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 36 章 跳河


    不过一会功夫, 场间人皆被这扯来的大旗怼成了哑巴。


    宋轻风有些无聊,穿过众人,瞧见远处的亭子里头, 一个女子白衣曳地,正身坐着,只顾埋手疾书, 此间的这些事似乎都未影响到她。


    光影轮转, 落尽了她的轮廓,那画面瞧着当真是如画一般, 叫人不敢亵渎。


    她生了好奇,走上前去,才发现这女子正在作画。


    这画中高山长川, 已见轮廓。


    此刻正在小心描绘着川下一叶扁舟, 不过寥寥几笔,小舟便翩然纸上。


    宋轻风初看便觉得眼熟。


    她记忆一向不错,不过片刻便想起来,这与殿下浴房里头那块差点被她弄碎的琉璃屏风上的画很像。


    再一瞧这小舟的形态, 更是像了十成十。


    宋轻风这才去瞧人, 发现这女子生得眉目温婉,浓淡适宜,就如画中美人一般。


    若说祝长灵是美艳的高门贵女, 她就是高贵的阳春白雪。


    阳春白雪落下最后一笔,围在周边的公子哥们连连拍手赞道:“妙啊, 实在是妙!赵姑娘的山水行舟向来是一绝, 实在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宋轻风也跟着啪啪地捧场。


    赵姑娘抬头,露出精致的面容, 淡眸扫过围观在一旁的众人,突然落在宋轻风身上道:“这位姑娘也觉得甚好?”


    这么多捧场的,偏点了她,她只是来瞧热闹的。


    不过宋轻风向来不吝啬于赞扬别人,当即连连点头道:“甚好,甚好。”


    “姑娘可知道这画中的小舟,为何画在此处?”


    宋轻风突然被考,一时愣住了。


    “为何?”小舟不是想画在哪就画在哪吗?便是画到天上去,自己的画谁又管得着。


    周围响起高高低低地轻嗤声。


    “这都不知,还不懂装懂,围在这里看赵小姐作画?”


    “你要求可太严格了些,你还指望一个乡野长大的能有什么见识?连字都未必识得,哪里能认出画来,可不是谁都是赵府这种世代书香门第蕴养出的小姐。”


    赵宴苒美如山水的面颊微微一皱,双目一扫,周围说风凉话的都被她所慑,乖乖闭了嘴。


    她这才转头看向宋轻风,双目中露出极为认真的神色道:“画中小舟,讲究远山近水,舟在此处,取的是可望不可及,飘然出世的意境,观画者也多了更多的想象。”


    旁边有人嗤笑道:“赵姐姐你可省省心吧,你还不认识她吧?”


    说着凑在赵宴苒耳边咯吱咯吱地咬了耳朵。


    听完赵宴苒挑了挑细长的眉,再看向她的眼神里似乎多了丝……失望?


    她开口道:“原来你便是宁安侯府寻回来的千金。不过既入了东宫,这般可不成。太子殿下爱书画,你便也该在这上头多用些功夫才是。便是不为了殿下,你自小失势,为了你自己也是如此。不若我荐你去一个地方好生学学……”


    宋轻风被一番教训,又被这美眸失望地望着,一时心中悻悻。


    她自小流浪,别说书画,整日里能不能填饱肚子都两说。


    她从犄角旮旯的记忆里终于刨出来这赵姐姐的全名。


    赵姑娘,赵宴苒。


    太子师傅的女儿,传说中的京师第一才女,素有画痴的美誉,听闻是而今太子妃的最可能人选之一,与祝长灵是竞敌。


    她想起太子将那副山水行舟的画放在那般私密的地方,想必……全福所说的太子心仪的人,可能就是这位了?


    相比祝长灵,这位生得也丝毫不逊色,画得也确实好。


    其实想来不管哪位,与太子殿下都是相配的。


    相形之下,她也算是明白为何这些贵女们对她一直愤愤不平。


    这京师里头,才女一大堆,连宋府那些姐姐妹妹们,歪诗也能做几首。若是祝赵这样的女子入了东宫,她们不会说什么。


    哪知而今却是自己这样的人,不能诗不能画,什么也不会,叫她们如何甘心。


    一早听闻殿下让她代替参加弟弟的宴会,而宴会是在玉梳湖边举办,她是极开心的。


    那日从西山大营匆匆回来路过,便被这美景所吸引。


    只是来了这半日,一个有意思的人都没有。


    她一时甚是无趣,拧了桌案上的一壶酒自顾走了。


    好在这玉梳湖景色秀丽,湖边群山树木秋叶,一大片的深红金黄,极为养眼。这四方院又设计精巧,可观湖面,却一点寒意也无。


    她拧着酒跑到河边,一个人看湖景去了……


    李岏自内阁堂出来,却没往东宫去。


    他也未坐辇,而是挥退了众人,自己一径往武备院去。


    武备院的管事瞧见一人步行而来,也不通禀,只大剌剌就往里面走,如入无人之境。


    他一时没认出来,欲要呵斥,只是对方气质超群,他心生怯意不敢造次,正自纳闷,不想突然看到跟在后头的高守,只觉得有些面熟,不知为何突然福至心灵,反应了过来。


    一时心神大震,慌里慌张地跪了一地见礼。


    这武备院虽为宫内外的贵人们提供些器皿用具,可这地却是这宫内的偏僻之地,贵人们少有踏足。


    太子殿下更是从未来过。


    今日太子大驾亲临,深秋天气,管事紧张地满头是汗,小声问询道:“太子殿下您怎么亲自来了,您有什么吩咐,奴婢定竭尽全力。”


    李岏却自负手,自转身掀开一道帘子,进了左侧的屋子。


    这屋子从外头瞧着不起眼,不想进去却是长长的通道瞧不见尽头。


    而在这通道的两侧,摆着一排排铁红色的高大架子,架子上头架着样式各异的兵器。这些兵器造型奇特,模样各异,却无不精良。


    他目光自这些兵器上头一一扫过,脚步未有片刻停留。


    管事躬身落后几步,亦步亦趋,边走边忍不住腿肚子打颤,心如擂鼓。


    太子殿下曾掌兵在外,对这兵器极有研究,今日莫不是要发现不妥?他这小命难道就要交代在今日了!


    正自紧张无措之时,李岏走到了尽头,自在太师椅上坐下。


    而后点头道:“手艺不错。”


    管事不想竟破天荒得了褒奖,一时激动地语无伦次,只顾磕头。


    李岏展了展衣袖,自中抽出一张纸来道:“你瞧瞧这样的。”


    管事战战兢兢接了纸,发现竟是一张画得密密匝匝的图纸,上头的东西极为精细繁复,一瞧就知颇费了一番功夫。


    李岏道:“这是孤画的,你能做么?”


    管事忙点头道:“能做,能做。”


    “很好。”


    李岏微微颔首,起身未再多言,行到门处却突然顿了顿。


    那管事也是个人精,立刻反应过来道:“殿下您放心,奴婢绝不敢叫旁人知晓。”


    李岏点了点头,又顿道:“尽快。”


    说完便自走了……


    祝长灵气鼓鼓地走远,被祝长青拉走,与几个自小相识的公子小姐在一处投壶玩耍。


    哪知张璧月却又带着一群人主动凑上前来。


    祝长灵因为她被罚跪了十几日的祠堂,瞧见就心中恼火。


    哪知张璧月今日倒是笑吟吟的,也不惦记着之前被推下水的仇,反而一脸关切地贴上来道:“长灵,听闻你前些日子病了,果然人瞧着都憔悴了许多,而今可好了?”


    祝长灵冷笑道:“不过偶感风寒,早好了。”


    “倒是你,专会告状。”


    张璧月摊手道:“你可冤枉了我,你推我下河的事,我可半句也没向旁人提,不知家里怎么就知道了。”


    祝长灵翻了个白眼,鬼才信你!


    “姐姐身体不适,我原以为是为着太子殿下的事伤心,这才病了呢。”


    “什么?”


    张璧月道:“姐姐难道不知?”


    “知道什么?”祝长灵心中咯噔一声,这张璧月此时来寻自己,一定没什么好事。


    果然张璧月笑道:“没什么!不过是些不足虑的小事。”


    祝长灵明知她故意的,却还是受不得激,忍不住一把抓住她的手道:“有话就说清楚,吞吞吐吐,当心我再将你扔下河去!”


    张璧月要收回胳膊,收了几回都挣脱不开,也是急了:“长灵你抓疼我了!能有什么事,不过这是我只告诉你一人,你可别到处说去。”


    “到底什么事?”


    张璧月凑近了道:“听闻那日菊花宴,太子殿下去了西山大营,但是那宋氏也没脸没皮地跟去了!”


    “所以呢?”


    “所以?”张璧月恨铁不成钢地道,“那军营是什么地方!是我们女子该涉足的地方吗?方才听宋氏的婢女说,宋氏可是受了宠幸的!据说,连避子汤殿下都给免了……前几日她又吐又没胃口,躺了好些时日,保不成?”


    祝长灵桃花瓣粉嫩的面颊立时血色褪了干净,不敢置信地重复道:“你……你胡说!”


    “怎么就是我胡说了!这种事,还能乱说?若不当真如此,今日这宴,那宋氏一个侍妾凭什么能代太子殿下前来?你别忘了,她再不济也是宁安侯府的小姐,待她产下子嗣,只怕这正妃之位,就说不得花落谁家了。”


    祝长灵的手下意识松了开来,她心中如被雷煎,怎么也没想到,太子殿下会允了那位卑贱的私生女怀子嗣!


    正妃还未过门,这庶长子就要出生了吗?


    不,一定是那女子手段龌蹉,不知羞耻,想尽办法勾引太子殿下!


    她想起方才见到的那宋氏,原以为外表懵懂,却处处心机!


    她心中郁愤难平,再呆不住,起身就往外走。


    不想刚转过廊桥,却见一少年迎面而来,一身的张扬鹅黄色缠枝锦袍,腰间坠着好几枚玉佩香囊,走起来叮当作响,好生风流模样。


    正是六皇子晋王殿下李峥。


    祝长灵想要转走,哪知晋王已瞧见她,立时喜笑颜开,跑上前来嬉笑着道:“长灵姐姐,实在是巧得很,我不过有事离开了一会,怎么你一人在此?”


    祝长灵感到他的目光,有些不自然的咳嗽了一声,行礼道:“晋王殿下,我方才吃了口酒,出来散散。”


    晋王笑眯眯地盯着她,眼光不经意将她全身上下扫了一眼道:“那也巧了,我方在那亭中设了小席,正对着湖,正好消酒。长灵小姐赏脸坐坐?”


    祝长灵抬目见那凉亭三面皆围了围帐,一面临水,心中有些犹疑。


    晋王见她容颜赛雪,双颊生晕,唇红如樱,一时心都热了。


    他挥手与跟在长灵身后的侍从道:“去,湖边风大,去寻祝小姐的下人,取披风来。”


    那侍从忙答应着去了。


    晋王笑道:“今日王府里头这么多人,你哥哥又在,难道还怕我吃了你不成!”


    祝长灵不好说什么,只得跟着他进了亭子。


    早有侍从备好茶水点心果脯等物一一摆好。


    晋王亲自斟了茶给她,而后一屁股坐在一旁,轻嗅了嗅长灵的发丝道:“姐姐愈发香了!”


    祝长灵浑身汗毛倒竖,见帐内侍从早都撤了干干净净,诺大的帐子里居然只有她们两人,一时大是后悔跟着他来了此地。


    晋王却凑上前来,笑嘻嘻地道:“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回出那么远的地方办事,大半个月这才回来,姐姐也不问问我在外头过得如何?”


    祝长灵附和道:“殿下过得如何?”


    “不好,可太不好了!”晋王斜瘫在一旁道,“外头吃的都是些什么东西,睡的地方也叫人没眼看。这大半个月是吃不好睡不好,又累又危险,差点把命丢了,可我还是坚持下来了,姐姐以为是为什么?”


    “为什么?”


    晋王道:“自然是为了得到赏赐,我带着这功劳,好求陛下的赏赐。”


    祝长灵头皮发麻,起身道:“殿下,我出来有一会了,先回去了。”


    哪知还没逃走,衣摆已被人一把抓住,她一个没站稳,倒在了坐垫之上。


    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激得祝长灵大脑一片空白。


    晋王嘴里的酒气喷薄而出:“我还没讲完,姐姐别急着走啊。此次我出去办差回来,父皇极为满意,问我想要什么赏赐,姐姐猜猜我求的是什么赏赐?”


    祝长灵陡然冒出一个想法,却不敢深入,此刻更是惊地浑身发抖,颤抖着险些哭出来道:“殿下,您喝多了。”


    晋王道:“我求陛下将你许配给我。”


    什么!


    祝长灵大脑一片空白,呆呆地问道:“然……然后呢?”


    晋王一把冲上前来,双手撑在两侧,将祝长灵圈在了身体下方,他笑道:“祝姐姐才名在外,陛下难道还会拒绝不成?”


    什么!陛下同意将自己许配给他,给晋王?


    不,不要。


    祝长灵面上血色尽褪,浑身抖成了筛子,方欲开口说不,哪知对面的人却已附身下来,一口亲了下来,堵住了她的嘴。


    仿若被一道雷电劈中,将祝长灵劈得五感尽失,如泥雕木塑一般。


    心中想要大喊大叫,却又如被人扼住咽喉一般,半个字也发不出来。


    她也不敢发出来。


    不知过了多久,晋王才抬起头来,看着身下的女子浑身颤抖,面如苍纸,不由安慰道:“你别怕,父皇已答应将你许配给我,不日我们就要完婚。你已是我的了,今日之事不过是提前了几日而已。”


    说着他回味了对方柔软如水的唇,再难自抑,竟就伸手去脱祝长灵的衣裳。


    直到身体一凉,祝长灵才从巨大的冲击里回过神来。


    想要一拳将对方打翻,却又到底留着神智,好不容易从牙缝里挤出字来:“不要。”


    晋王抬头见她满脸是泪,嘴唇都咬破了,心中一慌,忙伸手来擦泪道:“姐姐我错了。你别怕,我不继续就是了,这事留到我们的洞房花烛夜也不错。”


    听他此言,祝长灵知道此事再无转圜余地,一时面如死灰。


    晋王见她如此模样,忙将她揽在怀里,软声哄道:“我错了真的,是我太过开心,一时操之过急了。你知道我好多日不见你,今日一见就全失了神智。我发誓,真的,大婚之前,再也不碰你就是了。”


    祝长灵跌跌撞撞地从亭子里出来,满心如坠冰窖。


    想到方才在亭内的所行,愈发感到屈辱悲愤。


    她直着眼睛走到亭边,看着烟波浩渺的湖水,心中一痛,一咬牙纵身一跃。


    “扑通!”


    宋轻风随手抓起一粒小石子扔进了湖里。


    只是这石头的扑通声未免过分大,将她惊地一跳,待她反应过来,才发现旁边有人掉河里去了!


    一片水花乱溅里,只瞧见似乎是个女子,在水面上咕嘟两口就慢慢沉了下去。


    宋轻风左右一瞧,只有不远处一个亭子帷幕遮住,并不见人,她来不及回去叫人,狂奔到岸边。


    眼见那女子的头发就要淹没,她一咬牙,也跟着扑通跳了下去。


    第37章 第 37 章 等的人一定会回来的……


    秋日的河水冰冷刺骨, 她结结实实地抖了抖,来不及喘息,只是胡乱中抓住对方的衣领子就往岸上拖。


    这女子虽然身体轻盈, 但似乎被吓蒙了,宋轻风方碰到她,她便开始剧烈挣扎, 牢牢抓住了宋轻风的胳膊。


    宋轻风胳膊被拉使不开力, 愣是咕嘟咕嘟呛了好几口水,眼见要被她拖下水。


    越是呛咳, 水越是疯狂地往口鼻中涌进来。


    她今日竟要交代在这里了。


    不,她还不能死!正自绝望中,宋轻风不知从哪里涌出来的力气, 一拳将对面的人打晕了过去, 这才摆脱了纠缠。


    对方成了死狗,拖起来也就省力了许多。


    宋轻风使出全力拖着她上岸,费力地将人拖到了岸边,正要托举上岸, 终于见一群人慌慌张张往这里跑来, 带头的是一个穿着鹅黄色缠枝锦袍的少年。


    他二话不说,扑通一下跳下河来,从宋轻风手里接过了这落水的人。


    岸上随后的众人一阵惊叫:“殿下殿下!”而后也扑通扑通全都跳了下来。


    不一时就将落水的人拖上了岸。


    宋轻风自己一咬牙, 用尽最后力气撑着岸边爬了上来。方才垂死挣扎中力气用尽,此刻是半分力气也没有了。


    她瘫倒在岸边, 连手指头都懒得动。


    侧头却见这救上来的女子面色惨白, 牙关紧咬,一身狼狈,宋轻风抹了把满脸的水, 这才发现落水的人却是祝长灵。


    方才还趾高气扬的少女,怎么转眼间这般凄惨模样?


    跳下水的少年飞快地扫了她一眼,而后一叠声地叫“太医太医,快叫太医!”众人慌得七手八脚。


    一众公子小姐们也闻讯赶来。


    待祝长青瞧清落水的人居然是自己的妹妹,一把推开旁边的人,慌张冲过来。


    见她浑身湿透,还在往下滴水,他忙解下身上的披风,裹住了妹妹。


    长青拍着她的背,扶着她连叫了几声,祝长灵才从眩晕里幽幽转醒,瞧见哥哥担忧的脸,她忍不住一把扑过去哇哇地哭了起来。


    她平日里趾高气扬,如今这狼狈模样,哭起来也是惊天动地。


    长青一边心疼,一边急急地道:“怎么了,这是怎么了?”


    祝长灵想要将方才的屈辱,满肚的委屈与气愤。


    方才她一时激动万分,一个想不开便跳了河,冰冷的湖水疯狂的涌入口鼻,那瞬间的痛苦叫她清醒过来,求生的本能让她心中大悔,可已经晚了,她根本不会水。


    可她隐约记得是一个人紧随而后跳下来抓住了自己。在自己胡乱挣扎中,奋力地将自己往上拖拽。


    那人不想叫她死,拼劲了全力来救她。


    她方要开口道:“是晋……”却听祝长青接道:“是了,多亏了晋王殿下来救你。”说着转身对晋王深揖到地道:“我们兄妹多谢晋王殿下的大恩大德。”


    祝长灵圆瞪双目,未出口的话蓦然卡在了口边。


    却见晋王正浑身湿漉漉地站在旁边,一脸关切地看着她。


    周围围了里三圈外三圈的人,有的人在瞧热闹,有的人一脸惊慌。


    她心中一紧,立时闭了嘴。


    她不能说!


    她与晋王的婚事,或许还可以趁着陛下未下旨,去求爷爷,可方才的事若是若说了,还当着这么多人面,便会彻底没有转圜的余地!


    旁边围观来的张璧月左右瞧瞧,心道到底报应不爽,脸上却挤出担忧来,拿着团扇捂住嘴道:“这是怎么了,怎么宋娘子也不小心落了水?难道都是失足了不成?”


    她话说的这般明显,周围的人立时七嘴八舌。


    祝长灵这才发现,旁边的宋轻风果然也浑身湿得彻底,正坐在地上徒劳地绞着衣裳上的水。


    瞧这幅模样,她立时明白,方才在水里拼命救她的是谁。


    但她哆嗦着唇,感激的话却如何也说不出口。


    晋王再好,可他不是太子!不是自己心心念念,自小就想嫁的人!


    她今日闻此噩耗,隐隐感到自己与太子殿下的婚事终将无望,可凭什么!凭什么这个人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地呆在东宫,呆在太子殿下的旁边,甚至与殿下有……肌肤之亲,为殿下生儿育女?


    而她却要受此屈辱,甚至连说都不敢说出口?


    若不是她,自己如何会遭此劫难?


    都是她!都是她害的!


    而今却又在这里装什么好人!还要自己承她的救命之恩吗!


    祝长青见妹妹死死地盯着宋轻风,脸色说不出的难看,他忙扶着妹妹的手起来道:“先别说这么多了,快去内舍换衣裳,这么冷的天,晋王殿下也还湿着,若是得了风寒可怎么好?”


    太医也忙急急地到了,晋王忙也吩咐侍从,一时众人忙糟糟一团,扶着两人走了。


    围观的众人,左瞧瞧,右瞧瞧,忍不住满脸八卦的神情。


    不一时也跟着呼啦啦地去了,连带着宋氏姐妹们,都呼啦啦关心晋王去了。


    热闹的河边刹那走得干净。


    只有两个陌生的宫人站在一旁,低着头请她起身去换衣裳。


    宋轻风一时有些无语。


    经此一役,浑身湿得彻底,在岸边被风轻轻一吹,更是赤骨的寒。


    她止不住抖了好几抖,只能忍着疲累坐起来,蜷缩在一起,得赶紧换身衣裳,否则只怕会是一场风寒。


    “宋娘子!”


    宋轻风抬头,瞧见乌梅又绿急匆匆地跑了来,激动地满面通红。


    她二人被人绊住,后来听到出了事,急切地在一众人中找来找去,却又被人指去了其他地方。方才顺着人流,才寻到此处。


    眼见宋轻风浑身湿透,头发也黏在脸上,又绿忍不住边哭边脱下自己的外袍裹住宋轻风道:“宋娘子您这是怎么了?”


    乌梅也裹住她,一顿连珠炮道:“方才听闻祝家那个大小姐落水了,该不会是您……”


    宋轻风方要点头应是,乌梅已一把捂住她的嘴,做贼一般地四处扫了一扫,小声道:“真是您将祝小姐推下去的!那可怎么办,她的父兄只怕要告到太子殿下那里去!不过她一向目中无人,也是该!”


    宋轻风是字咬在唇边,无语道:“我是下水救人的好吗?”


    “下水救人?”哪知一旁又绿却惊声叫道,只是目光坚定地看着她道,“娘子您放心,届时我们就咬定了是救人的。”


    那目光中分明不信自己是下水救人的。


    宋轻风道:“方才那个下水的少年,他们都叫殿下的可以为我作证!”


    她方才跳水救人的时候,隐约瞧见了他的背影在远处一闪而过。


    乌梅又绿二人面面相觑,今日这院子里的殿下有好几位,都是晋王殿下邀请来的,而方才下水的,正是晋王殿下。


    两人倒是信了八九分,乌梅却愈发愤愤地道:“您这是傻子啊怎么能不顾自己的安危去救人?把自己的命搭进去,可怎么得了!这些人怎么扔您在这里不闻不问,回去后您一定要向太子殿下鸣不平……”


    “好在奴婢带了衣物,赶紧带您去换,这个时候要是得了风寒,可不是闹着玩的,前些年我有个姐妹,就是雨天淋湿了得了风寒死的……”


    宋轻风也很是后悔。


    自己方才纯粹是头脑一时发热未及思考,才跳下去救人。


    如果再给她一次机会,她也想是那个站在旁边瞧热闹的人。


    如今都晚了,只好耷拉着脑袋,跟着乌鸦嘴乌梅乖乖去换衣裳……


    李岏从武备院出来,方穿过东华门,便见几个内监急匆匆地往这里来。


    那几人瞧见了他正面行来,忙都垂首退到一旁。


    李岏方要过去,余光见几人身形,脚步一顿。


    高守立时带了几个小太监上前来。


    几个小太监不妨被叫到了太子殿下面前来,跪在地上忍不住瑟瑟发颤。


    高守代问道:“行色匆匆,出了何事?”


    几个小太监埋首在地,还是其中一人回道:“回太子殿下,是……是晋王殿下那里出了事。”


    “晋王?”李岏出声道,他记得今日晋王设宴,宋轻风也去了。


    难道是她出了事?


    她第一回出去,闹些风波也是正常。


    见殿下亲自问,小太监忙磕头道:“晋王殿下今日在城外设宴,突然,突然祝家的大小姐不知为何掉进河里去了,晋王殿下为了救祝家大小姐,也跟着跳进去了……”


    李岏眉心一皱打断他道:“人如何了?”


    “都都都救上来了,只是祝小姐受了惊吓,痛哭不止。奴婢等人受命,特来进宫寻祝大人归府。”


    李岏转了目光,一面叫侍从立刻去寻祝首辅,一面问道:“祝家大小姐好端端地为何落进了河里?”


    几个太监跪在地上,愈发抖都厉害,方才说话的小太监更是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


    一旁高守怒斥道:“太子殿下问话,居然遮遮掩掩?若是有半句欺瞒,立时拿了问罪。”


    他身形魁梧,声若洪钟,叫几个可怜的小太监吓得缩成一团,愈发抖着说不出完整话来。


    正此时,全福正拿了衣裳匆匆行来,瞧见此间情形,立刻知道所为何事。


    他方才来的路上已收到了消息,正是满心忧色。


    行礼完方要开口,哪知那小太监吓得连连磕头又说了出来:“奴婢该死。据……据……据来人说,祝祝家大小姐落水之时,是……是宋娘子站在一旁……”


    那小太监又道:“听听听闻宋娘子与祝小姐之前便有争执……”


    “为何事?”


    “祝家小姐听宋娘子,,宋娘子说……”


    全福忙要拦住,却感受到太子殿下的目光扫来,他一惊,只得乖乖站好。


    小太监双目一闭,知道自己今日死期到了,死死地将头抵在地上:“据说宋娘子告诉祝大小姐,太子殿下宠幸了她,还允她生养子嗣,便是以后祝小姐入东宫,也拦不住她生出长子来。”


    祝家小姐喜欢太子殿下的事,在这京师几乎是人尽皆知。


    不想一腔热意,等来的却是太子许诺一个侍妾生下庶长子的承诺,一向心高气傲的她,如何能忍。


    全福吓得魂飞天外,怒骂道:“混帐奴婢!这哪里听来的胡言乱语,也敢到殿下面前来扯舌头根?”


    小太监拼命磕头道:“太子殿下饶命啊,此事早已传开,奴婢只是据实所言,不敢有半分欺瞒。”


    李岏面色沉了下来。


    他对小太监的话并无怀疑。


    自己在西山大营时确实对她说过这样的话,只是这样私密的话,只有他们两人知晓,她若不宣扬,旁人又如何得知?


    李岏与高守道:“孤的私事,容不得旁人置喙。你去,宫内外若还有传言议论孤子嗣之事,一律拉去皇城司治罪。”


    高守忙答应着去了。


    “宋氏呢?”


    小太监面面相觑,他们行得匆忙,并不知宋娘子的情形。


    全福忙道:“方才跟着的侍卫来报,宋娘子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


    说着他凑近了小声道:“奴婢听闻宋娘子也落了水,此中事情缘由,还需问问宋娘子。”


    她也落水了?


    李岏拧了眉头还未开口,却听身后有急匆匆地脚步声行来。


    祝首辅被他儿子搀着,神色紧张,须发因行得匆忙在空中飘荡,满面惶急。


    走到近期,他缓住脚步,下跪行礼道:“太子殿下,臣失礼了。”


    李岏扶住他道:“长灵今日受此惊吓,孤陪你一起入府探望。”说着与全福道,“去传话,孤去祝府,下面的事让赵丰盈代孤全权去办。还有派人速去太医院请张太医一并前往。”


    祝家父子二人连连谢恩。


    几人一起去了。


    全福跟在后头面露忧色。


    按这祝老爷子对孙女的宠爱程度,若是那祝小姐无事还好,若是有个什么,只怕宋娘子要生些变故……


    祝长灵落水,晋王更是下水救人。


    宴席一时兵荒马乱,传言四起,很快就散了场。


    宋轻风湿了彻底,虽然换了干净衣裳,头发也尽力绞了,可还是浑身发冷,止不住打寒战。


    宴席既已散了,她便也坐车回东宫。


    方上车,乌梅这才白着脸道:“这帮子是非不分的好人,怎么这般污蔑人。”


    宋轻风道:“怎么了?”


    乌梅道:“方才我不过去取个炭炉,她们看我的眼光,都鬼鬼祟祟的!我这才留了个心眼,原来这些人都在传,说是娘子您,您推那祝小姐下水的!”


    宋轻风无语地翻白眼道:“清者自清,管他呢!再说那祝小姐又没死,总归知道是不是我推的吧!难道还想诬陷我不成。”


    乌梅道:“娘子,您可想得太简单了,若是这话传到太子殿下的耳中,会如何?”


    “他,他……他应该,不会相信的吧,”宋轻风结结巴巴,自己也失了底气。


    一旁又绿一脸惶急道:“若果真如此,娘子到时候百口莫辩。”


    “那……那会如何?”


    乌梅忍不住抖了抖,喃喃地道:“轻则被逐出宫去,重则……”


    宋轻风一激灵,擦头发的手一抖,下意识抓紧了腰侧的荷包。


    不行,她现在还不能出宫去。


    无论如何,一定要赶在太子准备发落她之前与他解释清楚才成,不能叫他听信了旁人的鬼话。


    可是来到方华殿,才知太子殿下去了祝府探望祝长灵去了,连全福都跟着去了。只是不知什么时候回来。


    果然殿下是关心那祝小姐的,一听闻她落了水,立马就去了。


    宋轻风不想回去,只好在门口等着。


    今日原本风和日丽,哪知到了傍晚,却天色转阴,淅淅沥沥下了雨。


    这雨绵密细小,不过瞬间就打湿了头脸。雨丝飘撒下来落了颈窝,凉意浸入骨髓。


    宋轻风结结实实又抖了抖,她没带伞,看了看,只好自己掀开裙摆跑到屋檐下去躲雨。


    高守也随太子出去了,只几个眼熟的守卫扫了她一眼也未说什么。


    谁知天色愈晚,雨不光没有要停的迹象,却越下越大,噼里啪啦,击打在宫顶屋檐上。


    方华殿很快淹没在一片大雨滂沱之中。


    檐下的宫灯在风雨中无力地招摇,似乎只有哗啦啦的雨声响彻在天地之间。


    宋轻风躲在屋檐下,一个劲地抖着裙摆溅的水,不一时裙摆还是湿透了,她停了手放弃了抵抗。


    只是白日落了水,晚上又被雨气沾染,一时从内而外地发寒。她蹲在角落,抱紧双臂,忍不住竖起耳朵,想要听到有人回来的动静。


    只是雨夜里,除了哗哗的雨声,似乎什么也听不到。


    来东宫几个月,似乎总是等在这里的时候多一些。


    但是这世上的等待,却又各有不同。


    知道等的人一定会回来的感觉,叫她迷恋。


    不像她在破云庙,从花开等到雪落,等的人却再没回来过——


    作者有话说:晚安~


    第38章 第 38 章 你疯了,敢如此大逆不道……


    紫晨宫灯火通明。


    炭火烧了好几炉, 屋内暖得好似夏日。


    宫人们端着衣物净盆鱼贯而出,撤了干净。


    门方合上,便传来一声叫嚣:“为什么不可以?我喜欢她, 就要得到她!难道连女人我都要让给他!”


    皇后气地手发颤,手中的帕子举到半空中,到底没忍住落在儿子的身上。


    晋王从床上起身道:“母后, 若不是你拦着我不让我去求父皇将长灵许给我。此刻她便是我名正言顺的王妃, 今日之事,又算得了什么!”


    “你难道不知我为何要拦你?”皇后问道。


    “自然因为那祝小姐一心惦记的是那位, 这事谁都知道。可那又怎么样,我喜欢的女人,自有办法叫她只能喜欢我!反正现在他的婚事是母后说了算, 您随便给他找个其他女子, 将祝大小姐给我不就行了。”


    皇后看着自己的儿子,无力地道:“正是因为由母后做主这婚事,才不能为你开口。”


    “为何?难道母后还怕他不成?”


    皇后看着儿子英俊却委屈的神情,她终于明白为何太子会突然同意将婚事叫给她来处置。


    只因为她的儿子这时候回来了!


    他到底年纪还小, 与那位比起来, 心思手段实在是半点不及。


    若是自己还不能为他争一争,凭他的本事,日后只能成为鱼肉任人宰割。


    皇后叹气道:“若是母后这般做了, 难道祝家不会忌恨?你舅舅又一心想把芝儿嫁给你,难道他不会恨我?更何况……”


    她说到此住了口, 更何况, 陛下不会猜忌?这些年,陛下最恨的是什么,她比谁都清楚。


    本来, 她就是被架在火上,不管如何选择,都是吃力不讨好,将祝家给六郎,祝小姐必然不愿,给了太子,又平白给太子送了一个极大的助力,那从此六郎只怕再无机会。


    她正是两难之时,不想经过六郎这么一闹,她更是被动。


    祝家忌恨他母子也就算了,若是太子和祝家日后得知祝小姐曾被六郎轻薄,此事又岂可善了?


    晋王想到祝长灵的容颜,和今日那绵软的唇,心中躁动,只想赶紧将人揽进怀里好好疼惜。


    当即又急又气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母后你快想想办法!”


    皇后道:“今日我已将消息散布出去,祝大小姐落水乃是受那宋氏的陷害,宋氏是东宫的人,和他自也脱不了干系。”


    “方才祝首辅还入宫谢恩,感激你救了他孙女。想必那位祝小姐也是要脸面的人,不会将你供出去,暂时还牵连不到你。”


    晋王急道:“光不牵连我有什么用啊!我要娶祝小姐进门,马上就要,儿子等不及了。而且,而且……”


    “而且什么?”


    “今日儿臣与长灵之事,只怕被那宋氏瞧见了,她跳水救人之时,儿就在附近,难保她不会生了疑心。”


    “什么?”皇后皱眉。


    晋王甩手道:“不管了!她一个侍妾,瞧见了又能如何,难道还敢到处说去?”


    皇后看向这个自小疼爱,从未受过半分委屈的儿子,他已近十七,却还是如此意气用事。这样的人,适合那个位置吗?她心中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错了。


    转而又见儿子生得风流倜傥,如珠似玉。


    不,自己的儿子,并不比那人的儿子差。他只是自小未曾遭过挫折,娇惯了些罢了。


    “这宋氏既瞧见了,便难保万一,本宫会想办法叫她开不了口。”


    晋王见她在这宋氏头上打转,愈发急地团团转。


    他爱恋祝大小姐,今日说陛下赐婚都是诓骗她的,他只想尽快将生米煮成熟饭,到时便是陛下不赐婚,祝家也会来求他。


    哪知祝长灵这般性烈,直接跳了河,这样的女子愈发投他所好,更是叫他心中如猫抓一般。


    若不是他被皇后叫进宫来,早出去寻他养在外头的几个姬妾散火去了。


    皇后见他为个女人这般没有出息,甚至还不顾安危跳下河救人。不由地泼他冷水道:“等你娶妻,按照朝廷的规矩,你就该之藩了。”


    此言一出,晋王不由一愣,他一时兴奋,竟将此大事给忘了。


    他这么大了,婚事也拖不得,等真成了亲,难道真要离开繁华锦绣的京师,去那偏远穷苦的山西?


    他一把跪在皇后面前,趴在她的膝上呜呜哭道:“母后,儿子舍不得离开你,儿子想一辈子留在您身边孝顺您。”


    想到儿子之后要去属地,母子分离,再见都是奢望,皇后心如刀割,一时心中下了狠意,就算为了儿子能留在身边,那个位置,她也要争。


    她摸着儿子的发顶道:“我一定不能叫我们母子,受此生离之苦,至于女子,管她灵儿芝儿,你便是娶上几个又何妨。那祝家,母后不光要让你娶进来,还要让他们对你感恩戴德!”


    晋王自膝上抬起头,擦了把眼泪喜笑颜开地道:“母后有办法?有母后在,儿子什么事都不用怕。”


    皇后扯了嘴角勉强笑了笑,而后又变了脸道:“还有,以后不管遇到何事,都不可将自己置于险地!别说今日是祝家,便是明日母后落了水,你也只能看着,不可冒险!”


    “你若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母后也不活了。”


    “可……”


    皇后打断他道:“你莫要逞自己年轻不当回事,今日落了水,这些日子给我好生歇着。至于今日之事,一切都推给宋氏和那位就是了!”。


    祝长灵又哭又吓,睡了一通。


    等她从昏睡里悠悠转醒,隐约瞧见床前不远处站着个熟悉的背影,那背影被烛火镀了银边,长身而立,形如玉树。


    她心中一跳,险些惊叫出声。


    听到声响,那背影转过身来,行到床边温声道:“祝姑娘,你醒了?”


    祝长灵瞧见他的面容,肤如凝脂,眉如远山,正是自己心心念念的模样。


    是太子殿下,他特意来看望自己!


    她面上一喜,而后满腹委屈再拦不住,真恨不得一把扑到他怀里狠狠地哭一场。


    但是碍于身份,她只能躺在床上抽泣,不一会哭得愈发凶狠。


    “太子殿下一听闻你落水,百忙中抽出时间来瞧你,别只顾着哭,”站在不远处的祖父祝渊斥道,“还不快给殿下见礼?”


    祝长灵还未行动,李岏已道:“不必了,祝姑娘好生躺着吧。太医。”


    候立在旁的太医忙应声上前来请脉,而后行礼道:“太子殿下,祝大人,祝大小姐受惊落水,此刻已无大碍了。”


    “嗯,下去开方熬药。”


    太医忙行礼出去了。


    李岏开口道:“索性无恙。只是今日落水,寒气入体,绝不可小觑,这些日子哪也别去,就在府里仔细调养。”


    祝长灵连连点头,她从未受过他这般殷殷关怀,一时欢喜地觉得今日这场落水,也是值了。


    李岏道:“玉梳湖虽美,水却又深又凉极为危险,你平日里也是稳重的,今日不知何故出了这番事故?”


    祝长灵泪眼婆娑,见他站在床边,眉目温和地看着自己,专心在等她说话。


    他平日里政务繁忙,听闻自己落水,放下一切特意跑来祝府看望自己。


    他大概还不知道,陛下已准备将自己许给晋王了?


    他若是知晓,还会这般对自己吗?


    他这么好,为何不能属于自己?


    她转眼想到如今在他身边的人!心中如生了火一般焦灼。


    只是而今宴席方散,她并未开口,可四处流言却起,说是宋氏欲要害她将她推入河里。


    她也并没有过多解释,不过是顺水推舟。


    如今太子亲自来问,不正是除去宋氏的好时机?


    心念电转间,祝长灵忙改了口道:“我,我……我也不知为何会落了水……好像……好像是有人推了我……感觉好像是,像是那宋……”


    不想太子殿下却已打断了她,开了口道:“是吗?这该叫人好生查查,是谁这般大胆!今日孤有事,我府上的宋氏代孤去了,她素来是个顽皮的,今日若不是她在边上玩水,刚好救你,不然后果不堪想象。”


    祝长灵一听,刚恢复了一丝血色的脸刷地白了,嘴唇止不住地颤抖。


    “您,您说什么?”


    李岏道:“不过宋氏到底是个女子不中用,全赖晋王才救下你。他设宴出了这么大纰漏,原该好生罚罚,如此也算是将功补过。”


    祝长灵不想自己还没开口,殿下却居然说出这样的话,一时目瞪口呆。


    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提到宋氏,那口气分明全是亲近。


    她愈发心慌,也不知外头的传言发生了什么变化,还是宋氏已与他说了什么。


    只能拿眼去瞧哥哥。


    可祝长青跟着爷爷与父亲站在门边,只是低着头。


    闻听此言,祝渊上前躬身道:“小孙女能安然无恙,臣代她谢殿下,谢宋娘子的救命之恩,若有机会,可否容臣当面代祝家谢宋娘子。”


    “嗯,”李岏应道,“当面就不必了。”


    “只是晋王办个私宴,如此草率轻忽,他虽也下水救人,可孤绝不能轻饶他。”


    外头的风雨声突然噼里啪啦传进了屋内。


    雨声潇潇。


    李岏看了看窗外,眉目不清,突然开口道:“祝姑娘今日受了惊吓,孤不打搅你休息,这便回宫了。”


    守在一旁的祝渊忙道:“屋外雨大,臣护送殿下。”


    祝长灵一腔话都说不出口,看他转身离去,背影渐行渐远,失了此次机会,恐再难有机会了!


    她一咬牙从床上直起身来道:“太子殿下!”


    李岏顿了顿,转过身来。


    他的眉目隐在暗处,透过来的目光不知为何叫祝长灵心中一惊,后面的话嗫嚅了下来。


    李岏道:“在家好生休养,这些日子不要出门了。太医这些日子就守在此处看顾你。”。


    宋轻风抱着胳膊又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寒颤。


    手脚早已冻得冰凉,寒气在全身上下肆掠。


    她蹲着的腿隐隐发麻,感觉头有些发胀,整个人都有些昏昏欲睡。


    早知道代太子出宴是这样的结果,便是去天庭她也不去了。


    让她更无语的是,没想到叫乌梅那个乌鸦嘴给说中了,方才她听顺意说,如今到处都传遍了,说是那祝大小姐落水,乃是被自己推下去的!


    她一时傻眼,不想一场好心,冒了性命危险去救人,却得了这个冤枉。


    此番太子又急急地去了祝府,等他眼瞧着自己未来的太子妃落水的可怜模样,只怕心疼得不行。


    待会她就算辩解不是自己做的,他会相信吗?


    他只怕是不信的。


    他向来对自己就没什么好印象,何况他说过,祝小姐是主,而她是仆,出了什么事那都是她的错。


    估计他听到这个传言早就暴跳如雷,已经想好回来要怎么惩戒她了。


    宋轻风瞬间感到膝盖有些疼,莫不是又要罚跪一场?


    正想着有的没得,却突然听到一阵急促的车轮马蹄声,在哗哗地雨声里格外明显。


    等她反应过来,却见一群东宫卫护送着太子的车驾已进了院门。


    磅礴大雨里,车身还未停稳,却见他自己掀开车帘子,跳下了马车。


    衣摆溅上了雨滴。


    整个人影在朦胧秋雨里,熟悉地叫她眼眶发酸。


    宋轻风不自觉地奔上前去,连伞都没来得及撑,只是道:“你回来了!”


    雨水哗哗而下,从伞面上滑下来如雨帘一般,阻碍了视线。


    李岏还未下车,却猛然瞧见一人影缩在角落里。


    他眼皮一跳,瞧清了对方小小的身体,脑袋缩着,浑身上下都发着抖。


    瞧见他来,她整个人哆哆嗦嗦地跑上前来,刘海下隐约瞧见脸色白如透明,唇却泛着紫。


    此刻那嘴上却勉强扯了个笑,结结巴巴地道:“太子殿下,您,您……回来啦!”


    李岏不知哪里冒出来的怒火,熊熊燃烧,他一步冲上前去,呵问道:“你为何在这里?”


    宋轻风抱住双臂,抖着声音道:“妾在等殿下回来。”


    这种大雨天,等我回来?


    全福忙使人给她撑伞,她却唯恐自己的声音太小被大雨覆盖,又怕声音太高被旁人听了去,当即凑到李岏的伞下,小心翼翼地道:“我只是想和殿下您说,不管祝小姐今日和您说了什么,我都没有推她下河。您可以相信我吗?”


    李岏闻言,眉目如覆了寒霜,面色比这场秋雨还要阴沉。


    这样的大雨,等在这里就为了这句话?


    见他如此面色,宋轻风心中咕咚一声,直觉不妙。


    她忙补充道:“我说的都是真的,您能不能不要撵我出宫啊?”


    李岏见她双唇哆嗦着,雨顺着伞骨落在她的肩上,裙摆早已湿透了,一时声音如淬了冰道:“你这是什么模样?”


    “你是我东宫的人,你出门去,代表的是我东宫的脸面,若是旁人欺你,便该还回去!弄得如今这副凄惨模样,是要给谁看?”


    “我……”


    宋轻风还未开口,却听他已转身与旁边全福道:“今日跟着她出门的人呢?拿了送去皇城司问罪!”


    “是!”全福忙领命称是。


    什么!


    皇城司!宫人被送去皇城司问罪,有几个能全须全尾地出来的。


    宋轻风大惊,下意识一把扯住他捏着伞骨的手叫道:“您做什么,不要不要!我真的没有推人下河,她们更没有!”


    可没有他的发话,侍从不敢耽搁,飞快动身往破云院去拿人了。


    宋轻风死死抓住他的手道:“真的不关她们的事,您若非要让我为祝小姐赔罪,您便罚我吧!”


    李岏感到抓着的手冰凉入骨,不似人的温度,一时心中密密匝匝如被针刺。


    他道:“宫里有宫里的规矩!”


    宋轻风见他毫无所动,一时恶从胆边生,伸手一把推了他,推得他一个踉跄,手里的伞也险些掉地。


    而后自己就拔腿要往破云院跑。


    大雨肆意而下,不过瞬间就浇了她一脸。


    众人大惊。


    李岏更是目瞪口呆,如何也想不到她居然敢推自己,一时不敢置信,冲上去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他力道大得如铁钳一般,紧紧箍住她的手腕,宋轻风吃痛,忍不住痛呼出声,苍白的小脸皱成一团。


    他却手下并不松,双目泛着红,咬牙切齿地低声道:“你疯了,敢如此大逆不道!”


    宋轻风手腕生痛,挣了两下却没挣出去,只好放弃抵抗道:“您有气都往我身上撒,为何要迁怒旁人。”


    “我都说了我没有推人下河,我是去救人的,旁人不相信也就罢了,您就不能相信我吗?”


    李岏沉声道:“我相不相信,有什么重要!”


    闻听此言,宋轻风埋下头,忍不住泪眼婆娑道:“当然重要,这个世上,旁人可以不管,你要相信我。”


    宋轻风说着,心中却又泄了气,好一会用另一只手抹了眼泪道:“所以我方才推了您,您打算怎么处置我?也要送去皇城司吗?”


    李岏的手骤然一松——


    作者有话说:晚安~


    第39章 第 39 章 兰……


    她真是恶胆包天!敢对他伸手, 以为去个皇城司就能解决?


    秋雨哗哗而下。


    李岏冷脸看着面前的女子,不过他下巴高,圆圆的脑袋在抽泣下一耸一耸, 隐隐瞧见被他抓过的手腕通红一片。当即咬牙切齿地与旁边人道:“去,不必拉去皇城司,就地杖二十!”


    “是。”


    宋轻风豁然抬头, 见他眉目凌厉, 夜色里双眸泛着冷光。


    她明白这已是他最后的让步。


    他一直是这般不近人情,近乎冷酷的。


    外裳的湿意慢慢渗透进里衣, 寒意爬满了全身,她下意识抱了抱胳膊。


    李岏道:“站着干什么,去换衣裳。”


    宋轻风低声道:“好。”说着就转身往破云院去。


    “你又要去哪!”


    宋轻风还没反应过来, 却觉身体一轻, 世界颠倒,眼前紧紧贴着的是他的衣裳!


    抬头却见他光洁的下颌,薄唇紧抿,额角青筋隐现。这一惊非同小可, 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自己居然被他抱在了手中。


    全福在一旁撑伞, 那伞并不如何大,雨声敲在头顶,噼里啪啦, 雨帘顺着伞面形成一小片漂亮的瀑布。


    她把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紧紧地蜷在他的怀里。


    就像很多年前。


    他们初见。


    兰哥哥便抱着她瘦小颤抖的身体, 一路走一路走, 从白日走到黑夜,走到了一座破庙里。


    而她,安心地躺在他的怀里, 做了一个美梦。


    那个时候,那个怀抱,就是她的全世界。


    李岏抱起人来,方觉触手一片冰冷,晕染的自己的衣裳都有了湿意。


    而怀里的人,却意外地轻地如白云一般,指尖却能感觉到内里隐隐的颤抖。


    他冷着的脸像是结了冰,不过三两步就跨到了殿门口。


    “哐当”一声巨响,侍卫还没来得及开门,殿门已被他一脚踹开。


    两扇门在余波里晃荡。


    等宋轻风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已被放了下来,触鼻是恬淡的香,和迷雾蒙蒙的四周。


    屋内暖和异常,她狠狠地抖了抖,这才发现自己被放在一张长榻之上。


    不远处那块画着山水行舟的琉璃屏风若隐若现。


    这是他沐浴的地方!


    此刻他便长身立在一边,眉目在灯火里,不需细看,也知是多么难看。


    一众侍从,捧着衣裳物什,埋着头小心翼翼地进出。


    全福远远躲在一旁,悄没声息给屋内加炭笼。


    寒冷的秋雨,被彻底隔绝在了外边,只有竖起耳朵,才能隐约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飘进来。


    宋轻风感到浑身汗毛竖起,寒意如一条肆意奔走的蛇在她身上疯狂逃窜,脑袋有些发晕。


    她一把从长榻上跳了下来,不知为何,却一时不敢抬头看他,只是磕磕巴巴地道:“这……这是您的内室。”


    李岏立在一旁,冷笑道:“现在倒是惦记起了尊卑。”


    宋轻风扯着衣摆嘟囔着,低声道:“我知道这不合规矩,不敢麻烦您,我换身衣裳就行了。”说着接了侍从的衣裳就要往外去。


    李岏站在一边,阴恻恻地道:“不敢麻烦?”


    “难道是想要我亲自动手?”


    宋轻风慌忙停下,摆手道:“不必,不必。”


    他看了一眼,掀开衣摆就转身出去了。


    哪知从浴池里出来,她还是感到头重脚轻,嗓子如滚了刀片,鼻子如被泥糊住了一般。


    也不知是怎么走到的外边,只是灯影交错,来来往往,她一时分不清到底是做梦还在现实。


    她只是感到浑身发冷,尽力想要抓住身边一切暖和的东西。


    在这迷迷糊糊中,却不知为何想起很久以前的一件小事。


    那是一个寻常的傍晚,外头在下大雨,破云庙里在下小雨,一道道银色的细线从屋顶的小孔中滴下来。


    庙内阴湿寒冷,她怕冷,缩在石像前头尺寸大的干地上。


    兰哥哥坐在她的旁边,拍了拍她的头笑道:“你瞧,这雨像什么?”


    “像什么?”她结结巴巴地问道。


    “像是天上的银河,这万千的星星便这般落了下来。”


    宋轻风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果然瞧见那些雨水在昏暗的庙内闪着微弱的光,当真如星子一般跳跃灵动。


    她一时难以置信,忍不住赞叹道:“果然如此!”


    兰哥哥道:“这可是落入凡间的星辰,若是你能接住这星星,就能许愿!”


    听他这样说,她立马跳了起来,在这破庙漏水的各处蹦跶,接了一捧又一捧星星。


    她那时候许了好多好多的愿望,多得自己早就已经记不清了。


    宋轻风有些后悔,若是当时只许一个愿望,是不是就能实现了?


    几番挣扎之中,却听耳边似乎有人说到落水。


    落水?她迷迷糊糊地想道,真是该死,怎么还是把这事想起来了。


    是了,她落了水。


    冰冷的河水重又淹没了她的口鼻,河水的灌入让她止不住剧烈的咳嗽,却引得更多的河水的涌入。


    她疯狂地挣扎,挥动四肢,就在快要窒息而亡的前一刻,脑袋终于从水中提了出来。


    河水哗哗而下。


    她一边大口呼吸着久违的空气,一边弯腰剧烈地咳,彷佛要将五脏六腑全都咳出来才罢休。


    不等她喘过气来,耳后的人声却如幽鬼一般重又响起:“想起来了没,死丫头?”


    宋轻风转过头来,却对上一个精瘦细长的脸。


    她浑身一震,止不住地剧烈颤抖。


    那细长脸死死抓住她的领子,扼住她的咽喉,嘴角挂着狞笑,下一秒就又要将她按入水中。


    她慌忙地哭叫道:“我不知道,我真的没有!你到底是听谁说的?”


    那细长脸不想一个小女孩在如此折磨五次三番之后,还是这样的说辞,一时将凶恶的目光对准了身后。


    而他的身后,一个浑身黑乎乎的小孩,被他瞧得浑身发抖,拼命地叫道:“我没有说谎,她就是有,我亲眼见到的!”


    宋轻风无力地转头,瞧见身后缩在角落里的小孩。


    是几个月前,她在街边救下的小乞儿,名叫小七。


    小七年纪不大,却不知从哪学了好些笑段子,一路逗得她开怀大笑。


    她们一起,度过了整个寒冬。


    她扯开苍白的嘴,与细长脸道:“一个偷蒙拐骗的乞儿的话,您也当真吗?”


    小七听闻,满面惊慌,慌忙地摇着手,跑上来质问道:“你快说!你到底将东西藏他娘的哪去了!我就是记得你掏出来看过!你还说这东西要是当掉,我们两都能好好地活下去!”


    宋轻风无力地闭了闭眼睛。


    她扯开嘴道:“你做什么爹的梦!你饿疯了吧!”


    小七双目陡然睁大,不敢置信地冲上来摇着她道:“你撒谎!你撒谎!”


    细长脸怒不可遏,一把挥向小乞丐,小乞丐不过七八岁,在他的大力之下,如破布一般咕咚落进了河里。


    他在河里疯狂地挣扎,大叫道:“我不会水!救…救…姐姐,救救我!”


    他在一声声姐姐中,慢慢挣扎着沉了下去。


    宋轻风不忍细看,有心想要下河救人,可她自己却动不了分毫。


    细长脸却不顾那么多,双目泛着可怖的狠,转而与她道:“我倒是要瞧瞧,你能挺多久。”


    她不知道挺了多久,只知道,这个世上,有时间活着,比死了还痛苦。


    她在迷蒙中想着如何才能快速地死时,他便如天神一般,出现在了她的生命里。


    太医把玩完脉,面色凝重。


    低头对坐在不远处的殿下回禀道:“太子殿下,宋娘子寒气入体,肺经受损,脉象沉细无力,加之本就体虚,如今人又高烧不退,这风寒实在不可小觑,需格外仔细调理,臣…臣担心…”


    李岏看了看在床上的人,摆手打断他道:“知道了,去开方熬药。”


    屋内的人走了干净,李岏才起身来,走到床边。


    只是似乎之前见到的她,不管如何都是笑意盈盈,活泼灵动的,今日却全变了模样。


    床上的人紧紧裹在被子底下,整张脸泛着异常的红,细小的眉头痛苦地紧锁着,口中一直喃喃念叨着什么。


    凑近了,却听她一直叫得是“小七。”


    他不由有些愣神。


    小七。是谁?


    她便这般反反复复地叫着同一个名字。


    李岏重又走到一旁,在书案上坐定,看晚间赵丰盈递过来的汇略。


    不知看了多久,却又听榻上的人突然又咯咯笑了起来。


    李岏诧异抬头道:“笑什么?”


    等再细看,才发现她并没有醒过来,脸上红云未褪,不知梦到了什么,却只是闭着眼咯咯的笑。


    笑了一会,便又没了声音,不一会又皱着眉头,皱着皱着,挣扎了起来。


    李岏再看不进任何字,索性扔了书,走到床边坐了下来。


    她从来不安分,连高热之时,也是这般模样。


    居然又哭又笑。


    宋轻风却在一片混沌中感到忽冷忽热,一时分不清自己身在何处。


    她拼尽全力,终于在一片挣扎中醒来。


    屋内烛火暗淡,照着旁边一个人,身型落拓,面如白玉,眼下一点红痣若隐若现。


    宋轻风心头猛震,一把抓住他道:“你…你回来了?”


    不等对方回来,她却已泪眼婆娑,死死抓住他的手道:“我等了你好久好久,久到我以为你再也不会回来了。”


    李岏心头一紧,还未答话。


    她却已一把扑在他的身上,紧紧抱着他呜呜哭将起来。


    “我终于等到你回来了。”


    李岏欲要推开她的手,抬起又放下,心中一时不知是何滋味。


    他张口,轻声道:“等我做什么?”


    宋轻风道:“我害怕。”


    李岏心口没来由地酸涩难言。


    想像着她在大雨里,是如何担惊受怕地等着自己回来的模样。


    她说完,余光却见床头一盆幽兰开得正盛。


    她松开他,指着兰花笑道:“你瞧,我见着兰花了。”


    “兰哥哥,我好想你。”


    李岏浑身一震,声音冰寒刺骨:“你叫我什么?”——


    作者有话说:晚安~


    第40章 第 40 章 风寒


    疾雨声涌进了屋内。


    屋内只有书案上燃着烛。


    火光的阴影打在李岏的脸上, 他一字一字沉声问道:“你叫我什么?”


    宋轻风被他怵人的目光瞧得一愣,激灵灵抖了抖,突然在烛火摇曳中瞧清了面前的人。


    肤如玉脂, 眉眼俊美,却如霜似雪,暗藏刀锋。


    她刚升腾起来的心渐渐冷了下去, 一阵难言的闷痛自心口飘起来, 令她头晕目眩。


    他并没有回来,一切都只是梦。


    宋轻风闭上眼睛, 扑地倒回榻上,掀开被子蒙住了头。


    李岏看着鼓起来的被子,一时未回过神来。


    怀里热意散去, 突然就感觉空了下来。她那微微颤抖的身体, 紧贴着自己的触感却还未散去。


    他呆呆地盯着拢起的被子看了好一会。


    到底伸手将被子扒拉了下来,露出她烧得通红的面颊,额发紧贴在额上,双眸紧闭, 已经睡了过去。


    他伸出手背来略碰了碰额头, 触手依旧滚烫。


    当真是被烧糊涂了。


    不知在混说些什么。


    李岏重又回到远处桌案上看奏报。


    全福扒在门缝里往里瞧,又跑去瞧了瞧时辰,这都深更半夜了, 殿下怎么还没有就寝的打算。


    顺意小声道:“殿下不过去了祝府半日,回来就落下这么多政务要处理。”


    全福躬着胖胖的身子, 盯了屋内情形, 摸着光洁的下巴小声道:“殿下这大概是忘记要睡觉了吧?”


    “啊?”顺意偷偷地打了个大大的哈欠,震惊道,“这睡觉也能忘?”


    全福一巴掌打过去道:“瞧把你精神的, 还不赶紧去盯着人熬药。”


    顺意龇牙摸着脑袋嘟囔着,只许你八,不许我八……


    全福没听见,忙又找人连夜悄悄地将殿下踹坏的殿门给修好。


    说来他瞧见殿下这幅模样心头也不是滋味,但又说不清到底哪里不是滋味。


    一时心中也有些闷闷的。


    但他可不敢去劝诫,殿下今夜明显是不好惹的,可不敢触霉头。


    屋外雨声渐渐小了下来,宫禁深处隐隐传来打更声。


    李岏看了看手里的奏报,才发现自己居然还翻在第一页。


    这赵丰盈越发不知所谓,不知写得什么东西,看了半日,竟是一字也不知在说些什么。


    桌角上的蜡烛燃烧怠尽,光线暗了暗。


    他才恍然发现,自己大半夜的不睡觉去,居然在这坐了这半日。


    眼瞧着天都快亮了,他也不是铁打的,起身准备去睡一会,哪知还未迈步,突然心中一个激灵。


    她方才睡着的时候又哭又笑的,怎么这半日半点动静也无?


    还未及思考,李岏不知何时已走到了榻边。


    榻上的被子薄薄的,不仔细看根本瞧不见里头有人。她居然又整个人埋进了被子里!


    哪里的恶习,当真是半点也不知悔改!


    李岏熟练地将人扒拉出来,将一颗圆圆的脑袋露在外头,她却双目紧闭,被他这般粗鲁的动作,整个人却半点动静也无。


    李岏心中一紧,想要叫太医,张了张口却又没了声音。


    他伸出手来,慢慢送到她的鼻端底下,一丝微弱的,暖暖的气流喷在了手指上。


    他感到自己的手指似乎也发了热,忙又缩了回来,一时只觉得自己的行径当真是可笑。


    可手背还是下意识摸到了额头上。


    居然还是滚烫的吓人。


    不想这场风寒来势如此凶猛。


    李岏看了屋角的更漏,瞧见那里头金沙缓缓地流着,按着它来算,离方才用完药才过去两个时辰。


    只是热居然还是没退!


    再热下去只怕真要热坏了,论理这时候下一碗汤药也该送来了!


    正要开口唤人,却听门口一声轻响,全福带着几个小太监,捧着药碗来了。


    全福抬头瞧见殿下,不由一愣,忙小心翼翼地上前关切地道:“殿下,您的脸怎么这么红?您可有哪里不适?奴婢伺候您去内室就寝吧?”


    李岏一愣,下意识摸上了脸颊,才发觉触手滚烫一片。


    就连浑身都跟着热了起来。


    只是除了有些热,他并未觉得哪里不适,若是再叫太医,又是一阵兴师动众,当即摆手道:“不必了。”


    说着却又道:“叫人查查这沙漏是不是坏了,换个新的来。”


    全福瞟了一眼墙角的沙漏,忙躬身应是。”


    李岏浑身燥热,自己行到窗边,轻轻推开了窗户。


    屋外黑得如墨一般,雨小了许多,淅淅沥沥的下着。


    夜风夹着细雨,便这般扑了进来,落在他滚烫的面颊上。


    不想不过片刻,便听身后传来朦胧一声“冷。”


    他“啪”地一声关了窗户,转头却见床上的人皱着细小的眉头,下意识将被子又紧紧地拉了拉。


    而奉药的内侍正在榻边,给她喂药。


    只是她双目紧闭,浑身如煮熟的虾一般,也不知是睡得沉了,还是陷入迷糊了。


    小太监试了几次,也未喂进去一滴。


    李岏便负手站在一旁看着,那小太监感受到迫人的压力,愈发紧张地手抖,汤药险些全撒在了榻上。


    但是榻上的人愣是一动不动。


    李岏冷着脸道:“太医。”


    太医忙急急来了,可喂不进药他便是大罗金仙那也是白搭。


    不过他倒是有喂药的法子,但也不敢使,这可是殿下的人!


    他低着头,却感受到了殿下噬人的目光。


    太医忍不住汗流浃背,小声回禀道:“臣……臣或可行针灸退热,只是……”


    李岏道:“针呢?”


    太医忙道:“在呢,在呢。”


    说着他忙从身侧的药箱里取出针包来,一字排开,便见一根根银针在烛火下闪着冷光。


    李岏眉心一跳,冷着脸道:“想办法喂药。”


    “……”


    太医忙又收了针,他硬着头皮,又从药箱里拿出一块玉板来,与殿下解释道:“臣待会用此物撬开娘子的嘴,趁机或可喂药进去。”


    说完偷偷瞥了一眼,见太子殿下虽然冷着眉眼,眸中意味不明,好在并未出言反驳。


    他便大着胆子,颤巍巍走到榻边将玉板伸了出去。


    全福跟着小太监端着药碗,随时准备瞅准时机将药灌进去。


    哪知这玉板不过方靠近宋娘子的嘴,还未使力伸进去,她就撇开了头。


    几人面面相觑,太医以前在外头行医多年,早见惯了这模样,当即吩咐道:“寻两人按住她!”


    旁边几人听从太医指挥,正要照做。


    哪知身后传来凉凉一声:“呵。”


    众人动作一僵,太医僵硬地转头,却见太子殿下正站在一旁,那眼睛盯着他手中的玉板,就像要在上头瞧出个窟窿来。


    他手一抖,玉板就落在了地上。


    李岏道:“堂堂御医,连退个热都束手无策?”


    太医跪在地上,苦着脸道:“殿下,臣……臣还有一策。”


    “什么?”


    “这药用不下,或可借用外力来降温,好在今夜下了雨,正是寒凉,只需将这屋内的炭火全都灭了,窗户尽数打开,再将宋娘子的被褥去掉一些,……”


    李岏低着头,见床上人热得浑身通红,当即点头道:“嗯。”


    他一声令下,屋内众人当即行动,挪炭笼的挪炭笼,开窗的开窗。


    屋内热气渐渐消散,寒风灌着吹了进来。


    随之而来的还有萧萧雨声。


    只是这去被褥一事,屋内不是太监就是太医,众人都不敢上手。


    李岏挥退众人,自己坐到榻边。


    伸手来扯她的被褥,只是她迷迷糊糊中却是怕冷,将被子紧紧地抓着,他使了使力,才将被子掀开。


    哪知床上人争不过,冷得浑身打颤,只能顺着本能去靠暖和的地方。


    她很快便攀上了热源。


    挂在了李岏的身上……


    风听雨歇,阳光很烈,从窗户撒了进来。


    宋轻风被晒得眼皮疼,这才不情不愿地睁开。


    若不是及时用手挡着,她简直要被阳光刺瞎。


    这屋子果然光线充足,白日里四处都被阳光晃得亮晶晶的。


    她适应了好一会才勉强睁开眼睛,四顾发现这是太子常呆的那间侧室。


    他常在这矮榻上看书,写字,下棋。


    只是如今这榻的垫子被褥皆已换了。


    如今因着她这个病人临时占用,他常用的东西也全都被收拾了起来。


    不想这一场风寒来势如此凶猛,她退了热,却还是浑身无力,头晕脑胀。


    却正好顺意进来送东西,她叫住他道:“乌梅和又绿如何了?”


    顺意摇头道:“这一通板子下来,没个十天半月下不来床。不过娘子您放心,等您回破云院去,殿下已吩咐这些日子给您安排新的奴婢伺候您。”


    宋轻风摇了摇头。


    在这京师里,她不欲再接入更多的人了。


    她又道:“上回你送我的伤药极好用,能不能请你给她们也送点?”


    顺意想起那瓶御用的药,那药本就极珍贵,又岂是他随意能拿到的。


    遂道:“那药是没有了,不过奴婢倒是常备着伤药的,娘子要是不嫌弃,就将这药给她们用。”


    宋轻风叹气道:“好吧。劳烦还有小白和嘎嘎……”


    顺意道:“奴婢都记着呢。”


    宋轻风重又躺回被窝里。


    一时有些好笑,不过进宫两三个月,居然也有了些牵挂。


    好在小白是只野猫,在哪都能活,嘎嘎是只宫里的乌鸦,比她在这宫里还神气。


    至于乌梅又绿……她们在这宫里多年,生计并不是问题。


    其他的,倒是再没有了。


    如今她病着,乌梅又绿又伤着,她此刻回破云院不过是添乱。


    不如正好就先赖在这里,每日里好吃好喝地等着,阳光又好,味道又好闻。


    只是那架子上的锦盒,却不知为何不见了——


    作者有话说: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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