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膳之后, 太子仪仗回京。
李岏一早登上了马车,缓缓驶出大营。
临行前,宋轻风与云逍道:“云逍, 你射箭这般厉害,我以后若是练箭遇到问题,可以请教你吗?”
云逍爽快地道:“那自然, 你遣人送信与我就是了。”
宋轻风开心地笑起来:“那太好了!有你这样的高手指点我, 我射箭的水平指日可待了!”
“嘿,嘿嘿。”云逍心道, 虽然我菜了一些,但是指点你还是可以的,也不算骗人吧?
眼见着马车越行越远, 宋轻风摆手道:“我走了。”
云逍见她要走, 磕磕巴巴地道:“听闻太子殿下正在择太子妃的人选,若是……若是太子妃以后容不下你,你若是没处可去,可以……”说着他低声地道, “可以来寻我。”
宋轻风点了点头道:“好啊。”
“真的?”云逍不想她回答的这样干脆, 低头却见这姑娘一边回答着,目光却一眨不眨地盯着缓缓驾向辕门的马车。
人都看不见,那眼神, 却从未离开过。
他心中暗淡了一瞬,她到底是对太子殿下用了情。
只是这东宫……凭她的身份, 唉, 以后哪里会有她的容身之地呢。
宋轻风道:“你笑起来真好看,我喜欢你。”
云逍张着嘴,还未说话, 却发现她已提着裙摆,奔了出去。
太子仪仗浩浩荡荡一群人。
前前后后,光东宫卫就近上百人,骑着马围着中间一个镶金嵌玉的华盖马车,阵仗极大。
宋轻风默默咂了咂舌,低头跟在内侍的后头,不一时,却见高守骑着马回头走到她面前道:“太子殿下让娘子上车。”
“上车?”
宋轻风左右一看,这车队统共就一驾马车,便是太子殿下的车。
来不及诧异,高守便已带着她走到了马车旁回道:“太子殿下,人带来了。”
“上来。”车内传出的果然是太子的声音。
宋轻风心中忐忑,爬上了马车,掀开车帘,果然瞧见李岏正倚靠在软枕上看书。
见她上来,他抬目示意她坐在侧面。
这车本就比一般的马车大,车内陈设无不精美齐全,完全一个移动的小型书房的模样。
车厢内都是他身上常用的味道,冷冽清香。
只是这马车再如何大,两个人呆在里面都稍显拥挤,尤其是宋轻风想要端着身子,要与他保持一定的距离。
车厢内不知是什么在照明,很是亮堂,她便欣赏着他低头看书。
李岏并未抬头,却道:“你方才说想要学箭?”
宋轻风不妨他此刻突然又发问了,只是点头道:“是。”
“为何?”
宋轻风道:“彩云镇在安西,西北边陲,有时会受北戎侵扰,若我学会射箭,以后才能不受别人欺凌,算是有个自保的能力。”
李岏心中一跳,蓦然抬头道:“以后?西北?”
宋轻风不由笑了笑,点头道:“太子殿下,您说过等太子妃娘娘入东宫,若是娘娘介意,会遣散东宫的姬妾……我也是您的姬妾,不是吗?”
李岏喉头滚了滚,却未说话。
“况且您的娘娘们,可不会喜欢我,我也不懂规矩,留下来迟早小命葬送。”
李岏却皱了眉头,嘴角噙了冰冷笑意道:“云逍,祖籍江南云氏,百年簪缨门第,书香世家,近百年光进士出身就有十几人,还出过两个状元,一个探花。其父亲云漠,现任都察院都察御史。”
“什么?”宋轻风不明就里。
李岏看着她,眸子里透着冷:“这样的门第,对于姻亲,是极在乎出身的,对姻亲的择选,要求比皇室更甚。”
宋轻风这才知道他在说什么,原来方才她和云逍的话他都知道了。
“我离开东宫,也不会去投靠他的。”
李岏这才道:“宁安侯府在别处有宅子?”
宋轻风道:“不知道。”
“……”
“你离开京师准备何处安身,一介女流,如何生存?”
“我自安西来,自然还要回安西去。”
李岏闭了口,面上却覆了寒霜,整个人都是一股生人勿近的压迫。
宋轻风看着他的模样,突然道:“我这样一直缠着您,您是不是很不开心?”
“……对不起。”
李岏眉心一跳还未开口,宋轻风又轻声,似乎在自言自语:“放心吧,安西离此千里之遥,我以后也不会来京师,我们不会再见面了,你可以放心,你的娘娘们也可以放心。”
车轮似乎从一个石块上碾过,车身“咔嗒”一声剧烈地颠簸了一下。
李岏在车内感到浑身一颠,不由对外头怒斥道:“混帐东西,怎么驾的车?”
驾车的侍从慌了神,连连请罪。
他却似余怒未消,脸色黑得吓人,纵使外面的人瞧不见他的面色,却也战战兢兢。
高守弃了马,上了马车,亲自来驾车。
他内力深厚,驾的车又快又稳,车内一时恢复了平静。
他脾气倒是一如既往地大。
宋轻风见他复又低头看书,只是眉心锁着,目中郁郁,气质愈发地冷凝。
然而他今日唇边却生了个通红的火丹,莫名有些好笑。
她忍不住又道:“原来太子殿下唇上也会生火丹。”
李岏不欲再与她讲话,却忍不住冷嗤道:“孤也是一介凡人,会病会死,为何不会生火丹?”
宋轻风道:“太子殿下为何总是不爱笑?”
李岏一愣。
“殿下这样的样貌,笑起来是极好看的,何况你还更年轻。”
“没有规矩!”
李岏感到唇边的丹又痒又疼,心头愈发烦躁,一把扔了书,闭起眼睛不再睬她。
不知过了多久,却听她又一惊一炸地道:“天!这是什么湖,这般好看!”
李岏忍不住睁开眼睛,从她掀开的车帘向外看去。
湖面波光碎金,映着远处山影倒影,和碧空万里,一行白鹭绕湖而飞,竟是难得一见的好景致。
这是京郊玉梳湖。
他每年里自这湖边过不知多少回,第一回发现这湖这般景色宜人。
目光自湖面转回来,却见宋轻风扒在车窗边上,惊喜地盯着远处的湖,侧颜似乎一并映着湖水的碧清,眸光里潋滟成波。
一小缕秀发落在耳垂边上,被风吹着轻轻荡漾,挠得人心中发痒。
那小小的耳朵在微光里薄若透明。
叫人移不开目光……
京师南城门平日里虽有卫兵把手,但是百姓客商出入自由。
今日午后,却从城门外十里地始,到城内御街,直通皇城,全都有卫兵把手,封控管制,严禁来往走动。
久居京师的民众都知道,这是有大人物进城了。
果然等日头快要落尽,一队有上百人护卫的豪华马车慢慢进了城。
不过马车遮蔽严实,瞧不见里头的半点光景。
宋轻风却偷偷露出一双眸子,从缝隙里看到街道两侧卫兵林立,马车过处,无不垂首敛目。
热闹的街市此刻一个等闲人也没有,只有车轮辘辘之声,伴着前后整齐的马蹄脚步声,她不由暗暗心虚。
这么大的排场,若是叫其他人知道马车里头还混进了一个她,只怕又是满城风雨。
她收回眼睛,见太子倚靠在软垫上,双手环着,双目闭着,似乎睡着了。
眼见着宫城出现在远处,宋轻风犹豫了一瞬,轻声道:“太子殿下?”
“嗯。”不想对面人虽然没有睁眼,却回应了。
宋轻风没来由地有些激动,小声问道:“太子殿下,妾见东宫的西苑里头有块小校场,能借来练箭吗?”
问完见他面色发冷,双眸发沉,抿着唇不说话。
以为他对自己胆敢染指他的地方生气了,宋轻风忙退缩道:“我只是随口问问,若是不能借就算了……”
李岏睁开眼睛,见她双目炯炯地看着自己,里头都是小心翼翼。冷着脸道:“那块场地孤不会用,你若要用且用去。只是,先做好你份内之事。”
宋轻风闻言,开心地拍手道:“太好了!殿下您太好了!妾一定每日变着花样给您做好吃的点心!”
李岏见她脸颊露出两只浅浅的梨涡,满目兴奋地看着自己,不由转过了脸去。
“孤素来不喜甜食,不必再枉费心思。”
宋轻风却道:“甜食这么好吃的东西,怎会有人不喜欢呢,您多尝两口兴许就喜欢上了。”
李岏不欲与她纠缠,只是道:“孤宫内有厨子,每日里自有人按孤的口味来做。”
宋轻风道:“好吧,那就算了。”
李岏彻底冷了脸。
宋轻风不知为何他又冷了,见他眉眼间都堆着冰雪,操着手坐着,繁复的衣摆堆叠在椅子旁,贵气逼人,仿佛人世的什么事都打动不了他的心。
她觉得两人昨夜的一点亲近荡然无存。
好一会,宋轻风觉得自己既受了他的好处,他又不要她做点心,总该活络一下气氛,只好没话找话道:“殿下昨夜不归,不怕陛下斥责吗?”
李岏嘴角微讽道:“他只要得到他想要的,这些都无足轻重。”
“他想要的是什么?”
李岏睁开眼睛,扫了她一眼道:“这不是你该问的。”
“哦。”
“在京师,知道的越少,命越长。”
宋轻风感到一凉,缩了缩脖子,又道:“哦。”
自己为何要没话找话。
“循规蹈矩,多听少言,才是宫里长久生存之道。”
“可是…”
“可是什么?”
“没什么。”
李岏补充道:“自然还有一条。”
“什么?”
“自己若是能力不足,找一个强大的靠山,未必不是长久的方法。”
宋轻风连连点头道:“说得很有道理!”
李岏面色稍霁,哪知宋轻风又皱着眉道:“可是…”
见李岏皱眉,宋轻风支支吾吾,却还是硬着头皮道:“马上快要进宫了,若是…”
不等她说完,李岏挥手道:“下去。”
“哎,好。”
宋轻风得了令,如蒙大赦正准备滚下马车,想起什么又不好意思地道:“还有那个……”
李岏面无表情地看她绞着衣摆,打断她道:“若是你想在外头买东西,趁早打消了这个心思,外头的东西,是带不进宫的。若是缺什么,自己去寻高守。”
“哎。”宋轻风点头如捣葱。
这人当真是七窍玲珑心,似乎有看穿他人的能力,就是脾气臭了点。
马车慢慢驶进了宫城,随行的护卫相继停在了宫门各处,只有贴身护卫的跟到了方华殿外。
宋轻风在外头逛了一圈赶回东宫,便听闻太子已去了大内。
顶头的上峰不在,她索性便回屋瘫倒在了床上。
正睡得迷迷糊糊,却感到有人在推她。
宋轻风困得人魂分离,半睁开眼睛,瞧见是乌梅又绿二人,遂又闭了眼睛摆了摆手道:“有什么事,等我睡醒再说吧,太困了。”
又绿笑道:“娘子怎么困成这副模样?”
宋轻风嘟哝道:“昨夜在大营伺候殿下,哪里有觉睡。”
乌梅又绿二人面色一变,互相看了一眼。
见宋轻风抱着枕头,眼睛都未睁开,乌梅问道:“昨夜娘子伺候殿下?”
“对啊,殿下精神头太好,又饿得不行,折腾了半宿,我就没睡上两个时辰。”
又绿想到要紧事,倒抽一口冷气道:“可有人服侍娘子喝药?”
宋轻风恨不得缝上她两的嘴,只是将被子捂住脑袋嘟囔道:“军营里头哪来的药。”
“娘子没喝药?”
当真是如嘎嘎一般聒噪,宋轻风挥赶她们道:“喝什么喝?”
“殿下可知道?”
“自然。”
乌梅又绿二人面面相觑,而后一喜,乌梅压低声音笑道:“殿下这是准许娘子有孕了!”。
勤政殿里依旧昏沉,烛火极暗,冷香萦绕在鼻端,直冲胸腹。
皇帝便坐在楠木桌后,整个人隐在灯火之下,身上的龙纹刺目耀眼。
李岏低着头,走到远处便停住,撩起衣摆跪下行礼。
皇帝见他低头跪着,一身锦绣,面无表情。
他心中涌起浓浓的失望,这个儿子,这般目无君父,心中除了权欲,还有半点父子人伦?
燎燎炉香中,皇帝冷哼一声道:“朕怎么敢受太子殿下的大礼,丁德庸,请太子殿下起来吧。”
丁德庸冷汗连连,今日他没寻得合适的机会溜出去,实在是失算了。
如今得令不敢耽搁,尴尬地走上前来,俯下身道:“太子殿下,奴婢扶您起身。”
不想李岏也不请罪,却真的就着他的手,起身了。
皇帝见他如此做派,气得面黑如炭,放在桌下的手指微微发颤。
不用看,李岏也知皇帝已经压不住怒火,遂道:“陛下让臣起身,臣不敢不从,若是希望臣跪着,吩咐一声就是了。”
皇帝怒极反笑,双目微眯冷笑道:“太子殿下果然好大的排场,朕与皇后亲自请你,也请不来你的大驾。倒是摆了十足的架势进京,怎么,是怕人不知您太子这两日落了父皇母后的颜面,去了西山大营?”
李岏道:“臣去西山大营,此行已事先禀告了陛下。此处前去,是与谢危商讨京师各关隘布控一事。”
皇帝不想他居然自己主动提了此事,倒是大出意外。
李岏低着头,沉声道:“陛下应该有收到奏报,有灾民一路在往京师方向来,而不久又是臣的生辰,臣的婚事也上了议程,各路的船粮也在陆续抵京,年底诸般事宜,臣恐其中出何差错。”
“因此请谢将军提前做好安排,若是陛下觉得不妥,倒可召各部一起从长计议。”
皇帝冷哼一声道:“计议自是要计议,只是近年各处多灾,西北又用兵事,国库艰难,你一个十八岁的生辰,还是不要大操大办的好。”
“是。”
皇帝道:“倒是你的婚事,皇后苦心为你张罗数日,你不知感恩,却摆出好大的架子给谁看!”
李岏道:“臣昨日受了兵戈之伤,不敢进宫面君,恐染了皇家盛宴。况且婚姻大事,向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天家更应如此,有陛下与皇后娘娘坐镇,臣心中自然放心,在不在倒并不重要。陛下这样说,臣心中实在惶恐。”
说着惶恐,可面上毫无惶恐之色,皇帝的手抚过冰冷的台面,一时反倒生了疑。
面上冷硬下来:“既如此,你的婚事,便交由皇后全权处理了。”
李岏一动不动,似乎所有的一切都激不起他的半分涟漪,只是道:“是。”
他答应地这般爽快。
皇帝心头微微惊诧,既然婚事上能拿捏,其他的事倒可先放一放。
遂挥手道:“下去。”。
秋风萧瑟,转悠在紫晨宫顶。
一片落叶旋转着从屋顶飘落,皇后抬起头,放下手中绣活,接住了这枯黄泛红的落叶。
嬷嬷孙氏掀开帘子走进来,低声俯耳道:“奴婢已打听清楚了,祝家大小姐确实是病了,只是这病,却是因为她与张尚书家千金闹了龌蹉,被祝大人罚跪了十来天的祠堂。”
皇后将手中枯叶放置回窗台外面,没有说话。
孙嬷嬷又凑上来低声接道:“昨夜太子殿下缺席了宴席,不曾想这祝家小姐又刚巧这时候病了,奴婢觉得未免太巧了些。只是太子殿下不出席的事,一早也无人得知,连我们都被蒙在鼓里,倒是与祝家先通了气?”
皇后道:“哪有这么多巧合的事。”
说着重又拿起针线,一针针绣着手中的花样。
孙嬷嬷见她漫不经心的样子,不由急了,却不敢多说什么,上前给她斟了茶,到底忍不住道:“敢情这祝家是攀上太子殿下这根高枝了。”
有些话她一个下人不便说出口,皇后自然也明白其中的意思。
太子选妃在即,任谁都知道他有意与祝家结亲。
祝家乃是文官之首,这样一来,这朝堂之上,不管是文臣还是武将都收入囊中,他这太子之位,将再无人能撼动。
“他是先皇后嫡子,名正言顺的储君,外头又有个好娘家,左不过这天下以后都是他的,祝家有这样的心思,也不足为奇。”
孙嬷嬷道:“哎哟我的大小姐,您这些年不争不抢,又费心张罗,人家也未识您的好,咱们虽然惹不起,可怎么着也要为晋王殿下考虑一二。晋王殿下的心思,奴婢瞧得真真的,他是真看上那祝家大小姐了。”
皇后道:“唉,六郎的心思我不是不知,可人家昨夜来都没来,我也没办法。”
孙嬷嬷看了看杯子里的茶水,目中神色变幻。
原本一切安排的万无一失,却没想到这重要的两位主角,都未登场,好好的一出戏落了空。
实在是可惜。
皇后面上毫无可惜之色,反倒多了丝少女的娇憨,看了看外头天色道:“不知陛下此时在做什么呢?”
孙嬷嬷道:“奴婢来前去打听了,陛下方召见了太子殿下,正在前头说话。”
皇后立时放下针线,笼了笼衣裳道:“怎么不早说,快为我梳妆去见驾。”
还没出门,却见嬷嬷杨氏匆匆进来,满面喜色道:“娘娘,喜事。”
皇后和孙嬷嬷一愣。
杨氏凑近道:“方才陛下派人传来消息,太子殿下的婚事,交由娘娘全权处理。”
孙嬷嬷一听,喜上心头。
“娘娘,”她想了想到底不敢说太子的闲话,转而道:“晋王殿下的婚事可算有了着落,您可安睡了。”
皇后却跌坐回鸾镜前。
见她面色突然不好,两个嬷嬷不解,孙嬷嬷疑惑道:“娘娘您怎么了?这难道不是喜事?”
皇后看着镜子中自己依旧年轻美艳的容颜,低声道:“但愿是吧。”
只是以她对太子的了解,他又岂是甘愿他人摆布之人?
可是他又为何答应此事?——
作者有话说:晚安~
第32章 第 32 章 大头鱼
日上三竿, 宋轻风就被一阵香气吵醒了。
昨日回来早早就睡了,她饿得前胸贴后背,一骨碌从床上跳下来, 却见嘎嘎在窗棂子旁疯了一般飞上飞下,门窗都关得紧实,它飞不出去。
听闻宋轻风起床的声音, 嘎嘎一把飞扑在她的身上, 嘎嘎叫唤。
宋轻风疑惑地道:“嘎嘎,你闻到香味了吗?”
嘎嘎黑眼珠子泛着绿光, 用看傻子的眼光看着她。
宋轻风一把推开房门,嘎嘎便如一道黑色闪电飞了出去。
远处立刻传来乌梅的叫声:“哎呀,臭嘎嘎你怎么跑出来了!哎呀, 这不是你吃的东西, 快放下!你别飞这里来……”
院子里头竟不知何时多了个小屋。
乌梅的惊叫声音便是从小屋里传出来的。
宋轻风揉了揉眼睛,那小屋居然还在,香味正是从那里飘出来的。
她此刻正是五脏庙开集市之时,当即飞奔上前, 进了小屋。
打眼一瞧, 却见小屋里头居然生了个灶台,灶台旁的桌案上,摆了一桌子的好吃的, 还在冒着热气!
那香味正是从这儿传出来的!
她忍不住揉了揉眼睛,东西还在。
这是变什么戏法?
乌梅又绿瞧见她来, 忙上前道:“宋娘子您起了!”
见宋轻风的模样, 乌梅笑得合不拢嘴:“这是太子殿下吩咐,连夜建的小厨房,以后娘子您的膳食就在这小厨房做, 不必再去与宫人们挤一个大灶了。”
连夜建的小厨房?
宋轻风惊地说不出话来。
一夜之间,就能在她院子里悄没声息地建一个膳房出来?而且里头蒸炸炒煎的台面,工具应有尽有,这世上还有谁能办得到?
没等她惊完,却见两个眼熟的宫人垂首站在一旁。
这……这不是太子小厨房里头那两个大厨?
果然那两个宫人上前,一人道:“奴婢小包子,原是伺候太子殿下的糕点的,他是小蔡,原是伺候太子殿下的菜品,以后奴婢二人专伺候宋娘子。”
宋轻风还没合起来的嘴巴睁得更大了。
她小心翼翼地拽了乌梅到一旁咬耳朵道:“他二人莫不是犯了事,被罚过来的?”
乌梅一听,也生了疑,但转而又道:“别管是不是吧,但他二人厨艺可是没得说。”
宋轻风连连点头,为太子准备点心那些日子里,她可是大大得领教过。
至今对太子那里的点心都心心念念着。
正自开心,余光里却见厨房角落里堆了一块土坑,用一片红砖围着,上头还搭着雕着精细花样的铁架子。
小包子上前介绍道:“这是烤坑,娘子若是喜欢烤馍馍,烤鹿肉,烤牛肉,在这里最是方便。”
宋轻风止不住地点头,拍了小包子的肩膀道:“还是你们做大厨的想得周全。这地方烤红薯最适合不过了。”
她最爱烤红薯,之前在院子里头偷偷架了烤,到底不方便。
乌梅激动地满面通红,抓住宋轻风的手道:“娘子这一趟军营果然没白去,如今娘子是这东宫顶顶的红人了。只盼着殿下什么时候能再去啊!”
以昨日太子对她的态度,依旧冷眉冷眼,除了多训了她几句,并没有什么改善,实在未曾想到今日居然有这番变化。
难道是她昨夜偷吃了他的糕点,他一气之下索性将糕点师傅给撵过来?
但这都不重要。
宋轻风一边抓着点心来吃,不确定地道:“所以我如今是宠妃了吗?”
又绿端了净水进来,听此抿唇笑道:“娘子,我们还是低调一些,徐徐图这长久之计。”
宋轻风一把将绿豆酥塞进了嘴里,含糊不清地道:“外头现在都知道我是宠妃了吗?”
乌梅道:“那可不,这宫里哪里有什么秘密。更何况是一夜之间建了间膳房这么耸人听闻的事。”
宋轻风笑眯眯的,只顾点头道:“甚好。”。
天还没黑彻底,太子便从外头回来了。
不一时却有人来传,叫她去方华殿。
宋轻风正在捣鼓新的烤坑,眼瞧着红薯栗子和烤肉都快熟了,有些不情愿。
但是她就算真是宠妃,也要听上峰的安排。
只好嘱咐小包子和乌梅看牢了,这才一步三回头地往方华殿去。
进了内间,见李岏半倚在矮榻上,手上正拿着一本棋谱独自在下棋。
塌边的小几上,燃着一只鹤形灯。
屋内只有玲珑棋子落在棋盘上的脆响。他修长的指节与那半透明的玉石棋子混为一体。
烛台上的光映着他的雪色面颊,安静,又专注。
宋轻风莫名想起云逍的话。
难以想象这样瞧起来文弱的少年,会曾在沙场上杀过敌。而且他去军营时只有十二岁?
不知他那时是什么样的风姿。
宋轻风想起兰哥哥,就在她以为自己要死在河边的时候,他就这么出现了,长衣被风吹舞,猎猎作响。
衣袂翻飞,身姿矫健。
她永远记得那日,他救下自己时的身姿。
他手中长剑在空中划出华丽的弧度,比星辰更耀眼。
“会下棋吗?”
宋轻风正自神游,被从回忆里被拉回来,慢了半拍地问道:“啊?殿下您方才说什么?”
李岏手中白玉棋子啪地落在棋盘上,道:“出去。”
宋轻风却不想出去了。
她反应过来刚才的问题,回道:“没下过,下棋很好玩吗?”
李岏捏起一颗棋子来,在指尖翻转:“所有人,都不过是互为棋子,只看谁能先发制人罢了。”
说着转头看向了她:“过来,陪孤下棋。”
宋轻风不近,却不自觉地后退几步,连连摆手:“妾没下过,不会下。”
“我教你,过来。”
他说过来。
宋轻风瞧着他的眉眼在光影下呈现琥珀色,一时看呆了,顺从地走上前去。
“坐下。”
不等她反应,李岏已拿起盒子里的一粒黑子放入棋盘上道:“下棋很简单,首要就是守住自己的气,而后吃掉敌人的气。”
说着他在棋盘上随意放了四只白棋,表明黑棋气数已尽。
“就这样?”宋轻风睁着大眼睛问道。
“就这样,当然若想胜,最重要的就是料敌于先,明白别人的意图。”李岏将棋盘上的棋子一一捡起,放进棋盒,而后将黑棋推过来道:“你先落子,在这星位即可。”
宋轻风顺着他玉白的指尖所指,放下一粒黑子。
不过瞬间,白子便啪嗒发出脆响,在另一角落定。
宋轻风人生第一次下棋,只觉得手中的棋子触手冰凉,却各个被打磨地玲珑剔透,每一粒棋子都长得一模一样,分毫不差。
她不知这棋子是什么珍贵之物,却只觉得对面的人离自己这样的近。
他身上那股清冷的香味便这般飘了过来。
宋轻风微微抬眼,见他垂着眼睛,长长的睫毛投下一片阴影,眼角下的小痣红得似一粒血。
不过瞬间,对面的人好看的眉头皱了皱。
宋轻风一惊,忙低下头来,认真看了棋盘。
方才虽然讲了规则,但这棋哪里是瞬间就能学会的,她也不知下一步如何动作,只得咬了唇在他的白子旁落定。
却见李岏皱着的眉头动了动。
要说什么,却憋了回去,又落一子。
宋轻风见他没有反应,以为自己方才那招没问题,于是胆子愈发的大,原来这棋果然简单,于是在棋盘的上下左右各处落子。
李岏到底忍不住,抬眸问道:“为何要下在此处?”
宋轻风笑道:“既然是占地盘占得多的胜,那广撒网总没错。”
李岏抬头,蓦然见她笑颜如画,满眼闪着光,他第一次发现这女子居然瞧起来这般天真烂漫。
他无端想起她曾说过,轻风摇细柳,淡月映梅花,这是她的名字。
他不由额角跳了跳,将口中的话咽了下去。
“殿下!殿下!”宋轻风叫了两声,自顾道,“您不走,我先走了。”
说着啪地一声落了一子。
李岏低头一看棋盘,眼前一黑,没过一会,到底忍不住低声道:“为何又走这里!你没瞧见这里已经大片失守了吗?”
宋轻风睁着黑黢黢的大眼睛在棋盘上乱扫道:“失守?在哪里?哪里有失守?”
李岏青筋发跳,觉得自己大概是走火入魔,才叫她来与自己下棋。
在自己亲自点拨之下,还能将棋下得乱七八糟,胡作非为,一时气得七窍生烟。
“你到底在瞎走什么!”
“我没有瞎走啊,不过是想将你全都包围。”
“你新学下棋,不想着如何自保,竟已敢想着将我包围??”
宋轻风认真问道:“有什么区别?”
李岏捏住棋子的手隐隐颤抖,多年的教养叫他抿住了唇。
好一会,实在忍不住,又问道:“为什么又落在这里!”
“这里看不到吗!”
“你这是在送死!”
谁知宋轻风却不听他的,死死抓住自己的棋子道:“不要,我就要就要走这里!我要伏长线钓大鱼!”
“钓个大头的鱼!”话刚说出口,李岏整个人都愣住了。
他长这么大,居然第一次说出这样粗鲁的话来,一时面皮发紧,太阳穴隐隐跳动,冷寂了一晚上的心沸腾起来。
不由咬牙指着门口道:“你走!”
宋轻风道:“还下不起了,我说了不会,不是你非喊我下的吗?”
“你!”李岏双目发黑,斥道,“放肆,半点规矩也没有!”
见他面色发白,显然气得不轻,宋轻风脖子一缩,一溜烟跑走了。
经此一役,太子殿下好几日不想见她。
好在小厨房刚建,宋轻风也正是新奇得不行,整日在厨房里瞎捣鼓,到底吃坏了肚子。
她索性也犯了懒,在屋内躺了几日,整个人也蔫蔫的。
这日刚用完午饭,正想继续赖着,不想却被乌梅恨铁不成钢地骂道:“娘子,您这刚当上宠妃,不思进取可怎么行!”
“我都打听好了,听闻近日殿下午后都会去小花园里散步,那小花园正巧在咱院子旁边,正是近的很。您赶紧出去,准备准备和太子殿下来个偶遇!”
宋轻风被两个跟班推出了门。
只好慢腾腾往小花园走。
不知为何她这两日倒有些怕见到他,万一他上来又要教她下棋?
宋轻风忍不住浑身一抖,又要挨骂了!
几步便走到了小花园,此刻里头空荡荡地,一个人也没有,只有嘎嘎这个爱凑热闹地,学着蝴蝶扑腾扑腾在草上飞来飞去。
乌梅又绿跟在后头叽叽喳喳。
宋轻风被太阳晒得耷拉着脑袋,准备先寻块栏杆坐坐,屁股还没落定,却见嘎嘎突然飞扑向某一个草丛,口中发出兴奋的声音。
乌梅立时道:“那草丛里有东西!”
有东西!宋轻风一惊,立刻瞌睡全无,飞奔上前。
嘎嘎还在草丛上扑腾,宋轻风一把推开它,拨开草丛,却听细细小小的喵呜声从草丛里传了出来。
宋轻风一眼瞧见,这喵呜的正是一只可怜的巴掌大的小白猫。
哪知乌梅却面色一变道:“不好。”
宋轻风刚要伸手,又绿慌忙拉住她道:“别,娘子千万别碰,太子殿下素来忌讳猫,这东宫里头不能有猫的,这只小猫不知是从何处跑来的。赶紧叫人撵走!”
宋轻风道:“可是它很可怜啊!”
方说完可怜,嘎嘎却抗议地飞在她的肩头上。
当初它断腿断脚,被扔在草丛里,你怎么不觉得可怜?
宋轻风却不管,已抱起那小白猫在手,小白猫浑身雪白,软软糯糯,只是不知在这呆了多久,冷得浑身发抖。
乌梅目瞪口呆道:“娘子,您可别是还想养猫吗!您疯了吗?这一直是大忌,便是在大内,有养猫的贵人遇到殿下也要避忌的。”
宋轻风道:“没事,反正太子殿下也不会来破云院,不会被发现的!我们赶紧回去,它还小,只是我在的时候,给它一片遮雨的屋檐,不至叫其他东西欺负了它。”
李岏远远瞧见花园里,主仆三人围做一团正叽叽喳喳。
全福眼尖,一眼瞧见宋轻风怀里抱着的是一只小白猫,正低着头温柔地给小猫顺毛。
他面色一变,慌忙躬身道:“太子殿下,宋娘子恐不懂规矩,奴婢这就去与娘子说明。”
正走了几步,哪知身后殿下却突然道:“不必了。”
宋轻风耳朵尖,隐约听到人声,立刻转过身来,三人这才发现太子不知何时来了,正站在远处。
他的目光扫自她手上的猫上扫过,面上没有表情,根本瞧不清神色。
乌梅又绿的唇立刻失了血色,心道要完,扑通跪地行礼。
宋轻风不想方说完不会被他看见,就撞在了手里,一时有些尴尬,也跟着行礼。
还想为小猫求情几句,却听李岏远远地站着,皱眉道:“看好了。”
“什么?”
“若是它乱跑出来,就别怪孤手下无情。”
这是同意了?
宋轻风忙笑道:“多谢太子殿下。”
李岏并不上前,又扫了她一眼,见她面色红润,眉目清明,在阳光下整个人熠熠生光,太医说的不错,早就恢复了。
“听闻你最近厨艺大涨,闷头学了很多新样式?”
宋轻风谦虚地摆手道:“还行还行。”
气氛一时有些安静。
李岏见她并不再说话,一时也沉了脸,转身走了。
全福却落后几步,颠颠地上前来,拉着笑脸与宋轻风道:“听闻娘子吃坏了肚子,而今大好了?”
宋轻风笑道:“还要多亏您惦记,还给我请太医来瞧。”
“只是太子殿下今日好像心情不好。”
全福也不说什么,只是道:“殿下连日操劳政务,日理万机。宋娘子既大好了,又学了不少新的手艺,劳烦娘子给殿下也弄点尝尝?”
宋轻风想了想,不确定地道:“近日野菜很是鲜美,要不我给殿下包个饺子?”——
作者有话说:晚安啊~
每晚夜里更,具体时间取决于手速,哈哈
第33章 第 33 章 沈渭
全福笑眯眯地点头道:“甚好, 甚好!”
说着飞快地扫了一眼她手里的猫,面色一动,什么也没说, 飞奔着去追殿下去了。
乌梅小心翼翼从地上起身,抹了把汗,终于反应过来道:“娘子说的什么野菜?我怎么没瞧见小厨房里有野菜?”
宋轻风随手一指路边道:“这些, 瞧, 多鲜嫩!”
不顾两位婢女震惊的目光,她来了精神, 让又绿回去安顿小猫,自己带着乌梅拿铁锹来挖野菜了。
野菜青嫩,又拌了一些肉, 两人在小厨房里折腾了半晌, 等饺子出锅的时候,天都快黑了。
这饺子虽然食材普通,模样奇形怪状,每个都长得不一样, 但胜在清香扑鼻, 皮子底下透着碧绿。
乌梅还是有些犹犹豫豫地道:“真的,要给殿下吃这个吗?”
宋轻风摇头道:“这才是世间美味。”
她以前光想想就口水直流!
方才去小花园,无意中瞧见, 已手痒了!
说着自己拧着食盒去了方华殿,哪知太子方才急匆匆地走了, 不知何时才能回来。
她与全福二人大眼瞪着小眼, 打了无数个哈欠,一直等到月上三竿。
却终于听到有人来回报,说是天色太晚, 殿下不回来了,今夜便直接歇在了署里。
他歇在外头并不是头一遭,全福有些放心不下,又派了几人前去伺候,这才搓手道:“宋娘子,这实在不巧了。”
宋轻风知道太子从不吃隔夜的饭菜,这盘饺子扔了岂不是浪费。
她忍了这半日,到底忍不住,也不用筷子,一手拧一只角,丢进了嘴里。
全福见她吃得喷香,腮帮子鼓鼓,连连点头一脸的满足,到底忍不住,也厚着脸拧了一只丢进嘴里。
不得不说,这宋娘子厨艺看着不咋样,吃着……也不咋样。
天色微明的时候,李岏顶着一身寒露,从外头回来了。
他似乎一夜未怎么睡,双眸有些泛红。
换了衣裳后便瘫在椅子里,要了冷毛巾捂脸。
全福见他一脸憔悴模样,心中不忍地劝诫道:“太子殿下,您可千万顾惜着些身体,什么事值得您这般心思,便是天明了再说也不迟啊。”
哪知李岏拿开毛巾,露出冷白的面色,沉声开了口:“沈渭,或许还活着。”
仿佛惊天炸雷响在耳边,全福一惊,手一抖毛巾落了地。
李岏双手抓着扶手,眸色里透着寒。
“过完了生辰,孤要出京一趟。”
全福不敢问他去哪,只是道:“奴婢早些做准备。”
李岏没有接口,转头见桌案上已放好了早膳。
全福一边伺候他用膳,一边见桌案上摆着一道翡翠卷,不由笑道:“昨日宋娘子新学了一样饺子,晚上巴巴地送了过来,可惜没赶巧,您不在。”
李岏拿箸的手一顿,道:“饺子?”
“是了,宋娘子想是颇费了一番功夫。比之前那些……那些可厨艺大涨。”
李岏目色一扫,见桌案上并没出现饺子形状的东西,他拇指在银箸上滑过,道:“饺子?”
不一会又嗤笑道:“她自己捣鼓了几日坏了肚子,她做的东西,孤可不敢吃。”。
听闻太子生辰将近,方华殿极为热闹。
听闻有热闹可凑,宋轻风一大早就屁颠屁颠地跑来了。
一瞧果然极是热闹。
一批批的宫人低着头四处穿梭来去。
全福笑了笑,却转了话头与她解释道:“临近重阳,马上又是殿下的生辰,花房里要将各宫处装点些新养出来的花,这也是宫中每年的惯例。”
果然瞧去,这些宫人或几人抬着,或一个人捧着,搬着一盆盆开得茂盛的花进来了。
这些花开得极为娇艳,姹紫嫣红,煞是好看。
都深秋了,还有这么鲜艳的花,宋轻风一时好奇地凑上前去,左瞧瞧,右看看,每个都爱不释手,连连称赞。
每盆花送于全福过目之后,他站在廊下随意一瞥,然后便大手一指,安置在了其他殿里头。
不多时,有一个红色锦衣的大太监,从外头躬身进来。
走到台阶下便俯身行礼道:“奴婢见过全福公公。”
而后堆起满脸的笑来:“奴婢送花来了,公公您多掌掌眼。”
全福见他来了,点了点头道:“你养的,一向错不了。”
那红衣太监笑嘻嘻地,拍了手,不一时门口鱼贯而入一群太监,各个手中捧着一花盆。
那花盆里头没什么红蓝紫,只是细细的茎叶,顶上开几朵粉白。
全福走下台阶,一一看过去,红衣太监躬身跟在后头,一个个介绍道:“这是幽谷雪魄,昨日方开的。”
听闻这个名字,宋轻风也好奇地走上前去,看那盆里开着好几朵花,花色皎洁如雪,阳光下似有淡淡荧光。
红衣太监又点着另一盆道:“这是碧落繁星,去年殿下就夸这花开得好。”果然上头细细的银点,似星辰洒落。
他一个个介绍过去,每一株都极有讲究,被那太监夸得天上有地上无。
鼻端一股若有若无的幽香袭来,既不嫌浓烈,又不嫌寡淡,宋轻风一时看得呆住了。
这方华殿内外,一直摆着一些这样的花。
只是她不认得,并未多加留意。
而今见他们特意地送过来夸赞,忍不住道:“这些是什么花?”
红衣太监不认识她,还是低头道:“回姑娘,这些都是极品的兰花。”
兰花?
她心中如遭重击。
原来这样的花就是兰花。
兰哥哥说,他的名字是兰,兰是一种花。
她未曾见过,问他兰花是什么样的花?
他说,兰是花中君子,只要你见着了,就知道了。
她忍不住伸手想要去摸摸这些花,那红衣太监脸都白了,慌忙道:“姑娘当心。”
她被这声吓得手一颤。
全福斥那太监道:“大呼小叫什么!”
说着向宋轻风解释道:“太子殿下于这花上头没什么讲究,唯有这兰花还算看得过眼,花房平日里便会进些,供殿下赏玩。月底又是殿下千秋,特意选了这些少见的品种来。”
宋轻风讷讷地点头,忍不住视线有些模糊。
“兰花。”
花中君子。
就像他一般。
红衣太监心虚地抬头打量一眼,方才那些花,这姑娘各个赞不绝口,怎么轮到这兰花,反而默不作声了,瞧这脸上,更是半点喜色也无。
难道是这花有什么不对?
想到此,他忍不住心脏咚咚乱跳,又仔细看了三回,也未瞧出什么异常来。
全福也瞧出来了,问道:“宋娘子,您怎么了?”
宋轻风摇了摇头。
红衣小太监连连点头,突然心中咕咚一声,反应过来这小姑娘就是传说中那个宋氏!
听闻她在东宫日子很是凄凉。怎么今日瞧着,不像凄凉的样子,连全福公公都多般维护。
宋轻风喃喃道:“真的,很好看。”
“这竟是我第一回瞧见这花。”
全福见她模样,知道这宋娘子八成是痴病又犯了。
却闻宋轻风道:“能送我一盆么?”
红衣太监正要为难,全福却已吩咐道:“挑一盆,抬到宋娘子的屋里去。”
说完全福忍不住凑过来,低声八卦道:“九月二十九便是殿下千秋,算来还有个把月,您可是想要表些什么心意?这盆花您打算拿来做什么呀?要不透露透露,我给你出出主意?”
“心意?”宋轻风愣了愣,生辰礼物?
“可是殿下富有四海,我能送什么礼物呢?”
全福见她居然问出这个问题。
感情她要这花不是准备给殿下准备礼物的?
她或许是害羞?
一个小姑娘在这上头毕竟经验有限,全福遂主动出主意道:“殿下自然什么也不缺的,但这不看得心意么,譬如点心,帕子,香囊什么的?”
宋轻风抱着花盆,失了往日的灵动,讷讷地道:“等我空了,再说吧。”
说着她居然也不等太子回来,抱着个花盆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作者有话说:宝子们写不完了先睡了,明天两更。
ps:古代或许没有直接叫饺子的,这么写就是为了看起来亲切 :)
第34章 第 34 章 再扩七丈
今日休沐, 李岏居然睡了个晚觉,直到天色大亮才起身。
更是难得有闲暇慢慢在宫内用早膳,全福一大早天没亮就起床, 按着殿下的口味,和小厨房的大厨们张罗了满桌丰盛的早膳。
他满心期待地扶着李岏在桌边坐定。
哪知殿下扫了一桌子精巧别致的点心,半天也不过吃了几口, 便丢了箸, 瞧起来竟有些心不在焉。
全福有些不安地道:“殿下,是不是这些东西不合您的胃口?”
李岏不语, 不过冷着脸扫了一眼,便起身去了内室。
全福被他这一眼扫得浑身发寒,冷汗涔涔。
进了内间, 却见殿下斜躺在矮榻上, 随手翻了本书,却不过看了一会,又翻了个身,翻出棋盘来下棋, 不一时, 又躺在榻上睡了过去。
全福擦了擦汗。
他也是愁破了头。
不知怎么了,近日殿下的胃口一直不见好,每日里都用的极少。
这些日子更是整个人阴沉的吓人, 一个眼神扫过来,彷佛带着刀冰似的。
整个方华殿的宫人战战兢兢, 恨不能踮起脚来走路。
悄悄去请了太医来把平安脉, 太医也苦着脸说不出所以然,只管开了许多健胃利脾的药。
好在殿下喝药还算积极,熬得药送来全都照喝了, 只是却丝毫也不见好转。
他一边骂着庸医,一边又四处去打听,近日朝上也没出什么糟心事,大抵是殿下的生辰将近,连陛下的态度都温和了许多。
那一定还是为了那夜沈渭的事!
可他的事,也不是这一年半载的事,这么多年过去了,殿下早就恢复过来了。
全福想破了脑袋,灵机一动,突然想到前些日子殿下将自己小厨房的两个厨子送给了破云院。
也是,突然换了厨子,难免口味有些不适应!
昨日里,他特定去寻了宋娘子,借了那两个厨子回来。
今日天没亮便忙碌了开来,这早点,倒有一大半是那两个厨子做出来的。
原以为这回总算对了吧,哪知竟丝毫未起作用,甚至殿下的脸更黑了。
方才瞧向他的眼神,好似要挖了他一般。
全福有些傻眼了。
他在殿下身边服侍多年,不说自己就是殿下肚里的蛔虫,可这揣摩心思的本事,一向在手。
哪知今日竟是一筹莫展。
殿内正要变成冰窖的时候,却是赵丰盈带着户部侍郎钱保来了。
往日休沐时候,赵丰盈来,总要吃尽全福的白眼。
不想今日,全福却乐得眉开眼笑,热情地与他二人见礼。
赵丰盈不能习惯,忍不住鸡皮疙瘩起了一地,有些后悔这个时候来。
钱保却是极少有机会来东宫的,今日见着全福的热情,一时感动莫名,觉得整个东宫都亲切了,紧张也消弥了不少。
全福进来通禀,李岏正从榻上起身,听闻是他二人来,也不吭声。
哪知两人方进来,钱保便扑通跪在地上开始哭穷。
“太子殿下,臣实在是难以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筹措到这么多现银,您知道的,太后娘娘要提前去法华寺,这恩华殿修葺迫在眉睫。今岁大寒之年,又要预备这年底的冬汛,雪灾。户部实在是捉襟见肘……”
他一通喋喋不休,引经据典说完,口干舌燥,不由悄悄抬头,见殿下的袍脚一动不动地在矮榻边上,一声不吭,也不打断他。
他立刻更是胆子壮了些,道:“今岁的秋赋还未上来,不若等年底秋赋收全了,国库也充盈,臣等再好生合计合计?”
他说完,原以为会等到回复,哪知屋内还是毫无人声。
赵丰盈见太子殿下只是低头坐在榻上,摸着衣摆,不知在想什么。
他硬着头皮提醒道:“太子殿下?”
“嗯?”李岏从呆愣里回过神来,看着跪在地上的钱保道:“说完了?”
“是。”钱保应道。
李岏看着他,淡淡地道:“你既做不到,便脱了这身官服,自有能做到的人等着。”
钱保一时傻在了当场。
李岏道:“孤的规矩便是如此,若是做不了的,辞官还来得及,若等丢了脑袋,可就来不及了。”
钱保浑身发寒,早没了方才的口若悬河,跪在地上一声也不敢吱。
李岏问道:“现在能做到么?”
“能,能,”钱保连连点头,恨不得当场发誓道,“臣定竭尽全力,不负殿下所托!”
“还有你,怎么今日休沐倒知道来了?”李岏转头又对赵丰盈道,“平日里孤不传唤你,便不知道来?连个影子也不见,清楚自己份内之事么!”
赵丰盈心中叫苦,殿下臣昨日方求见过您,您那时候谁也不见。
但是他也不敢狡辩,只是连连应下道:“是,臣知错了。”
瞧着两人灰扑扑地,一旁全福默默擦了擦额角看不见得汗,对他二人投去了同情的目光。
眼瞧着沙漏,时近中午。
李岏突然道:“听闻钱卿是北方人?”
钱保不想殿下有此问,心中惴惴不敢多言,只是点头道:“回殿下,是,臣是辽阳人。”
“听闻北方人喜面食?”
钱保受宠若惊,不想方受了训,片刻又受到如此关怀,不由点点头陪笑道:“是,是,臣素日里最爱汤饼,饺子,臣的贱内尤擅此道,臣一日不食她做的饭,就觉得全身不得劲。”
李岏道:“下去。”
“……”
两位大人灰溜溜地走了,全福感到殿内的气氛重又凝结……
九月中,一场雨后,最后一丝暑气消耗殆尽,早起的时候甚至要穿上袄子才好一些。
一大早宋轻风从小厨房里抓了五只白馒头揣进怀里。
走到屋内,将馒头叼在嘴里,先摸了摸床头旁的兰花道:“早啊!我出去一会。”
而后又从床边取了只和她差不多高的布囊背在身上出了门。
她一路小跑到校场,刚下过雨,地上还有些湿,险些摔了一跤。
她与一旁的守卫打了声招呼,便卸下布囊,迫不及待从里头掏出一柄深黑色弓箭,一袋扎得结结实实的木箭。
这是她托了高守去库房领回来的,宝贝的很,每次用完都要一根根数好扎起来再背回去。
她摆好架势,远处的靶子在晨光中好似闪着光,中间的红心格外醒目。
她眯起眼睛,一手拉起了弓弦,白色的弦崩得紧紧,手臂上的衣裳震颤。
咽下口中最后一口馒头,手指也啪地一声松了。
只听一声尖啸,那箭直直地射了出去,气势十足。
旁边守卫的目光不由自主追随着那箭的轨迹,见它飞跃而出,而后落了下来,无辜地躺在地上。
毫不意外,莫说中靶,便是靶边都没挨到。
自发出去之后,宋轻风却没再看那箭一眼,而是吹了吹手背上被弓弦弹射的一道红痕,又拉过第二根羽箭来。
瞄了半晌,全力一拉,指头一松,另一只箭呼啸而过。
很快箭囊里的箭便用光了,她便哒哒跑过去将箭一一捡回来继续,没一会倒是满头大汗,面颊发红。
手臂也隐隐发颤。
守卫见她这些日子早饭后就来,一练就是到午膳时辰,却无一中箭,不由有些可怜她。
他忍不住道:“这射箭需要一把子好力气和好眼力,一般女子能难学会的。您好端端的,回去绣花不好吗?学什么练箭呢?”
彷佛没听出他的意思,宋轻风一边瞄准靶子一边认真问道:“花自然也是要绣的。我瞧您的箭术很厉害,您练了多少年?”
守卫有些得意地道:“自然,我苦练了五年呢!”
宋轻风将磨破的手指在衣角上擦了擦,点了点头道:“您每天练多久?”
守卫道:“射箭的话?以前是每日一个时辰。”
宋轻风点了点头,盘算着而今她是个大忙人,她每日能匀出三个时辰来练箭,这样一算也就等于他的三倍,那她练个一年七个月也就等于他的五年了?
不过时间有限,就算练不出他的水平,总归也能在关键时刻派上用场才是。
守卫不知她心中所想,以为她被打击到了,进一步道:“京中大小姐们多会射箭蹴鞠,不过就是练个彩头就是,像您这样的也差不多了,到时候把靶子搬得近些便成了,再说了……”
宋轻风问道:“敌人会站得很近让我射吗?”
那守卫有些无语。
宋轻风又问道:“若是我想要练出太子殿下那样的水平,大概要多久?”
“什么?!”守卫的话卡在了嘴边,张大嘴巴一时竟不知是该笑还是该哭?
他很多年前亲眼见过太子殿下射箭,那时候殿下还是个半大的孩子。可是那一手百步穿杨的箭术,这么多年他从未见过第二个。
面前这个连靶子也挨不着的姑娘,居然肖想练成太子殿下那样的水平需要多久?
真是痴人说梦。
他咧开嘴嘲笑道:“这可不是练多长时间就能达成的,这是天赋你懂吗?天赋!”
“像我这样厉害的,这辈子也很难达到,莫说是我,便是整个大雍也难以找出第二个人来,何况是你一个女子?”
宋轻风道:“那白马战神呢?”
守卫立马噤了声,白马战神。
多么遥远的词。
宋轻风见他居然沉默了,不由追问道:“你是不是没见过白马战神?”
果然守卫摇了摇头道:“未曾见过,不过就是隐约听到过传说,传说谁知道是真的假的,谁知道是不是夸张来着。”
宋轻风撇了撇嘴。
带来的几只馒头已经吃完了,一壶热水也喝了干净。
眼见着日头照到头顶,该是午膳时候了。
宋轻风一把狠狠握了握止不住颤抖的右臂,好一会终于稳定了下来。
她掏出箭囊里最后一支羽箭,又一次瞄准了靶心的红点……
李岏今日弃了车舆,步行从外头回来,隐隐听闻远处的小校场传来箭啸之声。
他挥退了侍从,只带着高守跟着,步行到了校场。
远远地便见场中的女子一身浅蓝色宫装,双袖挽着,满面通红,眼睛半眯。
手中的箭破空而去,却未中靶心。
以他的目力,一眼瞧见远处的靶子上,干干净净,显然一支未曾中过。
她却抹了抹脸上的汗自言自语道:“没事,只要一直不停地练下去,总归会越来越好的。”
说着自己飞奔上前去,将落在地上的羽箭一根根捡起抱在怀里。
李岏看了一会,侧身问高守道:“她最近一直在此练箭?”
高守回道:“是。只是瞧她力气差得很,竟一支也未中。不知准头如何。”说完又恐殿下是心中不愉,忙又道:“可要臣……”
李岏摆手道:“走吧。”
行了几步,他停下来不经意回头,见她已捡回了一捆箭,手中又搭起一箭,一滴汗珠从光洁的耳侧滑过滑过,如一滴雨水落入涟漪,溅起轻微的波澜。
他顿了顿,好一会道:“叫人将这校场扩长一些,尤其是那靶子,往西再扩七丈。”
高守一愣,这宋娘子本就力气不足够不着靶子,再扩七丈那更是影子都靠不上了。
殿下已有好几年未曾用过这个小校场,素日都在西苑的跑马场里,怎么突然想要用此处了。
“是。殿下既要用这校场,臣命人立刻来好好休整一番,平日里也着人看着些,莫要被其他人用了。”他口中说着其他人,其实这其他人除了这位宋娘子,也没有旁人了。
李岏道:“不必。”
高守抱拳道:“那殿下若是要来的时候提前告知臣,臣来清场。”
李岏看向身旁身形魁梧的青年,自己贴身的侍卫,一时说不出话来。
高守虽然不解,却也没胆子刨根问底,只是吩咐人连夜去做了。
高守听到又是一声箭啸,忍不住侧目。
他剑法高超,箭术虽不如剑法,可也非常人可比。
可这回头看了一眼,还是摇了摇头,这宋娘子细胳膊细腿,一看就是从小吃得不好身体纤弱,这是底子不好。
射箭需要目力,专注力,更需要臂力,以她的底子拉不开弓,射不远,这个年纪了再努力练都是白搭。
可惜殿下还要将校场往西再扩,到时候这宋娘子莫说有机会挨到靶边,只怕是看起来都费劲了。
李岏方回殿内坐定片刻,全福便捧着一封烫金的请柬来了。
“晋王殿下离京大半个月,这方回来不久,便下帖子邀请了京里各家公子小姐,要在四方别院办一场云诗宴,这是今晨晋王殿下亲自送来的帖子。说是太子殿下您若是有闲,盼您大驾光临。”
晋王李峥,排行第六,乃是当今皇后的亲子。
他随了皇后娘娘生得一副好相貌,为人又性格风流,极爱热闹,常年喜欢在京中组织诗词花会宴饮风雅,混迹各大青楼红馆,与京中各府年轻的公子小姐都极为熟络。
在这京中,是出了名的没有架子招人喜欢。
全福毫不意外,瞧见太子殿下头也没抬道:“没空。”
他忙道:“是,奴婢这就派人去回绝了晋王府。”
方要退出去,却听殿下又道:“等等。”
全福一愣,忙又上前来。
李岏扫了眼他手中的帖子道:“孤隐约记得四方别院在京郊,玉梳湖畔?”
“是,”全福笑道,“殿下果然好记性。”
李岏道:“晋王在外办事多日方回,既办了宴,你找个人代孤前去。”
全福左右看了看:“这……”
能代表太子殿下前往赴宴的,这东宫里头有谁合适一些?
全福一时拿不定殿下的想法,犹豫着问道:“殿下可有中意的人选?”
李岏拿起书来道:“这种小事,你看着办。”
“是。”
全福退到外头,一时又开又苦了脸。
第35章 第 35 章 云诗歌宴
太子殿下以往一向不搭理这些宴会, 哪像晋王,靠着这些手段在京中大刷好感,两项一比倒显得咱殿下不近人情似的。
好在如今殿下转性了, 虽然自己不出席,怎么着也知道派个代表前往。
他心中盘算想了几想,若说能代殿下参席, 詹事府的几位大人最有脸面, 可这云诗宴,去的都是京中年轻一辈, 公子小姐们。
思来想去,这东宫里头,能代表殿下前去的, 只有宋轻风。
她出身侯府, 常混迹各大宴会,而今又是殿下的侍妾。
如今也挑不出更合适的人选了……
宋轻风收拾完了箭,却感觉似乎有目光从身上飘过。
她转过头来,除了架子旁的守卫, 却未见一人。
她摇了摇头背了布囊, 又与守卫摆手道:“明天见!”
等收拾了一番,回到破云院,才知太子殿下今日回来的早。
她今日练箭, 有许多问题想要求教,当即放下东西, 就期期艾艾地来了方华殿。
入得殿内, 却见太子穿着一身闲散袍子,正在屋内埋首写字。
见她来了,他却未发一言, 甚至眼皮都没抬一下。
不知写得什么东西,这样入迷。
屋内幽幽地散着兰花香,桌案上几盆兰花开得正艳。
宋轻风看着兰花和他,满室馥郁迷人,一时有些后悔来晚了。
只是仔细一瞧,才发现太子并不在写字,而似乎在作画。
只是那画看起来不像花不像鸟,倒像是什么架子之类的?难得是做书架床架之类的?
大晚上的画什么架子?这样奇怪。
宋轻风看不清楚,好奇心大起,下意识勾长了脖子伸了过去。
不想全福那个胖胖的身体突然挡上前来,瞪了她一眼,而后谄媚地道:“太子殿下,您该饿了吧?奴婢去传膳?”
李岏眼睛不离开纸,只是点头道:“嗯,就随便拿两道点心来,放在这案上。”
“是。”
不一时,果然有内侍端了盘子来了。
宋轻风勾头一看,一碟子是翡翠盐酥酪,一碟子白胖胖的包子。
这两样看着简单,可不一时香气就飘到了各处,她默默地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李岏道:“你用膳没?”
宋轻风老实回道:“用了……一些。”
“孤不饿,你拿去吧。”
“哎,好!”
宋轻风不客气地拿了吃食,却余光瞧见旁边一盆兰花开得正艳。
她不由放下东西道:“莫叫这食物的味道沾染了兰花,我先将它们搬远些吧。”
李岏埋头并不说话,那模样该是默许了。
宋轻风立刻上前去,端起桌案上那盆花,这花瞧着清素,花盆却实在是沉得很。
她好不容易端起来就往外去。
可最近连练了多日的箭,胳膊早就酸疼得厉害,不想花盆压得手臂一抖,手下一滑,摔了出去。
宋轻风一惊,一个滑跪上前,终于还是赶在花盆落地前生生抱在了怀里。
只是那膝盖骨砸在金砖上的声音叫人头皮一震,险些以为是骨头摔了。
宋轻风疼的龇牙咧嘴,可一查看兰花完好无损,不由得露出了笑脸,连连道:“幸好幸好!”
李岏被声音所惊,不由抬头,瞧清当中情形,一时怒从心起。
忍不住咬牙道:“摔便摔了,你这是在做什么!难道我东宫竟是花比人值钱的地方吗?”
宋轻风还跪在地上,只是抱着花盆道:“便是摔了我,也不能叫这花伤着一点,这是兰花。”
李岏心头火气,却见她一脸心疼地看着兰花,那面上神情不似作伪,不由没了声音。
自打前些日子她听闻自己喜欢兰花,听闻便整日里抱个兰花,日日精心料理。
她发现了自己的爱好,便这般费尽心思。
就像射箭,她在军营里头发现自己喜欢射箭,便日日在那校场做样子。
在讨好自己这方面,她倒是豁得出去,毅力惊人。
李岏见她还傻乎乎地抱着盆跪在地上,双臂微微发着颤,不由道:“若是想要胳膊废掉,你便接着这样练下去。”
“嗯,啊?”宋轻风未曾反应过来,疑惑地看着他。
李岏皱了皱眉,目光自她抱着花盆的手上一扫而过,而后道:“认识字吗?”
嗯,啊?
这人心思太过千转百回,宋轻风脑袋转不过弯来,一时不知是该说认识还是该说不认识。
正斟酌着要开口,却见李岏已是冷笑道:“不必编了。”
说着却转身从榻上拿过他刚才身旁的一本书,递给了全福。
全福立刻会意过来,捧了书笑眯眯地送到宋轻风面前。
宋轻风两手抱着盆,没手来接,又不愿放下盆,两人一时大眼瞪小眼。
全福无奈,只好与旁边的小太监道:“还不接过去?”
宋轻风小心翼翼将花盆给了小太监,这才空了手出来,脏手在衣裳上随意擦了擦,接过书。
这书皮瞧着已不大新了,书页甚至有些泛黄,可以瞧出曾被人反复翻阅过,那书封上的两个字都有些模糊了。
隐约瞧出是两个字“射经”。
她随手翻了一页,不及看字,却见上面画着的,却都是弓箭之图。
她不由双目一亮,又翻了几页,居然是专门教授射箭的书!
一旁全福见她只顾翻书也不谢恩,当即道:“苏娘子可仔细着些,这可是大内才有的孤本,外人想瞧上一眼都是不能的。”
宋轻风正愁学箭没个章法,这就来本书,一时开心不已,抬起头要道谢,却见李岏已是拿起旁边的奏折,手里拿了只糕点啃着。
她将书捧着,还是认真地道:“谢太子殿下。”
李岏嗯了一声,见宋轻风将书揣进怀里,双目里却已跃跃欲试。
他顿了好一会才道:“任何事皆有过程,欲速则不达。像你这般过度训练,只会将胳膊练废,半点用处也没有。”
宋轻风张大嘴巴,这才明白他在说自己。
她忍不住捂住酸疼发颤的胳膊,他箭术厉害,所言应该不差。
自己这些日子每日三四个时辰的练,进步缓慢,这胳膊倒是愈发吃不消了。
“若是有不懂的,可以来问孤。”
“好,啊?”宋轻风一时惊讶地抬起头。
李岏补充道:“若是孤有空,或可指点一二。”
宋轻风开心地拍手道:“真的吗!殿下您实在是太好了!”
李岏余光里见她双颊生晕,满目灿烂,不由喉头一噎,险些塞住……
祝长灵被罚跪佛堂跪了小半个月,出来的时候眼睛都哭肿了。
在床上哭哭啼啼躺了几日,祝母小心哄着,后来爷爷父亲哥哥全都跑来宽慰了一番,这才慢慢好转。
况且这卧床期间,她听闻菊花宴她虽然错过了,可主角太子殿下也未出席!
难道是因着她?
祝长灵还没来得及高兴,这日一早,哥哥却带回来消息。
说是太子殿下的婚事由皇后娘娘全权做主了!太子也是点头同意了。
这实在是出乎众人意料。
虽说太子与皇后未有什么明面上的嫌隙,可这么多年实在谈不上融洽,如今居然将这么重要的婚事交给皇后,难道这些年了,他准备向皇后示好?
祝长灵这一惊非同小可,心中惊疑不定。
若是皇后做主太子的婚事,她入东宫的希望反而愈发渺茫。
一则皇后不会想要看到太子殿下与她祝家结成姻亲,叫他如虎添翼,二则,她突然想到那个一身风流的晋王。
晋王李峥,是陛下最宠爱的皇子。
在这朝中内外,那可是第一炙手可热的人物,在许多地方,甚至与太子殿下相当。
甚至隐隐有传言说,陛下甚至动过废而新立的心思。
长青却道:“晋王殿下方从外地办差回来,听闻陛下极为满意,大为赞扬。晋王殿下特特办一场云诗歌宴,你要不要一起去?说不定能探出些口风来。”
只是祝长灵每每想起他看自己的眼神,就感到浑身不自在。
他的目光,总是赤裸裸地盯着自己,不加任何掩饰。
长青见妹妹神情,心中叹息一声,想要说什么又忍住了道:“晋王殿下人才风流,又得陛下皇后宠爱,你若是嫁入晋王府,也不错,以后的事,谁说得准呢。”
祝长灵一听,刹那血涌上脸,不敢置信地看着哥哥。
她的心思,哥哥最清楚,为何今日居然说出这样的话来!
祝长青见她变了脸,叹息一声道:“哥哥不过随口说说。你是祝家大小姐,婚嫁之事,原不是由着自己来的。只是我们祝家走到而今的权势,哥哥只想你能快乐,不想你的婚事还做不了主。你放心吧,你若是喜欢谁,哥哥会帮你的。”
长灵感激地看着这个自小包容自己的哥哥,点头道:“我自小喜欢太子殿下,哥哥你是知道的,除了他,我谁也不要。”
云诗歌宴便在晋王在城南的别院里举行。
一大早便涌满了京师里头的公子小姐们,好不热闹。
酒过半旬,诗词吟诵了一堆,众人也笑闹做了一团。
只是席中话题却总是不小心转到当今几位殿下的婚事上去,不一时,便有人提起那位闹得满城风雨的宋氏女子。
那位宋氏女入京不过半年,几乎无人认识,今日宁安侯府的几位小姐在,众人将姐妹几个团团围住,盘问个彻底。
宋轻风躲在东宫不出来,宋氏的其他姐妹们这些日子俨然成了人群焦点,到哪都是呼啦啦一群人围着。
她们虽与宋轻风几如陌生人,什么也不知,但这些日子宁安侯夫人带着一大串出现在各种大大小小的宴席上,众姐妹编着编着也就烂熟了。
那脸上的神气,彷佛入了东宫的是她们一般。
祝长灵不想今日还是撞见了这些人,本就心绪不宁,心中愈发气闷。
她更不愿意别人总是将太子殿下与那女子联系在一起讨论,虽然众人对这女子的态度都是鄙薄轻视,可一说到太子殿下,却总是要不自觉提起她。
她转头见赵宴苒,还是那副云淡风轻模样,装模作样在亭子里做画。
而哥哥并几个公子哥都围在周边,对着她一通啧啧赞叹。
这赵宴苒是她入主东宫的头号大敌,偏偏她爹是太子太傅,得殿下敬重,她便常靠着书画与殿下亲近。
前些日子殿下还特意送画于她。
只是而今宋氏风头这般强劲,不信她当真如此淡定?
祝长灵起身欲去寻赵宴苒刺探几句。
哪知突然传来一声惊呼:“宋轻风!”
她刷地停下脚步,发现宋家大姐宋婷婷掩着口,一脸惊色。
花庭中瞬间安静了下来。
众人诧异中呼啦啦一起转头,却见一少女穿着蝴蝶百花袄裙,在侍从的指引下,左顾右盼,神采飞扬地走了来。
她入了东宫之后便再没有出来。
众人传来传去,谁也没见过本人。
不想这般突然,这个人就这般突然出现在众人面前。
年岁不大,样貌姣好,身姿轻盈,春风得意,当真刺痛了众人的眼睛。
祝长灵长长的指甲嵌入掌心,一阵刺痛,她长呼口气,又回来坐着。
宋轻风得了来参宴的指示,大是惊异,原想悄摸摸混到人堆里去,哪知今日不小心睡过了头,出门出得晚了。
这方入园,便见齐刷刷一堆眼睛射在身上,无不火辣辣地。
若是目光有实质,她只怕已被戳出千疮百孔了!
宋轻风停下脚步,举起手来礼貌地招呼道:“大家好啊。”
众人却不答,只是满脸复杂地看着她。
宋轻风只好提了裙摆,自寻了一处偏僻空座坐了下来。
见桌案上水果点心俱全,她倒也不客气,当先就大快朵颐。
席间安静地落针可闻。
亭内的众人面面相觑,谁也没有先开口。
还是宋家大姐宋娉婷先走上前来开了腔:“轻风妹妹,未曾想到,你居然会出席晋王殿下的宴会,这可是云诗会,是要做诗词的,你会么?”
一旁另一人接道:“姐姐你可高看她了,她连字都认不全几个,还谈什么做诗?”
“你胡说,她自小在春风楼里耳濡目染,那里头唱曲写诗,可不输外头呢。”
众人哄笑起来,而今京师,高门大户的小姐们,谁不是自小私塾里养大,最爱这些风雅的诗会。
宋轻风不以为意,只是笑道:“太子殿下事忙,命我代他前来,我只好来了。”
她话音方落,笑声戛然而止,众人都变了脸色。
不想她这么快就搬出了太子殿下!果真是叫她小人得了志。
可她既说是代太子殿下前来,众人便不好说什么,宋家几个姐妹更是眼红脸白,没了声音。
更有些小门小户的,竟主动上前来寻宋轻风献乖卖好。
祝长灵气得七窍生烟,一把站了起来道:“不过是宁安侯府不知从哪个旮旯里捞回来的见不上台面的东西,学了些肮脏手段,也敢将与太子殿下相提并论。”
她是祝府千金,自然什么也不惧。
“呵,与这样的人在一起,平白失了我等身份,失陪了。”说着也不与众人招呼,自扶着丫鬟的手走了。
几个与她亲近的,也冷哼了一声,自顾走了。
众女们原看宋轻风不爽,可难得看到祝长灵吃憋,心中开心,到底忍不住,围着她叽叽喳喳,具是打听太子殿下的消息。
有问太子殿下素日里都做什么,有问殿下平日里喜欢吃什么,甚至有问殿下喜欢什么颜色的。
这些问题宋轻风哪里知道,只是一通胡诌。
宋家几个姐妹,又是嫉妒,又有些得意,宋家嫡女老三宋知章拨开众人,拉住她的手道:“轻风你入了东宫,也不常叫姐妹们去团聚团聚,我们可都想你了。”
宋轻风看着面前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子,听语气是宋府的人,瞧着也确实眼熟。
宁安侯子女众多,姐姐妹妹一大堆,宋轻风在后府那几个月,众姐妹也不理她,她自然也认不全。
只是如今人家主动套近乎,宋轻风不好冷落了人家,只是道:“一入宫门深似海,身不由己啊,不过,你是哪个姨娘的女儿来着?”
宋知章脸都黑了。
宋娉婷冷哼道:“知章你就是自取其辱,人家而今是入了东宫,攀上高枝,就不把姐妹们放在眼里了。”
一旁张尚书家的小姐张璧月瞧见众人这般做派,愈发瞧不惯。
她并未凑上前,只是假装依坐在栏边欣赏美景,见场中情形,与旁边人道:“唉,你还不过来歇歇,怎么光站着不嫌腿酸么?你以为自己也是乡野里头长大,便是站上一日也不知累的么?”
那闺蜜摇着扇子坐到一旁道:“那可比不得,就这一会我就酸的不行,不像有些人,别说是站着,便是跪上半日,也是活蹦乱跳的。”
她一番话,众人忍不住捂住嘴笑了起来。
宋轻风入东宫第一日,便站了一日的墙根,此事早就传遍了京师。
而后更是因为得罪了祝长灵,被罚站在了院子里。
张璧月笑道:“我身娇体软,这样的恩宠可无福消受。”
众人笑做一团,看向宋轻风的目光里也满是嘲弄。
跟在宋轻风身后的乌梅满脸不忿,争辩道:“胡说,我家娘子而今很得太子殿下的欢心!”
“呵呵,”宋娉婷道,“这种话谁不会说!”
乌梅哆嗦着唇道:“前些日子,太子殿下甚至应允娘子……”
还未说完,宋轻风已打断她道:“今日是晋王殿下的宴席,怎么没见着哪位是晋王殿下?”
一旁晋王府的侍从道:“晋王殿下方有事离开片刻,马上就回来。”
张璧月眼风一扫,站在远处的贴身丫鬟会意,拉住乌梅并又绿道:“小姐娘子们在此消遣,你且随我来,我们做奴婢的可不便在此。”
乌梅又绿不肯走。
宋娉婷道:“呵,单单就你们守在此处,这是怕我们吃了她不成?”
宋轻风点头道:“你们去吧。”
乌梅又绿无法,只得跟着走了。
宋轻风也从桌案上寻了个漂亮的团扇拿起来摇了摇,方摇了一下冷风吹得皮肤疼,她一把扔了扇子,却凑到张璧月身旁道:“听闻你前些日子被人推下河大烧了一场,而今可好些了?这秋天河水太凉了,你还是离得远些吧。”
张璧月最烦被人提起此事,立刻冷脸道:“你胡说什么?”
宋轻风笑道:“那大概是听错了,太子殿下说得落水的张小姐不是你这个张小姐。”
“你!”张璧月气得俏脸通红,却无言反驳,只能气呼呼地提裙走了。
宋轻风发现“太子殿下”这四个字实在太过好使,拿来怼谁谁哑巴。
一时乐得不行——
作者有话说: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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