拖久些我怕生事。”齐承明憋着一口气,他也老早就想给鸿仁帝找不痛快了,一直投鼠忌器,怕给过得艰难的百姓们再带去经不住的伤害,但现在来看……越拖脓疮越大。
“是。”宋故冷静的应下,猛一转身,带起了衣摆,他气势汹汹、摩拳擦掌的去饮泉院找几位王爷伴读密谋了。
鸿仁帝想像上辈子那样踩着新君博个仁慈的好名声,把烂摊子都留给继任者……还要看他们答应不答应!京里那么多装聋作哑的大臣呢,都该起来活动活动了!
他平时不联络他们,不代表他什么都不知道。
三月中旬,春风和煦,天气渐暖。
大街上肉眼可见的繁华数倍,处处都能见到赶考的士子们及家眷。悠闲中带点紧绷神态的,一看就是养精蓄锐多时了。神色焦急着的,恐怕是住的太远,到的稍微迟了,现在还没找到入住的旅店。
这个月户部又从京郊的新铺新店格外入账了一百五十万两银子,和鸿仁帝私下分润后吃得是满嘴流油,一问一个不吱声。
齐承明想到了他在柳州为了站稳根基,忍气吞声贿赂当地知州知府的事情。他很沉得住气,冷眼继续旁观。
好消息是,黄栋的心腹李缚清终于千里迢迢的从银岛府赶了回来,暗中接手了那台“户外发电机”,他也把那台宝贵的“手摇发电机”神不知鬼不觉的运了过来,现在这台黝黑小巧的机械产物就静静摆在了瑞王府正院的稍间里,与雷达放一起。
“辛苦你了,在岛上过得怎么样?”齐承明看到人的时候都吃了一惊。
当年他见过李缚清一面,那会儿对方还是个眉清目秀、英气勃发的青年水手。这次不仅晒黑了,人憔悴老了起码十岁,而且气质也沧桑沉稳了。像是海边土生土长了几十年的渔民。
怎么变化这么大?
“岛上一切都好。黄大人命我和盐布几人为将,现如今已经收复了三个势力所在的城镇,还有些余党不足为据。”李缚清恭敬的说,还有一丝懊恼。
他一心盼着出人头地,所以在岛上铆足了劲平乱,本来想着这两年彻底收拢好银岛府的乱象,好好到王爷面前报个喜功,没想到黄大人有要紧的秘密任务交给他亲手完成……完啦!
他保持着这种鬼样子先来见王爷了!
李缚清心里在下大雨磅礴,面上却恭敬得体。
这一路走来李缚清吃不香睡不好的,连做梦都得留着一只耳朵放哨,生怕自己搞砸了任务。模样可不就更埋汰了吗?
齐承明虽然大致都知道,经常有通过mp4与黄栋交流,但细节他是不清楚的。干脆抓住李缚清问了个方方面面,直到满足了,他最后才给突然前来门口欲言又止的小成子使了个眼色:
“……辛苦你了,快去歇着吧。”
门口一个二等宫女很有眼色的过来给李缚清领路。小成子按捺了一下焦急,见人都清散了,才迈过门槛迫切的说:“殿下!甘棠姐姐给咱们的人传信,说那位暗香姑姑这两天突然起了热,管事的姑姑非要把她挪出去呢!美人遣人求到了咱们所里,说其中内情她俱知晓……”
齐承明一怔。
在春闱即将开始的这个节骨眼上,这么巧合的事……
绝对是暗中的人出手了。
“走,进宫。”齐承明套了马车,心脏随着车轮转动一晃一晃,变得沉甸甸的。
他有预感接下来恐怕就要弄明白这个持续多年的谜团了。但是他也在心里估量着,这个真相在这个节骨眼上出现,他能不能稳得住,冷静的主持好接下来的春闱?
齐承明抬起眼帘,看到马车外面坐着忧心忡忡、因此欲言又止的小成子。
他心里平复下来。
不管这是不是暗中的人谋划,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不是二皇子本人。
想打倒他,这点火候还不够。
第213章
齐承明是成年的皇子, 没办法直接到后宫里去,也没法与妃子碰面。只能先进宫给太后娘娘请安——感谢皇后那边闭宫多时,又没有中宫之权, 不需要再去耽搁时间。
等到返程路上的时候,早就溜走的小成子从宫道里回来,给他使了个眼色。
“殿下……”被小成子带来的是一个频频从宫道里往外张望的大宫女, 神色有些凄惶, 她是赵美人宫中出来求援的。
齐承明废话不多说,一边往前大步走着一边问:“什么情况?”
那宫女自然的跟到皇子身后, 低下头装作自己本是贴身宫女的模样, 快速回答,只是嗓音中还带着一丝哽咽:“暗香姑姑已经被拖去善恩堂了,我们美人阻拦不了……还请殿下救救暗香姑姑!”
善恩堂就是宫中生了病的宫人被拖去养病的偏僻小院,简单来说,这里就是等死用的。
熬不过去的宫人就会被挪出去扔乱坟岗上, 若是侥幸有活下来的,心善的娘娘愿意惦记着, 那么他们还能回到原来的位置。若是连原先的宫里都没人惦念, 那即便活下来了, 这种宫人也没有好去处。
“知道怎么带路吗?”齐承明一眼看到她想说什么,提前截住,“本王给你们撑腰,到时候你们进去盯着。”
“是……!”那宫女松了口气, 干脆应下。
只要不是把金贵的皇子往那种腌臜地里带,她就没什么顾虑。
清悠是赵美人身边知根知底的大宫女,但多年前她还是小宫女的时候,就由当时的大宫女暗香带着了。后来暗香自梳成了姑姑, 留在宫里不愿嫁人。清悠也熬成了大宫女,三人的日子过得清苦但知足。
只可惜美人身边只能有一位自梳姑姑,清悠虽然不愿离开亲人一样的暗香姑姑和美人,这两年也只能忍着泪去想将来出宫后怎么生活。谁料到……突然发生了这种事,若是暗香姑姑离开了,清悠自然能自梳成为美人身边唯一的姑姑。
但她宁愿自己出宫!
……暗香姑姑绝对不能出事啊。
清悠怀揣着那个大秘密,心脏砰砰直跳,让她的呼吸都急促了起来。赵美人来时一脸疲惫的抓着她的手,交待她:“我是没法和瑞王见面了,清悠……这个秘密只能由你去说。但是切记!一定要亲眼见到暗香好好的。”
回过来神,善恩堂到了。
这里压抑又阴冷,隐约能听到各种呻//吟声,清悠叫出来这里的管事太监,对方是个圆脸的小太监,无精打采的坐在土堆上晒太阳,原本还有些爱答不理,直到看到门口站着一个面沉如水的少年,穿得是他从没见过的尊贵衣裳,那小太监才突然惶恐起来,一溜烟跑了过来听训。
“你们这里今天刚挪进来一个姑姑,有这个人吗?”清悠叉着腰问,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也能狐假虎威起来了,这种滋味很好。
“有有……!”小太监头都不敢抬,连声说,他只敢谨慎观察着那个一声不发的少年脚上的靴子,上面隐晦绣着龙纹,“那位姑姑烧得厉害,奴婢原以为熬不过今晚了。”
清悠一听,火急火燎的催着太监带她去看。小成子也默不作声的跟上了。
不一会儿,才只有清悠和小太监回来了。
“奴婢这就去抓药。”小太监还在谄媚笑着,按着胸口鼓鼓的位置,快步溜走了。留下清悠松了口气,低眉顺眼的说着:“殿下,成公公说怕太监不尽心,留下在这里盯一晚上再走,让奴婢随您先回皇子所。”
“知道了。”齐承明心知肚明。
小成子哪里是怕这个太监不尽心。正常来说,他一个皇子都亲自来敲打人了,小太监使出吃奶的劲把人供起来也不敢乱来。小成子这是怕……暗地里的人继续出手,害了暗香。
皇子身边也不可能一个人都不跟着,那太怪异了。
齐承明就带着清悠一路回了二皇子所,这个脸生的大宫女垂着头谨言慎行,到了宫殿里也不和任何人搭话,只是做足了近身伺候的模样。
二皇子所里的其他宫女太监看了羡慕又嫉妒,却也不敢上前过于熟络了。这都是甘棠在时立下的规矩。瑞王只器重他带出去伺候的那批人,二皇子所里新调来的这些宫人都没办法近身,成为贴心人。虽然心有不甘,但也只能把位置让给脸生的这位新宫女。
齐承明屏退了下人,又谨慎的用系统地图多观察了一遍周围,没发现异常,才准备问问清悠。回京后二皇子所里也不再是一盘散沙,别人的钉子都被他拔出去了,留下来的全是上了人才名单,自认效忠的宫人。
“殿下。”清悠扑通一声跪下了。
“美人说,暗香姑姑当年与她原是一族出来的,后来暗香姑姑分出来后,美人收留了她在身边护着,这些年一直谨言慎行……一切只因为暗香姑姑撞破过一桩事情……”
清悠深吸了口气,一想到美人交待她的这个秘密说出来后的后果……她跪在地上视死如归的磕了个头,开口:“当年二殿下的奶娘,听说是因为撞坏了娘娘膳食被罚出宫了,这只是一个由头。实际上,是前一天傍晚……”
“那位奶娘骑在树上,也许是听见了三皇子在密谋想暗害殿下您!”
齐承明眉头一皱:“……?”
柳奶娘逃到柳州来投奔他的时候回忆过几桩旧事,其一就是原身二皇子上学后被三皇子欺负为乐,那天原身哭着跑回二皇子所,还被三皇子追上不依不饶的欺侮。柳奶娘正是因此才想了办法转移人的注意力,把原身安安稳稳的带了回来。
第二天才转眼被找了个罪名清退出了宫。
柳奶娘也自述过自己很擅长爬树,因为原身二皇子小时候调皮,她好些次爬上去捉人,也因为翻墙和爬树这两个技能,在宫里一些小事上吃过甜头。
若是按照清悠说的……
齐承明心里的疑问还是很多,又追问着:“暗香当年是怎么撞见这些的?她听到了多少?”
“暗香姑姑当年没怎么见过华嫔娘娘,所以留在了二皇子所伺候。但其实二皇子所备受冷落……所以底下的小宫女小太监都成了整个皇子所的洒扫和粗使宫女。那天三殿下的人把宫女们叱骂一顿,都赶了出去。只有暗香姑姑……突然想起来她偷藏起来的一篓蝉还没有拿走,若是被发现,会被毒打一顿的。”
齐承明没有问暗香当年为什么要藏。
他也是渐渐知道的,宫里的太监宫女为了伺候人,从来不会真正吃饱,吃饭时间也很挤,饿得抓心挠肺的时候给自己偷偷搞点东西打牙祭很正常。不管是什么都能往嘴里塞。小成子爱吃的习惯估计就是这么养成的。
“所以她偷偷拐了回去?”
清悠点头:“暗香姑姑隐约听到三殿下说,要想个办法好好……对付您。”她吞吞吐吐起来,半天才把那些大不敬的话说全了。
哪里是对付啊,三殿下因为二殿下的奶娘捣乱气得不行,说皇子所的废弃水井臭不可闻,要是想办法在明天读书前把二殿下骗过去,弄进去吓哭,保管往后二殿下不敢再对他顶嘴,那位碍事的奶娘也得打发走。
“刚偷听到这些,那位奶娘就在树上一晃而过,把她吓了一大跳……暗香姑姑赶紧逃了,好像听见三殿下发现了什么动静。”清悠复述着,“从那之后她就当自己什么都不知道,第二天也随着二皇子所的不少宫人被调走了。”
“暗香姑姑前不久撞见了二皇子所的甘棠,她那段时间神思不宁的,夜里总是很煎熬,奴婢和美人好不容易才问出了原因……”
齐承明沉着脸:“……”
所以第二天柳奶娘被找了个错处赶出宫去,也许不是被发现了偷听,不然被赶出宫外的那些年里她就会被杀人灭口了。柳奶娘当年也没提过这桩事,或许她自己都不清楚自己撞见了什么。
三皇子……估计只发觉了动静,知道有人偷听,却不知道到底是谁……所以,许是三皇子发觉了不对后没敢再随便对原身动手,一心都去追查谁偷听到那件事了。
“这其中是不是有容妃的参与?”齐承明似乎是在自问自答,清悠没办法回答他这个问题。
但齐承明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想想二皇子所和原华嫔宫里那些人的大幅度变动,还有在宫外各种意外而死的宫女们。这些都是有势力的人才能完成的。三皇子当年才几岁大,心思再恶,也没法自己全盘完成……必定有他的母妃帮他。
“……本王知道了。”齐承明听完这些心里很不平静。
他大概猜到柳奶娘出宫前后消失的耳坠子去哪里了,也猜到三皇子一脉的人为什么会在多年后买下那样一个普普通通的耳坠子。
那分明就是“证物”。
——证明那天偷听之人身份的证物。也许当年丢失的那一只耳坠子已经落在了三皇子或者容妃手上。
容妃为儿子扫尾的时候,也许并没有把柳奶娘看在眼里,所以她才平安无事的活了许多年。直到齐承明穿越过来被流放,柳奶娘试图千里迢迢去找他。这种异常重新进入了容妃眼里,她才寻到了机会宁可错杀不敢放过。
但柳州很快被齐承明打造得铁板一块,是没了机会的。
直到再次回了京……柳奶娘当出另一枚耳坠子,这件事才被彻底确认。但……彼时柳奶娘的一家子都被鸿仁帝为了试探计划而关注着。还记得被齐承明发现、暗中出没在她夫家附近,最后回宫里汇报的那些人吗?
也许容妃就是发现了这个,找不到机会再次下手。或许干脆是被降位又被命令闭宫不出的容嫔没能力把手伸到宫外了。
从那之后柳奶娘就闭门不出了,现在还在府上。
齐承明看着跪在面前如释重负的清悠,心里有些歉疚,对她承诺:“你回去告诉你家娘娘,这件事都烂在肚子里。本王会想办法庇护你们,包括暗香,你们都不会出事。”
说到底,暗香一直藏得好好的,小心谨慎活着。是齐承明让甘棠去试探她,才被幕后黑手注意到了暗香的异常。他会负责好她们的安危。
“……是。”清悠的声线都有些微微的颤栗,能活着谁又想死呢?她们这些身份低微的人一旦招来报复就无法抵御,但若是瑞王殿下如今愿意护着她们。清悠的心里又生出了一分希冀。
夜长梦多。
齐承明听得心里乱糟糟的,遣清悠立刻带着他的信物去一趟后宫,找到薛妃寻求庇护,必要时可简单说明其中要害。
薛妃虽然家里遭了难,但薛大学士还在朝堂上。薛妃又生下过一儿一女,如今在后宫里仍然是身份地位高贵的透明人。护佑一个小透明美人和她的俩宫女还是能做到的。
薛妃宫里,听完清悠的简单描述时,对方沉默了许久:“……”
“娘娘?”宫女缃珠捧着果子露,不明白自家娘娘想到了什么在出神。她本以为自家娘娘会毫不犹豫答应下瑞王的请求的。
“……缃珠,先去把西侧殿收拾出来,待我禀明太后娘娘。”
薛妃回过神,这么吩咐着。她看着清悠一脸惊喜又愣愣着不敢相信的模样,平静的说:“这两日有消息了本宫再传信过去。”
薛妃不是在犹豫要不要做这件事。她听宫女们的劝,即便不与瑞王交好,也不该得罪。宫外薛氏全族如今都投靠了瑞王,她做这样的事也是顺理成章而已。
薛妃没有半点宫权,想庇佑妃嫔可以,想庇佑这种特殊情况的妃嫔……就得放在眼皮子底下震慑他人了。刚好她的宫门常年紧闭,谁都不能把手伸进她宫里害人。
还有比这里更安全的地方吗?想必这也是瑞王所想。
若是往后相处不来,过了这件事把人再打发出去也就是了。
薛妃便这么应下了。
“谢谢娘娘!奴婢代我家美人多谢娘娘!”清悠喜极而泣,拼命磕头。这简直是峰回路转,一个馅饼砸在脑袋上了。
别说跟着薛妃娘娘往后命保住了……
有了一个愿意护住她们的主位娘娘,不管是饭食还是日常琐事,全都不会再受欺凌了!她们美人终于熬出头了!
至此,清悠才觉得心脏落回了肚子里。她们不得不说出这桩密事换来的结果……太值了!
第214章
这一晚上, 齐承明在二皇子所里睡得很不平静。
他在榻上辗转反侧,反复回想着这一切,琢磨怎么替原身报仇。
三皇子真是自小就坏, 坏的流脓了。同岁的两个皇子不同命,原身二皇子被陷害成了没娘的小透明,就得从小忍受那样的欺侮, 只是不愿继续被欺负, 竟然引来周边这么多宫人的杀身之祸,护都护不住。
现在三皇子被贬成了庶人, 他的母妃容嫔也被命闭宫不得出, 三皇子一脉树倒猢狲散,看起来似乎不需要他再去报复什么了。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容嫔身边还是有一些人的。
必须把他们也除了,不然就会威胁到奶娘和其他人的安全。
还有当年说原身二皇子不详的只有容妃吗?皇后在里面掺和了多少?齐承明在柳州中毒的幕后黑手又是谁?这些事鸿仁帝已经查明了,在那之后却没了什么动作, 这是想袒护谁?
也得想个办法挖出来解决掉。
——放眼望去,仇人居然这么多。齐承明不喜欢这种感觉, 想想就烦心, 但这些不是他的错, 别人既然做了,他就要反击。
齐承明想到了鸿仁帝几番试探,都是出于担忧他心慈手软的借口。确实,他回京后一路烈火烹油, 耳边尽是赞叹夸奖,还没有个立威的时候,这一次……
齐承明心里有了主意,便恢复了平静, 终于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小成子才带着两个黑眼圈回来二皇子所,脸上满是疲惫的自责禀报:
“殿下,果真有人趁夜挑开了窗户,要让善恩堂里的病人受冻!暗香姑姑的病情本来就凶险,险些熬不过今晚,要是再冻着,就是再喝多少汤药也没用了。奴婢追了出去,钳制住了一个太监,待回来时,看到暗香姑姑脸色青紫,眼珠凸出,差点……差点被人掐弊。”
他自责的跪地请罪:“是看守善恩堂的小绸子来得及时,阻止了那行凶的人……谁都没料到,有人收买了善恩堂里的宫女。”
“人呢?”齐承明翻身从榻上坐起来问,一下子清醒了。
“那两个人都押在外面,小绸子也在外面等着。”小成子耷拉着脑袋。
齐承明不置可否,他对昨天见到的小绸子也有些猜疑,难保容嫔收买的是两个人还是三个人。
“既然那两人无故伤人,就去禀了掌事的,按照宫规处置吧。”齐承明平静的说,“让小绸子进来。”
他使了个眼色,小成子了然。
出了二皇子所的院门,小成子就昂首挺胸变成了威风凛凛的成公公,他先不动如山的宣布了对那两个宫女太监的惩罚,一点遮掩都不带:“来两个有力气的,把他们带去慎刑司。王爷交待了——宫女太监无故杀人,送去按宫规处置!”
“是!”二皇子所里争着出头的人可太多了,当场站出来两个有力气的宫女,都轮不到小太监开口争。
门口被按着跪倒的两人一听,脸都白了,挣扎着呜呜叫着求饶,却被堵着说不出话。
去慎刑司?!
又是瑞王这么交代的,他们哪里还有活路啊!
王爷难道不打算把他们留下逼问背后的人是谁吗?他们可以交待的!!
这和两个太监宫女想的完全不一样,瑞王应该很通情达理,很好说话才对啊!两人涕泪横流的被一路拖走了。
这场面镇的人都静了静,连准备领赏的小绸子都呼吸弱了一拍,屏气凝神的垂着头进了门。
“这是殿下见你有功,赏你的。”小成子塞过去一个沉甸甸的荷包,充当了齐承明的嘴替。
“暗香那边就交给你照顾了。”齐承明把他叫进来不是为了多交代一句,而是为了敲打,“过段时间,御前若是来人问了什么,你全都如实交代。”
小绸子听得心里更没底了,跪在地上有点发抖,连声应下:“是……是!”
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小太监,遭了人的排挤,落到善恩堂那种地方永无出头之日。只盼着这回能得瑞王殿下的赏识……但这,难道皇上的人也会来关注善恩堂吗?
小绸子顿时只知道老老实实的磕头了。
“去吧。”齐承明没再多说什么,又是小成子把人送出门口,低声提点他,“要是把差事做好,你可是在王爷和陛下面前挂上名的人了,还愁没有好出路吗?”
小绸子摸摸怀里沉甸甸的荷包,咧嘴笑的忠心极了:“多谢成公公教我!那位姑姑保管好好的!”
从今天开始,那位暗香姑姑就是他的命和前途!!
正殿里没人了,甘棠手脚麻利的拿来春衫要给自家殿下换上,也重新给他束了发。齐承明悄声叮嘱她:“这几天你还留在宫里盯着,等暗香好转了,把她送去薛妃娘娘宫里再回来。中间若是有人打听什么,尽可大胆的说。”
“是。”甘棠听得诧异,但却流畅的应下了,没问缘由。
齐承明这才带着小成子出了宫。
“走——咱们给柳奶娘出气去!”齐承明让小成子去几处送了个信,他自己找了处离得近的酒楼靠窗等着。
不多时,李半晖领着一串纨绔过来了。
“王爷想吩咐我们怎么做?”李半晖很少有现在这副神气样,他拍着胸脯大包大揽自信的说,“京里就没有我们做不到的事!这几个是我的弟兄。”
那几个纨绔各个报上姓名来,说得热火朝天。
齐承明瞥着李半晖那副神气过头的傻乎乎的笑脸,故意问他:“没有你们做不到的事?若是我想把宗人府里的齐庶人暴打一顿呢?”
李半晖脸上的笑立时就噎住了,胸膛也挺得没那么直了,讪讪的告饶起来:“王爷赎罪,我又没管住我这张嘴巴……”
其他几个纨绔也是眼神乱瞄,互相使眼色,绞尽脑汁的想替李半晖圆场子:“王爷,他就是嘴巴快了点,平时在京里想做点事……王爷尽管吩咐我们!”“……对对对!”
“本王没开玩笑。”齐承明的指关节重重扣在桌上,干脆的直接敞开了说,“齐庶人的人还不老实,到现在了还想对本王府内下手……本王要断了他的手!干干净净的那种。”
他在“干干净净”上咬了重音。
李半晖的脸色骤变,从为难迟疑变成了怒气冲冲的同仇敌忾,眉头都不皱一下的应了:“一个庶人哪来的胆子?!这件事包在我们身上吧!”
纨绔们面面相觑,心一横,这件事干了!
这番意思,齐承明不止对李半晖说了,回去又让宋故传信给了暗中投靠他的几位朝臣。
前礼部尚书告老还乡以后,三皇子一脉的人手还余多少残党?齐承明不清楚,短时间内也查不明白。但是朝堂上事朝堂办,那些老狐狸们心里比他门清多了。
这一次齐承明要做的就是,把他们的人手全扬了!
……
几日后,春闱开始之前。
户部侍郎突然当堂发难,揭发礼部一侍郎纵容底下倒卖试题,连根拔起带出几十人的罪证。又有钦天监的人检举,有人借星象大肆浑说造势,还未入仕便与朝中臣子秘密结党……
鸿仁帝气得七窍生烟,狠狠打杀流放了一批人,压下这堆乱象:“反了天了!年年都有不死心的。这是嫌朕处置的太轻了?!为首的全都砍了——这两天就砍!”
他怒道。
京城里便有了一番奇景。
一边是菜市口犯事的人砍头砍得血流成河,哭天喊地。另一边是半里地外的贡院门口士子们排成了长龙。
春闱开始了。
大街上挑着扁担有卖状元糕的、卖及第粥的,卖笔墨纸砚,甚至连鞋子都有人叫卖。送考的士子家眷们闹哄哄的在这里挤在一处,眼巴巴眺望着他们入场。临近的几家酒馆茶楼爆满。
齐承明与两位礼部副考官先是一同进入了贡院。
设下香案后,由齐承明领头一起拜下,士子们再拜考官。四处大门就封闭了。接下来士子们要在这里考上三场,每场三天,连考便是九天。不管风吹雨淋,走水还是病死,不到散场时,大门都不会因故再开。
从这天开始,整个京城都笼罩在紧张又兴奋的压抑氛围里,红白事也都自觉延后了,平日走马观花玩得肆意的纨绔们也从街头消失了。
鸿仁帝开始密切关注着二子主持的这场春闱。
然而就是在齐承明入贡院的这天……
李半晖领着纨绔们蒙上脸,趁宗人府关押齐庶人的那处小院看守去吃酒的时候、胆大包天的冲进去打砸了一顿,把原三皇子揍了个满头包。
“别忘了……打折一只手!”李半晖压着嗓子提醒。
另一个纨绔有了异议:“……说得是一只手吗?”
他们这些纨绔正事不会干,坏事倒是娴熟得很,压根不提名姓。
李半晖愣了愣,和其他人面面相觑:“……”
对啊。
王爷要的是几只手?好像只说了要打断他的手吧?
“这有什么好磨蹭的,稳妥点都打断了呗!”另一个急脾气的纨绔催促了。
李半晖一听有道理,重复了一遍:“对,要干干净净的!你们别折腾成乱糟糟的了。”
三皇子倒在地上被打得弓成了虾米,脸都痛的涨红了,听到这里更是吓得大汗淋漓,害怕嚷着:“你们是什么人?我可是皇子!是皇上的亲儿子!你们休想动我——啊!我的手!你们怎么敢的!啊啊啊!”
咔嚓两声过后,他的双手耷拉了下去,疼得在地上翻滚着一阵鬼哭狼嚎。
“你算什么皇子!”一个喜欢放狠话的纨绔现在痛快的用上他的嘴皮子了,“你只是庶人,一个没人管的庶人!”
别管心里怂不怂,反正面上不能输阵!
门里的女眷们害怕的往这边张望着,看到三皇子的惨状,吓得她们死死捂住孩子的眼睛或者耳朵,却没有一个人出门来帮着求饶的。
“哼,我们走!”李半晖见院里一片狼藉了,这才领着人牛气哄哄的扬长而去——走时还不忘把大门重新锁上,制造无事发生的假象。
李半晖心里小半没底,但大半还是不害怕的。
不就是把三皇子打了吗?他备受太后娘娘的疼爱,日子过得比一般皇子好多了,上辈子他那么针对七皇子不也是被陛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事的!
话虽然这么说了,但李半晖回家换下装扮后的第一件事,就是乖觉的溜进了宫里,找太后娘娘撑腰去了……
第215章
太后娘娘今天晨起刚用过一碗鸭子燕窝粥, 正在品滋味,就听到疼爱的侄孙进宫来的消息。
“这猴儿又闯什么祸了?”她没好气的往旁边微微倾斜身子,对陪了她大半辈子的大宫女嫌弃说着, “你信不信?这不年不节的,他准是跑来宫里找哀家撑腰了!若是哀家说准了,今天摸骨牌你可不准再赖了!”
太后宫中的大宫女早就被尊称一句“针花姑姑”了, 她闻言只是跟着笑:“娘娘一向料事如神, 奴婢才不赌呢!”
“好啊,哀家看你是还想在骨牌上耍赖!”
说笑两句后, 少年人已经经过通禀、远远地大步走过来了。
别看太后刚才那般嫌弃, 她的语气里没有一点嗔怪,脸上扯开的全是慈爱的笑:“说吧,又是闹什么了?”
太后平时不参与任何朝事,宫权也不爱沾染,皇帝愿意让她管她才帮着管几年。平时对孙儿辈见的不偏不倚, 只谨慎的敢对嫡孙有好脸,却也不敢过于疼爱。这么处事公道明理下来, 她和皇帝儿子相处得从没磕碰过。
即是如此, 她多疼疼娘家的小侄孙又怎么了?
平日就这一个爱好了!
皇帝也知道她, 给她父兄子辈家里都赏了官职,是那种清闲又能吃得满嘴流油的肥差,晖儿只要不把天捅破了,闹什么事出来皇帝全然当看不见, 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当这孩子是在她膝下代为尽孝了。
李半晖一进宫就流畅无比的跪了,嘴甜的跪行过去,抱住太后的膝盖撒娇作小儿状:“姑奶奶,有人欺侮晖儿, 晖儿气不过把他打了!您可要给晖儿做主啊!”
古代这个年龄的人都已经成家立户了,李半晖却还毫无心理负担的撒娇卖乖,彩衣娱亲。太后娘娘被他晃得乐呵呵笑着,从小到大就吃这一套:“哦?胡闹,你把人家打了,现在还让哀家做主?”“唔……那人是谁?”
李半晖可怜巴巴的说:“是……三殿下。”
太后娘娘和针花姑姑的眼睛一起瞪大了,连守门的其他宫女太监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眼神。
太后回过味来,差点气笑了:“你是说——关在宗人府里不得出的承昭欺负了你?你还去把他打了??这是打成什么样了?要是太过了,哀家也护不了你。”
李半晖理不直气也不壮的点点头,呱啦呱啦把事全倒出来了:“打折了他两只手……姑奶奶你不知道,是三殿下他欺负人!他从小就欺负瑞王爷,现在又趁着春闱想惹事……”
太后左耳朵听了半天,右耳朵听了半天,怎么听都是瑞王当年被磋磨,现在有仇报仇有怨报怨的故事。但是这个傻孙儿怎么也牵涉进去了?同仇敌忾,掏心掏肺的,还跑去打断了三皇孙两只胳膊……这是押了二孙子?
太后一时间都沉默迟疑了。
她自己不站立场,但拦不住娘家有倾向。别说晖儿了,这段时间承宴来给她请安,话里话外都在提他二哥怎么怎么好。
太后总共就宠过这两个孙儿辈,连承宴这个嫡皇子都不愿意争了,满心都是他二哥。晖儿也摆明了要和人家站一起……
罢了罢了。
难道还能拦得住?
太后回过神,看着李半晖脸上写满了担心和孺慕,她伸手拍了拍小儿单薄的脊背,哄着:“行了,这事就交给哀家了,你回去安省待上几天,别让你爹娘再操心……风头过了,再出去顽。”
“唉!”李半晖痛快应了,看着面前的慈爱老人,眼窝开始发酸。
这一辈子,他一定要提前抱好太子殿下的大腿,隔几年就请殿下那里的神医给太后娘娘看病,不能让太后娘娘一时疏忽拖久了病情,过几年溘然长逝了。他也要撑起门户!带着全家都早早投了太子殿下,不至于让全家急转直下,落了个凄凉下场……
李半晖吸了一下鼻子,努力挺直了胸膛,把眼泪憋回去。
他现在也是办了太子殿下差事的人了!这一世瑞王爷还没有封太子,等到日后了——他就是太子旧人!为了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谁知道他等了好几年啊!呜呜殿下终于认可他的忠心了!
……
纨绔那边的事了,齐承明还不知道。
关了贡院以后,他们这些考官就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了。时辰到了以后,官兵们发下试卷,举着写了试题的木牌开始游场,偌大的贡院们鸦雀无声,学子们各个屏气凝神,细听了还能听到翻卷纸的声音。
‘差不多就是这两天了吧?’齐承明算着时间,时刻关注着还没有异动的皇宫监控。
他等待着事情发酵的后续。
而考场里……一些熟悉的面孔正在奋笔疾书。
秦留颂面色沉着的下笔如有神,看了题目也丝毫不见慌乱。
张庭小心翼翼的在草纸上写着,额边渗出了细微的汗渍,他连忙用袖口拭去,不敢耽误分毫。能不能改换门庭,对叔父复仇就全看今朝了。
黄家两兄弟不幸分到了臭号附近,一个写得冷汗直冒,一个写得面色发白,都在咬牙坚持。
章季身为大家族出来的庶子,反而对这样的糟糕环境适应良好,他裹着单薄的衣裳,冻得缩成一圈,下笔的手仍然极稳。休息的时候,他抬头眺望了一下远方,目光有一瞬间的抽离:“……”
呼。
为了成亲……
一想到若是两个黄家的大舅哥这次中了,他却落选,那婚事就彻底没影子了。章季咬咬牙,清空思绪,继续埋头。
又有几个陌生面孔的考生,看着这次熟悉的考题,神情似喜似悲,强忍住激动一气呵成的写着上辈子自己的理念与策论。
虽然这次恩科提前了……但这是新君出的题!他们心知,若是没有意外的话,自己的上榜就稳了。
此时的六部官衙里,也不知有多少人正在翘首期盼。
沐大学士的表情称不上有多好,反而忧愁的长喟了口气,亲手抱着小曾孙女儿在院子里转悠着。
“这次恩科过后,不知道有多少奇人异人上榜喽……”
风带走了他微不可见的呢喃。
现在朝中的重生臣子已经够难管着了。皇长子天花而亡的事中虽然没有查出来,但沐大学士怀疑动手被拆家灭门的那几人背后,其实有重生的人在怂恿。
人越多就越难管了。
但唯一让沐大学士还心有安慰的是——这批特殊的臣子越来越多后,反而所有人都守口如瓶,遵守着互相的默契,谁都不会对新君挑破详情。
从一开始,大事就和上辈子发展的不大一样。他们在‘先知’上吃到的甜头很少。但若是去向新君戳破、好换取亲厚情谊呢?
能靠自己实打实当官的人,都是从全国各地精挑细选爬上来的,没一个蠢材。新君难道是那种听风就是雨,臣子说什么就是什么的人吗?就不怕新君知道了一切,追着问上辈子谁才是他可心的心腹爱臣?
重生之人越多,他们越能互相制衡。
这事到今天还在博弈。也许只有后期新君麾下的格局即将稳定时,才能有人愿意戳破这个诡异的默契吧。
……
春闱几日一晃而过,京城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平静。
其实在齐庶人挨打的当天,他就愤怒的要求门外的看守上报了,还闹着要太医诊治。
看守的侍卫不敢不报,但到了御前的时候,鸿仁帝都听愣了:“好端端的,李家那个小儿去打三……去打庶人干什么?”
他的眼神往旁边一扫,做足了准备的福满公公卯着劲的说:“陛下,今早李家公子也入了宫,坐了三盏茶的时间才走。太后娘娘的人随后去了薛妃娘娘宫中,二皇子所和善恩堂,问了些旧事。”
鸿仁帝脑子里过了两遍,被冒犯了的生气劲还没上来,反而觉得更奇了,摸不着头脑的问:“这都是怎么着?赵福满,去查查。”
白胖的大太监欠了欠身:“奴婢这就跑一趟。”
他最爱八卦,陛下这次的吩咐正对上他的心坎。
赵福满原路走了一遍,从薛妃娘娘处新搬来的赵美人口中问出了一个辛密,听得两眼冒光,又走了一趟善恩堂,亲眼瞧了瞧那位人证暗香姑姑,再去慎刑司确认了二皇子遣来的两人已经没了命。最后去了二皇子所领了宫女甘棠,这才心满意足的回了御前。
“……陛下,奴婢所说的句句属实,还请陛下为我们殿下做主!”甘棠跪在地上,把柳奶娘的事说了个干净,包括这几年来的明刀暗箭也全都说了个遍,想想都是倒不尽的心酸。
鸿仁帝脸色一时青一时红,胸膛剧烈起伏着,气的有些头昏:“……”
他知道自己后宫里有些说不出的龌龊,但不碍着什么的时候他也不会去多管。没想到容嫔在背地里是这么个心狠手辣的!三皇子年幼就敢想把兄长推进废井里的毒计,容嫔更是胆大包天的敢派人追杀皇子乳母和那么多宫女太监!
她想干什么?!
要不是承明运气好,她是不是连承明都想一起害了?!
鸿仁帝想到这里突然顾不上气了,心里一冷。
二子的确中过毒,若不是发现救治及时,贵毒那种东西中得深了,别说人从此就废了,平日只会是生不如死!
那一次鸿仁帝调查到了下毒手的人与朝堂上推波助澜的人是两拨人手,不是七皇子就是三皇子,线索最后查到了他们头上。鸿仁帝把结果先摁了下去,打算等立承明为太子时一起彻底清算。
现在想来……敢下毒手的人怕不就是容嫔!
鸿仁帝气得额头上的青筋都鼓了起来,再去想容嫔那副花容月貌的美人模样,也只想到了毒辣。
所以这几天闹这一场的意思很明白……
是二子忍无可忍的在反击了。
鸿仁帝一点都不觉得二子找人把兄弟的双手都打折有什么问题了,那孽畜现在是庶人!已经不是他的儿子了!就连齐承明一声招呼不打的把两个宫女太监送进慎刑司断了命,鸿仁帝也觉得欣慰了。
这才总算有点皇子的样子。
不过要换做遭受了这些的人是他——呵,他的报复才不会只是把人的手打断。
那人就别想活着了!
鸿仁帝心里是这么想的,但对于二子这时候的做法,却没有不满意的。
最终在齐庶人挨打的这件事上,鸿仁帝没表露一点对李半晖和齐承明的惩罚,反而为二子撑腰一样的说道:“容嫔心肠毒辣,朕尤为不喜!褫夺封号贬为庶人,送去冷宫吧。”
他心烦的挥了挥手,像是在赶蚊虫一样:“朕不想再见到她。”
“告诉宗人府一声,那个孽畜也废除名姓,不得以皇家齐氏自居!往后消息不得出,他的事别再往朕面前递了。”鸿仁帝也不想再听到这个糟心儿子的事。二子往后还想出气,爱怎么过去怎么过去。
三皇子一脉的人还剩些三瓜俩枣的,鸿仁帝越想越气不过,又杀的杀贬得贬,发泄了一通才好受了些。
——原来都是这些蠢物在从中作梗,不然二子也不会从小受那么多磋磨!
鸿仁帝自认有了理由。
“是。”
福满公公吃完了瓜,心满意足的带着好几道旨意退下了。
这等于陛下默认了不打算再保‘三皇子生母’的脸面,要让于庶人在冷宫里磋磨致死的结局。也默认了三皇子这一系的人彻底败落。连死灰复燃的灰都没了,这是彻底完了!
第二天。
圣旨传遍了京里的时候,宋故听着门房的人过来禀报,手上的对牌都没拿稳,掉了一个。他惊呆了:“……!”
等等,谁?
三皇子的母妃彻底贬没了,谁来给他出谋划策?谁来给他招兵买马?未来那场宫变呢?
宋故等了那么久的宫变也没了!
……我们还没出力呢,你们怎么就倒下了?
第216章
外面听到圣旨的各家反应不一。
贡院里。
“……”
齐承明看似坐着在发呆, 实则上把鸿仁帝发布的圣旨听了个全。
他默默垂下眼帘,心中平静。
……这件事能按照他预想的那样完成,实是再好不过了。
齐承明想报复是一回事, 想借机试探一下鸿仁帝现在对他的忍耐底线也是另外一回事。就算鸿仁帝这回不高兴,他入了贡院在主持春闱,老皇帝也不能趁机发作他。
但往后, 他就知道鸿仁帝对自己的偏见有多深, 从而调整他的应对态度了。
现在借力打力,有了鸿仁帝下旨, 三皇子一党就再也没有蛰伏着起伏的能力了。齐承明心里安了不少, 摆在他面前的竞争对手,便只剩下了原男主七皇子了——
换句话说,要看鸿仁帝本人的心意了。他要是想从中作梗,再是烂泥也能硬扶。
齐承明不打算当孝子贤孙,乖乖在老皇帝划定的范围内夺嫡, 他要做就要釜底抽薪,最后一个对上的敌人一定是老皇帝。
齐承明在心里过了一遍凭票计划, 再想想趁着春闱瞩目、悄然从京中离去筹备后手的几个伴读, 他镇定下来, 重新把注意力落在了贡院里。
他和两位副考官都坐在办公的房中,身边还有七八个官员和小吏一同负责帮忙。此时不少人在进进出出,低声的说着各个事项:
“恭桶已经又检查过了……不会有人夹带。”“蜡烛呢?”“王爷派了一队士兵守着。”
“王爷,看这几日天色, 京城恐会下雨啊。”汪石期期艾艾的凑上来,小心提议着。
齐承明疑虑的看向他,认出了这位是嫡公主的新夫婿,这几日他好像格外巴结自己:“京城常年干燥, 只有临近夏日会下几场雨水,汪学士是如何得知的?”
汪石努力镇定了一定,好在他家境窘迫,是乡下在土里扒食的泥腿子,现在也有话说:“回王爷,下官家中是种田为生的,看天时是家常便饭。”
齐承明本来就是故意与他交谈,便顺着话头吩咐:“贡院之前修缮过,不容易漏雨。但以防万一,让巡逻的士兵们去检查一番。”
“下官替士子们多谢王爷!”汪石眼睛一亮,连语气都亲厚了不少。
他为什么非要凑过来这么说,是因为在他的记忆里,这一年的冬日过于寒冷干燥,但是夏日的雨水又太过充沛,从三月里就一路泛滥,最后引起了夏汛……
汛情波及不到京城,但万一贡院这会儿漏雨,说不定会筛下去几个新君的栋梁之材。汪石一心为君,前世他只是个芝麻大的小官,帮不上什么忙,但这一世离得这么近,激动得汪石总想找点事做做。
“本王记得你的婚期也快近了吧?”齐承明心中惊异,意识到汪石对他的好感好像挺高,勉励了一句,“放宽心。”
汪石勉强挤出一抹笑容给他看,鼓起勇气说:“不知道届时是否有幸邀请到王爷……”
旁边路过听到的小官猛然大惊,胆颤心惊的看着他。
虽说汪石尚的是公主,邀请皇子去参加婚礼无可厚非。但……但你也得看看情况啊!嫡公主是六皇子的同胞姐姐,六皇子和瑞王如今是争夺皇位的对手,这……
这能混为一谈吗?
人家王爷只是客套一句,汪学士你就当真了?糊涂啊!
齐承明确实有些惊讶,但他转念一想就应了:“那本王就只等着帖子上门了。”
出于哪方面他都适合去,哪怕他不对外做解释,世界上的“聪明人”那么多,总能替他找到理由的。
刚才的小官果然惊诧,替他找到了合适的理由:“……”
原来汪石和瑞王果然有些交情,这是当了驸马也不想矮公主太多,找来王爷撑场面的吧?瑞王……也是他想岔了。不管皇子们怎么争,公主只有一位,是得顾全大局做脸。
小官思绪豁然开朗,又有些佩服瑞王的心胸。
这位瑞王爷的事迹一直传的沸沸扬扬,有的说他顽劣不堪,全靠陛下一腔爱意硬捧。有的说他脾性乖张孤僻,娇奢挑剔,所以误打误撞遣人造出那些火爆的店铺与高粮种子。不管哪方面,评价都不大好。这些可都是朝上的高管重臣们私下传出来的,小官深以为然。
但现在……被分来操办春闱一事时,他却觉得真实相处过的瑞王,好像不似……外面流传的那么不堪啊。
瑞王明明是个脾性温和待人有礼的青年,做事也有板有眼的,没有给他们添乱。
“……”小官陷入了深思,隐约觉得哪里有些问题,却又察觉不出症结到底出在何处。
……也许是那些重臣大官们更容易受到谣言影响吧?
他回去得好好和尚书大人说说才是。
在贡院里主持大局是一件磨人的活。齐承明耐心等着各处都检修了一遍后,一切事必,只待考生们答卷了。
齐承明拒绝了随着几位副考官一起巡场的打算。
之前开贡院拜祭上香后,他没有留下言谈拉拢人心,所以士子们只知道主考官是瑞王,并不清楚他的容貌。齐承明怕这一场里有不少自己的小伙伴要来考,万一突然在巡场的时候见到他的模样,心神大乱,影响成绩。
考场上的分毫动静都影响极大,齐承明更情愿在他们得了好成绩后,与齐承明有了师生名分时再露面,给他们一个小小的“惊喜”。
一晃九天而过。
焦灼熬人的三场考试全都结束了。
张庭神色憔悴的走出狭小逼仄的号舍,看着明媚的蓝天,被强烈的光线刺的眼睛流泪,但他却如获新生一样的贪婪看着天色。
“……终于,结束了!”
和他一样不修边幅的考生比比皆是,有的恸哭,有的神思不宁,有的心怀惴惴。即便名次没有出来,大多数人对自己答的如何,多少是有些认知的。
张庭也同样。
前面两场考的经史子集,词赋诏诰他都下过苦功,即便是这一世没空细细研读过的书,上一世当做闲暇消遣时也涉猎过不少。不然他休想在短短两三年内考上春闱。但唯独让张庭心里没底的是……
第三场考的策论。
今年的题目为《定方形势论》。
近几年边关屡屡被犯,南北方各有关外蛮夷入侵,战事胜负参半。几国遍生龃龉,还是今年的“万国来朝”的大朝会改善了一些形势。
在这种紧要时候出了这么一道策论题,便是明摆着要他们阐述定国的战事未来该落在何处,有何神丹妙药来救国。听闻主考出题的上官是瑞王殿下,殿下现下最忧虑战事吗?
张庭上辈子也没怎么接触过策论,没有从更高的地方看待过世事,眼界尤为不足。去办实事求是的庶务是他的强项,但策论一条便是弱项了。偏偏今生和上辈子发展早已偏移,他甚至不能参考其他人的高谈阔论……
在考场上,张庭很是咬牙思索了一番,现在也对自己的答卷没个底。
“……罢了,再去茶楼听听其他人是怎么说的。”张庭灰头土脸的出了贡院,深知这两天肯定有许多人会在茶楼互对答卷。
他却没想到远处传来清脆的一声呼唤:“哥!张庭!哥哥!”
这道熟悉的呼唤声让张庭在原地呆住了,他转头一看,准确的从一众人群外看到一辆马车,少女笑颜如花的从窗帘后对他拼命挥手——那是他许久没再见过的妹妹,娴姐儿。
“你是怎么——”张庭猝不及防,是怎么都没想到妹妹会来接他。他艰难的挤过去,车夫赶忙过来帮他,老道的皱着眉头担忧道,“少爷,这里不好叙话,我先把车赶离了再说。”
化名田雅的娴姐儿看到哥哥这么憔悴的模样,心疼极了,她捧着茶碗递过去:“这是刚放温的粥,不是茶,咱们先回家去,娘请了王府的大夫过来候着了。”
张庭都听愣了:“……娘?”
一段时间没见,怎么有了个家,还多了个娘?
他怕联络有碍,这次进京赶考特地自己租了个小院,谁都没交代。只想等着金榜题名后再和妹妹、和王爷联系,谁知这……?
一时间让他都不知道该从哪里问才好。
“就是柳姨母呀,我已经认她做了干娘。”娴姐儿虽然口中说的是‘干娘’,但看她放松撒娇的孺慕神态,像是待亲娘一般亲昵,“娘也记挂着王爷和你呢,但是她出不来,所以只能让车夫载妹妹来啦。”
张庭多敏锐的人,从这一句话里就听出了藏着事的端倪,但他观察妹妹神态放松,料想事情没有太过紧急,不急着思虑了。他强撑着写完三场大考的精气神耗损太重,现下松了心神,便只想眼一闭狠狠大睡一场了。
有什么事都等醒了再说吧。
……
贡院放场是一片区域一片区域轮着放的。
等到黄家两兄弟出门的时候,一个喜极而泣,一个笑着流泪。
“黄岚兄,我这次怕是……不中用了。”青年笑得苦涩,艰难的说。他有预感自己考砸了,今年的策论出题太过宽泛,学子们容易写得千篇一律,却不容易出彩。
黄家本来就不算消息灵通的大族,又从那种穷乡僻壤里考出来的,对周边的战事知道的都是懵懵懂懂、和别人了解的那些皮毛一样。前面的诏诰题黄石兄也不擅长,等于第二场也考的不好,铆足了劲来写策论题的。
现在他感觉……两场发挥的都不成,怕是,完了。
“……”黄岚兄哑口无言,嘴角的笑容渐渐收了,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族兄。
他很擅长诗词歌赋,虽说诏诰题答得也不怎么好,但数算的部分他觉得自己写的很出彩。这次第三场一考,他也另辟蹊径,选了自己的优势——
他用数算的方式实事求是的演算解析了一番南方军事后勤的变动,来阐述自己“守固慎战”的观点,这边的每一场战役都得小而精才行,不然应对不了拉锯般的反复消耗,势如顽疾。
他觉得,既然题目如此广泛,他又不擅长从全面望尽定国各处战役局势,还不如只写自己清楚的、擅长的。如同他的观点一样写的小而精,写出花来,写的实事求是。说不定反而能获得青眼……
不管心情如何,两人事后还是对了对各自想法。
黄石兄听得心服口服:“是我不如你。”
他对地质和柳州周边环境的熟识程度比族兄更甚,若是写周边的战役变化,即便不能从数算后勤上计算,也能从地势上说出个一二来。但他偏偏想不到这些,写不出这些。这就是族兄实打实的本事了。
“不知道章季那小子写的怎么样……”黄石兄收拾了一下心情,坐上马车的时候还在眺望等着找人。
他现在担心了起来。
自己回去还能加倍努力再考,但若是章季那小子没考中……他们黄家绝不会把妹妹嫁过去的。单论章季那小子自己,不管他再看不惯,也是个妹夫的好人选。所以这一刻,黄石兄心情更复杂了。
如果说这些年纪轻轻的生瓜蛋子们出贡院时是心生忐忑,那么秦留颂出来的时候,脸上不显,心里却春风满面,几乎要笑出声了。
这个题目不是他上辈子熟识的。那又怎样?
一想到其他重生之人也都没了便利,只能靠自己的学识硬考,他就心里美滋滋的想笑。
秦留颂清楚自己的学识是扎扎实实硬学到的,这辈子跟着新君在柳州博览众识,大小事一概经过他的手,连要命的东西他都清楚。新君是什么观点,什么想法他也都是清楚的。
还有谁比他更有优势的吗?
这都等于把饭喂到嘴边了——如果他再考不好,秦留颂只会觉得接下来娶不上亲,不能为新君效力全都是自己活该的!那也太无能了!
第217章
春闱结束后, 到了紧张的弥封誊抄和批卷时间。
齐承明被憋在贡院里小半个月,也有些憋得慌了。看着其他学子们都能离去,他们这几人还得多加批改完才能出去复命, 他就得努力沉下气,才能好好对待手上的答卷。
学子们的试卷到了现在已经大变样了——
每一份试卷上名姓的位置都被厚厚的弥封纸裹住了,盖上了特制的骑缝章。原本的墨色答卷又被誊录官们用朱砂笔抄写一遍, 变成“朱卷”, 才能落到考官手上。
这几道流程分属于不同的小官们去做,监督他们是否舞弊也是齐承明的职责。至少齐承明现在看着一份份试卷, 批改的时候根本看不出哪个是他熟悉的人写的。
“王爷, 来喝点热粥吧。”有相熟的小吏在院里小声邀请着。
贡院里的饭食只能算是平平,齐承明这几天和他们吃得一样,带点诱人香味的食物都不能有,嘴巴里也淡的厉害了。
现在贡院里大多数地方都锁了起来,夜幕下静悄悄的。只剩这几间房室还亮着烛火, 小吏们干脆把炉子一个个搬进院子里,煮起了美味的鱼片粥。
“大家先歇歇, 养足了精神再改吧。”齐承明招呼其他批改官一起去, 他眼尖, 可没错过小吏招呼他的时候,房间里不少人都在默默咽口水或者耸动鼻尖。
“这鱼是哪里来的?”齐承明奇道。
只要不批改完试卷,贡院就不得彻底开封。他们这些人吃用的都是存储在贡院里的粮食冬菜,所以这几天越发不见荤腥。
“是陛下特地赏的!”小吏兴高采烈的说, 看向瑞王爷的目光全是崇敬,“是皇室龙鱼,陛下赏了二十条!”
齐承明:“?”
汪石熟识的那位董编撰今天也在,他眼光一转, 看得出瑞王似是不解,便贴心的上前分忧,低眉顺眼道:“都说‘洛鲤伊鲂,贵于牛羊’。洛阳的鲤鱼和伊水的鲂鱼,肉质细腻,味道异常鲜美,被誉为京中三月时最上佳的菜肴,有时比黄金还金贵呢!”
“味道最优的一批洛鲤会特供于皇家,还得了个龙鱼的美名……”
董编撰说着说着自己也情不自禁咽了一下口水。
平时他也吃过鲤鱼,但是他还没尝过皇家精挑细选出来的“龙鱼”能好吃到什么程度……这次真是托新君的福了。
“大家都快尝尝吧。”齐承明也听馋了,那一锅鱼片粥的气味本来就诱人的飘着,加上这段识货的解说,更是拉满了他的期待。
说起来……
齐承明捧着热乎乎的一碗粥,稍微吹凉以后就迫不及待的填了一勺入口中,鲜美细嫩的鱼肉片入口即化,当场把他鲜得一个激灵,眉头皱了起来:“……”
烫!!
呼,差点烫得他在嘴巴里又炒了个菜。
但是……真鲜呐!
为了保持形象,齐承明只能含着泪努力咽下了这一口,呼着气慢慢吃下一勺了。
的确鲜美异常。
他当场宣布自己有了新的爱吃菜肴了!
说起来,没穿越前好像他也听说过“黄河大鲤鱼”的名头,依稀记得是中原洛阳?那一带的美食。但好像不是鱼片粥,难道是红烧或者油炸吗?
齐承明和其他考官小吏们在夜风寒冷的三月里愣是吃得浑身冒汗,一个个喜笑颜开,身上热融融的舒坦极了。他吃到最后舒服的喟叹一声,放下了晚,这才在心里默默记下这一笔,等忙完这一遭就开发新的美食菜谱去!
“走吧,继续批改。”吃饱喝足了,这下所有人都没了私底下细碎的怨言,一个个铆足了劲恢复了精神。
烛火摇晃,一室静谧。
等齐承明等人加班加班的又熬了小半个月,新鲜的排榜才出炉了。
先是送去给宫中的陛下和礼部官员看,没有异议了就会张贴到礼部衙门外和国子监的照壁上,这时距离春闱举行都过去一个多月了,流程异常繁琐。
一旦金榜题名,就会有各省会馆的报捷人骑马从驿站层层向外地通报,或是敲锣打鼓的前去住在京中的士子住所。
安静了一个多月的京城又喧闹了起来。
四处都是热闹的报喜声,喧嚣的敲锣打鼓声时不时突然爆发在某处,伴随着众人的叫好与一箩筐铜板被倾倒出去,众人围观着抢‘喜钱’的欢笑叫声。
齐承明也终于解放了,熬得他都觉得自己憔悴了。
身形介于青年和少年之间的他乐呵呵的背着手,低调的穿梭在一片喜气的街道上,身后不远处是高高兴兴来亲自接他的宋故。小德子和小成子本来赶着车来的,现在也被先撵回去了。
宋故就能很坦然的和新君并肩走着,平静享受着这阵氛围,低调的像是一对身份相当的友人。
“三天后就是殿试了,这次通过春闱上榜的贡士们都能有个最终的名次了。”齐承明压低了声音,在这种喧闹的街上,是最保险的叙话环境。只要注意着周围经过的人,根本不怕其他人偷听到他说的话,
“宋总管,你知道吗?这次的会元居然是我们相熟的人。”
春闱只是举行在春天进而得名的,本质上该叫做“会试”,头名便称为“会元”。
宋故神色压根没有变动过,反而微扬了一下眉毛,低调含蓄的说:“殿下,我猜这次榜上还会有很多你相熟的英才。”
“听君一席话,如听一席话啊。”齐承明一下子笑了,打趣他。
宋故跟着微微笑着,也不解释。
新君还以为他是在说废话,只有宋故这一批重生之人也会清楚,他说的分明是大实话。不过,新君现在已经相熟的人中间,有人考上了会元吗?
宋故思虑了一阵,隐约有了个猜想。
他抬起眼帘,看到青年皇子正聚精会神的注视着他,擎等着他猜呢。
“……我猜是,秦先生?”宋故的语气甚至都没带上疑问,被他说成了陈述句。
“就是他。”齐承明到现在都觉得这件事很梦幻。他只知道秦先生一向争气,但没想到这么争气啊!
那天改到最后,齐承明看到最出类拔萃的那一份试卷的策论……观点和举例都很眼熟。
啧,特别眼熟的那种。
最后被众考官一致评价为上上选、大家揭名排榜时,齐承明看到那个熟悉的名字都懵了几瞬息。
“不过也是我被封在贡院里批改试卷的缘故,秦先生现在在哪里住?要是答完卷我们就交流过了,也不至于这么惊讶。”齐承明承认着问。
“秦先生不愿意暴露与殿下的关系,所以搬出去租了个小院。”宋故老神在在的说。
这只能糊弄明面上的人,暗地里重生之人谁不清楚,他秦留颂是早早混到新君心腹位置上的无耻之徒?
这名字早被多少人咬牙切齿过了。
“最后的殿试才是决定名次的地方。”齐承明喃喃着,他对贡士们的名次期许倒是没那么大,毕竟不管什么名次,能做事的,都算他的爱臣。只是这还决定着贡士们被皇帝看在眼里的排名,是他们现在的前途所在。
“殿下,就不怕陛下让你参加殿试?”宋故还是疑惑问出了声。
齐承明耸耸肩膀,反而洒脱了:“这个我推脱不了。”
在殿试时,虽然是皇帝亲自试问贡士们,但齐承明身为主考官,也是必须在场出卷的。会不会被召到贡士们近前,会不会和老皇帝一起围观殿试,从而导致被学子们看清他的相貌——这听起来都很有可能。
齐承明能怎么办?
“好在只是殿试前几名的排行会根据表现换一换,其他的贡士不可能再落选。就这样吧。”齐承明觉得,都从全国学子里脱颖而出了,考到这一步实力都在五五数之间,接下来拼一把心理素质也是应当的。
就让他来检验一下,谁的心理素质更强,综合能力更顶尖吧!
……
齐承明身为局外人已经做好了后续准备。
但对于贡生们来说,金榜题名是一辈子的大喜事,足够他们狂欢多时。
放榜的时候,章季几乎没有勇气去看。他还是被黄家两兄弟揽着一道过去的。
“你瞧我都敢舍命陪君子,难道你还拿不出君子的气概来?”黄石兄用自己当例子吓唬章季。
章季嗫嚅了一下,没反驳回去。青年人的嘴唇干裂,眼中布着血丝,他这小两月以来都没睡好觉,就是担心自己没有上榜。
他是真的想……
“走走,咱们去国子监那边。”黄岚兄一早就瞄准了位置,领着他们天不亮的先过去占位置。
礼部是往年放榜所在地,一定人山人海。但是黄岚兄听说国子监的照壁又大又宽敞,又是新设的放榜地,不如来这边碰碰运气。
等了最少两三个时辰,愣是把章季的腿都站麻了,苦不堪言,但是现场挤满的人群却没有抱怨的。一直到放榜,所有人才骚动起来。
章季目光亮了起来,用他很清晰的视力远远眺望过去。
“这……这是……!”他有些惊呆了,“黄岚兄!!你看——”
章季还没发现自己的,但是却一眼看到了黄岚兄的名字。
高高大大,正在榜上前半截。
黄岚兄猝不及防的呆愣了,像块石头。
这名次……
这名次,不出意外该是二甲前几的好位置啊!
黄石兄顾不上别的,从前到后扫视几遍也没看到自己的,心里再是不甘也得接受现实了:“……”
好在他早就有了自己落榜的准备,脸色变了几变,就失落的收敛了心思,去帮着找章季的名字了。
“第二百四十一名!”黄石兄在偏下的位置找到了章季的名字,险些名落孙山,但还是中了!!
好好好,这下虽然他回去要挨打,但是妹妹的婚事有指望了。
一时间黄石兄也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哭。
一行三人里就他一个落榜,这滋味……唉!
再回过头看看两个呆头鹅一样愣住的同伴,黄石兄就气不打一处来:“醒醒!你们都中了!要想回味,咱们回去慢慢发愣成不成!在这里快被挤散了!喂!”
再不走,他的鞋子感觉都要挤掉了!
……
另一边的张庭就老老实实雇了个帮客去看,他自己待在齐宅里坐立不安,一早上灌了满肚子茶,最后被看不过去的妹妹夺下来杯子,换成了牛乳。
“中了中了!中道大街齐宅的张老爷!高中第十名!”不多时,就听到那名帮客上气不接下气的一路喊着回来,嗓子都喊破音了。
张庭呼吸一窒,脑子竟然空白了半晌。
叔父的威胁,妹妹的凄惨下场,自己的憋屈绝望半生,苦的难以言说的求学之路……那些苦难全都轻飘飘的离开了他的身躯,只剩下帮客声嘶力竭的呼喊还在耳边响起,越来越近。
“……中了!”“张老爷中了!”
“快,快去门口撒喜钱!”张娴担忧的一巴掌拍在哥哥背上,把箩筐塞到他手里,不由分说的把他推出了门。
管家和柳奶娘担忧的和她对视着,张娴肯定的点点头。找些事先让哥哥忙着,省的得了中举癫。那也太倒霉了!
张庭都没反应过来呢,人就被门口贺喜的邻居百姓围住了,凭本能的往外撒钱。小孩子们尖锐的叫声欢喜起哄着,路人也热热闹闹的,放眼所见全是笑容:“大老爷!是中举了的大老爷!”“恭喜恭喜!”“……沾沾喜气呀!”“前十名,是不是还能有望一甲?不得了了啊!”
张庭猛然脱离了那种浑浑噩噩的飘然梦幻感,一下子像是被泼了盆冷水似的清醒。
对,他还不能急着喜悦。
殿试还没进行呢!
虽说过了春闱就不会再落榜,但一甲二甲和三甲区别很大。他这个名次基本上就是在一甲和二甲之间了,这是光宗耀祖的最好机会,他得继续谨慎努力才是!
奋力博一甲!
想到这里,张庭中举后的喜悦全然被他艰难的按下了,他把箩筐交给下人,进门后低声吩咐了半晌。妹妹张娴欲言又止半天,问他:“哥,王爷不是让你放榜后去见他吗?为什么要推辞掉呢?”
听哥哥的意思,好像是一定要等殿试结束,彻底尘埃落定后再去找王爷报喜。
张庭沉默了一瞬,没有解释。
正常来说,不管是打听陛下的喜好风格,还是与主考官的王爷叙话,都是他现在需要的。他也完全可以去靠着王府便利获得这一切,获得更好的名次。
这些放在读书人身上,绝不会被骂辱没清名,手段功利,而是他们该有的进身手段,是一种潜在规则。但……张庭就是不愿。
比起自己的名次,他更在意自己在王爷眼中的真实水平。他铆足了劲的想在王爷、想在新君面前表现自己,证明自己是可用之材。而不是……手段百出的为了博陛下青眼。
谁在乎当今的鸿仁帝陛下啊?
根本目的不同,张庭才这么选择罢了。
第218章
遥远的中原小镇。
一个拿着小花锄的年老长者蹲在屋后, 悉心照料着一片开得繁茂的花草。天色还不大亮,下人的房中有了动静,是小厮醒了。
推开门的小厮大吃一惊:“老爷?你怎么起来这么早?”
老者不答, 只是拍拍手上的尘土,撑着膝盖站起来,幽幽看向某个方向的天际:“差不多是这几天放榜了。”
管家是陪着自家老爷一路从京城贬谪回来老家的, 他最是了解老爷的心情, 提着一桶沉重的水颤颤巍巍的过来,放在地上溅出去了好几滴。管家唏嘘着, 对此也是熟稔于心:“要是咱们家还在京城, 表少爷,还有老爷中意的那几家子侄,都该去礼部看张榜了。”
他们老爷是前任的礼部尚书,正正好管着春闱,往年都是他们老爷主持这一项的。今年若是没出事……唔, 倒也轮不到他们老爷再主持了。家中有子弟赶考,他们就得避嫌退让掉职位。
“……现在没有老朽, 那几家人也能去看榜。”退隐老家的于老大人露出一抹沧桑平静的笑容, 说起来倒是洒脱, 就是还有些惦记故交旧友子侄们的前途,“知儿如今也有自己的主意,他应该……会回护上一二分的吧?”
这说的是沈书知。
那年沈书知与山海结社越发走近,却把三皇子相干的事都托给了他的亲生子惣儿去办, 那时候于老就隐约明白,道不同不相为谋了。他索性最后卖了个好,送人奔赴前程。
果真,后来这位被他当做亲生子一样亲厚对待的徒儿与他做了切割。
好在, 也是做了切割。
……所以三皇子殿下被贬为庶人,自家全家流放的时候,还有沈书知活跃在朝堂上。只要他将来念着一二分旧情,于老就不至于全然没了指望。
“瑞王……真是了不得啊。”于老又赞叹了一声。
他虽然人回了老家莳花弄草,但朝堂上京城里的消息从未断过。这年的春闱能交给瑞王主持,就等于往他麾下塞了多少英才。于老惦记着的故交子侄们若是能借着今年的科举重新爬起来……那也得喊瑞王一句‘恩师’,这是天然的效忠关系。
这样的炙手可热,他这个老朽也只能发挥余热,做一回锦上添花的行为了吧。只愿瑞王不要瞧不上这点余晖才是。
于老心中不踏实,但是念着还在岭南做苦工流放的儿子一家,他又只能这样祈愿着了。
——是的。
在瑞王被点名主持春闱之际,于老就写了几封信给了京里的旧友。
这些人大多盘踞在礼部,占据要职,又多和三皇子有所来往,是他的故交。于老写信是为了劝说他们打消顾虑,与瑞王为善。借着春闱交好,万万不可大意怠慢……
他太清楚自己这批人的顾虑了。
谁知道往年的他们做过什么为难、或是怠慢瑞王之事,即便没有,身上打过三皇子烙印的他们对于讨好敌对的皇子也会心有顾虑,谁都不知道会不会被清算,落个吃力不讨好。
于老去信帮他们打消顾虑,登上新船。瑞王那边顺风顺水,完成紧要差事。于老收获了两份人情……若是事情能发展成这样,那才是三全其美。
但于老现在唯一能做的,只剩下等待。
……
三日很快过去了,贡生们迎来了殿试。
也许,这是很多士子此生唯一一次进入皇宫面圣的机会。
这天齐承明早早的收到了圣旨,宣他入宫。
“……果然逃不掉吗?”齐承明叹息着放任小成子和小德子帮他穿衣服正头冠,他在心里为那些即将迎来冲击的小伙伴们默哀。
希望这不会影响到他们的成绩吧——真影响了他也没办法了。
“请王爷跟着奴婢来。”还是御前之前示好过的那个小太监,一早笑吟吟的等在宫门前,领着齐承明进去。
巍峨高大的宫门今天大开着,密密麻麻的身影排得整整齐齐,穿着统一的襕衫与乌纱帽缓步入宫,这其实是官员们的穿着,贡生们有资格提前享受这份穿着。
御前的小太监很机灵,见瑞王往那边瞥了一眼,似是感兴趣,他特地多说了一句:“陛下宣今年的贡生们到王城门前的广场上应试。”
齐承明不动声色点头。
比起前段时间贡院内的热闹,现在这点人数其实算不上多,约莫像是大朝会时的人数。他一路走去,神态十分稳得住。
今天情况特殊,鸿仁帝也不在偏殿里做事了,改为移驾到了王城殿里,把礼部几个齐承明眼熟的考官都叫到了主殿里,命他们监督今天的殿试。
“日暮收卷,只允一日时间,圈出前十名前来面朕,去办吧。”鸿仁帝这么说着的时候,眼角余光注视着下方垂着头恭谨候着的二子,青年很沉得住气的站着。
“是。”礼部众人齐齐应下。
领头的新任礼部尚书暗中着急,眼神也往瑞王那边瞥了几下。他不知道为什么陛下叫来了瑞王,却偏偏撇开了瑞王什么都没任命。
这不是白白给人一个没脸吗?
齐承明却站得很安然,非常沉得住气,他心里明白怎么回事。
殿试是什么意思?
皇帝亲选,来挑天子门生了,当然是得全程不假于手。既然如此,还要他这个王爷主考官干什么?留着碍眼抢人的吗?
鸿仁帝大概心里对他另有安排。
齐承明猜到了这点。
殿中的其他人都退下了,鸿仁帝冷眼打量半天,就是不见二子情绪有什么起伏,他不禁心情复杂的乐了:“行了,今天这一场大考没你什么事,你就去充作巡检,看到好的回来禀朕便是……等到收了卷,你再陪着朕见见前十名吧。”
“儿臣明白了。”齐承明心中大定。
这是给他一棒子又给个甜枣吃。
去了主考官的身份后,以王爷的身份巡检——这种行为只会扰乱贡生们的思绪,让他们方寸大乱,但相反了说也是一种机遇,被他瞧上的人报到鸿仁帝面前,会落个什么下场得斟酌一二分。但收卷后让他一起陪着见前十名,这就是纯纯的好处了。
皇帝点名一甲二甲,这是让这一届最顶尖的人才都亲眼见见他这个瑞王,知道皇帝最青眼的下一辈皇子是哪位……不出预料的话,这行为是在为他的未来铺路了。
齐承明心中分毫感动都没有,只有翻白眼。
他才不想去品味老皇帝心中复杂难辨、又是别扭忌惮又是欣慰憋气着提拔儿子的乱七八糟滋味。
洪亮悠长的一声古钟声响起来后,殿试开始了。
齐承明已经分外熟悉这样森严寂静的氛围,他今天穿着王爷朝服,静悄悄走在一列列桌椅间,隐约听到有临近的人打翻了砚台。
‘……倒霉。’齐承明在心里为这人默哀。
这人是被王爷走近吓到了,但好的名次也不会有了。
殿试的众人都是按照排行名次就坐的,齐承明最感兴趣的人当然也是前十名。他的目光若有若无的萦绕到第一个位置上,关注着对方。
秦留颂泰然自若的研墨撰写着,头都不抬一下,定力非凡,没有接收到周围任何眼神。
真不错。
齐承明又细细观察剩下几人。
哦嚯,还真有惊喜!
稳稳当当坐在第一排末尾的少年人,赫然便是张庭。
他正在草纸上写着什么,少年人对目光极为敏感,眼睫毛颤动一下,却又不直接抬头,而是放下笔借着吹墨的动静快速往旁扫了一眼,这才注意到齐承明。
张庭:“……!”
张庭像是受惊的老鼠一样狠狠垂下了头,心虚极了。哪怕齐承明的目光没有带上谴责,他都像是被抓到注意力不集中一样自责,专心致志的埋头开始一顿奋笔疾书。
然而张庭并不是这一片情绪波动起伏最大的贡生。
附近举着毛笔僵住了的黄岚兄面上不显,还在木然的缓缓放下笔,好似十分冷静的在思忖的模样。实则,他的心里翻江倒海,几欲震撼惨叫出声:“……”
他看到了谁?!
他在殿试的场上看到了谁?!
齐兄怎么出现在这里?他穿的那是什么衣服?昂贵还带着龙纹,五爪金龙似乎只有王爷能用吧……陛下的子嗣中只有一位目前封了王吧……
没记错的话,他们柳州就是瑞王爷的封地,吧……
所以说……
齐兄。
齐兄难道就是……
瑞王爷吗?
黄岚兄的脑袋里震撼过头,变成了一团浆糊。
往常齐仲这位神秘兄台的一言一行突然都像是走马灯一样在他脑袋里闪过:
齐仲,“齐”是国姓。“仲”是排行“伯仲叔季”里的仲,代指家中第二位降生的子嗣……他们定国的二皇子可不就是瑞王殿下吗!
还有瑞王被下旨回京后不久,齐兄就说了他也要走了、是要回京中见父亲和兄长了,没错,还是随着瑞王府一起走的。
那时候大家都默认齐兄家许是瑞王府麾下的商人,才能解释种种神秘与说不通的行为,但……
但……!!
谁彼娘的敢猜,齐兄就是瑞王啊!!(破音)
黄岚兄好歹记得自己的名次还能拼一拼,震撼过后,深深往少年皇子那边投上幽怨的一眼,勉强稳住继续答题,逼迫自己先把这捅破天的大事搁置到脑后。
稳住……先答卷,过后再说……
排名极其靠后、只能说挂在名榜尾巴上的章季就没有那么多顾虑了。
他自从看到背着手不怒自威巡视过来的青年人……好像、疑似、大概、应该、也许是和他小伙伴长得一模一样的某个王爷后……
章季恍恍惚惚。
和黄家两兄弟不同,章季和胡鸿才是与齐兄称兄道弟、最为亲热的同窗。
所以他现在也尤为的不敢认。
半晌过去后,章季的脑子里只剩下了一句话:
——所以这就是齐兄死催活催、非要他们两个考来京城的原因吗!啊?!——
作者有话说:hhhhh终于写到掉马啦!
【补更章,今天第二更】
第219章
最后, 章季恍恍惚惚的写完了试题。
哪怕他拼命集中精神了,他也觉得自己的遣词造句不是最佳状态——但,他本来就已经在榜尾了, 说句没有志气的话,后面还有几个污了试卷的人撑着,他的名次再坏也坏不到哪里了, 再好也好不到哪里去了。
晨钟暮鼓。
当日落的那一刻, 天边的茜色染浸了云边时,京城中代表着日暮时刻的大鼓被敲响, 悠扬而低沉。
“嘭……嘭……嘭!”
维持秩序的禁卫军们上前喝令, 开始收走答卷。
齐承明丢给章季一个“回去等着”的眼神,明面上没有和他进行任何交谈,转身走了。
鸿仁帝又坐镇了一天,却罕见的没有显露他这个年纪该有的疲惫,而是神采奕奕的笑问:“承明, 有发现什么佳才吗?”
齐承明巡视一天了,转下来发现前二十名左右的确各有各的优势, 真要说的话, 除了秦留颂, 旁人分不出个明显的优胜劣汰来。
他也不上当,十分悠然的说:“父皇,佳才不都在这里吗?”
少年皇子笼统的比划了一下前两排。然后夸了一句:“咱们选举的制度还是很精确的。”
大体上,殿试的名次发生不了大变动, 出入也只在前二十名之间罢了。
鸿仁帝慢慢点着头,也不说好还是不好,一切静等着答卷批改完毕。
殿试的批改就快多了。
考官们粗劣扫了一眼就能判断这试卷是“上等”“中等”还是“下等”。最后从“上等”那一摞试卷中再讨论着挑出最优的一批。
“陛下……结果出来了。”礼部尚书最后过来,拱手说明成绩, “有十六位贡生的试卷得满全中,可以面圣,其中只有一位是从前二十名次外上来的,余下无大变动。”
这是有黑马了。
齐承明侧目听着。
“拿上来。”鸿仁帝应允,翻看着那些试卷。
殿试出题全看皇帝心意,他听闻今年的会试二子出的题与边关战事有关,鸿仁帝就心思一转,用更详细的战事民事问题题了十道大问。
若是有懂战事的,可以深耕。若是不大懂的,也有民事实地之问可答。若是两者全不通的——选来做官干什么?
“……好,好啊!”很快鸿仁帝的视线就全被为首的试卷吸引住了,他聚精会神看着,大声赞不绝口。
鸿仁帝又翻看别的试卷,这一次就很明显看的时间没那么长了,情绪也平复了很多。只有时不时看到合心意的试卷,他才会多停留一会儿,时而思考,时而满意点头。
齐承明耐心等着,心中期盼他熟识的人能有个好名次,目前看来只有秦先生稳了。
等看完最后一张,鸿仁帝心里终于有了底。
他御笔一挥:“把三甲的先分下去,赐同进士出身。让那十六个贡士来见朕。”多余的话他一句不说,这就决定了近二百来人中大半人的未来。
“是。”礼部尚书往后斜了一个眼神。
那些中下等的试卷就可以直接归到三甲里了,根本没有拿到御前看的资格。等陛下这边钦点出一甲与二甲的区分,他们才好进行下一步。
门外早早候着的十六个幸运儿按照新教的礼仪鱼贯入内,各个诚惶诚恐,头都不敢抬。齐齐跪下之后,由领头的秦留颂稍微放长了一点点尾声,给他们反应时间,众人齐声说:
“见过陛下,陛下隆恩。见过王爷,王爷呈安。”
“……”齐承明表情有一瞬间的微妙。
怎么说呢,这种感觉……怪怪的。
他绷着脸,看着往常熟悉的谋士与同窗都匍匐在他面前跪拜问安,有一瞬间,心里膨胀出了无穷的野心与豪情。但很快的,那种感觉就变成了无穷无尽的空空落落。
经历过现代生活的齐承明明白,就算他再想大权独握,享受权利的滋味,他也更加不愿意当一个被皇权裹挟着的孤家寡人,封建社会百姓头上作威作福的大地主。
……这其中的分寸只有他自己把握,才能不会迷失。
在齐承明出神的时候,鸿仁帝已经和贡生们交谈上了。他的注意力多落在秦留颂身上,问的也不只是学识,还有家境,抱负。
秦留颂不卑不亢,表现得有文人傲骨而不恃才傲物,态度认真谦逊而不圆滑谄媚:“回陛下,在下已有心上人,只等今日一过,便可以上门提亲了。”
“哦,那还真是可惜……唔,朕也来凑上个热闹,好事成双,待会便给你们赐婚吧。”鸿仁帝惋惜了一瞬,慷慨的说,然后把注意力转向了别人。
“多谢陛下成全!”秦留颂这才真挚的喜悦起来,冷淡的眉眼间终于有了喜色,跪下谢恩。
春闱之后,他和前未婚妻家已经有了暗中的默契,只等殿试过完便去下聘。好在当初退婚也因‘她’抗拒……没有太过对外声张。现在有了陛下赐婚,可谓是喜上加喜,天大的脸面。
齐承明在旁边琢磨,老登这是在可惜什么?
嫡公主都快出嫁了,直系旁系也没有合适的宗室之女,鸿仁帝在这里关注他的新臣子们有没有成亲?难不成打算让他们和其他臣子家联姻?这又不是势均力敌,互相助力的……不应该啊。
齐承明有点摸不准脉。
他犯嘀咕直到了鸿仁帝和十六人交谈完了一遍,第二天到传胪大典上宣读殿试名次时,才恍然大悟。
彼时。
朝臣齐聚,礼官唱名。
——礼部尚书亲自来宣读了御笔钦点的次序:
“汝州贡士秦留颂,为第一甲第一名‘状元’,赐进士及第,授翰林院编撰!扬州贡士黄擞,为第一甲第二名‘榜眼’,赐进士及第,授翰林院编修!冀州贡士马骞今,为第一家第三名‘探花’,赐进士及第,授翰林院编修!”
三人从人群中脱颖而出,跪地谢恩。榜眼和探花眼看着喜极而泣了。秦留颂垂着头,掩饰的神态里似乎有些庆幸和心有余悸。
齐承明:“……”
好啊,原来是这么回事。
明明昨日私下召见,鸿仁帝从秦留颂之外的人们中更看重那个叫马骞今的进士。但问了问以后发觉他还没有成家,比起黄擞又相貌堂堂一些,便把他调到了“探花”的位置上是吗?
其实这位青年英才的学识连榜眼也做得的。
——而且三人相比之下,分明是秦留颂更加风度翩翩,相貌上佳。
也就不难猜昨日的鸿仁帝在为难些什么了。
齐承明将心比心,他们这些上位者并不看重新科进士的细微名次变动,状元和探花没有太多区分,反正都得为自己做事。所以哪怕秦留颂的学识远超他人,以他的皮囊和谈吐,都差点被安到“美探花”的位置上去。
最后还是因为秦留颂在昨日被赐了婚,而那位傻乎乎的马骞今还未定亲,再加上秦留颂的学识扎扎实实、的确远超他人。也许就是这点微妙的差距让鸿仁帝心里有了强迫症,选了马骞今当朝廷门面。
还好还好。
齐承明也在心里庆幸。
以他对秦先生的了解,若是苦读多时却因为皮囊被遣到探花的位置上,秦先生真的能气吐血,怄也要怄死了!
——秦先生从不掩饰他的野心勃勃,他就是尽可能会爬到更高位置上的那种人。
好在现在一甲前三名定下来了。
后面的名次就快速多了。
礼部尚书退了回去,改由其他礼官继续唱名。
第二甲第一名为传胪,原第十名的张庭奋力一搏,获得殊荣,他咧着嘴傻乎乎笑得都快殿前失仪了。
齐承明特地关注了一下,那位从二十名外杀进来的黑马叫沈从廷,最后为二甲第六名。黄岚兄惜败,成了二甲第十一名,但看他神色很坦然,对自己的名次也算满意。
二甲进士统一赐进士出身,点了翰林,授庶吉士之位。
除了昨日被宣面圣的那几个二甲新科进士以外,其他还有约莫三十人在大典上被选进了二甲,但他们就没有面圣那十三人的好处了,具体要分配什么官职,并没有当场宣布,估计还得慢慢等,由礼部日后分配了。
虽然传胪大典对新科进士来说是一辈子的荣耀,但齐承明听着听着就开始枯燥:“……”
他堂而皇之的站在御座下方出起了神。右边挨着他而站,跟着来看热闹的六皇子不着痕往前挪了挪,打算在父皇眼神扫过来前好替二兄挡一下。
齐承明神游中留意了一耳朵,章季果然落入了三甲第九十二名,被赐同进士出身。
他扫视一圈。
别看古代都说“同进士”风评不好,在读书人中抬不起头来。但传胪大典上这余下的一百来人三甲同进士,表情各个都狂喜得很,没有多少人不满意的。说到底,全国多少读书人从小寒窗苦读,经历层层选拔,最后脱颖而出了二百多人得以当官。
也只有那一甲二甲的官才有资格鄙视他们了。其他人,谁不得仰视三甲同进士?
齐承明自认是不如的。
……他当年高考也没有考进全国前二百啊!
其他人都很满意的时候,也只有三甲为首的传胪(三甲第一名)看起来快碎了,努力想忍住当朝哭出来的失仪举动。齐承明向他投去怜悯一瞥。
这倒霉孩子。
成绩不上不下,再高一点就进入二甲了,结果刚刚好卡在人数上,变成了三甲传胪。再是传胪又怎么样?三甲和二甲的区别还是挺大的。
也只能劝他节哀了。
至此,传胪大典尘埃落定。
接下来就是属于新科举子们的高光时刻了!状元游街三日,打马巡京后要去参加琼林宴。煊赫过后,外地的举子吃吃喝喝、尽显荣光后锦衣归家。本地的举子也有长达最少一月的闲暇时光供他们放肆。
齐承明功成身退,这小三月下来忙得他脑瓜子都是嗡嗡的,终于可以疲惫的回瑞王府,闭上府门好好歇息一段时间了……外面的喧嚣都与他无关了。
他就像一个辛勤种地的老农,栽下的树苗现在都发了芽,具体要把幼苗挪去哪个坑里重用,就是接下来鸿仁帝自己考量的事了。
反正暗中都是他的人。
“甘棠,什么事都别来喊我,早上要是状元游街了,你们可以去外面看,但小声些,别吵了我。”齐承明吩咐一句,打算回院里狠狠爆睡几天。他估摸着小伙伴再想叙旧,也不差这几天炫耀时光。
“是……殿下辛苦了!”甘棠笑吟吟的应了,答应的好好的。
然而,到了第三天的时候,齐承明还是被甘棠小心推醒了。
大宫女站在床边轻声快速的说:“殿下,有口谕宣你今天去上早朝,宫中——还送来了一套朝服。”
甘棠谨慎的不敢再说什么,跪地捧上那套朝服让齐承明自己细看。
齐承明抱怨的话还没说出口,看到那套新作朝服的颜色后,人就直接清醒了:“这是……让我今天上朝穿的??”
那是一套杏黄色的衮冕龙袍——
作者有话说:是的,接下来要封太子啦
第220章
杏黄色的龙袍制样, 谁都知道这代表了什么意思。
齐承明久久不语,醒过来神问:“今天是开大朝会的日子吗?”
甘棠知道他这段时间忙得日子都过混了,摇头:“不是, 现在离下月初还有三五日。”
齐承明默默点开监控,看到侧殿里一片香火缭绕,鸿仁帝似乎正在先皇画像前站着出神, 久久不动。齐承明看了半天, 老皇帝才亲手上完香,沉重的叹息声落下:“父皇……朕今天做下这个抉择, 也许能对得起我们祖上基业, 但不知道对朕——是不是个好选择啊。”
“小心些,先帮我装起来吧。”齐承明谨小慎微的说,他打算进宫见了鸿仁帝再穿朝服。
虽然监控已经能证明这其中无疑了,但齐承明要的是万无一失。
他是有些疑心——这口谕有没有可能是其他人假传。之前鸿仁帝真的有封他为太子的打算,但如果这是有人从中算计, 提前把朝服送给他呢?
他若是不知情中了计,大摇大摆穿着这身衣裳进了宫, 说不得反而会惹起鸿仁帝大怒, 激起强烈忌惮下把他的地位打落悬崖底下, 自此落败。
这计谋听起来粗糙又幼稚,但架不住万一成功了真的很有用啊。保险起见,齐承明还是在这种重要时刻疑心了一下。
春末的天空亮的仍然很早,也只有这种时候还有凛冽的寒风。
宫门口已经像往常大朝会那样停满了马车, 络绎不绝的人流裹挟着食物香气,形成了一副鲜活灵动的古代上朝图。官员们各自下轿下马,互相寒暄着,神色都有些糊涂, 打着机锋试探。
齐承明暗暗听了一耳朵,才多裹了一层披风,厚厚实实的进宫去了。进宫时负责搜检马车的两名禁卫军看到车上的杏黄色龙袍,也没有露出大吃一惊的表情,看样子被早早告知了。反而是他们对齐承明的态度比往常恭敬多了。
齐承明心中渐渐有了实感。
所以他……是真的快要……!
等少年皇子畅通无阻的到了宫殿里后,鸿仁帝抬眼第一句话果然是:“怎么不穿上朝服?不敢穿?”
齐承明连忙跪倒在地,诚惶诚恐的表忠心:“父皇突然赐下衣裳,儿臣心中惶恐,哪里敢擅作主张?”
哪怕明知道这是推让,鸿仁帝心里也舒服了不少,脸上有了笑影:“行了,让你穿,你就放心穿上。说一说,知道今天叫你来做什么吗?”
他的后半句话又恢复了冰冷威严,像是一个帝王了。
齐承明前面表现得老实谨慎,现在就不能装傻太过了,他脸上丝毫不见得意,诚实坦率的说:“有猜测。父皇……是想在今天册立儿臣为太子吗?”
“你是怎么想的?”鸿仁帝意味不明的问,甚至没有给出别的前缀,让人猜不透他的意思。
齐承明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他是怎么想的?
他从在柳州老老实实搞基建的大包工头变成现在皇宫里圆滑老练的黑心眼皇子,不全都是鸿仁帝培养的吗?衣裳都送过来了,他还能怎么想?表忠心也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再表了。
齐承明沉默了一下,不卑不亢的抬起眼帘,斟酌语言诚挚的说:
“皇兄去了以后……儿臣自觉要替他一同忠顺孝悌,为父皇分忧,友爱兄弟。父皇若是以嫡为尊,儿臣自当遵从辅佐。父皇今日选了儿臣,便是信任儿臣所能。儿臣也愿以身相护百姓,为定国分忧,不做辱没先辈之事!”
后半句话齐承明说得掷地有声,坚定而咬字清晰。
或许还是会惹鸿仁帝忌惮,但现在这已经不是最主要的了。后半句话就是他心中所想,他接得住、也愿意接这一摊国事。他要表现出态度让鸿仁帝看得到,这就是他所思所想。
……当然,鸿仁帝如果真的想让六皇子上位,齐承明是不可能顺从的。
首先第一位,六皇子就压制不住原男主七皇子。日后六皇子也弹压不了做基建任务的齐承明,届时只会有惨案发生。齐承明无论如何也要争的。
鸿仁帝脸色缓和了下来,二子这番话不偏不倚全说到了他的心坎上。
“……唉。”他最终又叹息了一声,把所有不甘和复杂滋味都埋进心底,下定决心:“承明,换上朝服,随朕上朝。”
二子是他的儿子们中最优秀的一个,志向政见与他相同,心胸也比他宽阔,难得的装着天下百姓。这是最合适不过的继承人了,只是……二子是他最不喜欢的一个孩子,无论如何鸿仁帝都改不了这样的印象。
事到如今,他再挣扎也只能认了。
恢弘的奏乐响起。
伴随着遥远肃穆的钟声,今天按照大朝会的规格在王城门外宣召众臣,入主殿上朝。
二兄迟迟没到,六皇子站在老位置有些坐立不安。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了,七弟也被破格允许上朝,现在正一脸强装镇定的站在他身侧。
近来父皇加重了宫墙里的控制,他就算去问母后,也只知道宫里好像有什么事发生了,具体的一概不知。这让六皇子很不安。
秦留颂与张庭作为翰林院新封的编撰与编修,中规中矩的站在董编撰身后,这是他们的第一次上朝。
黄岚兄是庶吉士,本来今天没资格上朝的,但今日似乎特殊,翰林院倾巢出动了,老人新人都来了。所以他规规矩矩的站在最后面,别人怎么做他就怎么做,紧张得很。
沐大学士今天也被特召上朝。
作为在家赋闲休养的老大人来说,他这个年龄真的不允许他多操劳了。但是这个不同寻常的大朝会还是勾起了沐大学士的敏锐警觉,虽然时间和上一世对不上号,他还是怀着一份期待……
万一……
所以沐大学士很沉得住气,今天上朝来特地给几个相熟的同伴使了眼色,让他们见机行事。
大家都是老狐狸了,得他一个眼神提醒,有了警醒,便知道怎么做更合适。
果然,不多时陛下出来了,身后跟着一道穿着杏黄色衣袍的身影,头上带着冕冠。这代表着什么,傻子都知道。
“嘶……”“嘶……?!”下面看见的众臣站位距离太远,看不清到底是哪个皇子,一时间都发出了细微响动。他们人头攒动的伸长脖子,下意识想去看看前面哪位皇子缺席。
七皇子瞳孔放大,一脸空白,刚被破格允许上朝的隐隐激动和骄傲全都不翼而飞了,只剩下愤怒和难以置信:“……?!”
秦留颂的嘴角都快压不下去了,没想到自己入朝为臣的第一天,竟然能赶上见证新君册立太子,这也太幸运了。他死命用手在大腿侧拧着自己,才逼着自己把嘴角压了压,不露痕迹。
鸿仁帝在上面龙座坐定,福满公公高声洪亮的宣告:“上朝——有事起奏!”
偌大的宫殿里陷入了鸦雀无声的古怪处境。就算有事的大臣也打定主意,把手死死揣在袖子里一言不发。
看今天陛下这副默认的架势,谁不知道他搭好了台子就等着唱戏了呢?
礼部尚书早就经过鸿仁帝授意——他吸了口气,出列奏道:“启禀陛下,先皇之言犹如在耳,储君乃一国之本,不可常年空悬……”
他引经据论掉了一会儿书袋子,最后引入正题:“……今众皇子年岁渐长,依托旧例,臣斗胆请陛下立太子,以重国本。”
鸿仁帝面色舒缓下来,开始走流程:“众爱卿何意啊?今天在堂上尽情畅所欲言。”
一位宫中教书、同样德高望重的太傅皱着眉头思索半天,眼中挣扎,最后还是拗不过心中坚持,无视了旁边友人的频频示意,向前一跪,破釜沉舟的郑重禀道:
“启奏陛下!若是立储,臣愿以太傅之职荐六皇子。自古立嫡合乎法理,嫡出皇子宜承大统。”
六皇子当场脸色大变,眼神如刀一样的飞了过去,差点气的跳脚:“……”
我认识你们吗?!
……怎么上来就有人害本皇子!
他本来都为二兄穿着太子朝服来而感到由衷喜悦,激动自己的靠山终于变大了。没想到这里还有自己的事。
鸿仁帝脸色不变,但是嘴角微微拉了下去,环视下方:“……还有吗?”
有些熟悉他的朝臣呼吸都不畅了,大气不敢喘的垂下头,鸦雀无声。
王传道也是被陛下授意过的,马上站出来道:“立嫡立长,古话中的这句话还有后半句啊。如今瑞王贤能睿智,德才兼备,若是立储君,臣请立瑞王!”
有一些臣子跟着附议,但更多的臣子仍然沉默不语——其中包括了被沐大学士使过眼色的大人们。他们身后自有更多小官看着眼色,并不贸然说话。
沐大学士心里满意了。
现下的火候恰到好处,只要不在陛下面前上演山呼海啸一般的群臣齐荐瑞王,那就一切好说。
鸿仁帝点点头,仍然不表态,继续看大臣们反应。
这给了其中一些人希望。
那些顽固的保嫡党官员不死心,或是还想再挣扎、或是不愿看清当前形势,或是自认是清明的忠臣要来劝解君父。几人心一横跟着跪下继续请愿道:
“陛下,六皇子为人敦厚宽仁,适宜继承大统。”“臣也举荐!六皇子乃中宫嫡出……”“下官附议,立储立嫡方为正论……”
眼看着老皇帝脸色越来越阴,深深注视着这几人,把他们的模样都记在心里。那位太傅的友人看在眼里,急在心中,急中生智的扑通跪下说:“陛下爱民如子,怎能不做好万千考量?此乃家事,还请听陛下上意。”
按照常理来说,朝中的保嫡党官员才是最多的,学习儒家的士子们耳濡目染,从小便清楚“立嫡”是正统。但是现在偏偏只有三两人在出列坚持。其他人为什么全都诡异的保持缄默?并不偏向六皇子?
还不是因为他们看清了圣意!
若是长子瑞王顽劣,或是不堪大用,大家拼着惹怒陛下的结果也要出言争一争的,但现在群臣居然没几个说话的,这就代表……太傅他们不熟悉的那位瑞王,有能耐可用。
既是如此,凭什么不能“立贤立长?”
为了保住老友,太傅友人也是拼了。
这番‘拍龙屁’一说出来,鸿仁帝的脸色稍微好转了一些,但还是幽沉的望了那些人一眼,轻描淡写的挥手示意:“行了,朕已意属瑞王,眼瞎的人就不必当官了,朕破格许你们回家休养去吧。”
这话一出,那几人脸色煞白,瘫软下来被禁卫军拖出了宫殿。
太傅友人倒是松了口气:“……”
虽然老友前途没了,但是命保住了。
他也在心中暗恨。
老友真是猪油糊了心了!陛下都许瑞王穿着太子衮冕来了,什么意思还不明显吗?非要在这种时候硬碰上去,陛下才不会觉得臣子们是直言上谏,只会觉得这是在睁着眼睛硬拂他的颜面!——
作者有话说:六皇子:总有臣子想害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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