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位大典那天, 几日没露面的老皇帝拒绝了被戴喜雨扶着的提议,硬朗朗的走到了御极殿里上座,面对文武百官, 皇亲宗室。今天太子不再需要站着了,在上座旁也设了一张相差无几的御座,形如双日凌空。
下面被紧急召来京里的长安远支宗亲忍不住窃窃私语起来:“陛下看起来没有伤重到起不来身的程度啊……”
“那前两日……”“太子……”“……难说。”
公主驸马幽幽瞪了他们一眼, 不胜其烦。
面色憔悴很多的七皇子却想到了什么, 计上心来,故意深深盯着他们, 面露有恃无恐的冷笑。
“……”他这种反应反而看得那几位老宗亲提心吊胆起来, 一时间噤声了。
七皇子重新垂下头,刻意慢条斯理的整理了一下衣襟,他今日一出门就全程做出一副坦然而有底气的模样。
虽说猝不及防地,父皇要退位,被他谋害过的太子兄长要登基了。
七皇子惊慌焦虑又愤怒的煎熬了几日, 无可奈何之下只能接受,调整好了心情。他很聪明, 反而想到了自己的生路——
仅存的两个皇子里, 六皇子是嫡子, 先前又与太子不对付,这不就是太子登基后的眼中钉肉中刺?
他虽然也依附过六皇子,却是仅剩的皇子血脉。新皇登基总是要施恩以示仁慈的。只要他往后安安分分,新皇暗中给他些委屈受了也就是了, 总要挑一个施恩的皇子吧?
现在刚有了困意就来了枕头。这几个外地老宗亲不知死活的敢说这种闲话,七皇子就帮帮他们——
太子兄长登基后还缺个施威的蠢货呢!
七皇子心思流转间,礼官在香案、宝案和表案前都已经宣读完了洋洋洒洒的表文。
几位礼官接替行文,辞藻华丽, 极尽详细的阐述了鸿仁帝在位时期的大小功绩,尽善尽美,又宣读了鸿仁帝忧国忧民,然近日伤心伤身,心有余而力不足,太子勤勉能干,便于今日禅位于他云云。
齐承明穿着太子的杏黄色正式朝服而坐,脑袋被冠冕压得沉沉的,朝珠在面前轻微摇晃,手搭在冰冷的御座一侧。他听到这里往右看了一眼,看不清不远处鸿仁帝的脸色。
齐承明心中微嘲,但无波无澜:“……”
忍了几天的气,还是没忍住在禅位大典上再阴阳他一句啊,这毕竟是老皇帝公开主持的最后一次盛大露面了。宣告着鸿仁帝主宰江山的时期……到今天,便结束了。
鸿仁帝话里的‘近日伤心伤身’到底是在指哪个孽子呢?
“太子殿下,请上前来。” 礼官指引着齐承明到鸿仁帝面前,地上铺一缎布软垫。
“跪!”礼官赞唱着,请太子领百官跪下听宣。
臣子们浩浩荡荡的跪了一地,氛围肃穆压抑而喜悦。
接下来该授玺绶了。
曹大学士用眼神悄悄瞥着上方,揣度陛下行事。
鸿仁帝端坐在原地静默了一瞬息,在曹大学士以为他不会起身之时吃力的站了起来,这动作迟缓得就像刚才他没有犹豫过,单纯是因受伤而慢了半拍似的。
鸿仁帝神色复杂,还是走了过来,亲手把那枚玉玺放到了齐承明手中:“御宝……朕交予你了。”
自古以来玉玺都是权利的象征,定国能隐隐在众国间保持地位,不止是因为国力,也因为他们抢到了前朝留下来的玉玺,打天下的祖宗从此自诩正统。
“是。”别管老皇帝的手有多颤抖不舍,齐承明接过来的动作都坚定无比,言简意赅的应道。
他起身不再去看鸿仁帝复杂至极的神色,坐回了御座上。
接下来只剩最后一项——表文宣读,玺绶交割过后,鸿仁帝便自动更递为太上皇了。百官要三跪三叩向太上皇感念道别。
齐承明这两天不怎么了解规矩,紧急听褚宏补了一些知识:礼部对于顺利禅位交迭皇位的例子也不熟悉,连夜翻了很多史书才定下来的大典礼仪。百官们向太上皇哭别留念这一条,是御前的喜雨公公提的。
众所周知,戴喜雨现在就是太上皇的新喉舌,这分明是太上皇还想再看一遍百官们对他极尽挽留,痛哭流涕之举。
齐承明自然宽仁的应允了。
“呜呜呜……陛下!老臣在此辞别了!”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臣在地上猛然叩首,哭得涕泪横流。沐大学士也老泪纵横,在齐承明的授意下领着其他重生臣子各自表达留恋:“陛下——”
一时间宫殿外的钟鼓齐鸣,宫殿里的百官恸哭,太上皇动容的看着这一切,搀扶起这个,又去给那个拭泪,忙得不可开交,脸上的留恋之情更深了。俗话说卑不动尊,他作为太上皇,即将在这样的目送中先行离去,然后百官们才好与齐承明一同转道去紫宸殿参加登基大典。
齐承明脸色稍微有点怪异了:“…………”
嗯,怎么说呢。
外面钟鼓齐鸣,里面放声大哭欢送某人。鸿仁帝居然喜欢这样……他自己不觉得奇怪就好。
“吉时已近了。”一位礼官走近,在太上皇耳边轻轻提醒道。
太上皇极为不舍的扶起一位臣子:“罢了,你们去吧。”
一时间众臣子收声,外面礼声也渐渐落了。齐承明没有再看鸿仁帝落寞离去的背影,也懒得去揣度他现在的复杂心气。他自己正意气风发着呢!满心期待着未来。
齐承明心潮澎湃的对下面静候着他的百官点了下头,带头走向了紫宸殿。
短暂一炷香的时间,齐承明到了侧殿里,甘棠和柿霜已经被接了过来,此刻捧出一件九龙九爪明黄色为底、墨赭色花纹的皇帝礼服给齐承明更衣。
“这么好的衣裳……”齐承明用指腹轻轻抚摸过这件礼服上的金丝银线,沉甸甸坠着的玉带,琥珀与透犀。
这般的华贵他以前从没用过,太子和皇帝终归是很不同的。
这件新皇礼服还是绣娘们不眠不休这几日赶出来的,并不算一件真正技术大成、华贵非凡的衣衫。但小成子打听过后偷偷来告诉过齐承明,自从前朝以来,登基皇帝的礼服都是这样简陋,不比朝服来得华美。齐承明略一思索就知道了原因,忍俊不禁。
谁能当皇帝不是急着先登基了呢?
不缺了那么一件衣裳。
“皇上越发威严俊美了。”甘棠熟稔的给齐承明整理着衣冠束发,欣慰的说。她现在可以这么喊了。
齐承明却听得不大顺耳,张着手臂出神了一瞬,说:“以后你们叫我……叫朕陛下吧。”
“是……陛下!”甘棠和柿霜对视一笑,都知道陛下刚登基,正是高兴时候,她们该甜着嘴多喊几声才是。
更衣休憩只是一会儿工夫,外面礼官还候着,齐承明不愿耽搁,很快转出正殿。
比起禅让大典,登基大典就没那么多繁琐环节了。
齐承明供好了御宝,分别在祖宗香案前行礼听过表文后,大学士与六部尚书,皇亲宗室与各色武官都一一上前朝贺,旨在形式意义上的认主。
“恭贺陛下!祝贺陛下!”
最后百官又一同拜下,三跪九叩,改口发出山呼海啸的贺声,众生臣服。大殿外面晨钟暮鼓一同再次敲响,示意奏乐礼炮。九九八十一发礼炮焰火齐飞,一路响彻到了宫墙外。四处陈设仪仗,大告天下百姓。也自有京中各人知情识趣,跟在皇家御队后面连放三天的喜炮。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不知道是谁机灵的喊出了这句经典台词。
齐承明站在高高的龙椅前,眺望着大殿下方跪满了的人群。其中包括他一直心存一分忌惮的原男主七皇子,以往不管是支持他还是敌对他的众臣子们;宗人府的叔公;以后原本会给后继者找麻烦、现在却还是个怯生生孩童的大皇子庶长子……
各色面孔或是熟悉或是陌生,李半晖的脸都激动到变形了,黄岚兄更是笑得像个傻子,牙花子都呲出来了。
齐承明一个个望了过去,心绪万千却又意气风发:“……”
即便忙碌到了今天,他有时候一恍惚间还是觉得不真实。
他,在穿越几年之后,避开了死劫还登基了!
小德子和小成子作为新君的贴身大太监,当仁不让的以御前大太监的身份陪同在侧。这会儿,他俩神色冷淡,面皮紧绷,格外的端腔作势。
实际上小德子和小成子都快把大腿拧出青紫了,用尽毕生的力气来阻止自己露出蠢相。为了避免失态,他俩刚才提前说好了,别笑得当众丢了陛下体面!这会儿还在互相用眼神给对方提着醒,十分有决意。
就是……嘶!再疼也很难遏制住想傻笑的冲动啊!
齐承明恍惚了一瞬间。
等他回过神,下面的百官还恭敬拜着,没有吩咐无人敢随意起身。
这就是大权在握的滋味……
但齐承明已经冷静了下来。
‘享受过一刻已经足够了,齐承明——这不是你人生的高光时刻。别忘了你是为什么才想要当皇帝的。’
齐承明想到他每一次打开基建系统时都能看到的那张红黄色交织的定国地图,想到他如何都看不惯鸿仁帝的众多治理政策,心绪逐渐安定了下来。他在龙椅上坐下,语气已经恢复了平稳,不再颤抖。
齐承明沉着的说:“——众卿平身。”
至此,君臣名分已定,登基大典礼成,过后这段时间还有千万件要忙的琐事,但有一些最紧要的被礼部早早呈到了齐承明手边,全看他想什么时候宣布。
齐承明没有小心眼的不许别人分润了他登基大典的光泽,他干脆利落的当众宣布了自己登基后的第一道圣旨:
“尊太后为太皇太后,辛苦皇祖母再替孙儿总揽后宫大权。尊父皇为太上皇,太上皇已经体恤朕,愿意迁居御极殿,朕此后仍在紫宸殿议事。诸位母妃为皇太妃,如有子嗣可出宫荣养,若无可出宫归家荣养或由皇室奉养。朕之六弟在宫变中临危不惧,忠心耿耿,今封宁亲王。朕之七弟以诚孝顺君父,封郡王……”
齐承明洋洋洒洒,恩封了大半个皇宫,连敦亲王(早逝皇长兄)那几个月大的嫡子都没忘记施恩,同封了个郡王。
但宁王听到这里,脸色越发惨白,丝毫没有自己封亲王的喜悦,只是攥着拳头深深不安:“……”
百官们也听出了门道,一言不发,新君没授意的情况下没人上来当这个筏子。
是了。
所有人都体面的或多或少册封了,只有皇后……——
作者有话说:终于登基了!!登基了!狂喜乱舞,为明明贺电!
——但是刚登基还有无数东西要写,吐气
第252章
“……皇兄。”
宁王嗓音干涩沙哑的喃喃着, 当着文武百官、皇亲宗室的面,他没有勇气去问御座上皇帝兄长原因。连对上视线的那一刻,宁王的目光都忍不住摇晃躲闪, 只是下一瞬,他又逼迫自己移回了眼神,其中透着浓浓的哀求。
三公主与汪石站在下方, 心中也俱是不安。
三公主小腹微凸, 忍不住抓紧了驸马的手臂,摇摇欲坠。
汪石不知道想到了什么, 一边半护着三公主, 一边脸上逐渐释然,透着一种豁出去了般超然于生死之外的气质,换句话说,他认命的坦然了,准备迎接接下来的命运。
倒是有一些重生臣子想到了什么门道, 脸色稍显微妙,沉着下来准备等着新君下令。
‘如果是新君的性子……那倒也……’
‘嗯, 这么做可以理解……’
齐承明环视周围, 在他的登基大典上挥了一下手。
一个意想不到的人走了上来。是眼下一片青紫, 眼中血丝遍布、起码熬了三个大夜却又精神亢奋着的赵福满。
宋故:“……?!”
赵福满捧着一份厚厚的卷轴宣读了起来:“鸿仁元年,皇二子生诞,时逢威勇军大败,容妃夸大其词至华嫔宫中使华嫔产后而亡, 又于宫中遥传皇二子乃天降孤星……皇后皆从中推波助澜,后苛待二皇子所分例。”
宋故的猜测落实了,心也跟着死了:“……”
他的脸色一时间极其复杂,有点磨牙。
时隔多年终于再次入宫的老威勇伯夫妇神色十分震惊和难以置信, 老威勇伯夫人抬起头,眼含泪花的望着上方的外孙,怎么都没想到她还能等到清算的这一天。
宁王咬紧了牙关,肩膀却一下子垮了下来,有一种隐瞒许久的重担终于被发现了的恍惚和不合时宜的解脱感,他恍惚听着,什么都没再想了。
三公主听得摇摇欲坠。
赵福满的话却还没说完:
“鸿仁六年。皇三子试图把皇二子推入水井,暗害未果,容妃扫尾杀人灭口……”
他说完一笔罪证,就把画押供词的那些纸发下去给大臣传看。
“……鸿仁十五年,容妃下毒暗中谋害就藩的瑞王,皇七子与伴读密谈,后指使言官朝中弹劾瑞王,皇后推波助澜。”
这下刚得了个郡王的七皇子脸色变了,左右环顾,看到站在他周围的人都下意识怪异的望了他一眼,然后恢复了站姿,并不敢与他交谈。
虽然他们什么都没说,但七皇子难受极了,浑身都不舒坦:“……”
“鸿仁十六年,皇七子指使养母族人陷害贤妃族人袭击归京瑞王……皇后,淑妃,容妃各有人手,从中扩散流言……”
这下在场脸白的人又多了一个——是已故皇长子的舅兄,他扑通一声跪倒在了地上。
小成子和小德子都顾不上得意发飘了,神色愤愤。
殿下经历了那么多,这里报出来的不过是其中一部分罢了!还没说殿下身边莫名起了宫中流言,就这么被太上皇痛骂一顿丢去就藩的事呢!皇后原来那么坏,总喜欢推波助澜……她该不会那一次也在里面掺和了吧?
齐承明定定听着崔暗使细数桩桩件件,面无表情。
这些原本是鸿仁帝承诺要替他扫清的障碍,替他出的气。但其中有多件明明被鸿仁帝查出来了,却因着对齐承明的忌惮而摁下不提了。鸿仁帝竟然还有脸拿这个和他做交易?
他现在是皇帝了,不需要别人来给他出气,他自己就可以复仇。
齐承明当时没说什么,过后就算这三天再忙得不可开交,也让崔暗使去查个详细。也不需要去盯紧那些陈年往事,只要去盯鸿仁帝的人就够了,那些被摁下的线索罪证更容易顺藤摸瓜。果然查的很快,一朝天子一朝臣,奴婢们也是懂这个道理的,问对了人就没有多少人不开口了。
如此一来,事情分明,再由太上皇曾经的御前第一位大太监赵福满来读这些罪证……
赵福满念了很久,下面大殿里的众人鸦雀无声,也没有言官执拗到非要在这种时候上谏。新君都在他自己的登基大典上开始清算旧人了,一刻都不愿多等……难道还不能让他们明白这次的决心吗?
在场众人中,有许多是不了解当今陛下性情的,本就不敢擅自出头,现在更是打定了主意好好听着,摸索一下新君性子,才好知道以后要怎么相处。
终于,赵福满停下了。他手中厚厚的罪证也翻到了最后一页——那是不同寻常的明黄色,是一份圣旨。
“庶人于氏,暗害朕之生母,大逆不道,赐冷宫毒酒一盅。于氏全族,除去太上皇开恩一枝,余下视情满门抄斩及流放。”赵福满熟门熟路的宣旨着。
不过他说的后半段等同废话了。自从三皇子叛上逼宫,本就所剩无几的三皇子残党被清的如同犁遍的地一样干净,剩下的于氏族人也被捉拿了,本就该落这个下场。
下方听着的众臣子们心里琢磨得有点头绪了。
听完了,手中的供纸们也差不多看完了。
新君……这些罪证中说了三个人,却偏偏只明着下旨处罚了已经贬为了庶人的三皇子之母,而对皇后和七皇子闭口不言。为什么罪名也只有一条,说她是谋害天子生母呢?多次暗中当推手谋害天子不是更严重的罪名吗?且众人都有了册封,就连同样谋害过新君的七皇子都得了册封,为什么偏偏没有皇后?
新君这是几个意思?
“众卿都看好了吧,说说何意啊?”齐承明示意他们发言。
脑子最活泛的还得是言官。
赵御史马上出列正色道:“陛下为母伸冤,孝感动天!先皇后无慈爱之心,无中宫之德,臣请谏废除先皇后之位!”
众臣哗然。
太上皇还在呢!甚至是一个时辰前才刚刚禅位,你可真敢说!
在此之前就被暗示过、心中有数的宗人令叔公咬了咬牙:“臣等宗室中人附议。”
跟太上皇还是跟陛下?这个问题想都不用想,宗人令本身与威勇伯府交好,他的好大孙还是当今伴读呢!且陛下说得有理有据,这样的皇后不配在位,还在京里的宗室们不费多少力气就被说服了。
大殿里一时间爆出种种激烈声音,皆是出奏反对的:
“不可!陛下岂能以人子反废其母?赵御史,你是想至陛下于不利吗?”“先皇后乃是中宫,陛下嫡母……此举有违孝道,还请陛下三思啊!”
齐承明的眼神又扫向几位重臣。
王传道面露难色,剧烈挣扎。沐大学士不大赞同的沉默着,但他们两个都没动。
他们清楚新君敢在登基大典上做出这样的壮举,到底有多少决意。但这还是太过鲁莽了啊!凡事不是非要这般明着来的,不是横冲直撞就能行的,新君刚登基志得意满,这会失望的啊!
秦留颂瞥他们一眼,有不同意见。他直接奏道:“陛下深悼华贵妃生养之恩,为母伸张,岂能退缩?臣附议,请废先皇后!”
沈书知毫不犹豫跟了,昂首挺胸:“臣附议!无贤无德之人不堪担任天子之母!”
他眼光是不太好,在皇子中间选不出真正的天命之君,但他眼珠子又没有瞎!在天子和臣子之间该选哪一个他还是懂的!
他们的话提醒到了不少人。
吴太师眯了眯眼,抓住关键表态道:“老臣请废先皇后——并追封先华贵妃为皇太后。”
吴太师桃李满天下,这些官员中本来有大部分人眉头紧锁,神色为难,认定陛下这行为有些过火,再怎么说上来第一件事是想给自己的嫡母明着定罪也太……有违孝道了。当皇帝的想惩治害自己的人难道还需要理由吗?有多少个法子直接做就是了,谁会阻拦啊,用得着现在放在明面上为难他们?
这不是逼着他们阻止吗?
但几人的话接连一出,他们如同醍醐灌顶。
……当今陛下这是,不愿让害了人的先皇后坐上皇太后之位风光一天啊,那个位置只能留给已逝的华贵妃一人。
礼部尚书若有所思的攥着手中的笏板。
陛下不依例册封先皇后为皇太后,估计还是礼制原因。现状都有人说陛下有违孝道了,再册封成皇太后,那更没得谈了。
他往上看了一眼,不敢附议也不敢反对,只是叹息一声。
曹大学士却想得更加深入:皇后倒了,嫡子不也倒了?哪怕宁王必须按例加封,他的身份也大大减少了尊贵。废后之子有什么威胁?陛下一定是想借清算之事巩固皇权,打压异己了……这才不是任他们激烈反对就能收回心思的事!
所以曹大学士虽然是太上皇曾经的心腹,现在却毫不犹豫的调转船头跪地赞同道:“臣附议!”
这下大殿里静了静。
吴太师这边的官员,曹大学士这边的官员,两派人中有不少小官陆续迟疑着改变了想法:“臣附议。”“下官请废……”
即便如此,场上还是泰半的人认为此举有违孝道,持反对态度。
“先皇后所为无德,多次暗害陛下,臣请治罪。”吏部尚书等大家吵得都有点累了,暗示的上奏着。
这次有很多人都异口同声的附和,请天子降罪。
宁王和三公主,汪石跪在地上,脸色惨白,一言不发。
齐承明就知道会落得个这种结果,臣子们在暗示他,直接治罪先皇后及其家族去吧!
反正这也是可行的不是么?陛下也能为母报仇,也能不再封先皇后为皇太后,也能清算仇人。全都能如愿以偿!说到底新君违反礼制中的最突出的一条——就是他试图以子之身废弃嫡母。
只有这一条是说不过去啊!
齐承明想着后面的谋划,没有什么表情,突然就调转了矛头:“治罪是应当的,暂且不提。七弟,你又有什么话说啊?”
沐大学士的目光这时候才突然沉凝了下来,意识到了不对。
新君把话暂且不提,就是对他们退而求其次的提议不满,坚持要废弃先皇后。沐大学士历经三朝,政治嗅觉敏锐,原本以为新君是孝顺其母行事,兼登基后意气风发,才如此手段粗糙的在登基大典上复仇。所以沐大学士沉默不语。
他只等新君在朝臣这里受了挫后该头脑清醒了,接受大臣们提出的中和意见,不伤颜面的恢复往日精明手段,从而把这事收尾。
现在如此坚持就代表着……
这就是新君的谋划!
亡羊补牢尚且不晚。电光火石之间沐大学士想了很深,起了一背的寒意,他赶在新君问责七皇子的话茬中途,不顾自己打脸的急急上奏道:“老臣方才打了个盹,吏部尚书所说言之有理!老臣请废先皇后……后,一一治罪!”
沐大学士一字一句的说道。
其他大臣:“……”
这事不是好不容易糊弄过去了吗?——
作者有话说:没过去,这事过不去——看看齐承明登基第一天想搞点什么。
第253章
重生臣子们面面相觑起来:“……”
沐大学士等一干领头者唱哪个山头的歌, 他们就一向跟着照做。有时候他们也会出一部分人赞同,另一部分人反对,还有一些人摇摆不定, 不让朝堂显得好像被他们彻底裹挟把控了似的。
现在属于哪种情况?
太突然了,给点暗示啊沐老。
离得近的官员不住偷瞥沐大学士,但出列奏对的沐大学士规规矩矩的垂着头, 连一个多余的动作都没有, 全然不表态。只是口中坚持请废先皇后。
这是不赞同却也想不明白、苦苦沉思着的王传道:“……”
这是纠结挣扎要不要改变态度的礼部尚书:“……”
还有许多态度摇摆不定的重生臣子。现下没了指挥,他们只能各自行事, 有人依照心意闭口不言, 有人还在迟疑权衡,有人就无脑追随沐大学士的态度改口上奏:“下官附议!”
“这么说来,众卿觉得该废除先皇后尊位了?”齐承明坐在龙椅上,重复着问了一遍。
沐大学士沉默不语站着,冷汗从鬓边渗下。他看不到新君现在的表情, 只凭他对新君的认知,现在这种若无其事般的态度才是在酝酿着什么。旁边那几个还在等他的眼色, 沐大学士人虽老了却耳聪目明, 一点都不打算搭理他们, 连半点暗示都不敢有。
细思极恐。
这样的大事——沐大学士刚才判断失误,以为是新君突然被冲昏头脑所做,还不是因为他们在此之前没有收到任何风声?
新君如果想在朝堂上做成什么大事,总不至于连一句都不暗示他们这些追随的心腹。
但这一次, 新君自己做了谋划,对他们就是一个字都没提。
……为什么?
难道是察觉到了什么端倪?又或者是来试探他们了?
或者说……是来试探他了?
沐大学士知道新君作为君王,是个不多疑的性子。但再不多疑,恐怕也无法容忍朝臣把控住整个朝堂, 去架空君王。沐大学士回想了一下过去他们那些行为,更不敢给重生大臣们扔任何一个眼风了。
他本来心里早有准备,等新君登基后,论功行赏后,大家的同盟关系就会脆弱到一哄而散的,各自开始公平实施手段。沐大学士等老臣要做的就是压着这些朝臣别利用知情未来的手段,给新君拖后腿找麻烦、惹出大乱子……
但谁能想到新君,现在,似乎有些敏锐察觉了?
……这压根就不是什么废不废先皇后的事!
这是重生臣子们共同的危机来了!
沐大学士在心里祈祷,大家自求多福。
……
齐承明疑问的那句话刚一落下,朝堂就又像是炸开的油锅一般吵了起来:
“不……”
“陛下莫要听他们妖言惑众啊!”
反对的官员仍有很多,其中包括重生臣子们,包括原本的中立大臣,包括一些不知情的人,还有未登基前投靠了新君的未重生臣子。沐大学士知道,他们反对只是因为认为不符礼制,这在自幼学习儒家经纶的王朝中是个很严重的事情。
但……
这根本不是一件普通的礼制问题。起码重生的大臣们不能想的这么浅。
沐大学士心中缓缓下沉。
他在心中快速估算着——赞同新君的人现在人数占了上风,却还没有能压倒的优势。其中人员混杂,同样是重生的、没重生的,曾投靠太子的,曾敌对太子的,文臣武勋,宗亲命妇,各色官员都有。
……也只有登基大典他们能来的这么齐全了。
从重生臣子的立场上看,两派身份都如此混杂,反而是件好事。
……
朝堂上又吵了一阵,两边的人吵得脸红脖子粗,却久久得不出统一的结论,说服不了对方,渐渐又一次吵累了,声音渐消。
七皇子跪在地上脸色红一阵白一阵,屈辱中有些恼怒。
他的计谋失败,现在被揭穿清算他也认了。
但是……
能不能别这么晾着他?都清算到一半了,是杀是剐直说了行不行?!晾在这里不上不下的也太憋屈了!
小德子和小成子在龙椅侧后方站得都有点腿酸了,互相也闹不清楚殿下这是在等什么,只好继续扎着唬人架势、瞪着眼睛光明正大的看——好一出精彩的大戏。这朝堂吵得比柳州的市集还乱呢!
齐承明在上面看似撑着下巴听激烈吵架。
实际上他是在冠冕朝珠的掩护下公然出神,对着又一次新升级了的基建系统页面写写画画。
登基的这几天时间太紧了,齐承明顾不上去仔细研究基建系统的诸多新变化。他只是停留在【人才名单】的页面上。
——这个功能再次升级了。
自从登基以后,全国上下都被默认为他的子民和人才。所以【人才名单】变成了全国名单库,名字浩瀚万千。仍然按照各地分类可查询,可通过搜索引擎关联查询。
其中如同宋故、小德子柳奶娘这样深深信赖于他的人名字变成了绿色,越是忠诚于他的人名字颜色越绿,朝臣们大多都是深浅不一的绿色。
普通百姓和一些外地小官们的名字是白色的,齐承明琢磨着,也许是因为皇帝对他们来说太远了,日常生活中出现不了,所以是这种颜色。随着表兄大军回来的还有一队红色名字,那是他们的俘虏,齐承明就明白红名的含义了。
同时,现在的【人才名单】还有一个新功能:可以由齐承明凭意愿在上面做标记。
齐承明觉得这个新功能很好用。过去有不少人都在他的人才名单上,但是系统判定只是系统判定,永远代替不了人心,那些人是各有原因才投靠齐承明的,就这么笼统的都被归类为可信任的人了,分不出明细。
所以现在……
齐承明抬起眼帘,又一次环视着下方吵得脸红脖子粗的两边官员,视线在沐大学士和后来改口的那些官员身上划过,在【人才名单】上把他们的名字上方标记了一下。
‘这样就彻底整理好了。’他在心中默念。
放眼望去,今天来参加登基大典的满满一大殿的人或多或少都发布了想法。其中,毫不犹豫支持齐承明授意的言官废皇后的,那一批人名字被齐承明标记了实心星星。按德高望重从上到下来算,以吴太师和曹大学士为首。
如同沐大学士这样后来改口的,左右犹豫纠结后才咬牙附议的,名字被他标记了空心星星。
反对的那一批人被齐承明打了个圆圈,这不是敌对或者要撤换的意思。他们到底是心中自有坚持、还是明知道帝王决意仍然要唱反调的、或者准备试探刚登基新皇而来捋虎须的、都日后有待观察,反正朝堂缺不了这批人的存在。今天齐承明的目标不是他们。
至于剩下明哲保身的,沉默不语没发表过意见的那些朝臣宗亲和勋贵……齐承明盯着礼部尚书和王传道看了好一会儿,都快把礼部尚书看冒汗了,他才移开了目光,在人才名单中什么都没有标记。
王传道一直有自己的坚持和想法,满心都是为了百姓,齐承明明白。他还是齐承明的四位太傅之一,也是四位太傅中现在唯一没有表态赞同这件事的人。齐承明现在心里有底了,王传道这样的大臣很有能力,更适合被他派出去做实事。至于愚忠不愚忠他,这也不重要。
但……
礼部尚书身上的问题就大了。
在齐承明想要废弃先皇后的这种礼制事件上,原本效忠于他的礼部尚书却不敢开口。沉默就是一种态度,和旁边毫不犹豫出来表态的他儿子褚宏一比,高下立现。
齐承明在心里对褚宏两父子的日后安排有了计较。
“罢了,这事先按下不提,七弟,你还有什么话说?”齐承明一开口止住了朝臣们的争吵,话术和刚才一模一样,都是截止了废先皇后的讨论,先把话题转到了七皇子害人的处理上。
到了此刻,齐承明今天登基想要试探的东西已经彻底有了结果。
是的。
害他和原身,原身母亲的凶手中,三皇子之母容妃才是罪魁祸首,现下应该已经喝了毒酒去了。皇后参与其中总是推波助澜的放任事态,只惩治也行,不是一定要废除她的皇后之位。
但齐承明就是坚持了这一点,他必须从这份具有迷惑性的人才名单中试探出谁才是他真正的、实质上的心腹。
……说起来啊,真的很奇怪!
那些投靠了齐承明的朝臣官员们,各个总是暗中藏着什么心思似的,对他笑的热情无比。每次齐承明想做的事也都会完成的十分丝滑,就像背后有无数的人齐心协力,一点都没有内耗,没有党争,没有互相敌对一样去完成。
这可能吗??
齐承明的脑子从来很清醒,他是带着系统穿越到古代了,但这里是真实世界!每个人都是活生生的会有自己想法的正常人!他不是什么杰克苏,龙傲天,一呼百应,小弟纳头就拜。就算他是个皇子也该有个合理的限度。
甚至齐承明以为自己去就藩会过得艰苦无比,因为他除了基建系统以外,什么人脉帮扶都不存在。但他以为的炼狱模式就是变成了简单模式!
这些……真的合理吗?一路走来,还有种种无法解释的细节,都沉淀成了齐承明心里的疑虑。
将欲取之,必先予之。
但齐承明从没有细究过这些东西,有个差不多的理由糊弄过去他就信了。不是因为他没发现,只是因为他没登基。大家都是辅佐他一心夺嫡的人,是他的助力,这就够了。
直到现在。
登基只是一个开始。
齐承明必须知道效忠于他的派系中,还有多少人真正能听他的命令、能直接听他的命令。有多少人……心中另有目的,隐患随时爆发。
这不就见分晓了吗?——
作者有话说:小剧场:
没表态的朝臣们:青天大老爷,冤枉啊!!
齐承明:没冤枉你们,不管你们什么来头,朕现在敢信、现在能用哪些人这不是试出来了吗?
【重生臣子们危!】
【是的,在目前不知道自己的臣子们全是重生的齐承明眼里,心腹们都可疑……这就很惊悚了!】
第254章
朝堂上一片寂静。
“弟弟……一时鬼迷心窍, 任凭皇兄发落。”七皇子跪在地上,认得痛快,态度十分诚恳悔恨。
他谋害兄长这件事是经过鸿仁帝盖章的, 连他养母一族都发落了。新皇登基想要清算,连同以往的那些手段并在一起,七皇子也只能捏着鼻子受了, 这事他无论如何都翻不了身。挣扎几天下来, 早有了心理准备。
七皇子如丧考妣的跪着,静等发落, 垂落的眼底却藏着野心的火焰。
他绝不服输。
三皇子给他当了一个很好的榜样。
即便是被贬为庶人又怎么样?只要想办法, 总能一次次东山再起。就连太子兄长自己的经历不都是很好的榜样吗?即便头顶上有皇帝在位,他也能想到办法积攒自己的力量……
齐承明的视线投向了宗人府的方向:“按律该当如何?”
宗人令出列正色禀道:“多番谋害陛下,当废为庶人,余生监禁。”
齐承明点点头,他等的就是这句话, 当场下令把七皇子圈禁了,还点了一下宗人府:“宗人府当以三庶人为鉴, 莫要再溜进那么多闲杂人等了。”
“……是!”宗人令叔公都没忍住抹了把汗。
心思落空的七皇子忍不住攥紧了手掌, 一言不发的被拖了下去, 心中满是不甘。
他还不如三庶人!三庶人被监禁时都有侧妃和子嗣了,那他呢?他也到了所里该进人的年纪了。但被关起来还是孤零零一个!他的新养母珍妃事发后和他撇清关系都来不及,哪里会顾忌这些细枝末节?
他虽是个废人了,但以后没有香火子嗣……
七皇子被拖走的时候, 齐承明紧紧盯着,没有错过他脸上的一丝表情。少年人脸色惨白,唯独没有灰败,死死抿着嘴唇在思索着什么。
把原男主七皇子贬成庶人, 在朝臣面前过了明路是齐承明今天的目的之一。
但是——!
齐承明才不会花钱白白养着原男主。
他经过这么久的观察,知道原男主七皇子是个心气极高,性子坚韧的人。具体体现在不管他是什么出身什么处境,他都不会彻底放弃,千方百计也要找出一个翻身的法子。这样的人,放出来于理不合,还怕他在暗地里兴风作浪。关起来又是白白浪费国库银米。
且齐承明不觉得关着七皇子就是对他的最大惩罚了。
这小子的脑瓜转的利索,时时刻刻都能想出许多坏点子。放任他独自关着,就等于白看着他酝酿大事。
齐承明打算白嫖原男主的劳动力。
——宗人府里缺衣少穿,只是保证庶人正常活着而已,想要什么?都来用自己的脑子和双手去努力换吧。
想到这里,齐承明的气闷才好了不少。
他一个眼神示意的瞥向小德子。
小德子一怔。
站在旁边当壁画的赵福满见他还不熟练,没好气的上前一步道:“大典礼散——!”
预备已久的礼乐这才奏响,宣告了这场跌宕起伏的登基大典到此为止。
齐承明从御座上起来,先离场。小德子怏怏不乐的跟在后面,同样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的小成子用肩膀撞了他一下,低语,眼中满是势在必得:“……下次,咱们不能再让他抢先了!”
小德子重重点头,分外不忿。
两个贴身太监对视一眼,燃起了雄心壮志。
他们都是当之无愧的御前大太监了!哪能让赵福满这个过了势的仍然压在他们头顶上?!
齐承明到了侧殿里,几乎是人刚到,后面的小成子就一怔,过来禀告:“宁王与三公主殿下携驸马求见。沐大学士求见。吴太师求见。”
“让宁王他们进来。”齐承明就知道宁王和三公主会来私下求情,当场同意,至于其他人先算了。
今天他的登基大典上提了三件清算的事,罪魁祸首容嫔及派系已死,七皇子贬为庶人只待压榨。只有先皇后这个事还没有明确的后续。
宁王步履匆匆的进门,一进来就扑通跪下,不说求情,反而一股脑的倒出了一堆话:“皇兄,是臣弟还没找到空子告诉皇兄,臣弟有错!父皇那天避开了皇兄暗中说……等皇兄登基后,臣弟作为嫡子的地位就危险了,父皇会成为我的靠山,好让皇兄心有顾忌。”
其实当时父皇说得更过分。
什么你皇兄的情况你也看到了,他是大逆不道强行篡位的。其实在朕心里唯一的继承人该是你,你才是朕的嫡子……
鸿仁帝当初苍老的声音在宁王耳边回荡,带来的不是狂喜而是胆颤心惊。
这等同于,鸿仁帝明明白白的想扶持六皇子这个嫡子,只等着齐承明登基后暗中给他找点不痛快呢。
还不死心啊老登。
齐承明嘴角一抹冷笑,其实心里毫不意外。侧殿里的监控可还没拆呢。
“……”宁王看到年轻的兄长脸上一点惊讶都没有,心就彻底凉了,他跪在地上继续求道,“臣弟没有应下父皇的话——臣弟和姐姐与皇兄是早有默契的,不可能给皇兄裹乱啊!”
“那先皇后呢?”齐承明反问他,目光中全是了然。
鸿仁帝写下禅位圣旨的那天晚上,齐承明只短暂的出门留鸿仁帝和宁王独处一时,他的监控就立马被触动了,逮到了老登试图出言蛊惑六弟。
齐承明也有心看看,在这种皇帝亲自下场扶持鼓励你的情况下,宁王会不会心动。
事实是宁王的脸色惨白一片,果然只有惶恐。
他暗中与新皇结盟,给自己铺好了一条路子。不说荣华富贵至少性命不愁。做什么陪着太上皇玩这种一个不小心就全家没命的事?
但,皇后宫中关怀宁王的宫人把他叫过去之后,此后三天齐承明都没等到宁王来暗中透漏。
这是动摇了吗?
所以才有了刚才那一问。
“……母后她。”宁王肠子都悔青了,说不出话来,却又努力分辨,“母后她是第一时间劝我来告诉皇兄的!这和母后没有关系。”
他回去立刻把这件事告诉了母后,母后竭力劝他把这些事全都说给皇兄听,说得个明明白白。而且说了她自己可能会有的下场,大概不会落了个好,让宁王过后万万不要轻举妄动。
宁王走的时候,再回过头,只看到昏暗的大殿上端坐着对他温柔慈爱笑着的妇人,气质那样的雍容华贵,却无端的落寞,像是在祭奠这座即将成为坟墓的宫殿……黑暗几乎吞没了那张熟悉的面容。
那一瞬间,宁王不寒而栗。
宁王怎么愿意呢?
他反而迟疑了。
以前是宁王没得选,保住自己都很困难了,日夜因为母后的罪而悬心。选父皇还是太子兄长都会被拿捏问罪母后。但现在形势不同了……
一边说给新皇听,母后会被下罪。一边父皇暗中蛊惑他,隐有愿意为了他而既往不咎母后罪过的意思……
宁王很难不心动,但又痛苦纠结。理智告诉他,母后说得对,他前面九十九步都走完了,最后就差这一下就是光明的未来。但……但若是能有救下母后的一丝可能性——
宁王又怎么能干脆利落的舍弃母亲呢?
他终于承认自己就是这样一个优柔寡断的中庸之人,就这样在痛苦中挣扎犹豫了三天,没有任何动静。然后一到皇兄的登基大典——
皇兄的手段迎头劈下,当场把宁王劈了个魂飞魄散。
皇兄不仅现在就要治母后的罪,不承认她皇太后的地位,还要废除她先皇后的尊名?!
宁王匍匐在地上,丝毫不顾自己的尊严了,他清楚的知道今天这些手段一定是皇兄在敲打他,他和父皇到底怎么有胆子敢和皇兄争呢?!
宁王吓破了胆子的苦苦求情着:“皇兄,一切都是我鬼迷心窍。和母后无关……还请,还请皇兄对母后从轻发落啊!”
不承认为皇太后,又废除皇后尊位,那对一国皇后来说也太……过于羞辱了啊。
宁王若是一丝一毫的胆气,就该被今天的手段激怒,彻底投向父皇的怀抱暗中与皇兄作对。但他的确是吓怕了。皇兄什么都知道,皇兄也什么都能做,皇兄就是专门掐住他的七寸,来敲打他不能产生异心的……
齐承明无奈看着地上越想越怕的少年人,都颤抖着哆嗦起来了,他打断宁王的想象:“你想多了,你的事是你的,先皇后的罪是她自己的。”
不管宁王要挣扎纠结多久,最后选了哪边,齐承明今天都不可能改了对皇后的问责,也不可能把她封成皇太后。
“别忘了,朕已经给先皇后留些颜面了。”齐承明暗示的看向了后宫方向。
赵福满和崔暗使这几天去查情报的时候,在齐承明的授意下还查了一桩事——皇后谋害后宫子嗣之事。除了亲自动手过的大公主和二公主,四皇子和五皇子的夭折其中也有着先皇后推波助澜。
并不是什么大动作,无非是受冷的时候太医晚去一会儿,未好之前的窗户多开一会儿,诸如此类的小手段。身体不怎么强健的皇子,抗不过去就抗不过去了。皇后也不会多做别的动作。
鸿仁帝之前对皇后起了疑心,调查了许久这件事情。在原剧情中,皇后全族后来也会被此牵连——齐承明一直所知的皇后把柄,就是这件事。
这些后宫旧事其实和齐承明无关,但——
全族投靠了齐承明的薛妃,在这次宫变中也提供了人手做了贡献。
她是无子无女的后宫高位妃嫔,曾经是四妃之首,以贤字为封号。那时候,她也是有子有女的——无论是夭折的大公主,还是夭折的五皇子,都是从她所出。还有二公主生母叶嫔,丧女不说还反被牵连成了叶庶人。
先皇后从宁王和三公主的角度看的确是个慈母,但她并不无辜。
齐承明本来就要治罪先皇后的。
……区别只是什么罪名罢了。
“…………”宁王跌坐在地上,说不出话来,哑口无言了。
第255章
难道这些东西宁王不知道吗?
只是——只是宁王心情复杂, 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些,又无法割舍为了自己的母后罢了。他知道自己本不该为母后求情的。
现在最后一丝期望消失,他才死了心。
少年人心如死灰的跪在地上, 没了一丝辩驳。
“这些……这些是什么意思?”三公主颤抖的声音却在旁边响起。
她摇摇欲坠的听了这么多对话,本想求情,却被弟弟一进门的话惊得半晌没回过神, 后面越听脸色越惨白。三公主并不是愚笨之人, 她心中生出了浓浓的不祥预感。
母后……到底都做过什么?
三公主又想到了驸马以前总是劝她与皇兄交好,刚才更是苦劝她不要凑过来求情了。却被三公主拒绝了, 不顾身子跟着弟弟过来。三公主泪盈于睫的转过头, 确认的看向驸马。
扶着她的汪石拍了拍她的肩头,看看地砖看看挂像就是不说话。
三公主捂住了小腹,疼痛难忍,一时间却顾不上这个:“……唔!”
母后的下场已经够惨的了,即便是这样, 皇兄……甚至还为母后留了颜面……母后到底?
她心乱如麻。
“——小成子,宣御医。”齐承明见这对姐弟俩失魂落魄的、都没了求情的意思, 知道他们可能没心思听, 但还是说道, “三公主子嗣可继承你的封地爵位。宁王等此事了后就出宫建府吧,户部有差事等着你办。”
一阵忙乱下只剩汪石这个驸马还有空谢恩:“臣谢陛下隆恩!”
这意思很明白了。
虽然新君要狠狠问责先皇后,但宁王与三公主这两个早日盟友也不会被过河拆桥。不管是必须施恩于兄弟也好,还是温养名声也罢, 新君都打算重用宁王这位嫡弟。
这两道圣旨现在从宫中一发出,外面的人就会明白……
就算先皇后眼看着要倒台了,宁王也仍然不受影响,反而继续炙手可热。
这天登基大典过后, 余韵还在不断往外发酵。
沐大学士一离了宫,就回宅闭门谢客。许多递上帖子的重生大小官员碰了个闭门羹,一头雾水。像是吴太师和钦天监监正就聪明多了,压根没来碰头,也默契的谢绝了所有人的私下示意。
“这不对劲。”已经致仕的前刑部尚书被旧友求上了门,警觉地眯起了眼睛。这几天发生的大事接连在他心中过了几道,突然间,他电光火石的握住旧友的手,急切说道:“快回去,就当做你不知道这些事!哪里也别去,陛下说什么做什么!”
前刑部尚书一心办案,并不通朝堂政事的弯弯绕绕,他的旧友要不是无头苍蝇一样实在不知道该往哪里问情了,也不会来这里碰碰运气。现在旧友一听,半信半疑。
“信我的。”前刑部尚书重重压低了语气。
他是不懂那些人的勾心斗角,但他装了满脑子的办案步骤,总是触类旁通的。这很明显有大事要发生。现在钻营,不如什么都不做,绝不能结党营私。
旧友心事重重的离去了。
诸如此类的暗中行踪在京城里发生的繁琐,全被齐承明撒出去的禁卫军和暗使们看了个分明。
宋故默然的坐在新君潜邸中,面前是秦留颂,张庭,何大家。这几人都是府里重生的臣子,大家以往各有默契,现在却是演都不带演的了,氛围一片愁云惨淡。
“新君他……在想什么?”张庭最先发问,他就算是上辈子也不了解朝堂,所以没什么顾忌。
秦留颂摇头,发愁得不得了:“陛下想做什么不重要,我们一直附议就是了。问题是……”
天塌了!
陛下这次没找他透气啊!
这是秦留颂最害怕的大危机。
他难道不是这一世新君身边一等一的贴心人、最早效忠的心腹吗?!
“宋总管怎么不说话?”何三帖忍不住问,他见平时意气风发的小宋总管今天蔫蔫的,完全失了神气。
宋故两眼放空,大受打击,脸上黯淡无光:“……”
自从上朝回来,他就没缓过来神。
上辈子,是新君特地赏识他,才暗中把那项重要的任务交给他……唯独吩咐了他一个人,让他去查宫廷旧事的!
那是他的殊荣!
这一次怎么就——
新君登基后怎么不声不响的把事交给赵福满和崔暗使去做了呢??
他难道哪里比不过那个死狐狸笑脸的老太监吗?
宋故心里有无数冤屈要申。
只有何三帖左看右看,觉得莫名其妙。新君有自己的筹谋不告诉他们不也正常?以前是心腹们簇拥皇子,现在可就是朝臣和皇权对立了。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
他在心里暗地琢磨。
要紧的是……怎么才让新君知道,他是新君这一头的。
……
宫里的太上皇才是气得不轻。
他在这边落寞感慨的刚办完禅让大典,主动搬到了御极殿,等着琢磨看新皇什么时候成婚——在他大婚前,后宫倒不必搬得过早,陆陆续续往御极殿这边移居就是了。
等太妃们为新皇的未来家眷腾位置后,她们住的地方不可避免的待遇下降。都是自己的妃嫔,太上皇也不愿这么早的让她们挤着住。
结果呢?
一扭头那狂妄的孽种都放言要废先皇后了!放肆!那是他的嫡母,他废得了吗?
“去把——皇帝找来!快去!”
“陛下,皇上他、他说在忙,等有空了再来给您请安……”
“这是全然不把朕放在眼里了!好啊!真好!曹大学士呢?吏部尚书呢?去秘密宣召他们!”
“陛下,他们……”
他们都投靠了新皇了啊。
太上皇勃然变色,大发雷霆,现在的他可以在殿中肆意发泄,放下他那点为君的颜面无能狂怒了:“那宁王呢?朕不信……”
他的话都没说完,最新禀报的小太监就匆匆进来,在太上皇耳边说了什么。
太上皇的脸色肉眼可见的青了,噎得说不出话来。
“陛下,消消气……”戴喜雨陪着笑脸,尴尬站在旁边看两个小太监连忙给太上皇捶背顺气,他愣是插不上一点手。
他垂下眼帘,神色苦了一瞬间,在心中羡慕腹诽:
‘真是个苦差事!还不如早早学赵福满,要是投了太子该多好啊。’
戴喜雨还以为自己要在宫变那天后成为鸿仁帝身边的第一人了,谁知道太上皇莫名其妙的不信任他!反而提拔上来两个小太监使唤。
要戴喜雨说,太上皇真不是个好伺候的,心眼也不大。
听听他刚才狂怒的那些东西——原来太上皇也早早知道皇后有错。要是有心,那废弃皇后问罪就该处置了啊!哪能留到新皇登基后?这不是明摆着刁难新皇的吗?
还有外面的局势……
戴喜雨也觉得,太子要是再不上位,陛下是真的斗不过世家了。到时候折腾的一团乱的摊子还不是留给太子收拾?还不如太子自己主动挑选时候上位——问题是太子怎么不来联络他啊!他在一切尘埃落定后才醒过来,万事不知的被叫过去伺候太上皇,肠子都快悔青了!
得琢磨个办法示好才是。
戴喜雨想着,心思一转,悄无声息退出去以后找了个机会,让他的干儿子赶紧去给新皇报信,就说太上皇仍然有意在私下召集心腹大臣谋事,对新皇今天的事很是不满云云……
这些大抵是废话。但不要紧,重要的是他投靠的意思!
……
登基大典后又过了几日。
齐承明忙得不可开交,饭都快没空吃了,两个势力的交迭更替是件很花时间的事。
潜邸的人都被他接来了皇宫里。房姑姑与礼部尚书府上的张太监回归,与张太监的徒弟张油一起,三人接替了御膳房,把控得严严密密。
毛大统领接替了禁军大统领的位置,带着他那些旧部总揽宫中禁卫军,游子成了副统领。民兵队也摇身一变成了洛阳中军,是齐承明手中最信赖的一支军队,由周柱领着负责防守洛阳城内与城门治安。在皇宫一内一外,一起负责齐承明的安危。
先帝留给鸿仁帝的那支秘密暗卫因着及时放下武器投降,现在也传承到了齐承明手中,但被齐承明暂时搁置了。比起这群人的忠诚,他现在更信赖崔暗使指挥的暗使体系,这几天一直不断撒人出去,彻底动起来收集着整个京城里的消息。
小德子和小成子晋级为御前德公公和成公公,代表了齐承明的脸面,这段时间在皇宫里四处跑着传达旨意,腿都遛细了一圈。成公公的脸也没那么圆了。
宋故仍然担任九司之首的大总管,负责宫中所有内务。
柳奶娘暂时被齐承明安顿到了二皇子所。
对于她的将来怎么安置,齐承明准备等和她商量后再说——齐承明不打算按照皇帝的固有惯例去施恩她的夫家。
而先皇后从那天过后就想来脱簪请罪,被齐承明避而不见,这几天她就静静待在她自己的宫殿里,母家来人一概不见,只是简单传话让他们不要再生乱,安心照料宁王与三公主。
“她倒是个心思聪明的。”齐承明喃喃着评价。
他从穿越以来,和这位皇后娘娘就几乎没打过几次照面。但多次行事下来,他都感觉得到,皇后除了在后宫手段上昏了头以外,其他时候走得稳稳当当,样样都很精准。
“这要是后宫娘娘们和皇子们换一下,我还有没有今天……都不好说啊。”齐承明回想着自己那几位稚嫩的对手,皇长子,三皇子和六皇子七皇子,忍不住感慨着。
他看原书剧情的时候就想感慨了。
因为齐氏皇帝寿命大多不长,皇子们早早都有夺嫡的争斗意识。但这几位皇子说到底各有各的不足,就连最小的原男主,齐承明都比他多了年龄优势。
反而是后宫这几位娘娘……容妃聪慧毒辣,皇后审时度势。只这两个变成皇子,齐承明就能愁白了头发。
“但是为什么还有人看不清局势呢?”齐承明看着眼前厚厚的一叠奏折,全都是大学士们呈上来的,关于废先皇后这件事大小朝臣的谏言或是弹劾。
连皇后自己都看得明白,她这一次在劫难逃了。
但是这些朝臣仍然吵得不可开交,试图让齐承明授意的言官被治罪……真是的。
齐承明用朱笔蘸了蘸墨汁,一气呵成的写下了一连串的名单,这些都是他登基以后,随着他该要晋封提拔的官员大臣名字。齐承明叫来了德公公:“把旨意发下去。”
晾了这么久,他的心腹们该提拔起来了。
——那么有的人也就该罢黜了。
齐承明的视线落在了那一叠厚厚的奏折上——
作者有话说:逐渐要成为一个手段娴熟的皇帝了呀。
第256章
新君登基后的一旬里面, 齐承明初步缓过来气了,也该开始给心腹们分润馅饼了。
朝堂上陆陆续续发生了变动。
吴太师任紫宸殿大学士,其子升职归京, 任洛阳城府尹。曹大学士任礼部尚书兼紫宸殿大学士。沐大学士成为三朝太子太傅,也兼紫宸殿大学士,长子沐繁时任工部屯田司侍郎。前刑部尚书起复归职, 兼紫宸殿大学士。
沈书知为工部左侍郎, 与王传道一同任钦差大臣,专管河事。礼部尚书褚大人平调外放为江南巡抚, 仍为正二品官, 其子褚宏任御前侍讲学士。兵部刘老大人升任尚书。国子监监正之子秦重治奉命修撰《定史》。
除此之外,秦留颂任从二品的翰林院掌院学士。张庭为户部盐茶司郎中,监管盐课。何三帖为吏部郎中。黄岚兄为正五品的通政司副史……潜邸众心腹都被齐承明见缝插针的提拔进了六部,看起来有些官职不显,却十分紧要。
升完潜邸心腹, 齐承明也没忘记这次夺嫡路上默默示好出力的那些人,从钦天监监正和副监正到三公主驸马汪石, 以及薛氏族人, 李半晖父子, 零零总总,各有任命。
在这样的频率中,齐承明起复了一位鸿仁八年的进士黄栋,任命其为岭南知府……这种普通消息就没有激起任何波澜了。
大学士堂中。
沐解, 吴太师,曹大学士和刑部尚书相对无言:“……”
这次被任命辅佐新君的四位大学士中,沐解和吴太师早就年事已高,基本不大理事, 却都是支持新君的重臣。刑部尚书和曹大学士正是壮年,又各是尚书,明眼人都知道他俩才是以后参政的主力。
四人坐在一起等候新君通传的时候,成分复杂,互相有一种欲言又止的尴尬。本该寒暄,却一时寂静。
吴太师眼皮抬都不抬。
如果曹大学士不在这里,他们三个重生的老家伙还有话可谈。至少他能谴责两句老友的固执,多年筹谋怎么就在新君登基那天判断失误了?
但现在多了个人,憋了一肚子话吴太师也说不出口。
所幸他是这次新君提拔中最受看重的人,新君对他封无可封,只能施恩他的长子,从外地调返回京,再磨砺几年,就是接替他位置入阁的料子,这是打算委以重任了。
圣恩如此,有了盼头,吴太师也没什么可说的了。
曹大学士就如坐针毡多了,全程脸上带着尴尬微笑,主打一个谨小慎微。
太上皇时期,他是太上皇心腹。在太子去对付世家时还奉命监看。要不是他反应绝佳,在新君登基大典上飞快跪下倒戈,他也保不住自己的大学士位置。
就是现在这身份……仍旧微妙。
他完全不是新皇的心腹爱将,很有自知之明,只把自己当做是四人中的末席,是个凑数的。
刑部尚书笑呵呵的,全然看不出在场四人的眼神流动似的,心情十分快活。
他终于等到了今天。
赏识他的新君一登基,就把他官复原职,甚至一步登天,从备受冷落的六部之末变成了四位大学士之一。
接下来全是美好的日子啊!
至于其他人想什么……和老夫这个只懂破案的家伙无关喽!
沐大学士端着茶杯思忖片刻,咳嗽一声稳稳地放下了,还是率先开口道:“诸位都是朝堂上共事已久的熟面孔了,今后也请互相关照了啊。”
他拱了拱手。
其他三人不敢怠慢,都回了个礼。
说来也是精巧。
他们四个都是鸿仁帝时期的老臣,新君就算一朝上位,也没有急躁的提拔心腹,行事稳得让人害怕。再有曹大学士的存在——说出去都没有可以指摘的地方。
“让大人们久等了,陛下已经忙完了,宣大人们过去呢。”
门被骤然推开,小德子脸上也挂上了御前大太监该有的矜持笑容,做了个请的手势,惊动了屋里的四人。
沐大学士点了下头,正要代为应下,却看到德公公的视线望向了吴太师,等着回答。
“……”沐大学士哑然,心下恍然,一时间泰然自若的接受了。
“有劳了。”吴太师反应很快的接下了话道。他回头和沐解交换了个眼神,四人鱼贯出门了。
大学士们之中也要分出个头尾的。
以资历论不是沐解就是吴太师,但重生臣子们一贯都是由沐大学士牵头,所以即便是吴太师也默认是沐大学士为首。
但现在看新君授意——他更为倚重吴太师。
沐大学士清楚新君的性子,他不会单纯因为登基那天的选择就抹杀掉这些年来沐家的功劳,那么为什么新君释放出现在的倾向表现……
沐大学士不会多想。
结合上辈子新君登基后干的事,老谋深算的他就大致明白了。
亡羊补牢,为时不晚。不管新君什么时候知道他们的真相,他都不能成了此刻新君心头的顾忌。
沐大学士在心中下定决心,盘算着什么。
……
工部。
沈书知毫不意外自己的任命,坐到王传道面前就熟稔的笑道:“怎么样?还是咱们两个当钦差。”
他苦口婆心劝道:“早让你表忠心,你偏执拗……”后面的话沈书知不想出口了,那就有些伤人了。
——王传道还说要当忠臣呢,结果在登基大典上要他说话的时候,他反而闭口不提了?那才是最好的表忠心时机啊!
结果好端端一个太子太傅,外放归外放,这太傅身份却没下文了。
王传道平静的看他一眼,没有辩驳,只是道:“能去做些实事,我求之不得。”
他忠君不假,却有自己的坚持。对错是非他自有判断。所以他不为自己在新君登基大典上的态度后悔,他也信新君派他外任不是对他的惩罚,这明明是君臣相宜才对。
——他和新君都清楚,比起留京当太子太傅,他就更为渴望外出做实事。
也只有沈书知这个庸人搞不明白。
但为了他一腔热心,王传道还是只瞥了他一眼,没说出什么阴阳怪气的话。
禇宅门口。
几辆停着的马车前,小厮正在把两个包袱吃力的搬上车,忙忙碌碌一派搬家之象。
已经是青年的褚宏看着苍老了许多的父亲,说不出话来。前礼部尚书、今江南巡抚神色复杂的望着自己的儿子,倒还有心思拍着肩膀叮嘱他:
“为父这一去,对我们褚家也是好事。你是陛下的伴读,不会被我连累的。将来——这满门老小就靠你了。”
褚宏被钦点成了御前侍讲学士。
这是个听起来很微末不起眼的官职,实则上天天能在御前露脸,为陛下整理奏折,讲解经文。
加上伴读的情分,褚宏将来就是陛下的——说左膀右臂有些过了,至少也是陛下手中用的顺的一支笔。
正是因为这一来一去的调任,外人才不敢小瞧了褚家。他们都知道褚家的未来已然全倾斜到了褚宏身上了。
“……”褚宏有气无力应了一声。
他现在想到那一天,还是心中不解发恼,为什么父亲身为陛下的喉舌,却在那种关键时刻摇摆不定。他为此和父亲争吵过多次了,但任命也已经下来了,一切都不可挽回。
无话可说下,褚宏的视线移到了跟随父亲一起出发的女眷随从那边,从喉咙里苍白的挤出来一句:“张大厨也辞行了?”
“张大厨,回御膳房去了。”褚父有点狼狈的说。
新皇给他的独一份殊荣被收回了,这让很多人明知道他们褚家是助太子上位的心腹之一,却仍然嘲笑他。
甚至——来踩他一脚的重臣多到让人诧异的程度了。这点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荒谬也是褚父心里不安的原因,所以他才想早早离京,赶紧避开这些漩涡。
——离了京,远远的,他还是新皇兢兢业业的好臣子。
这一天众生百相。
秦留颂走在翰林院里,意气风发,唇角微翘。
他被点为翰林院掌院学士。这是个不大不小的官,对他这个陛下第一心腹而言,似乎低了。但在懂行的人眼里——
尤其是在秦留颂心里,美滋滋坏了,他已经乐呵好几天了。
要说为什么。
文臣的晋升方式无非就那么几种。
科举是沃土,入翰林院是成为内阁大学士的根基。再往后,成绩不好的新科进士外放任官,佼佼者留在翰林院磨砺。
如此几年后再外调积攒实地治理经验,或是入六部行走。等到火候大成,便可以搏一搏往上走了。此时无非是掌握参政实权,或者有了高位实名的区别。
秦留颂一路治理过来,早有丰富的地方执政经验。又是翰林出身,先帝亲点,新君心腹。他的履历早就够格,只是稍欠火候,不能上来就任命成一部尚书或是帮着处理政事的大学士。
——若是新君硬要那么行事,秦留颂身上只会套上幸进之臣的恶名。
所以从翰林院掌院学士的位置做起,这就很妙了。
掌院学士可以为新君起草重要诏书,日常讲学,分杂要务,参与进大学士们关于机密的讨论中去。这是一个已经拥有了参政实权的位置,等于说秦留颂回归了在柳州时的老本行——替新君干活。
如此几年积累下去,秦留颂就可以按部就班的被授紫宸殿大学士之名,或者兼任某一部的尚书了。
那时,朝中朝外不会再有人没听过他的名字……
今生,他的前途终于在筹谋下变得一片光亮,只剩位高权重了!
秦留颂眺望着翰林院里的一处荷花池,结了冰的冰层下,隐约可以看到一抹沉影。
秦留颂定定的望着,目光中充满了不加掩饰的野望,深沉得如同这片结冻池水:“……”——
作者有话说:虽说重生的臣子们都是效忠新君的,但不代表他们每一次都会无条件维护新君的意见。各人心思性格观念不同,也就带来了不同变化。
——并不分谁更好谁更坏哦。
【这章写大家升官卡得我死去活来,但是这可是重生臣子们等了两百多章的胜利mvp结算画面啊hhhh最后硬着头皮写好了,呼……吐魂】
第257章
但秦留颂是因为他多年的重生经验才知道自己的分寸。
新封的户部盐茶司郎中张庭就不怎么拿的准自己的定位了, 他熟门熟路的回了新君潜邸,想找何三帖请教。何大人在未出仕前也是名声大噪,文雅之名连太上皇都欣赏, 现在同样分去了吏部当郎中,若有切不准的事找他保准明白。
一同急忙跟过来的还有黄泉韵,他是新上任的通政司副史, 两眼一抹黑, 也想听何大人说道说道。
何三帖对比前世早期经历,心满意足极了。自己主动抓牢的主君有能力, 又有神异, 就这般登基为帝了,他也一跃成了炙手可热的心腹。陛下与他心意互通,清楚他想做一番事业,而不是打发他些书画有关的闲职,未来还有什么可悲叹的?
在这样巨大的满意下, 何三帖整日笑呵呵的,如同老好人一样, 也不吝于指点一下几个无头苍蝇似的后辈。
“陛下登基前就一直在盐茶上雕琢, 张郎中, 你知道这其中的分寸吧?”何三帖提点着反问。
张庭想到自己前世的商贾买卖经历,想到了新君登基前与世家的几月胶着之战,心中逐渐恍然。他本来就不是什么愚笨之辈,不然也不会狠下心来苦读就能后起直追, 成了新君心腹。
张庭沉下眉眼表态道:“这事的监管交给我,陛下不许民间走私盐茶、严抓买卖的旨意还没消呢。”
新君如此看重盐茶,他正好精通那些大小商贾心里转悠的念头,保准以后替新君把他们看得死死的!
何三帖满意的点着头。
今天回来不假于手亲自收拾雷达的宋故旁听了这一场, 笑而不语:“……”
张庭早就在少年时期养成了过度察言观色的毛病,连小宋总管脸上细微的神色变化都没错过,他连忙拱了拱手,很是虚心的问:“宋总管有什么指教的?”
宋故略微错愕,眼中流露出一抹赞赏来。他原本只是听着不打算说话的,但既然被张庭发现了,宋故依着往日的情分还是多嘴指点了一句:“你过后多注意扬州,有位谢大人手段了得,与咱们早有默契。”
张庭神色似懂非懂,眉头蹙紧了起来,只等回去查明,嘴上先应了:“是。”
宋故垂落眉眼,这就不再说话了。
盐一向是个敏感话题。他作为新君身边知道最多的人,是知道新君还是藩王时有在岭南大量采私盐,托商队贩卖到江南,并以此为筹码反助那位巡盐御吏谢中运在扬州翻云覆雨、去扳倒真正的私贩大盐商们的。
只是这方面过于敏感,宋故平日一概不沾罢了。
今年新君的新旨意禁止了私盐交易,官买官卖的笼头一套,谢大人那边在江南的压力倍增。他们瑞王府的私盐商队也没了用武之处,现在没个下文。直到现在,宋故结合了张庭被分去盐茶司的旨意和上辈子知晓的后文,心中想明白了许多新君的思路——
新君估计是想把岭南的采盐池转到明处呢!整个定国都是他的,做事也不必偷偷摸摸的了。
到时候估计就是张庭和谢大人打配合了,牢牢把控好盐茶买卖……宋故知道上辈子后面,吃盐对大多百姓来说早就不是什么吃力的事了。恐怕这一系列准备就是新君这一世想把盐价抑下来走入百姓千万家的手段……
何三帖眉眼间全是谨慎,听了宋故的话也很虚心受教,反过来追问道:“还是宋大人明白啊。不知道宋大人对我有什么指点吗?”
他不为自己的面子受损而生气。何三帖清楚自己只是重生一世有些后来的见识罢了,真正头脑聪明的人是宋故。
宋故推脱了几句没推开,看着眼巴巴认真请教的何三帖,只好倒出来几句话:“何大人是吏部郎中。磨砺一二后,想必会升上去的——切要稳住,莫辜负了新君好意啊。”
何三帖欣然接受了他的祝福,但这是他早就琢磨出来的东西,并不觉得惊讶。
下一步是哪里?下一步恐怕他就该高升吏部右侍郎了。
走上高位的臣子们有时候会有些惯例,例如……吏部右侍郎这个位置,就是重用前的心照不宣。何三帖已经意识到了新君对他的培养路子:新君心中全是他们这些心腹,急着用呢,却又不能操之过急,只好把他们安插到紧要位置,稍微缓上一两年,各个就全都是高位重臣了。
那时候才是他们的朝堂。
何三帖又回味了一下小宋总管的话,心中突然悟过来味,真正记下了忠告:
吏部是管着官员人事变动的地方,最易滋生斗争。新君想把他安插在吏部,若有风吹草动他都能上报,那么他就得好好稳住,千万不能被撸下去才是!
“在下谨记。”何三帖正色感激道。
宋故索性见者有份,又转向黄岚兄,直言说道:“黄大人什么都好,倒是该更个名了,这名字——陛下不说什么,我们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日常称呼字恐怕堵不住将来在通政司里的风波。”
‘黄岚兄’是陛下那一群人独有的亲昵称呼,彼此间的情分。他本名黄泉韵,是个让宋故听到了都欲言又止,忍了许久才没说什么的名字,平日都靠大家唤他的字。
宋故在柳州时旁敲侧击得知,这是他们黄家这一辈的排行,轮到了“韵”字辈,又到了水字为偏旁。旁人也就罢了,敢用泉字是真不讲究啊。
换个迷信些的主考官,说不定上次科举都能把他罢黜了去,得亏是碰上了新君。
现在他要去通政司任职了,那里是全国上下的奏折收发、六部往来的汇聚是非之地,更是个复杂的大漩涡。只凭他这个名字就一定会惹来攻讦,还不如早做打算。
黄岚兄也苦恼道:“我们黄家枝繁叶茂,在本地也是个大族,到了我这里……罢了,明天我就去求陛下赐名吧。”
他也很聪明,知道这还没嚼上的舌根子只能靠陛下来提前斩断。
四人叙话一通,彼此对视之间都对各自的新身份有了些了解,也知道往后该往哪里使劲了。
除了宋故仍然总揽了皇宫九司的内外庶务。其余在场三人,分别被安插到了户部,吏部和通政司。
一个管着要紧的钱,一个有任命官员的权能,一个看似不起眼、实则大小奏折全瞒不过新君的眼睛,绝不会发生鸿仁帝时被蒙骗了的前车之鉴。
他们的前路也很明亮,只要不犯错,稳稳地就是高升。
宋故看着他们踌躇满志的离开潜邸,送别时欣慰说道:“有你们在,陛下总能安心了。”
……
“……有他们在,朕终于暂时可以放心了!”
紫宸殿侧殿里,齐承明信手丢开终于安排好的官员变动单子,如释重负的倒在了软榻上,缓缓长出一口气。
他没顾及形象,扁扁的瘫在榻上活像是一只流淌下来的灰色大猫。
成公公在门外机警的拦住了后面想请见的官员。德公公一个箭步,敏捷的冲过去合拢了不太隔音的木窗,又默默捡起地上的单子放回去,然后才耷拉下眼皮——学着以往见过赵福满的样子,在墙边做出一副耳聋眼花的淡定模样出来。
“别学那种鬼样子。”齐承明不高兴的对他招手,让他过来,当了皇帝连个说话附和的人都没了也太悲惨了。再说了小德子还年轻,好好一个器宇轩昂的青年太监学什么老眼昏花。
齐承明艰难的从榻上扑腾了两下,只觉得腰酸背痛,哪里都很累,干脆不动了,就这样躺着懒洋洋说话——或者说,是他不吐不快的想对人炫耀:
“……朕想了好几天的名单呢!那会儿朕谁都不想讨论,靠自己想着倒是痛苦多了。”
齐承明不需要小德子回应什么,青年安静听着,他就畅快说着。
如今他把朝堂上的官员该升的升,该罢官的罢官。升升降降一顿折腾后,登基后的新格局初步成型了。
陪他理事的四大学士中有两个是他的人,一个待看,一个办事的纯臣。真有大事商议,不至于齐心协力彻底驳了他的意志。
六部里面……
刑部尚书和礼部尚书都是大学士,或许不算彻头彻尾是他的人,但都是做实事的也就够了。兵部尚书刘老大人一直跟着齐承明的脚步走。
这三个部的掌控有了。
余下的吏部户部和工部,齐承明就可劲的往里面安插心腹了。
工部的沐繁时是齐承明观望着准备日后顶替上来的重臣。户部左侍郎是未登基时投靠他的人。吏部有何三帖。通政司有黄岚兄。翰林院有秦先生。钦天监有监正。新科进士马骞今当了监察御史,是他在朝堂上的喉舌……
这种憋屈了好久,终于可以把自己的触角伸向朝堂四处渗透的掌控感,让齐承明很高兴。
小德子欲言又止的凑过去给自家殿下捏肩膀,纠结半天,忍不住问出一个风牛马不相及的问题:
“陛下,是不是该选秀了?”
以前在宫里他只见过娘娘们这么给陛下红袖添香、小意陪伴的。他们殿下却只有他这个粗人伺候,也不懂什么按摩——这是不是太委屈了啊?
“选秀就不必了,倒是大婚……”齐承明沉默了一会儿,凑到小德子耳边低声说了什么,看他连连点头,才正色道,“等先皇后这件事过了,你再去暗示沐老。”
“是!”如今彻底贯彻了‘德高望重’的德公公一挺胸膛,笑得格外憋坏水。
第二天上早朝的时候……
齐承明再旧事重提废先皇后一事,反对的声音就微弱多了。
被他罢官了一大批人,又安插了那么多心腹在朝堂上后——还能梗着脖子对他喘气的,都是太上皇的死忠或是尊崇儒家的老顽固了。
齐承明看着他们摩拳擦掌,准备好好摆弄摆弄这群人。
但今日稍有不同。
奔波在外领兵打仗的一支大军终于归来了,领头的将领是带着副将一起上的朝。
齐承明便先中断了议事,按照太上皇没退位前的吩咐,准备写下圣旨,好好犒赏功臣。
“启奏陛下,这几次的功劳实则都是我的副将杨守所立,末将不敢居功!”将领说出这番石破天惊的话,骤然推脱着,让出了身后神色复杂的年轻人。
他抬眼向御座上望去。
杨守:“…………”
杨守是怎么都没想到的。
他只是在外面冲锋陷阵的打仗了几年,一回过头,还没等他回京给表弟撑腰呢,转眼表弟就先登基了……——
作者有话说:登基了!
【表面上】
新君(泰然自若)(运筹帷幄)(独自算计)(让每一个重生臣子食不下咽,心怀不安)。
【背地里】
齐承明没有形象包袱的瘫成了饼,在榻上发出抱怨的嚎叫。
……
全程靠德公公成公公眼疾手快捡新君的形象——深藏功与名。
第258章
“哦?”齐承明坐直了身体, 与表兄对视的眼神缓缓移开,露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问,“你这么说倒让朕糊涂了。”
那将领低头双手送上一份帛书:“请陛下一看便知。”
小成子应声而动, 接过东西检查一番后递到齐承明面前。这是一份早就写好的请功文书,不止包括这次边境作战,还有不久前几次大小战役。
据将领所说, 一直以来他的副将都淡泊名利, 虽然立下汗马功劳,却隐身其后不愿称功。将领过去几年认副将为半子, 亲厚不分你我时, 也就拗不过对方,没在奏功折子上写下来。远在千里之外不好多辩。但随着副将功劳越来越多……将领受之有愧,今日大军返朝正是军功一起清算之日,他无论如何也要为副将请功才是。
齐承明看得连连点头,合上了文书。
以上——
当然全都是假的。
事实是杨守在外立功, 却怕面圣后被发现自己的身份。他在外收拢旧部时,发现有一陶姓叔伯是当年与父亲并肩作战的老将领, 如今对方官职比他高, 自然反过来庇佑他。对外也只说是陶伯伯首功, 杨守躲在陶将领身后不断高升。
结果韬光养晦着……新君登基了。
龙座上换人了,现在变成了流着威勇伯府血脉的二皇子……
陶伯伯也乐了,可以放心大胆的把杨守推出来享受他自己的功勋了。
如此提前通气后,才有了今天当堂这一出。
“竟然是这样一员虎将!”齐承明想到文书上桩桩件件密密麻麻的大小功劳累积, 只从中看到了表兄在外作战时的凶险,心中揪成一团,脸上却还得大声夸赞他的英勇。
他趁机瞪了几眼表兄。
“朕不能落了你们的封赏。”齐承明稍一思索,“陶将军封怀远将军, 杨副将——就封明威将军吧。”
小德子现在不需要他催了,麻利的准备好了笔墨,开始写圣旨。
封功犒赏都归兵部管,齐承明也就是现在先赏了这几个首功,一应恩赐都记在了圣旨上。又是赏宅子又是赏金银珠宝,布帛绸缎的。余下的才归刘老大人操心去了,就不必放在朝堂上细细议论了。
“末将谢过陛下!”陶将军如今可以称一句“陶大将军”了,他喜上眉梢的领着杨守谢恩。
站在大殿里当陪衬的其他朝臣也应景的山呼万岁:“……陛下圣明!”
这桩事看似到此为止了。
朝堂上却有几个年岁稍大的官员脸色微微异常,似乎回想到了什么:“……”
但他们盯着杨守的模样半信半疑,自己也不是十分确定。
齐承明坐在御座上,把下面的眉眼官司看得一览无余。这几人怕不是当年见过跟着外祖父上战场的王家父子。时隔多年开始觉得杨守此人面善了,却又不能肯定“杨守”是谁。
齐承明全然没有解释的意思。
他给表兄杨守赏的宅子就临着威勇伯府那条街。等杨守归家,可以自己选搬不搬过去。
——虽然以齐承明对表兄的了解,他定然是会搬的。
无他,杨老娘住在威勇伯府里的感受就太寄人篱下了,但是若说杨守和甜娘带着一双儿女留在威勇伯府里,平日只把杨老娘落在家里孤孤零零的,杨守也受不了。
再加上现在的局势。
王朔表弟已经袭爵,杨守表兄之前来信说过他不愿与弟弟相争。他们两兄弟都领兵作战这也是不可避免的造化弄人。虽然齐承明已经写信强调过表兄不必多心,但……
就以表兄的温厚性子,他绝对会趁着机会搬出去避嫌。
只要分府和威勇伯府区分成两家人,平时还是可以互相串门,却对外不惹眼多了。
“罢了,无事退朝吧。”齐承明一想到好几年没见到表兄了,就无心在早朝上和老顽固们扯鸡毛蒜皮了,他干脆利落的宣布了下朝,临走前对杨守使了个眼色。
朝臣们陆陆续续出了大殿,沐大学士刻意留了一下,态度比登基前恭谨了许多,低声对新君道:“陛下,有几人是老臣的旧友,要不要老臣去……?”
废先皇后的事这是第二次在朝上提了。第一次没结果后新君罢黜贬官了不少反对的大小官员,但下场都还算是不错。这一次剩了几个德高望重的大臣,犹如退潮后海滩上的渔获一样清晰露出来了,他们还在态度坚决的反对。可想而知,他们即将迎来的下场不会有多好。
沐大学士这是为了旧友求情来了。
“好啊。”齐承明欣然接受。
他清楚沐大学士准备去说服人,也清楚那几个老顽固很难改变,沐大学士很可能是一厢情愿的无用功。但万一呢?齐承明虽然刚登基,就已经厌烦看这几个老橘子扯皮了。
赵福满悄无声息的凑了过来,像是一道影子,一张白胖的脸上全是慈祥笑意,躬身不解问:“陛下既然不耐和他们再三周旋,何不直接宣布废弃?”
兜这么久的圈子,非要耐着性子听朝臣们同意,明明新皇是天授之君,哪里需得给他们这么大脸?又不是没有本事……赵福满搞不明白。换成鸿仁帝时,他能有泰元帝这般的神异与底气,早就独断横行的宣布废先皇后了。也不至于把一桩事拖这些天。
要说泰元帝是在顾忌名声……嘶,也不像啊?
齐承明瞥了一眼赵福满这副看似淡定实则早就抓心挠肺的好奇样子,坏心眼上来,偏不告诉他,只是哼笑一声去了偏殿。
他还顾不上处置福满公公的去处,所以才任对方在御前帮衬着小德子和小成子,但要说观感,齐承明心里是警惕着这位福满公公的。才不告诉他。
齐承明刚迈进偏殿,小桔捧了茶水过来,杯子都没沾上嘴唇。同样被吊起了好奇心的小成子就迫不及待的问出了声:“陛下,到底为什么啊?”
齐承明示意他去门口看看,幼稚的确认了赵福满没跟过来后,才咽了两口茶给他解惑:“这算什么啊,就值得我和大臣们闹僵翻脸?以后我要上墙开窗的事还多着呢,得留到关键时候再任性。”
往后齐承明还有诸多的新观念和手段等着去基建呢,到时候才有得吵。在那之前,尤其是在刚登基之初,他用些圆滑的正常手段更合适些。
——齐承明想废先皇后之位是所有人都清楚的,但是他只是指使言官和心腹出面谏言站队,自己不冲锋在前。这样留给朝臣们去辩,最后得出结果,交由御座上高坐的他去裁决,这一整套是按照正常的延议流程。
等于说这件事会从皇帝的私人意志变成了全朝堂的表态背书,那样这就是一件严肃的公事了,而不是什么私事,也就避开了“新皇不孝”云云的争议。朝臣们不管愿不愿出力,也只能被大义裹挟着如此行事了——虽然所有人都知道,陛下才既是选手又是裁判,他想做成的事情完全是耍无赖拉偏架,看那些前两天被贬官的人就清楚了。
一国皇帝如果按章做事了,在框架里玩手段。谁又有什么办法呢?
齐承明放下茶杯,一早上饿得前胸贴后背的,捏起两块平常不怎么吃的粉面糕点就塞进了嘴里,很是狡黠的高兴着自己初步斗得了朝臣。
——嘿,他偏不把事情说破!
小成子恍然,欲言又止的想提醒他,但又说不出来话:“陛下……”
注意你的自称啊啊!
小德子恰是时候的在门口通禀,喜气洋洋:“陛下,杨将军求见了!”
“快让表兄进来!”齐承明费力咽下,赶忙招呼,这下更把自称抛到九霄云外了。他现在还是刚登基,有时候说快了总忘记称呼“朕”,也不算什么大事。
在外风餐露宿、不可避免变得憔悴粗糙了的杨守含笑进来,抱拳行礼:“见过陛下——”
没等他话说完,齐承明已经跳下榻,对着杨守结实了很多的身板就是一拳,十分不高兴:“你可得想好了再说。”
“表弟!”杨守也不扭捏,痛痛快快的唤道,眉眼间全是舒朗的笑意。
他不再假装行礼,两人结结实实的抱了个满怀。杨守由衷高兴着的脱口而出:“你高了很多,也结实了。”
上次他见表弟还是落魄的少年藩王,在柳州病殃殃的待着,不受君王待见。这次回来,表弟不仅个头窜高了,脸上有了青年人的俊秀,也有了身为皇帝的威势与贵气,去了病气后目光灼灼,只剩一派丰神俊朗了。
“这话让我说才对。”齐承明惊奇的打量着表兄的模样。
变糙了可以理解。几年兵马生涯下来,很有儒将之风的表兄竟然有些往虎背熊腰方向发展的趋势了,臂膀上的肌肉和前几年大相径庭。
齐承明再想想表弟王朔的高大身板……
嗯。
只能说不愧是一家人,基因还是相似的。
那自己呢?
齐承明怦然心动了。他平时没有刻意打熬筋骨,还在间或吃着边神医开的温养方子。但若是以后努努力,是不是将来也能变成一个肌肉猛男?!
——得亏其他人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不然宋故一定是头一个扑上来涕泪交加劝新君的人。
齐承明还在浮想联翩,招呼着表兄就要一起上榻好好叙话,得抓紧时间:“中午我就不留你在宫里吃了,先回去好好见见大家,忠儿早都想你了。”
“说起这个。”杨守回过神,收敛了神情正色道,“陛下,我这次回来……还请陛下许我赋闲在家,好好陪陪妻儿老小。”
齐承明听他喊了“陛下”的称呼,也明白他的意思了。
“表兄,我还是那句话。”齐承明盯着他的眼睛,郑重承诺道,“——朕不在乎旁的,你可以大胆表明身份,可以继续保家卫国,不必为此忌讳,有什么朕都能为你撑腰。”
齐承明手中四支大军,现在两支都是外戚表兄弟在领着,他们自然会不安。但齐承明不会因为君王的猜忌心和平衡权术而平白无故就去做什么。
……非要说的话,他和过去的封建帝王都不一样。
他都有基建系统这个强大的金手指了,也有得是力气和手段啊。
他驾驭得了——
作者有话说:二更。
我们小明也是有很多皇帝的必要手段做起来了,但有些东西他可以不学——他会是一位非常规帝王。
第259章
杨守笑了一下。
脸上的疤痕都舒展了。
他抬起不灵活的那只手展示了一下, 笑得真心诚意:“这也是我的心底话。若是以后定国和陛下还需要我,我自当拱卫边疆,在所不辞。但是现在……甜娘和忠儿也需要我了, 我对不住他们。”
多亏了表弟这几个月源源不断送上的军粮和增援,将士们打仗都有劲多了,多处战事平复, 他们擒获回来的俘虏还押在大狱里晾着, 等着结算完军功后一并处理。小弟现在又坐镇在外,今年的定国少见的有了一个安稳的冬天。
现在没了杨守的用武之处, 他的确想回家疼疼妻儿, 还有那没见过面的小女儿。
齐承明仔细观察了一下表兄的反应,确认他说得是真话,放下心来。
兄弟俩叙旧了一个时辰还意犹未尽,就着张大太监紧急提供的酒菜,美美小酌了一场。齐承明一股脑的把这几年来他的经历大致说了, 好让表兄心里有底。
杨守也捡了几场精彩的战斗讲了讲,剩下时间全听表弟说了。他从小到大在马背上和荒野中的记忆更多, 多年下来, 苦寒或酷暑的多地奔波把他磨砺得不善言辞。现在一朝回来诉说, 这么温情的一面让杨守说话都有些结巴了。
“当了皇帝以后更不敢多喝了,今天也就是表兄你回来了……”齐承明感叹一声,脸色发红,撑着矮几大倒最近登基后的苦水。他现在身上的担子更重了, 扛起了整个定国,微醺的感觉再放松,齐承明也不愿醉酒误事。
杨守谨守臣子本分,只是捡了几口菜默默吃着, 全程听了也什么都不说。
齐承明看表兄很偏爱梅子炖肉这道菜,在他出宫的时候还特地吩咐御膳房,明天再做一道直接送去府上。
说来也是奇了。
张大太监去了前礼部尚书府上掌勺了几年,也不知道琢磨了点什么,那人也太爱吃了,他的厨艺精进许多。
现在的张大太监手艺还是稳稳压过了徒弟张油,这把张油的危机感勾起来了,瞧——这两天变着花样的做菜送上来,梅子炖肉就是张油的新技艺。
他们明争暗斗,齐承明就更有口福了。
表兄走后,齐承明也离了侧殿,去了另一边日常起居的殿里趁着酒劲倒头就睡。
他困得半死不活的,还不忘交待甘棠:“一炷香后把我叫醒,宣张庭过来。”
当了皇帝太苦了,整天事情办都办不完。但齐承明承认自己是个操心命,一想到整个国家都在百废待兴的等他转,他就很难睡得着,只能骂骂咧咧着睡。
“是。”甘棠稳稳应了,又忍不住蹙眉纠结劝道,“陛下……多保重身体啊。”
登基以后,陛下哪天睡够了三个时辰?仙人的身子都不是这么熬的。连甘棠都提心吊胆,看不下去了。
“这不是在保重了吗?”齐承明苦中作乐的反问着,他要不保重,连这会儿都眯不了。说句狠心的,他的血条只要不掉空,人怎么折腾都出不了事,啧啧,核动力牛马……
齐承明的意识模糊了,一边在心里调侃着自己,一边倒头就睡。
甘棠不说话了。她带着柿霜悄无声息的伺候自家陛下脱外衫,靴子和放下帘帐,然后再出去。
他们陛下的习惯一直和旁人不一样。成了陛下也不喜欢穿明黄色的衣衫,更是勒令宫里不许到处弄得都是金黄颜色和龙纹,扎眼得很,好像要把“尊贵”两个字明晃晃的打在脸上似的。
这一旬全靠绣房连夜赶工。她们还摸不清楚陛下的脾性,只能揣度着喜好先制出来几身朱色玄色和赭色的各式衣衫,用来上朝。又怕陛下年少爱俏,紧接着做了素青色,月白色,水绿色,湖蓝色等浅色便服。
这会儿甘棠就把一身水绿色衬霜色的深衣放在了榻边,才悄悄出去交待陛下吩咐的事去了。
一刻钟后。
匆匆被宣过来的张庭已经神采奕奕的等在了侧殿里,又等了一会儿,看到陛下沉默不语的走进来,往榻上一坐。仔细一看,少年新君睡眼朦胧的,眼神里都没光彩。
“……”张庭憋了一下笑,殷勤的趁着宫女倒茶的工夫,自己把一杯茶端了过去。
不管是从前在柳州的时候,还是后来进京,他都没和新君这么私底下相处过,也没见过齐兄……平日里在家居然是这般模样。
新君愿意展露给他看,那是私底下独一份的亲昵。张庭心底高兴得不得了,脸上却越发平静,竭力做出一副镇定稳重的模样来,垂手等待新君交待正事。
他知道他的优势在于自己是新君亲手救下的心腹,情分上的兄弟。又是科举里实打实考上来的,只等着日后指哪打哪。但劣势也在于他太过年轻,官位又低,人人都怕他嘴上无毛办事不牢。
现在总算等来了新君要交待他办差了吗!
齐承明接过柿霜悄无声息递过来的温热帕子,按在脸上努力清醒了一下,给她回了个赞赏眼神,清醒了一些才拉起了家常:“张兄,上次你说带妹妹回乡探亲,怎么样了?”
张庭错愕。
连“张兄”这种早年称呼都拿出来了,张庭绷紧的肩膀松懈下来,没扫兴的跟着答道:“祖母身体一直不大好,那阵子病重,只以为寿岁不多了,才催着我带着娴……雅姐儿回去。她年岁到了,也该要定亲了。”
“在我面前还叫娴姐儿吧。”齐承明继续关心他们,“后来呢?”
说实话,张庭心里挺惴惴的。以往齐兄会时不时关心一下他家里,但是现在新君刚登基——忙成这种样子还专门把他叫过来关心一场。这合理吗?
张庭可太惶恐了!
他脑筋一转,多说了些:“干娘说要替娴姐儿在京里找个称心如意的夫婿。我就替妹妹推脱了下来,京城总比老家好。况且我也不放心祖母挑的,只把她的嫁妆带了回来。”
“堂兄这次也回去探望了祖母,他年初生了场病,没赶上今年的春闱,得等明年开恩科了。叔父好像在郁林州被申斥了,说是这几年功绩平平……”
张庭被鼓励着,渐渐没了顾虑。一打开话匣子就没忍住,他可有太多话要说了。
柳姑姑从最开始的“姨母”变成“齐家远亲”变成“干娘”,这几年来真心疼爱妹妹,对他也视若亲子。张庭大从心底里敬爱干娘,就没打算把妹妹的婚事再交给叔母或者祖母。这次回去探亲说了个明白后,干脆把事情挑开了说。
妹妹的嫁妆该筹备了,公中打算怎么出?他张庭如今也是官了,大房原本被瓜分走的家底怎么算?
张家官面上的余泽都由叔父一家继承去用了,也就罢了。现在他起了势,是太子殿下(彼时新君还没登基)面前炙手可热的红人,余下的东西张家总得给他个交待。
老祖母虽然病了多年,再病糊涂了到了这会儿也不敢糊涂下去了,撑着身体起来就在族老乡里的见证下主持分了家。
过往多年是非难以分说了。张庭兄妹又不是嫡出,没有亲娘可以留私房钱与嫁妆。老祖母就把张家家底列了张单子,把田产庄铺云云等大头按照七三分都交割给了张庭在的大房,她日后就留在老家,由大房供养终老。
张家剩下的三分家产才留给了叔父张蕤一家。按照过往这些年供给张蕤当官的消耗来算,这三分等同于已经耗无了。
张庭只见分家那天,堂兄一张脸上笑得比哭都难看,却还不住的凑过来对他示好,话里话外诚恳得很,全无怨言。
“弟弟,过去那些恩怨都是我们不懂事……”堂兄那天掏心掏肺的隐晦道歉,“让你们吃了苦,日后张家全听你吩咐……”
张庭听了似喜似悲,思绪万千过后,心中又仿佛无喜无悲,好像上一辈子的苦难终于全都离得很远了。他没接下堂兄服软示好的话,一转身就走了,再也不管堂兄的抓心挠肺……
“我知道祖母分得不公正。”张庭在新君面前不顾形象的耸了耸肩膀,但说得心情复杂,“当年祖母默许了叔父一家取用全家家底,忽视了我和妹妹被苛待。现在我得了势,她也为了安抚我把家产都归了我。”
这不是势利巴结的意思,而是一家常情:谁有权就掌握了张家的话语权,所有资源会默认的倾倒过去。当年是叔父,现在轮到了他而已。祖母故意算好让叔父一家什么都没落着,也是好让他看清楚叔父一家现在有多惨,给他出口气,省的他日后耿耿于怀还想报复,且报复越发狠厉。
毕竟再怎么说那也是祖母的亲儿子,她终究惦记。
“所以你原谅了?”齐承明故意问。
“才不!”张庭抿了抿嘴唇,他幽黑的眼眸这段时间有了光亮,但这一瞬间仍然变得黑洞洞的,冒着寒气,“我绝不原谅他们。”
瑞王成为太子殿下前的这几年里,叔父张蕤不敢再磋磨针对他,却也怕被报复,在郁林州当官的时候就几经周折又搭上了不知道是哪个皇子的路子。只看今年被申斥就知道他的官途不甚平坦,押注失败了。瑞王爷成了太子殿下后,张庭又在太子詹事府里谋了职位,回去就遭到了堂兄这么热切的讨好对待,叔父一家的态度才有了明显转变。
可见,人的身份地位都是自己挣来的。
张庭不仅不接受堂兄的道歉和示好,他还要一直狠狠把叔父一家踩在脚底下,教他们翻身无望!让他们也体验一回他上辈子的几分滋味。
“这就对了!”齐承明听到这里忍不住轻拍了两下掌心,全身上下哪里都舒畅了。
张庭当年是他救的,后续发展就像追连续剧似的,现在总算到了大结局该结算的时候了,齐承明一直有关注着,就是顾不上问。他可不愿意在张庭家也看到什么“包饺子”的大团圆结局。该是他的人,就扬眉吐气的报复回去嘛!
叙话到了这里,齐承明大致也清楚了。他说回了正事上,公平公正道:“张蕤抛开钻营,才干是不错的。郁林州前几年上下官场鱼龙混杂,难以周旋,我也鞭长莫及。张蕤居然能平平的稳住局势,八面玲珑的待在郁林州就职几年……已经了得。这也是他今年只是被申斥的原因。”
“陛下的意思是……”张庭听到这里,迟疑下有些心中惴惴了。
齐承明不和他打哑谜,痛快交代:“新官上任还要三把火,朕有意肃清官场,却易引起动荡,张蕤就是个不错的先锋官……能不能把握住机会,要看你们自己的了。”
走一步看三步,张蕤就是齐承明左思右想下想起来的、诉求刚好适合、将来准备抛出去的棋子。换成其他心腹,齐承明还心疼呢,冲锋陷阵下一个不小心就变成炮灰了。但,这既是危机又是机遇,张蕤冒了风险,就同样有稳下来翻身的几率。
所以齐承明找来张庭,先给他通个气。
登基以后,全是他的臣子。齐承明偏爱张庭,却不会为了张庭而把张蕤打压到底,张庭想要日后继续死死把叔父一家踩在脚底,就得靠他自己努力。
张庭听到这里,眼中霎时燃起了野心的熊熊火焰,全是斗志。他自然不会奢求新君为了他没道理的罢黜其他官员。刚好他现在也新得了盐课差事,百废待兴。
就让他们再斗一斗……
张庭沉着的拜下行礼,语调铿锵有力的表明心志,青年人深深俯下:
“——臣绝不辜负陛下!”
“好了张兄!”齐承明赶紧把他扶起来,往肩膀上又捶了两下,“别动不动就行礼,说着话呢。”
张庭傻笑着坐回去,有些赧然。新君还是不喜欢他们端架子,他心下尊敬感激,脸上却竭力不表现出来,还努力当做是当年的朋友情谊来处。
齐承明话音一转:“奶娘那边还没动静。娴姐儿那边……你帮我问问她,不管嫁不嫁人,她还想跟着碧菽做事吗?”
张庭一愣,脑子都快不转了。
“这……”张庭斟酌了半天,脸上满是困惑,“娴姐儿跟着碧菽姑姑在外管着匠户,那不是……”
那不是他还没考出名堂,妹妹自己一人跟着干娘待在京城里尴尬,所以新君贴心让她去帮着做一点事。
今年张庭跟着太子殿下四处冲锋陷阵,忙得脚打后脑勺,平时只听了一耳朵——那不就是妹妹平日的消遣吗?
怎么听新君的意思……——
作者有话说:既然刚登基要提拔心腹们封官,怎么会忘了碧菽呢?
第260章
“是……我回去问问她。”张庭纠结了半天, 老老实实先应下来了。
——想那么多做什么呢,听新君的吧。
小德子客客气气的送走了张庭,又迎来了黄岚兄。这位是来求齐承明帮着改个名的。
黄家枝繁叶茂, 同一辈的人都是以水为配,以韵字为辈。黄岚兄要是想有个别的名字,绕不开族谱——但若是皇帝赐名, 那就太简单了。
齐承明少见的麻了:“……让朕取?”
真的假的?
他连当初自己起假名靠的都是排行啊。
黄岚兄投来了信赖的坚定眼神, 语气中透着尊敬:“恳请陛下……”
他这辈子最震惊的一天是那回大考的时候,当场刺激的得知了瑞王就是和自己勾肩搭背、跑得漫山遍野玩耍过的好兄弟……
天知道黄岚兄是怎么艰难的消化了这个事实。
但!自从得知以后, 往日齐兄身上种种神秘或违和之处就全有了答案。细想, 齐兄一早就和他们大不一样!连诗句也诵不出来都正常了!一国王爷的心思课业都放在了治理上,哪有空风花雪月?
大考那天过后,陛下的身影就在他心里无限拔高了。
所以……黄岚兄觉得陛下或许不擅长起名,但也差不到哪里去的!无论是什么对他来说都是天大的荣耀!
“你等等……”齐承明捋了一下思绪,捡起笔, 紧急翻开了基建系统中积少成多的书库,四处寻着有用的词句。
‘水, 与水有关的字眼, 但不能再带上水字或者水字旁了。’
翻找了好一会儿, 齐承明就锁定了一个字。
‘永’有河水长流之意,又是书法先学之要……
齐承明在纸上落下“黄永”两字,后面眼看着要跟着个“韵”字,但他突然灵机一动, 戛然而止的抬头问道:“你如今还是那么喜欢山水写意画吗?”
黄岚兄愣了一瞬,神色都与刚才不大一样了,目光柔和下来:“……臣酷爱山岚图。”
这就是他和族兄的不同之处,族兄偏爱画怪石嶙峋。所以他们两个画痴才被朋友们称成“黄石兄”和“黄岚兄”。
“……黄永岚。”
齐承明眸光一亮, 彻底下定决心,写下了这个名字,“这就是你的新名字,如何?”
他在心里喊黄岚兄这个名字都千百遍了,既然本人还是那么爱岚如命,这个字做他的名字也算是相配。
“岚”乃山间云雾,轻灵缥缈,如同黄岚兄的画一般灵动轻盈,也如同齐承明对黄岚兄的第一印象——他更像是个洒脱超然的名士。那么便以“永岚”来祝福于他。
愿他不忘初心,愿他做个品性高洁的君子。愿他性情如山水般坚定不移,又如云雾般灵性开阔。
黄岚兄——不,黄永岚默默念叨着自己的新名字,脸色亢奋到红润了起来:“多谢陛下赐名!!!”
他捧着那张御笔写下的名字,高兴得爱不释手,对自己的新名字十分狂喜,高高兴兴的走了。
齐承明从榻上起来走了两圈,刚活动了一下肩背,被他请过来的柳奶娘也到了。
“陛下?”柳奶娘这段时间过得非常好,满面红光,作为新皇唯一的奶母,又有着一起就藩的情分,待在二皇子所里的时候都快被吴青稻捧上天了。
她等来等去,终于等到了陛下登基后见她,对于今天要说什么,柳奶娘心里也有点底子。
齐承明在自己奶娘面前也不需要寒暄什么,熟门熟路的直接问着:“奶娘,我有心封你为县主,但给你的食邑我不会恩封到你的丈夫子女身上。以后如果他们打着你的旗号在外生事,朕还会狠狠治他们的罪,不允求情。怎么样?”
最后这个自称的变化让柳奶娘了然。她沉默了两瞬,反而纠结的问:“雅姐儿呢?对外能说她是我的女儿吗?”
柳奶娘解释着:“雅姐儿大了,近来要不是年关,我还在带她相看……”
柳奶娘是真心疼爱那对兄妹的。他们两个承欢膝下,对她孝顺有加。要是等她成了县主,雅姐儿的婚事就跃上一个台阶了。这个变化由不得柳奶娘不在意。
齐承明一顿,原本担心奶娘放不下家里的情绪都断了,有点惊讶:“田雅可以恢复本名了,娴姐儿那边倒无所谓……我还以为奶娘你会操心——家里?”
“老婆子这把年纪了,是时常心软。”柳奶娘眉毛一跳,不大好意思的承认着,“这不是陛下帮我做了决定么?”
非要说的话,柳奶娘忘不了那些年的磋磨打骂和儿女不孝,好得了伤疤忘不了疼。但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她只是借着小殿下的光起来了,让男人和儿女不敢得罪罢了……还能怎么样?最有勇气做的事,就是对外改用了自己的本姓,让所有人称她一句柳姑姑罢了。
但现在陛下替她做了决断,她心中也不需要再纠结了。
“张家兄妹那边都随你,他们说过将来要替你养老送终,真心把你当做母亲孝顺的。”齐承明只是不乐意把对柳奶娘的恩情加施到对她不好的夫家和子女身上,其他人柳奶娘乐意对谁好都成。
“那就太好了。”柳奶娘脸上的皱纹舒展开了,捧住心口乐呵呵的出去了,只等着不久后的圣旨,多余的一句都没带问的。
德公公作为当今的御前大太监,这些天忙得脱胎换骨,眉目间成熟了很多,不再那么跳脱了。他见陛下连口气都不停的翻起了奏本,在寻思马上召见下一个人是谁——
小德子大不敬的伸出手,给自家殿下捏起了僵硬的肩膀,忧心忡忡的打断问道:“陛下,当皇帝以后……天天都是这种日子吗?”
齐承明扫视一圈,看到侧殿里只有他们三个,也就放松的倚在软枕上,招呼他坐下别忙了,关切问道:“有点累了?你和小成子凡事也别太亲力亲为了,咱们的情分又不是随时使唤才有。朕也就是……刚登基这几天更忙罢了。”
小德子拉着小成子磨蹭到下首处坐好,像是以前在瑞王府那样。
他意识到陛下误解了他的话,改口辩解着:“陛下还说我们?陛下才是那个凡事亲力亲为的,还不知道要忙到什么时候去呢……”
小德子觉得,自家殿下什么都好,就是太过体贴别人了。以前臣子心腹少还行,逐个安抚也能安抚过来。现在当了一国之君,累也要累坏了啊!
齐承明把今天他干的琐碎小事在脑子里全过了一遍,了然笑了:“你是说这个啊!要知道……想让定国运转起来很简单,想让整个定国随着朕的心意如臂使指却很难。往后这样的事都是必要的。”
“小德子,我有想实现的东西,在那之前我不会倒下的。”齐承明郑重的拍了拍小德子和小成子的肩膀,宽他们的心。
不过他也反思了一下自己。
这两天身边的人都在明里暗里劝他,难道真的是他脸色太难看了?就算是玩游戏入迷了,也得缓一缓了。
齐承明想到这里,很听劝的清空了脑子,不再去想那一堆乱七八糟的政事了,只闭上眼睛做样子,眼前浮现出了清晰的“基建系统”的面板出来。
从他登基后,基建系统全面升级。
原本卡住很久的任务栏像是抽风了一样的往外吐。
齐承明默默把已经完成的任务奖励领了一下:
[太子日常任务:反击老皇帝(已完成/奖励待领取)]
[皇帝日常任务:提拔朝堂心腹(已完成/奖励待领取)]
他从把鸿仁帝拉下马的任务中获得了[无缝工业结构钢管160mm款x100],从提拔心腹的任务中又得了[银耳菌种20包],[还得捞番茄调料包],[好吃点香脆腰果饼干],[奶油意大利面含配料一盒]等杂七杂八一堆零食。
原本——
齐承明成为太子后,系统获得了新的功能,可以自动把任务奖励领到空间里,他什么都不需要操作,等到有空的时候去系统空间里看就行了。
但很快齐承明就意识到了问题——这到底是奖励还是惩罚啊??
没了领取奖励的这个步骤,总感觉做任务都没那么带劲了。
齐承明知道这是缺少了足够既时正反馈的原因,忙不迭的把这个功能关了。
但现在,惊喜还是猝不及防吓他一跳。
齐承明看到这些奖励,呼吸都忍不住急促了:“……!!”
无缝,钢管!
他的脑子里顿时浮想联翩,冒出了加工厂,水泵,锅炉用管,蒸汽管道,液压缸筒,传动轴,减震管等现代化便利的东西,全都是现在搞不定的科技哇。不愧是扳倒了老皇帝的奖励,一百根钢管!齐承明都能想到他可以拿来做多少有用的东西了!
建!马上封碧菽当官,让她把偷偷摸摸在京郊建起来的新实验室发扬光大!
但是狂喜过后,一盆冷水很快泼醒了齐承明。
“唉……”他忍不住叹息一声,睁开了眼睛,眉头皱得死紧。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身在古代,就算有了跨时代的无缝钢管可以用,但他们又没有相应的冲压锻造技术,哪里能把这批钢管揉圆搓扁了来用?
难道,真的只能当成普通钢管——精兵利器来抡?
这也太暴殄天物了。
齐承明有些郁结,抿唇不语。
“陛下?”留在殿里守着他的小成子听到动静,扭头一看,青年人怔怔的躺在榻上辗转反侧,眼中空茫却毫无困意,烦忧极了。
他了然。
陛下肯定是心绪繁乱下睡不着,小成子便纠结提议:“要不……要不明天还召杨将军进宫一趟?”
唉!陛下还是没有美人在侧。正常来说,这种劝君好眠的时候都归娘娘们管啊!
小成子硬着头皮思来想去,总不好让柳奶娘来吧?还是只能想出陛下表兄——起码今天他来过后,陛下那会儿睡得香甜极了。
“表兄?”齐承明一愣,只觉得眼前柳暗花明,“……对啊!”
他喃喃着,两眼越来越亮:“可以用在表兄那边啊!”
齐承明想到这批无缝钢管的最佳作用了!——
作者有话说:这可是降维打击hhh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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