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五十一章


    第五十一章


    第二天, 卫知言果真奉崔珏的命令,将几车装有金银珠宝、土产瓜果的箱笼,送往远郊一处山庄。


    苏梨坐在一架华贵马车上, 随着山路,颠簸前行。


    车帘被山风吹得翩跹, 抖进一缕一缕的花影日光,苏梨不免心中震惊, 崔珏竟没有命人蒙住她的眼睛, 他完全不怕她记下路线, 解救秋桂与祖母。


    何等倨傲自负!


    仔细想想,崔珏手掌万马千军, 她就是生出翅膀也逃不出他的五指山。单是此次护送她探望祖母, 崔珏都派出了五百精兵随行……他自然尽可放心。


    苏梨颇感头疼,她便是想逃也得见机行事,可一日日蹉跎下去, 那种被崔珏挟持于幔帐中行房的苦日子,又不知还要熬上多久。


    许是熬到哪天大房主母进门, 臣子献上美妾, 崔珏有了新欢,方能放她一马吧。


    到了地方, 苏梨忧心忡忡地迈下马车。


    在她看到祖母、秋桂的第一眼, 蓄满眼眶的泪花潸然落下。


    “祖母!秋桂!”


    秋桂也是红了眼眶,她顾不上害怕那些披坚执锐的精兵,快步上前握住了苏梨的手, “娘子,你受苦了。”


    苏老夫人老眼含泪,手搭在苏梨的头上、肩上, 来回摩挲,咂摸孙女究竟有没有变得消瘦。


    她远远见过那名崔家君侯,生得人高马大,孔武有力,肃着一张脸,也不知会不会打人。


    苏老夫人心疼得要命,连连问:“梨梨可是吃了苦?”


    苏梨笑了下,摇摇头:“没有吃苦……衣食住行上,君侯都没有亏待我。只是他要将我纳为妾室,今日特意差遣卫兄弟过来,随我一起送纳妾节礼。”


    此言一出,苏老夫人怎么能听不懂孙女话中意思?吃穿用度上不苦,不代表心里不苦,想来委身给崔珏,她是不愿的。


    苏老夫人想到苏梨郁郁寡欢的模样便难受,她切齿道:“若非为了祖母,你何至于、何至于……”日日受人摆布!


    苏梨听出祖母话中饮恨的意思,她心慌意乱,生怕祖母真的想不开,想要帮她折断这一重软肋。


    苏梨急忙握住苏老夫人的手,眼泪滚滚落下:“祖母,您可不能钻牛角尖!我就指望着您过活,您要是走了,我也下阴司陪您!”


    这是劝苏老夫人不要起什么寻短见的心思,若苏梨唯一的一个家人离世,那她的日子也没什么盼头了。


    卫知言不忍看到苏家三人哭作一团的凄惨模样,他摸了摸鼻子,好歹给苏梨行了个方便。


    “苏娘子,主子既允你探望祖母,属下也不从旁叨扰了,属下去屋外瞧瞧,过半个时辰再回来。”


    “好,多谢卫兄弟。”苏梨和卫知言道了谢,又拉着祖母和秋桂一起进了院子。


    苏梨四处打量崔珏给祖母安排的住处,倒是画阁朱楼,窗明几净,庭院里种了两棵冠盖如林的桂树,厅堂里也设了乌木桌椅,日常用物一应俱全。


    想来也是,崔珏虽奸恶,但好歹是簪缨世族的长公子,自小熟读四书五经,知书通礼。


    他的心气这般高,若厌一个人,杀了便杀了,不会费心思折辱。


    只要苏梨乖乖当他的侍妾,他自会保祖母和秋桂无恙。


    如此一想,苏梨又放心了一些。


    至少只她一个受苦,牵连不到家中亲朋。


    苏梨松了一口气,又问秋桂:“可有人同你们说过,往后是怎么一个安置法?”


    院子四角都守着低眉顺眼的仆妇,凡是苏梨所言,句句都会落人耳朵。


    她也不敢问太多,只囫囵提上这么一句。


    秋桂如丧拷妣,脸色发白地道:“我们似乎也要和娘子回建业郡。”


    这是拿她们当人质,逼苏梨乖乖就范。


    苏梨琢磨了一会儿,笑道:“倒也好,君侯不比周氏,虽平时言行举止气派威严了些,但只要我悉心侍奉,他还是极好说话的。等你们一同回到建业,我央求君侯,时常出门探望你们。”


    “娘子,你受苦了……”秋桂欲言又止,为苏梨感到担心。


    苏梨想了想,还是拉过秋桂的手,将她的手掌掩进袖里,亲昵地捏着。


    她一边和秋桂说笑,一边不动声色地往婢女的掌心划动字句,写下几个药材的方子。


    秋桂会意,把那些药物记下,她琢磨出麝香、红花等物,一时悚然……这几味药合成的可不仅仅是避子汤那般简单,怕是什么断子绝嗣的虎狼之药。


    秋桂目露惊讶,顺着苏梨方才闲谈的话,小声道:“娘子鲜少吃这道乌鸡药汤,怎么今日想尝尝了?不过我们初来乍到,宅子里不曾备下熬汤所需药材,待日后有机会,我去给您买。”


    她在问苏梨为何t?忽然想要调配绝嗣药的药材,明明苏梨生下崔珏的子女,往后在后宅站得住脚,日子也会好过许多。


    但秋桂并不知道,苏梨最厌的事,便是被困于一方天地,当一只对主人摇尾乞怜的鸟雀。


    她想逃出崔珏魔爪,再伺机送走秋桂和祖母,为今之计只能先蒙蔽崔珏,事事顺他心意,也好让崔珏尽快餍足,觉得她没了趣味,继而弃了她,将她丢在冷宫里头空耗岁月。


    可两厢消耗的前提是,苏梨不能生儿育女……只要她生不出子嗣,崔家人丁凋敝,崔珏为了传承家业,总会娶妻纳妾,为大房开枝散叶。


    崔珏重欲,只要他有了新欢,自会把心思放到旁人身上,对苏梨也会日渐生厌,意兴阑珊。


    待崔珏不再宠幸苏梨的时候,便是苏梨逃出崔家的好时机……


    只是如今的苏梨被崔珏日日监视,无从采买药材,只能寻秋桂帮忙置办这一张绝嗣药方的药材。


    苏梨心意已决,她拍了拍秋桂的手,“时候不早,待下个月,我请示了君侯,前来探望你和祖母。届时我要喝这乌鸡汤,你可得给我熬好了。”


    苏梨用乌鸡汤暗示绝嗣药,她会服下汤药,如此一来便一劳永逸,断绝子女缘分。


    总有一天,崔珏需要子嗣传宗接代,他无计可施,总会宠幸其他女子,怀拥新欢。


    男人素来薄幸,遑论位高权重如崔珏。


    终有一日,崔珏会厌了她、弃了她、忘了她,而苏梨就能寻到更多出逃的机会……


    她不会再被崔珏困住了-


    然而,等苏梨被仆妇送回寝院的时候,她看到桌上放了一碗热气腾腾的乌鸡汤。


    桌前,男人长眉入鬓,目似寒星,着一身远山紫广袖,端坐圈椅之中,周身气度疏朗从容。


    崔珏目光平静,看她一眼,如玉指节轻叩桌案,发出沉闷的响声。


    “回来了?”他问。


    苏梨看了眼崔珏,又看了眼鸡汤,几乎是瞬间,她的汗毛倒竖,手心沁满热汗。


    苏梨僵立不动,她意识到,崔珏在小心敲打她:别耍花招,他有耳目安置在宅院里。


    “君侯,您忙完国事了?”苏梨小心赔笑。


    崔珏的指骨顿住,意味深长地道:“自然。只你白日高高兴兴地出去,夜里回来怎就一副老鼠见猫的可怜相?难不成……你有事瞒着我?”


    苏梨轻轻摇头:“没有,我怎会有事瞒着君侯。”


    “过来。”崔珏扬唇唤她,偏苏梨心有顾虑,不敢靠近。


    直到男人再度眼风轻瞥,语带厉色:“不是想喝乌鸡汤吗?怎么不喝了?还是说,你待本侯亲手喂你?”


    苏梨忙道不敢,她小步走来,坐到崔珏身侧的高凳上,恭顺俯下头,又捏住白瓷勺子,嫣红唇瓣贴近勺边,小口小口喝汤。


    许是崔珏的视线太过炽烈,有如实质,呼出的气息也火热,喷洒在苏梨的后背,竟让她觉得那片肌肤滚烫犹如火烧。


    苏梨感到局促不安,喝汤的动作放得更慢。


    哪里是品尝鸡汤,分明是忍受一场酷刑……


    屋内寂静许久,崔珏方才慢条斯理地问了句:“好喝吗?”


    苏梨忙不迭点头:“好喝。”


    “我尝尝。”


    “什……么?”苏梨眼睫一颤,怔住了。


    下一刻,滚烫的指腹已然贴上她的嘴角,掖那点黄澄澄的汁水。


    崔珏换指,递到唇边,轻抿一下,冷嗤:“倒是好滋味,难怪你念念不忘,还要劳烦自家祖母炖汤。”


    苏梨哑口无言。


    她不免在心中揣度。难道崔珏知她要饮绝嗣药的事了?仔细想想,又觉得不大可能。


    毕竟当时的苏梨是在秋桂掌心写下的字,那点暗地动作藏在衣袍里,仆妇都瞧不清,崔珏又是如何知晓?


    倘若崔珏知道,苏梨已成他侍妾,却仍不愿为他生儿育女,必会觉得自己遭受了奇耻大辱,又怎可能是今晚这般心平气和的态度?


    苏梨心神渐松,她想,崔珏应该只是出言试探,他在套话……


    思及至此,苏梨以不变应万变,哀愁地开口:“君侯有所不知,我以前说自己少时家贫的话,并不是骗您。从前家里穷,只我与祖母相依为命。都是老人孩子,没什么赚钱的营生,莫说肉食,就是求一口温饱都难。但每逢我的生日,祖母便会凑钱去集市里,给我买乌鸡,炖汤庆生……祖母熬的汤品,总和外头滋味不同。”


    她是因为思念家人,所以才会说自己要喝鸡汤。


    闻言,崔珏没有再说什么,只微微阖目,沉声问:“你生辰在哪日?”


    苏梨意识到,这好似是崔珏第一次问起她的私事。


    小姑娘拧了下眉,细声细气说:“二月初六,不冷不热的日子。”


    今年已是八月,早就过了,得明年了。


    崔珏淡道:“下次生辰,可允你召苏家祖母来崔家小住几日。”


    苏梨不明所以,但她看崔珏面无表情,也不似发怒的样子,便欢喜地道了声:“多谢君侯。”


    “嗯。”崔珏不再理她,反倒是径直往屏风后头走。


    苏梨听到屏风后响起宽衣解带的窸窸窣窣声,顿时后脊发凉,她想到今早小解的时候,她看到亵裤里的一抹红,分明是来了月事。


    今晚她不方便伺候崔珏。


    苏梨脸色发白,结结巴巴地道:“君、君侯,我无意毁你兴致,只我来了月事,怕是不方便伺候您……”


    果然,崔珏一心想着这等房事,听完苏梨说的话,他脱衣的动作顿了顿,停下了。


    苏梨松一口气。


    可没过多久,她又听到束腰玉带轻磕上屏风架子的骚动,崔珏竟继续解开衣袍,褪下外衫!


    苏梨杏眸震颤,霎时方寸大乱。


    这厮狗贼!居然半点不体恤侍妾身体,他、他这般急色……总不至于是想浴血奋战吧?!


    第52章 第五十二章


    第五十二章


    说起来, 崔珏在房中就寝,竟没有仆妇贴身随侍,未免太过匪夷所思。


    仔细想想, 苏梨如今是他侍妾,自要侍奉枕席, 可崔珏没唤,她便也权当不知。


    这碗鸡汤喝得实在煎熬, 等崔珏身穿雪色中衣, 手中执了一卷儒学经典, 拂衣落榻,她还在慢悠悠喝着, 埋头盯着鸡汤渐渐减少的碗底, 直到陶瓷碗底映出她一双澄澈杏眸。


    “若是不够,我再命人给你盛一碗?”


    崔珏的语气平平,但苏梨也听出了一点阴阳怪气的轻嗤。


    苏梨不敢再喝, 只能推了下空碗,对崔珏道:“我去洗漱擦身, 再回房伺候君侯。”


    “去吧。”崔珏低垂眼睫, 没有看她。


    他都解完衣饰了,苏梨才想起她要替家主宽衣解带的本职, 是不是太晚了些?


    没等苏梨抬步迈出门槛, 崔珏又临时想到什么事,唤住了她。


    苏梨:“君侯有何吩咐?”


    崔珏静看她一眼:“若是来日回到崔家,床笫之间, 我允你言辞随意些,但面见家中老尊长,莫要忘记自己的本分。”


    崔珏早已将纳妾一事告知崔翁, 祖父虽不会干涉他的房中事,但到底有些不喜。


    从前苏梨是二房孀妇苏幼荔,崔翁还会给些体面,如今知道兰河苏氏胆大妄为,竟敢偷天换日,从乡下找来一个农妇愚弄大崔家,甚至送上玉洁松贞的长公子的床榻!


    崔翁早已怒火中烧,若非时局动荡,不想节外生枝,也不想让旁的世家知晓此事,沦为望族污点,崔翁定会惩治苏家满门。


    如今崔珏喝了苏梨的迷魂汤,不但不肯杀了苏梨,还留下这个女子,将她抬为妾室,崔翁得知此事,心中便有些不乐意了。


    但他顾及祖孙情分,又想到孙子执政行军的雷霆手段,到底没有多加责备。


    崔珏早知祖父心思,他想到这一点,为护苏梨,只能事先提醒她,切莫骄狂,以免日后落人口实,被崔翁责难。


    即便苏梨恃宠生娇,也至少要先有保障。


    譬如诞下大房子嗣,母凭子贵,稳固后宅地位。


    可崔珏自诩好心的一番敲打,却令苏梨心中生出另一重抵触的情绪。


    她明白了崔珏的意思,这是在告诫她,定要时刻谨记自己身为妾室的身份。


    苏梨的五指攀在门板上,骨节屈起,指腹压在冰冷的木板上,泛起青白色。


    她勉强微笑,言不由衷地道:“是,苏梨自当谨记君侯教诲,日后见到崔翁或是等大房主母进门,定会自称‘妾身’,处处礼数周到,不堕君侯颜面。”


    苏梨说话语调温婉柔软,可崔珏还是听出她强颜欢笑的意味。


    男人微蹙眉心:“你在t?闹脾气?”


    “不敢。”苏梨眼睫轻颤,嘴角的笑弧弯弯,“妾身怎敢与君侯置气。”


    一个随便主母发卖的妾室,不该要什么体面,也不可恃宠生娇,苏梨在世家后宅待了这样许久,当然明白这个道理。


    崔珏冷冷凝视她,直到苏梨低眉走出房间,去往耳室唤婆子端水洗漱。


    待苏梨换好夜里入睡的小衣,再次回到寝房时,崔珏已然将手中书卷放下。


    苏梨的脸上痘印消除不少,夜里又涂上一层泛着梨花香气的脂膏,眼下女孩的乌发倾泻双肩,桃腮柳眉,纤腰温软,颇有种女儿娇态。


    崔珏抬眸,递来一眼。


    见她被崔珏微沉的目光看得瑟瑟颤抖,心知苏梨再犟也不过是个爱俏爱闹的小姑娘。


    男人心中郁气稍缓,温声道:“睡吧。”


    苏梨后悔方才使性子忤逆崔珏的事,她冷静以后,从善如流上榻,跨过崔珏,往薄被的里侧躺去。


    灯烛被熄灭,苏梨与崔珏共盖一床薄被。


    昏暗的寝室内,唯有二人细微的呼吸声此起彼伏。


    苏梨与崔珏隔开一臂远,僵直着身子,无论如何都睡不着。


    她明知崔珏不会伤人,可她心中还是存有对于这个男人的畏惧。


    思索良久,她悄声询问:“君侯,你睡了吗?”


    崔珏默了默,嗓音低沉微哑:“何事?”


    “我只是想着,我的寝房简陋,床榻也满是女儿气的燃香,从前慧荣姑姑告诫过我,说君侯不喜浓香,我担心床帐会熏着君侯。倘若君侯睡不习惯,日后还是分开睡较好……”


    崔珏凉凉地道:“你多虑了。”


    崔珏并未发表什么不喜的言论,苏梨拿捏不准他的想法,为了劝他离开,她又说,“我祖母说了,我的睡相不好,万一伤到君侯,便是我的过错。”


    “已领教过……恕你无罪。”


    闻言,苏梨也明白了,崔珏是铁了心要与她同榻,既然她劝不住,便也不再多说。


    只是这一夜,苏梨睡得谨慎,一整晚都半睡半醒,不是梦到崔珏将她擒着鞭挞,便是梦到她也被囚进竹笼中被一团大火焚烧成灰……吓得她浑身冒汗,梦魇连连。


    苏梨早晨起来精神不济,眼底浮起一片浓浓青灰。


    崔珏淡看一眼,难得关怀她:“没睡好?”


    苏梨老实点头。


    哪知,男人并无怜悯体恤之心,只扯了下唇:“久了便习惯了。”


    苏梨顿时如临大敌,脊背生起凉意。


    这厮什么意思?他留宿一晚不够,还有下次?-


    这厢苏梨还在想着如何应付崔珏,那厢崔珏策马前往就近安寨扎营的骑兵大营。


    他忙着整军经武,陪同众将士演习战阵,练兵秣马,以防回城途中三军遭遇伏击,一时难以应对。


    部将见崔珏趁着健马奔腾,单臂眼疾手快地揽来缰绳,利落翻身上马。


    待崔珏驯服奔走的战马后,部将忙殷勤递上一把弓力高达三石的牛角强弓,请崔珏展示那惊为天人的超群箭术。


    崔珏沉肃着一张俊脸,他颈发薄汗,抬臂接过弓弩。


    男人正要试弓,腕骨却传来清浅的麻意。


    崔珏神色微僵,下手迟滞了一瞬。


    部将眼尖,当即瞧出崔珏的不适。


    他小声问:“君侯怎么了?可是前些日子率军杀敌,伤到了筋骨?”


    崔珏薄唇微抿,拧了拧腕。


    几乎是瞬间,他想到昨夜在床上刻意拉开距离的苏梨。


    苏梨自以为娇矜疏离,殊不知她一入夜便会变得脆弱,身子骨蜷曲,仿佛一只被裹在茧子里的蝶,她寻求依赖,不由自主往他睡的位置滚来,既要揽崔珏的劲瘦窄腰,又要将脸固执地垫上他的臂骨。


    崔珏见她睡得极沉,呼吸放缓,长睫轻颤,不仅身体不再紧绷发抖,就连杏脸浮起桃粉春色。女孩身姿窈窕,甜香笼面,乖得不像话。


    崔珏难得心软,竟没有搡开她,任她枕臂入睡。


    自此,臂骨才会略有酸涩。


    ……


    想起昨夜的事,崔珏的眉眼舒缓,淡道:“无事……递箭矢吧。”-


    又过了两日,苏梨的脸总算好齐全了。


    之前痘印疮疤狰狞,无非是用药反复刺激,如今停了那药,又用生肤养颜的药膏反复滋养,苏梨的脸已经恢复如初,如剥好的鸡蛋般无瑕光洁。


    一行人启程回建业郡,苏梨左右张望,想看看秋桂和祖母有没有在此列,她也好与她们同乘一车。


    可显然,崔珏并不想如她的愿。


    华盖马车撩起轻薄帘布,端坐案前批阅文书的男人清冷抬头,一双凤目温润淡漠,他居高临下睥着苏梨,出声唤她:“上来。”


    苏梨不敢和崔珏作对,只能不情不愿地撩裙,登上马车。


    她不敢打搅崔珏忙碌公务,特地离他那张堆满信札牒牍、笔墨纸砚的朱色矮案远一些。


    只是车内无聊,没什么逗趣的玩意儿,苏梨坐立难安,有时一回头,目光便会落到崔珏身上,偷偷看他一眼。


    倒是奇怪,崔珏衣冠楚楚的模样极为唬人,单从他光风霁月的外表来看,如何能想到他内里是个如何逞凶斗恶的模样,又如何能知道他持剑杀人时有多么嗜血成性……


    许是苏梨的打量太过醒目直白,崔珏笔锋一顿,继续笔走龙蛇,“何事?”


    苏梨被抓个正着,讪讪一笑:“无事。”


    她挪开视线,又转头偏向帘外。


    纱幔轻颤,夏风习习。远处阳光明媚,翠色峰峦偶有一蓬蓬野风铃点缀其中,风景极美。


    许是太过静谧,崔珏百忙之中抬了次眸。


    只见苏梨侧身而坐,浸在灿烂日光之中。


    桐花丝绦长长垂落女孩的肩背,随着山风与那一节玲珑腰肢一起轻灵晃动。


    她的丰腴耳珠坠下一颗水光极足的粉玉宝珠,磕碰上骨相削瘦的锁骨,隐有一种缥缈无依的脆弱,仿佛不抓紧一些,这只艳妖便会幻化山中雾霭,随风逝去。


    这一幕,竟与一年前,崔珏在琴课上不经意间朝苏梨瞥去的一眼相似。


    那一日,所有小娘子都围着崔珏问东问西,请他指点琴艺指法,唯有苏梨对他全无兴趣,竟还感到百无聊赖,仰头望向学舍的廊庑,去看那跌落满庭的夏花。


    如此生机勃勃,如此蛮横生长。


    ……


    苏梨看完山花,又去看一旁阵列持刀的随行兵马。


    应是日光太晒,不少兵卒军士,甚至包括卫知言都捋起袖子,露出布满热汗、肌理分明的蜜色臂膀。


    苏梨看得发愣,心中思索,崔珏瞧着细皮嫩肉,但衣袍一脱,底下身躯倒也健硕有力,比之军士,不输半分。


    下一刻,她的裙摆被人勾缠住,女孩回魂,错愕地望向崔珏。


    那一条缠在苏梨腰上的窄细衣带,被男人递来的长指寸寸缠紧,绞在硬朗的指节间把玩。


    似是得了趣,崔珏眼风撩来,声音寒戾:“月事临走……还要几日?”


    苏梨听出崔珏话中暗示,不免大骂崔珏,怎么坐车还能起那种床笫兴致,不觉得有辱斯文吗?!骂归骂,女孩咬了下唇,老老实实回答:“还有两日。”


    “甚好。”崔珏又鬼魅似的松开她,悄然收回手,跽坐案前,再度翻开公文。


    男人衣冠齐整,伏案忙碌,不再和苏梨说那等房中闲话。


    仿佛方才的戏弄不过是崔珏信手为之,他没有起那点侵占欲十足的私心。


    诸军休息一夜,第二天整装待发,继续行路。


    苏梨坐在马车上,如常探头探脑,观赏车外山景。


    只是这一次,她发现……任卫知言他们热得汗流浃背,衣布尽湿,都能拧出水来,他们的衣袖无不捂得严严实实,一点皮肉不漏。再没有任何一名兵卒敢衣冠不整,打赤膊露胳膊示人。


    苏梨心中纳闷,不免感叹:不愧是崔珏调教的兵马,军纪果然森严啊!


    第53章 第五十三章


    第五十三章


    建业郡, 姚家。


    议事厅堂,燃着几盏半人高的莲花青瓷灯。火光煌煌,亮如白昼, 也将堂上的御史中丞姚景泽的阴郁脸色,照得更为清晰醒目。


    姚景泽脸色苍白, 他颓唐地跌坐在圈椅之中,听着堂前幕僚禀报崔珏回城的消息。


    姚景泽身为纠察百官的宫正, 从前为李家效力, 一心对君主尽忠。


    即便李氏王朝覆没之际, 他幡然醒悟,没有再与前朝站边, 但他为李氏君王犬马, 明里暗里帮着李家皇帝监察官吏德行功绩,还屡次弹劾过吴东崔氏居功自傲……城府深沉如崔珏,如今大权在握, 焉能不对他姚家秋后算账?


    看着满屋子脸上愁云惨雾的幕僚,姚景泽长叹一声:“难不成我就眼睁睁看着姚家覆没, 一家老t?小俱死在此子手上?!”


    幕僚们欲言又止。


    谁都知道, 崔珏此番巡狩回城,定是要开始抓几个世家杀鸡儆猴了。


    也是奸诈, 崔珏故意率军外出, 既震慑了地方枭雄,又让那些为前朝效忠过的世家留城“自省”,惶惶不可终日。


    如此一来, 名门大族为了表忠心,自会对琅山陈家投诚,甚至可能为了消灾避难, 咬牙献出家中钱财金银,用于讨好崔家。


    特别是近日,他们远在建业都城,也听说了前朝太子李傅昀逃到边城的事。


    李傅昀勾结那些野心勃勃的西北望族,集结地方郡望,意图囤积兵力,将一手遮天的吴东崔氏拉下马,再伺机瓜分吴国国域。


    西北大族常与外族通婚,手上兵马强盛,交战时还有那些茹毛饮血的胡兵襄助,战势锐不可当。


    而这些地方大族并非怜悯李傅昀,他们不过是借着李家灭国之名起事,战胜之后便自立为王,不会将王朝还给李家,李傅昀深知这一点,但他一心复仇,全然不顾自己死活。


    因此,这一战并非是吴东崔氏与前朝李家的战争,而是他们建业一带名门望族,与那些胡蛮西北大族的战役。


    此战不可避免,一触即发。


    崔珏要应对这样一批不服管教的结党阀阅,当然需要事先解决“军需匮乏,银钱紧张”的问题。


    加之战后民生多艰,国库贫瘠,国难天灾迫在眉睫……崔珏为了有更多银钱赈灾,战后重建屋舍,定会趁乱宰下几只肥羊,对建业几家存有异心的名门望族出手,从中横征暴敛。


    如此取之世家,用之于民,方能给都城豪族一个警告,以儆效尤,还能防止麾下兵马作乱,积攒更多兵马、征集粮草,抵御那些南下犯境的西北大族。


    到时候,崔珏爱民治国的贤名远扬,他不但收获民间声望,招募杂兵队伍,还顺道拉拢那些庶族寒门,巩固崔氏的国君地位……真可谓一箭双雕之神策。


    既如此,已是监国摄政的王侯崔珏,定不会放过曾对李家忠心耿耿的姚景泽。


    崔珏为了敲山震虎,逼迫世家万众一心,协力御敌,会先拿姚家开刀……


    无论姚家有没有起过反心,他都能罗织罪名,让朝臣联名上书,弹劾姚氏,污蔑他通敌前朝,实乃逆.党谋臣!


    姚家是崔珏杀鸡儆猴的一步棋,姚景泽必死无疑!


    姚景泽想到这里,心中一片凄凉:“天要亡我姚氏啊……”


    只可恨姚家没有崔氏的门路,倘若他有一个能插.进崔珏后宅的女儿,吹一吹枕边风,说几句软话,倒也不至于这般任人摆布,狼狈等死。


    “尊长,属下听说,此番崔家君侯回城,还带了一名极其受宠的侍妾……”


    闻言,姚景泽忽从椅上站起,两步上前,追问:“崔珏竟也有青睐的女子?!此话当真?!”


    “自是当真的,听闻君侯途径景州,为的便是追捕这名逃妾,还命当地刺史封锁城门,排查流民、迁居的庶族百姓……这般声势浩大,闹得人仰马翻。尊长,您想想,崔家君侯一贯做事沉稳,何时有过这般落人口实的鲁莽时刻?”


    一想到崔珏在朝执政多年,从来都是高深莫测,喜怒难辨,他明明比崔珏多吃大半辈子盐,可栽在他手上的次数数不胜数!


    姚景泽心思微微一动,他忙道:“来人,去给夫人带句口信!备好女子喜爱的金银绮罗,不拘多少,只管送到崔家去!如有花宴、酒宴,亦要殷勤赴宴,只期能够攀交上这名崔家妾室!姚氏的生死存亡,可都捏在此女手里了!”


    只盼着崔珏当真对这名姬妾有几分疼爱,能够容此女枕边吹吹风,让君侯在处置姚家之前先消消火,留姚景泽一条生路……-


    近日,许是苏梨足够乖巧,崔珏对她的看管的确松懈了一些。


    至少苏梨独自留在军帐里休憩时,仆妇不会再来营帐监视,而是留在帐外聆听动静。


    不过苏梨的一举一动,还是会被那些仆从记下,事无巨细统统汇报给崔珏。


    就连苏梨在地方县镇落脚,外出买了一支绒花、一条帕子……都会被仆妇恭敬取来,然后里里外外地检验好几次,确认没有私藏害物,方才递还给苏梨。


    苏梨微咬樱唇,她想,就这般严加看管的样子,又怎可能买得到那些绝嗣药的药材?


    而崔珏这段时日带苏梨多有温存,允她事后饮用汤药,不同她计较避子汤的事……过段时间呢?若他为了困住苏梨,非要一个后宅的子嗣呢?


    苏梨不能避孕,自己又买不到活血胞宫的药材,岂不是真要怀上崔珏的儿女?


    苏梨自认不算心肠太硬的女子,倘若子女诞生,她舍不下他们,岂非一辈子都要被困樊笼?


    崔珏如今待她有几分心思,无非是难能得手,好不容易捞到人,又是初次承过他雨露的女子,自有几分偏爱。


    倘若崔珏日后迎娶正室夫人,而那些对于苏梨的情谊本就虚无缥缈,她定会慢慢被舍弃在后院……如同苏梨之前在苏家后宅见过的那些姨娘一般,一生只倚仗一个男人的偏疼,等不到苏家主的探望,又因妾室身份不能抛头露面,在外奔波,最终只能在那一座四面高墙的小院里,如花一般枯萎老去。


    苏梨心中一悸,她不想沦为这步田地。


    比起依附崔珏,得他天长地久的宠爱,她自是更喜欢在外自由自在地奔跑。


    如逃跑那晚,苏梨骑在小白马身上,迎着清霜月华,持着马鞭,在黑夜里无拘无束地驰骋……


    苏梨心中复燃希望,她只能寄希望于秋桂,盼着秋桂一定争气,为她买到绝嗣药材。


    如此一来,苏梨此生都不会生儿育女,她没有负累,便永远都有出逃的希望。


    这一次,苏梨会变成那一只渴望在蓝天翱翔的小鸟。


    不论是被困崔家一年、两年……五年、十年。


    终有一日,她会挣脱熊熊燃烧的竹笼,涅槃重生。


    一个月后,苏梨跟着军队抵达建业郡。


    进城前夜,苏梨与崔珏宿在建业外的一处山中私宅。


    夜里,也不知崔珏忽然发的什么疯,竟在沐浴的瞬间,单臂强硬地揽住苏梨的纤腰,将她带到水桶之中。


    苏梨轻薄的夏裙在水中鼓.胀,浮于水面,怎么都压不下去。


    她浑身湿漉漉的,连同眼睫都被水渍黏连在一块儿,凝成一缕一缕。


    她不得要领,扶住崔珏肌理暴起的肩膀发抖。


    小衣早就被水濡湿,勾勒住浑.圆饱满的胸口,将那一缕春色衬得更秾艳。


    苏梨受到惊吓,尾椎止不住颤抖,她被困在崔珏怀里,掌心紧贴崔珏块垒分明的胸膛,感受他磅礴的心跳,以及稍显急促的呼吸。


    她连头都不敢抬,只觉得眼前的崔珏周身气息冷厉凶悍,迅猛如狼,静默之间,她嗅到了一股不算太浓的酒味,她靠近崔珏,小声问了句:“君侯饮酒了?”


    行军一月,好不容易回到建业郡,这些兵马都随着崔珏上过战场,俱是奋勇杀敌的勇士,一连几月风餐露宿在外,自是要好生犒劳。


    崔珏饮酒之后,那双凤目不再如往常那般冷峭,倒是隐隐蕴含一种目无下尘的桀骜与慵懒。


    他倦懒地低低嗯了声。


    似是想要逗弄苏梨,故意用修长指骨拨弄她鬓角发丝,又径直塞.进苏梨湿泞泞的乌黑发髻间,抽下她缠住发丝的那一支簪。


    三千青丝散落,披拂少女圆润双肩。


    苏梨一怔。


    水泽如雨露,黏连苏梨光洁的下颌,剔透的一滴水珠凝在嘴角,要落不落,瞧着鲜嫩欲滴。


    等不及苏梨悸颤一瞬,男人泛凉的手指已然擒住女孩清瘦的下颌,拉她靠近,逼她承吻。


    苏梨被迫仰头,雪颈微微发酸,膝盖跪在崔珏结实的腿上,几次体酥腰麻,几乎滑落。


    每逢她要落地,崔珏又会伸手捞住她,将她抱高一点,好方便承受他的恩宠。


    苏梨无措地感受崔珏渐浓的兰草香气,她挨在男人腿畔,被他低头散下来的冰冷黑发冻得一个激灵。


    不等苏梨偏头,崔珏的掌腹已经贴来,逼她对视。


    男人目光微暗,告诫一句:“专心。”


    苏梨只能乖乖张嘴,口中唾津交融,小舌被崔珏勾缠,抵着苏梨饱满的唇瓣吸.吮。


    她的眼角酸涩,催出温凉的眼泪。


    苏梨茫然地吞咽,又被迫困在崔珏的怀里动弹不得。


    脑袋晕乎乎的,双手又被男人的虎口反剪在身后。


    一时间,苏梨也不知是被浴桶里的水压得喘不过气,还是这个吻本就充斥山雨欲来的压迫感。


    苏梨生了退意,又想t?逃跑。


    但这一切,崔珏觉察出来了。


    男人交吻的动作一顿,似是在放纵苏梨主动,不再横加干涉。


    “苏梨,你自己来。”


    苏梨自然知道,崔珏怎会善罢甘休,她躲不了。


    一睁眼,苏梨又看到崔珏疏阔的眉眼,恍恍惚惚间,她想到从前有一次房事。


    她被崔珏煎迫得厉害,垂眸的瞬间,从雾濛濛的杏眸里看到男人鸦青色的长发、狭长潮红的凤眼、轮廓锋利的颌骨,还有摁在她指肚下,微微鼓噪轻颤的喉结,苏梨懵懂地捻着他的脆弱喉骨,似乎也能感受崔珏的失控、胶着,以及蓄势待发的血气。


    那一刻的崔珏,墨瞳幽暗,艳如厉鬼。


    带着危险的凶光,却很勾人。


    苏梨莫名受他蛊惑,被崔珏按住雪白的颈子,强制压下。


    她再一次吻住了崔珏,可他撬开她的齿关后,却只是暧昧地舔.舐她的唇瓣,并未更多动作。


    苏梨静下心应对。


    她好似对什么都好奇,故意去尝崔珏口中的味道,摩.挲他的舌.尖,推动他的唇腔,把那一点浅淡的、带有血腥气的酒水,让渡到自己口中,继而毫不犹豫地吞咽下去。


    苏梨玉粉色的指尖,轻轻扫过崔珏骨感分明的背肌,她心中困惑,还在思考崔珏今天喝的是什么酒。


    明明只喝了一点,为何连她也渐生燥热、


    越尝越舔,越觉得崔珏唇瓣皮肉香凉,水汽泠泠,眉眼渗黑,犹如水鬼。


    他捧着她,故意诱她溺水,招着她沉沦。


    在苏梨眼前一黑,又被崔珏拉到怀里深吻的那一刻。


    苏梨忽觉膝上微热。


    她猝不及防被烫了一下。


    好似硬邦邦的石头。


    如火在烤。


    这一次,苏梨终于尝出来崔珏口中酒味了。


    继而她头发发麻,鼻翼冒汗,整个人如坐针毡。


    天杀的!


    哪个挨千刀的,给崔珏喂的鹿血酒啊!


    第54章 第五十四章


    第五十四章


    不知从哪一刻开始, 崔珏反客为主。


    苏梨的衣裙坠到了浴桶最底下,她像是一尾赤条条的鱼,融在温热的水中, 再没有丝缕衣布可以裹缠住她,阻碍她一寸寸溺进沐浴的池子里。


    许是苏梨发软得厉害, 稍有不慎就会溺毙。


    崔珏为了挟持住她,只能将苏梨抱出浴池。


    崔珏胸膛平坦结实, 肌骨分明, 块垒之间的线条既明朗又浑实, 水流如雨幕一般,自他光.裸有力的臂骨涌流, 水泽湿了一地。


    崔珏为了抱苏梨, 单臂揽在她的臀下,又将苏梨的腿.骨捞紧。


    任她两条细白的腿盘到腰上,紧紧锁住, 如藤蔓般攀缠而上。


    男人的掌腹捧着娇小的女孩,如抱一团软绵的白毛兔子。


    雪股挤在修长的指节中, 偶尔漏出一丝软.肉。


    被抓得太紧, 苏梨不由轻轻嘶了一声。


    崔珏听她压抑的喘熄,又觉一紧。


    蜂腰窄背滚过一道汹涌的雷电, 男人站直了高大的身躯, 嶙峋的喉结微动,沉下语气,不由蹙了眉峰。


    “不想摔的话, 便抱紧些。”


    崔珏手上稍微收了点势,好歹起了那么一丝怜悯的心绪。


    苏梨咬唇,忍住摇摇欲坠的眼泪, 只能交抵着脚背,尽量不要落下去。


    可她不知的是,如此依附崔珏,好似反倒让自己落入了陷阱。


    她分明能被他压在怀中,绞进温热湿润的唇瓣,吃得更深了。


    苏梨涌出一汪热气腾腾的眼泪,她的杏眸潮湿,打着颤,一心想躲,却被崔珏压到了香软的被褥之中。


    男人高大巍峨的身躯覆上,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她的颈侧、胸口,仿佛星火燎原,五脏六腑都焚着热意。


    苏梨黑浓的眼睫扇动,她感受到炙刃莅临。


    顷刻间膝盖发软,股战而栗。


    偏生崔珏在床笫间并不是一个好相与的男人。


    他的态度强硬,长指不容置喙地钳住苏梨脚踝。


    粗粝带茧的指肚,轻轻扫过她脚背薄皮底下,那几根微微抽.搐的青筋。


    不过虎口奋力一压,便将她整个人拖到身前。


    苏梨吓了一大跳,她勉力承着崔珏的暴戾。


    如同一尾被迫抛上岸的鱼,少女微启樱唇,胆战心惊地吸气。


    屋内三足莲花香炉燃着一味雪中春信,如烟似雾,将整间屋子都笼罩上清冷幽静的残香。


    苏梨被崔珏压着舔.吻、舐弄,饱满唇瓣一片水光莹润。


    她有些害怕这样蛮横无理的掠夺,可她不敢触怒崔珏,只能竭力压制骨头缝里冒出来的酥颤。


    如此不讲道理的相冲接踵而至。


    加之鹿血酒助势,给崔珏带来的血脉偾张,使得他比寻常日子里的那副阴冷恶鬼面孔更加难缠。


    不知是不是苏梨的错觉,她只觉室内的空气稀薄,崔珏一双墨瞳深黑,血气在他眼尾氤氲,鸦青色的长发垂落,每一丝都绞进苏梨白花花的臂弯、纤细的手指,如一条条张牙舞爪的蛇蝎毒物,在雪肤上爬行,留下蜿蜒水迹,一点点将她蚕食,吞噬殆尽。


    崔珏太凶了,令苏梨后怕。


    她本就承受不住这样激烈的情绪,如今还要被崔珏扣住伶仃的手腕,无助地压制在榻沿,迎接他。


    崔珏餍足几次后,又自苏梨身后抱来。


    男人结实沉练的手臂刚搂住苏梨不盈一握的软腰,她终于忍不住哭出了声。


    苏梨心里害怕,眼神迷离地唤他:“君侯、大公子……”


    崔珏一顿,不知想到了什么,动作慢了不少,他拢覆住她的手,又掰过苏梨的下巴,逼她交颈深吻。


    男人冷意绵长的手,一寸寸侵蚀苏梨肌肤细嫩的指缝,直压进女孩的指根。


    崔珏的掌心因泡过水的缘故,触感湿.滑,冷得令人心惊。


    苏梨微微一怔。


    她的余光瞥见他与她十指相扣的这一幕,心中生出一种怪异的困惑感。


    随后,水珠顺着灵秀的湿发,滴落在男人压着的手背。


    打散了那一重微乎其微的旖旎。


    ……


    苏梨浑身汗湿,她忍住腰酸腿疼,从绵软的被褥里爬起。


    她要喝一碗避子汤,还得清洗干净。


    苏梨落地时,腿上一酸,几乎跪地。


    就在崔珏伸手要揽她的时候,苏梨悄无声息避开了:“多谢君侯搀扶,我没事……”


    崔珏想到方才欢好的契合,掌心中黏腻的湿意仍存,他本以为苏梨应是食髓知味,可她清醒后却能迅速从帐中起身,还非要撑着腿软,寻汤饮下。


    男人的凤眸泛起一丝冷意,轻轻扯唇:“苏梨,我允你停了避子汤药。”


    崔珏的语气寒冽,隐有薄怒。


    室内原本温和柔软的气氛顷刻间褪去,冷意覆没,犹如隆冬腊月,冻得苏梨不住瑟缩手脚。


    细微的痛感与寒意涌上心头,惹得苏梨呼吸停顿,她想起崔珏的雷霆手段,惧意腾升,又不敢拿眼去瞧身后的男人。


    苏梨只能僵硬地背对崔珏,着急地思索着应对之法……


    今晚的汤药,苏梨必然是要喝进肚中的,崔珏来了太多次,她不能接纳这些雨露,否则定有怀子的风险。


    苏梨咬唇,她想到祖母和秋桂,不敢和崔珏作对,只小声说:“多谢君侯恩典。”


    话说到这份上,苏梨也不能明目张胆和崔珏对着干,既出不了门吩咐仆妇熬汤,那她先去一侧屏风后的浴桶洗漱,这样总能合崔珏的心意了吧?


    怎料,没等她走向那一架十二折寿松青崖屏风前,崔珏又单臂捞过一袭鹤纹黑袍上身,从床侧站起。


    男人缓步走向苏梨,步履四平八稳,并不急切,可每一声脚步,落到苏梨的耳朵里,都如阎王的催命符,震耳发聩。


    直到崔珏在距离苏梨一尺远的地方站定,寂静夜里,她听到男人嗓音沉厉地道:“家中嬷嬷应当教导过你,妻妾为了怀身子,大多都会让夫婿于内滞留许久。你倒不同,极为爱洁,事毕之后,当即要去清洗……”


    苏梨的杏眸震颤,樱唇微张。但她再愚钝也知,崔珏这话里有嘲讽,也有怒意,他觉察到她不想怀上子嗣了。


    一个嘴上说甘愿为妾的女子,却不愿夫婿的元阳雪津久留,那定是私心抵触崔珏,他定会以为她还想逃……


    苏梨第一次知道崔珏能有这么难缠,她有些招架不住,又觉得同他聊这些私事太过窘迫。


    苏梨忍住脸上的耻意,心里蔓延而出的战栗。


    她还是没有回头,既不敢面对崔珏,又想捍卫自己的尊严。


    思来想去,苏梨只能装傻:“我今日是第一次听说此事,倒是受教了……”


    一想到那些事物还要留在她这里许久,苏梨的心中便有些难以启齿的尴尬。


    她既不能清洗身子,又不能喝避子汤,崔珏分明是想把她往死路上逼。


    可苏梨打心眼里畏惧崔珏,即便他沉沦夫妻间事,也断不会被苏梨迷惑,这样机敏清t?醒的男人,苏梨畏他至深,又怎敢长久留在他身边……


    “苏梨,你既要服用避子汤,又马不停蹄赶去清洗,可是想避开大房子嗣?”


    崔珏此时已然走向她。


    黑黢黢的身影如山覆没,将苏梨整个人笼罩其中。


    男人身上兰香幽谧,微湿冷硬的发丝垂至苏梨的肩头,掠过一丝微乎其微的凉意。


    苏梨听得男人语气威严,感受到他那犹如鹰瞵鹗视的阴沉视线,周身充斥疏离杀伐的骇人威压。


    苏梨不敢动弹。


    随即,一只冰冷的手,轻轻捏住了苏梨瘦小圆润的肩头,她听到崔珏鬼魅一般在耳畔低语:“苏梨,你莫不是还想逃?”


    苏梨僵在原地,她强压住呼吸里的战栗,小声解释:“君侯误会了,只是我近日跟着君侯赶路,热毒积体,一直在服用养身清热的汤药。我熟识药膳,深知近日的药方子中,有几味不利于产妇的药材。”


    见崔珏指骨力道松开一些,苏梨再接再厉道:“除此之外,行军途中吃的牛羊烤肉也掺杂了肉桂粉与丁香,几样药膳俱是催动胞宫之物……为了保证大公子的血脉安康,我还是先喝几日避子汤药,下个月再备孕。下个月起,我定会谨遵君侯教诲,迟些再去沐浴。”


    崔珏记得此事,每三日苏梨请过的平安脉,自会呈于他的案前。


    她并没有说谎。


    只是既要子嗣,今晚开始停药便是,偏她谨慎,半点差池都不肯有。


    这份纤敏心思,不知是真为孩子考虑,还是有旁的不良居心。


    崔珏微微阖目,思索一会儿。


    男人犹在思考,冰冷的指尖按在苏梨纤弱后颈,每一记细微敲动都令苏梨毛骨悚然,心跳如擂鼓。


    良久,她感知到崔珏的指尖停住,那一缕如影随形的刺骨寒意缓慢消散。


    崔珏不再煎迫苏梨,反倒是轻描淡写说了句:“随你。”


    苏梨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


    她咬紧牙关,拢好衣裙,又拉开门,唤来仆妇去熬避子汤。


    旋即,她当着崔珏的面,蹑手蹑脚爬进浴桶,清洁身上留下的所有痕迹。


    水声咕咚响起,苏梨偶尔抬眸,恰巧迎上崔珏那一双晦暗的凤目。


    她能觉察到男人眼中情.潮褪去,留下的……唯有霜华素雪一般清冷的审视。


    很明显,崔珏仍存疑虑,他不好骗。


    苏梨垂下长睫,指甲掐在掌心。


    往后应对崔珏,她得更为谨言慎行了。


    第55章 第五十五章


    第五十五章


    崔珏并未和苏梨争那一个浴桶, 他淡看苏梨一眼,又穿衣起身,径直往屋外而去。


    待崔珏在偏室沐浴的时候, 他难得想起了一些儿时的事。


    崔家长房就崔珏这么一个嫡子,因此对于崔珏的教导也极为严苛。


    父亲自小便告诉崔珏, 他是长房嫡长孙,往后家业定是要压在他的肩臂上, 因此他不能软弱, 不能妇人之仁, 更不能长于内宅,养在母亲膝下。


    崔珏不过是个总角孩童, 便被慧荣带到外院。


    他不曾体会过母亲的温柔细语, 长辈的关怀也最终也化作一碟碟糕点、一盅盅甜汤……


    从前时常独处,崔珏早已习惯独自居于一隅,捧书独享清净, 听松涛,听风雨。


    直到有一日, 一只折了腿骨的小雀不慎从屋檐跌落, 正好落到他的青袍之上。


    崔珏静静凝视这一只伤鸟,他想到世人面对弱者应有的反应, 本能模仿出怜悯的表情, 他小心地捧起了这一只鸟。


    崔珏喂它几碗清水、几捧米粟,还为它挑了一只紫檀木制的金贵牢笼。


    他想着,相逢即是有缘, 彼此居于高墙大院,也算是陪伴。


    可鸟雀不通人心,它不吃不喝, 在如此忍饥挨饿的第七日,它终是死了。


    那是隆冬天里的第一场雪,天地银装素裹,屋舍鳞次栉比,白雪皑皑,崔珏捧着烘手的小炉,拾阶而上,专程探望小雀。


    可他抬眼一看,那一只鸟笼悬在空中摇摇晃晃,没有活物在其中扑腾。


    小雀不似往常那般挣扎,在鸟笼里撞个头破血流,反而是蜷缩在角落,乖乖巧巧,一动不动。


    崔珏缓步上前,凑近了才知。


    原来那只羽毛丰润的小鸟,早已僵直了身子,死在昨夜了。


    崔珏仰头凝视,他仿佛入魇,死死盯了很久。


    慧荣看着小主子这般痴态,以为小儿郎年纪太轻,被宠物的离世吓到伤怀,忙来哄劝崔珏,道是世间万灵,各有归宿,不必伤心,若是崔珏想的话,给它寻个好地儿埋了,再烧些金元宝、摆些瓜果,让鸟儿来世还能投胎,跳出畜生道。


    闻言,崔珏只道了句:“不必如此大费周章,随意寻个墙根埋了便是。慧荣姑姑,你再去抓一些鸟儿来吧。”


    慧荣领命。


    慧荣知道那些山中野雀养不熟,被困樊笼受了惊,便会不吃不喝,直至死去。


    既要小主子玩得尽兴,自是该寻一些驯化好的、声娇羽丰的家雀来。


    崔珏至今还记得那一幕。


    高高的屋檐下,挂了一排精雕细琢的梨花木鸟笼,粉的、黄的、青的、褐的,各色小雀在鸟笼里啾啁,叫声既清脆又甜美,待崔珏伸手,还会亲昵地拱来圆鼓鼓的脑袋,轻轻蹭他的指腹,同他撒娇。


    所有家养的鸟雀都漂亮,亦比那只冥顽不灵的山雀要乖巧上千倍万倍。


    崔珏有了许多替代品,他不再感到孤独,他递出去的好心也不会被不识趣的山雀辜负。


    可明明有了那么多新欢的陪伴,他又为何会频频记起那只死去的鸟雀?


    只因是他亲手驯服,却又独独死在他的掌中吗?


    这一刻,崔珏忽感意兴阑珊,索然无味。


    他再没有养过鸟-


    今晚,苏梨睡得很不安稳,不知受了什么惊吓,竟频频梦到那一只烧火的竹笼。


    大火焚在寂寂黑夜之中,汹涌的火势,带着某种蓄势待发的力量,吸引苏梨往梦的深处行去。


    她既冷又热,浑身发抖,痛苦地蜷曲身体。


    再后来,苏梨被一双结实的臂骨揽回原地,压进体温稍低的怀抱里,浓郁的草木香顷刻间漫上鼻尖,惹得她时而皱眉,时而小声呓语。


    恍惚间,她好似感受到佝偻蜷曲的脊背搭上一只冰冷宽大的手,掌腹压在她的尾椎,一下一下顺着她的后背,安抚她的情绪。


    但最终,苏梨还是浸在这样幽冷的异香里,慢慢冷静下来。


    她还是睡着了。


    隔天醒来,床侧空空荡荡,崔珏不在榻上。


    苏梨掀开被子,懵懵地坐起身,任由仆妇帮她梳发、挑选衣饰。


    苏梨记起今日便是崔家军入城的日子,崔珏身为第一世家的尊长,兴许又要坐回那个高不可攀的神坛上去。


    苏梨迷迷糊糊地想着,那她待会儿应该要另乘一辆车,不要不懂规矩,与崔珏同车而行。


    然而,待苏梨梳妆打扮出门,那一辆芝兰紫华盖马车,仍是停在了她的脚边。


    苏梨有一瞬错愕,抬头去看撩起的窗帘。


    这一眼,恰好迎上男人那双冷肃深秀的眼。


    “不上车?”


    崔珏问了句,复而垂头,取朱漆狼毫批注文书。


    今日回城,崔珏定会于内廷面见文武百官,他早些批阅奏疏,也好趁机发落几个趁他巡狩、四处结党营私的鼠辈。


    崔珏思忖公事,没有再管苏梨。


    倒是苏梨心中一震,看着这辆崔家君侯的车驾,困惑不已。


    但她不敢多问。


    苏梨老实登车,在落座的瞬间福至心灵——崔珏不喜仆妇近身,他既要人端茶倒水,自是该由她这个侍妾随侍。这不是什么恩典与体面,无非是崔珏想方设法让她尽一尽妾室的本分。


    马车嶙嶙前行,凉风拂面。


    九月初,已经开始入秋,建业郡好风雅,沿途多栽金桂、银杏、枫树。


    每逢浓秋,市井街巷处处燃起一蓬蓬金黄景致,小贩推车挑担而来,沿街叫卖江州送来的菱角、藕粉莲子羹。这是庶族百姓的“啃秋”法子。


    大户人家则是用姹紫嫣红的菊花来设宴,再将那些冰封的膏蟹送进家宅,宴请贵人与亲朋,也好迎秋。


    苏梨好吃螃蟹,但她允诺崔珏下个月开始筹备生子一事,定是不能碰这些肥美性凉的秋蟹。


    不能一饱口腹之欲,倒很遗憾。


    苏梨想完了秋日的趣事,一撩车帘,看到那一座座巍峨的崔家宅院,心中又是阴云密布,愁眉不展。


    待会儿她定会再见到崔舜瑛,想到那个满心满眼都是依赖的小姑娘,苏梨顿生出一种莫名的难堪来。


    在旁人眼中,都当苏梨千方百计使尽手段,方才攀上t?崔珏这样白玉无瑕的高枝,谁会怜她的苦楚?谁又知道崔珏这样的清风朗月佳公子,实则也有卑劣恶毒的一面?


    特别是苏梨曾经信誓旦旦对崔舜瑛说过,她对崔珏毫无兴趣。


    可现在苏梨不但成了崔珏的侍妾,还和崔珏同车回到崔家大宅,岂不是坐实了“红颜祸水”的罪名?


    世家大户里难得有个合心意的小娘子,苏梨不想被崔舜瑛讨厌。


    许是苏梨唉声叹气的模样太惹眼,一旁归拢文书的崔珏幽幽问了句:“你在烦忧?”


    苏梨怨怼地看了肩背挺拔的男人一眼,小声嘟囔:“在愁一些私事。”


    “何事?”崔珏取湿帕子净了手上墨迹,忙碌过后,他难得有一丝松懈,就连说话的语气都带点散漫与慵懒。


    苏梨知他心情不算糟,犹豫一会儿,开口:“此事极难言明……”


    “可慢慢道来。”


    “既君侯执意要知,那我便打个比方。此事倒也不复杂,正如一名孀居的小娘子因家道中落,特意来亡夫堂兄家里做客,她在高门大院举步维艰,唯独与堂妹相处不错。”


    “堂妹心善,甚至在众人都以为孀妇貌美如花定是个勾引爷们的红颜祸水时,挺身而出,为她作保,对众人辩驳,说这位堂嫂不过是看起来倾国倾城,明媚动人,实则最善心不过,决不会勾引家中兄长……”


    崔珏闭目聆听,如玉指骨轻叩桌案,听到那句“勾引”,手上动作倏忽一顿。


    苏梨并未觉察男人心绪不稳的小动作,她犹自胡编乱造,往下说故事:“可偏偏,这名堂兄心志不坚,竟被孀妇的美色吸引,将其强纳为妾……此举,可谓是狠狠落了堂妹的颜面,令堂妹心头火起。如此一来,二人关系定是会破裂,往后一个宅院住着,这名小娘子与堂妹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又能如何相处?”


    苏梨说完,崔珏便徐徐睁开一双沉寂凤眼,他的墨眸冷意渐生,轻扯唇角:“倒是多虑。无非是孀妇大归回娘家,此后又予人做妾罢了,谈何引诱蛊惑一说。再者,你话中那名孀妇,说是容色倾国,却也失之偏颇,论姿色,不过是较之旁人,略胜一筹罢了。”


    苏梨明白了,崔珏听懂她在指桑骂槐,顺道告诫她一句,莫要往自己脸上贴金,她长得不过尔尔,说他被佳人引诱,当真是没有自知之明。


    闻言,苏梨也心中冷哼。要不是她受制于人,实在想用昨夜的事来讽刺崔珏。


    若她姿色不够出众,他又为何要将她强占,收入后宅?


    要知道,昨夜崔珏不但在浴桶里来了一回。


    就连抱苏梨上榻之时,崔珏还让她乖乖听话,盘着劲瘦腰身。


    如此长驱直入。


    苏梨只知腿骨也濡满了热汗,沾上了雪沫秽津。


    这般纵欲,他哪来的脸面说自己没有被美色所惑?


    苏梨大人不记小人过,只敢心中谩骂,面上不与崔珏作对。


    马车停至崔家老宅门口,苏梨还没下车就听到车外熙熙攘攘的人声。


    车帘撩开,博山炉里的烟絮尽数消散。


    远处,迎君的号角声响彻云霄,气势雄壮。无数面镌刻“崔”字的帅旗,在苍穹翻卷,如鹰隼展翅,迎风飘荡。


    一列列黑甲兵闻讯上前,逐一滚鞍下马,跪至崔珏面前,俯首称臣,以示忠诚。


    连带着那些携家带口前来老宅恭迎的世家尊长,也纷纷下车行礼,对着撩帘而出的崔珏,恭敬唤一声:“君侯。”


    崔珏一袭玄色礼服着身,广袖飘逸,玉带束缚劲窄腰身,当真是雪胎梅骨,器宇轩昂。


    他是此行回城的中心人物,自然被一群达官贵人众星捧月似的簇拥。


    趁着所有人都往崔珏靠拢,苏梨悄摸钻出车厢,想趁着人多,先一步回到崔家老宅。


    然而,就在她快要逃之夭夭,迈进角门的时候,一声突兀的高喊唤住了人。


    “苏姐姐!小嫂嫂!”


    是崔舜瑛的声音!


    苏梨顿感头皮发麻,如芒刺背。


    她脑中混沌一片,好半晌才反应过来……阿瑛唤她什么?


    小嫂嫂?


    她疯了吗?!


    没等苏梨回头,崔舜瑛已经欢快地跑来,亲亲热热揽住她的臂弯,又笑嘻嘻喊了句:“小嫂嫂,可算等到你了!”


    苏梨娇躯一震,尴尬一笑,心中欲哭无泪。


    她颤巍巍回头,一双潋滟美眸恰好迎上崔珏寒着的一张俊脸。


    崔珏最重规矩,必然不允崔舜瑛这般妻妾不分,僭越规矩,当众唤人。


    她喊一名妾室为嫂子,即便是揶揄玩笑,也让崔珏在文武百官面前丢尽颜面。


    “别、别这样喊。”苏梨脸色煞白,小声告诫崔舜瑛。


    她等着崔珏的雷霆震怒,做好了被发落的准备。


    然而,崔珏一言不发,只是淡淡扫了两人一眼,又垂眼去应对那些旁敲侧击的朝臣官吏。


    苏梨心中松气的同时,不免又心生疑惑……许是今日崔珏的心情好,方才如此好说话。


    又或者是此地人声嘈杂,他压根儿没听清崔舜瑛喊的那句小嫂嫂。


    第56章 第五十六章


    第五十六章


    近乎半年不见崔舜瑛, 小娘子快要及笄了,身量也竹竿似的往上窜。


    此前,崔舜瑛的身高才到苏梨的耳朵过, 如今都和她一样高了。


    苏梨看了一眼崔舜瑛揽得紧密的手臂,心中既欢喜又酸涩。


    她怕崔舜瑛的亲昵, 无非是不知内情,还顾念着从前那点情谊。


    苏梨也担心, 如果说出“冒名顶替苏家嫡三女”的事, 会惹得崔舜瑛生气, 往后两人生了嫌隙,分道扬镳, 再无瓜葛。


    苏梨心里七上八下, 崔舜瑛倒是坦荡发问:“小嫂嫂,你进了大房的门,二婶没刁难你吧?还有, 怎么今天不见秋桂?她上哪儿去了?鸢春还等着她教授那些苏绣技法呢。”


    苏梨恍然大悟,崔舜瑛居然什么都知道?此事可是崔珏漏出来的?又或者是崔翁告知她的?


    苏梨小声问:“我、我不是苏三娘, 你不介意吗?你知我骗人, 不生气吗?”


    崔舜瑛噗嗤一声笑,朝她俏皮地眨眨眼:“这有什么好生气的?左右是兰河小崔家和祖父的事, 又与我何干?我只知道苏姐姐于生死之际救过我, 还常给我送吃送喝,我与你相处得欢快不就成了?”


    苏梨松了一口气,脸上的笑容也多添了几分, 忍不住道:“阿瑛,你真好。”


    崔舜瑛揶揄地看她一眼:“那是,我可不似我阿兄, 嘴上说嫌恶小娘子,私底下竟这般手段阴险,敢把小嫂嫂藏家里。”


    苏梨怔忪不语,她有点尴尬,也不知该辩驳什么……是争辩崔珏对她没那点情深义重的心思,不过将她视为玩物?还是夸赞崔舜瑛颇具慧眼,居然能看出崔珏就是个人面兽心、两面三刀的伪君子?


    崔舜瑛怀有一副玲珑心肠,她心计飞转,忽然拉住苏梨往崔珏所在的方向跑去。


    小娘子撩裙跑起来没个安分,像一匹脱缰野马,苏梨来不及反应,已被崔舜瑛带到了崔珏的身边。


    看到那张孤冷如霜的俊脸,苏梨吓得魂飞魄散,连呼吸都窒闷喉头。


    苏梨嗫嚅:“君、君侯……”


    崔舜瑛下一句话,更是令苏梨毛骨悚然。


    她居然当众喊苏梨为小嫂嫂,还问崔珏:“阿兄,我盼你和小嫂嫂小半个月了,总算等到你们来建业了!我能不能带小嫂嫂出门逛逛?反正你待会儿还要进宫议事,照看不了小嫂嫂。”


    崔舜瑛故意当众给苏梨做脸,当着那么多达官贵人的面,亲热地喊苏梨为嫂嫂。


    此举颇有深意,落在那些跟随家中母亲前来瞻仰崔珏风仪的妙龄小娘子眼中,无疑是示威,以及为苏梨撑腰。


    摊上这么个妻妾不分,一心只知庇护兄长宠妾的小姑子,恐怕人还没嫁到崔家当大房夫人,就得先受一肚子的闲气了!


    崔舜瑛冒着大不韪行事,也是出于这一重考量。


    她就是喜欢苏梨,也担心苏梨是庶族农女出身,地位太低,往后要受宗妇主母的气。


    既如此,不如一早就出言护上。


    这般一来,那些没点手段又爱拈酸吃醋的小娘子也可以趁机掂量掂量,小姑子太过难缠,自己还有没有进崔家大门的胆量!


    然而,崔舜瑛的袒护,却让苏梨的脸上血色尽失。


    她忍不住抬头打量崔珏的神色,用眼神无助地表忠心……她可没有教唆崔舜瑛这般胆大妄为行事,完全是小姑娘突发奇想,执意要为她打抱不平。


    苏梨生怕崔珏会当众发怒。


    要是崔珏将她禁足后t?宅,那过两日苏梨去探望祖母,服下绝嗣药的事,便会被他耽搁了。


    苏梨像是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团团转。


    偏偏崔珏长身玉立,静默不语,那双狭长眉眼只轻轻阖了下,并无过多的喜怒外露,教人捉摸不透。


    他没应下,也没说不可。


    如此僵持片刻,崔珏偏头,意味深长地瞥向崔舜瑛。


    崔舜瑛的战意与士气,在无休无止的沉默中消磨殆尽。她素来畏惧兄长,如今又被递来这样凛冽的一眼。


    崔舜瑛浑身战栗,小声辩解:““这么喊有什么不对吗?阿兄房中人,可不就是自家小嫂嫂?若是、若是阿兄实在觉得不合规矩,待日后正妻进门,我再改口便是了!好了好了,尽说这些让人不痛快的事!我可以带小嫂嫂出去玩了吧?”


    崔珏到底没有在人前落亲妹妹的脸面,他漠然应了一声:“可。只是要将慧荣捎带上,也好有人从旁随侍。”


    崔舜瑛吐了吐舌头,嘀咕:“知道了。”


    崔舜瑛以为,崔珏是怕她又在外乱吃零嘴。


    可苏梨却明白,崔珏分明是想让慧荣姑姑监视她。


    他疑心病重,还是不信苏梨会安分守己留在崔家。


    苏梨心知,她不能轻举妄动,得更为小心行事,以免祸及秋桂与祖母-


    吴国皇城,金銮朝会大殿。


    灿烂阳光倾泻卷棚式屋顶的琉璃瓦,辉照出一片明光煌煌。


    金碧辉煌的大殿内,青铜万佛炉檀香袅袅,烟雾迷离,玉阶至高处,摆着一把空无一人的紫檀升龙宝座。


    李家已覆灭,如今执政当朝之人,乃崔家君侯崔珏。


    高阶之下,一张堆满文书奏章的紫漆鹤纹桌案前,静坐着一名面容冷肃的男子。


    崔珏身着庄重威严的峨冠博带,一双寒戾凤目酝酿狂风骤雨,手中奏疏猛然拍地。


    崔珏骤然发难,吓得百官冷不丁跪地,一个个悸栗唇颤,犹如鹌鹑。


    啪的一声巨响。


    文书卷册随风散开,竟是无数墨字凝成的罪名。


    那一页页罪证犹如巨石一般,压在殿内文武百官的心头,沉甸甸的威势,迫得人大气不敢喘。


    崔珏微抬下颌,声音沉冷地道:“严大司徒,本侯对你寄予厚望,特此在出城巡狩之际,将监理国事之重责,担负汝肩。”


    “你倒好,身为六卿之一,又掌吴国度支财经,竟容麾下官吏卖官鬻爵,私造身帖,以供前朝李氏逆贼私逃北地,酿出兵祸灾事。如今李家逆党集结西北氏族,挑唆各地王侯举事,已一路率军南下,攻下嘉善关、居延关诸多关隘,数十万兵马迫近都城,令吴国陷入水深火热之中,酿造百姓生灵涂炭之惨况!你该当何罪?!怕是万死难赎其罪!”


    严司徒一听这等抄家灭族的罪名,当即跪地,唇瓣翕动:“君侯息怒!臣等不敢有此误国歹心,诸曹官吏欺上瞒下,将下臣蒙蔽至深,臣也是深受其苦啊!”


    严司徒自然知道,崔珏哪里不懂朝政中事,官吏中饱私囊本就是常事,从前崔珏身为相公,也不过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轻拿轻放。


    如今成了摄政君侯,竟要罗织罪名,拿严司徒开刀。此子心黑,无非是看他们严家为官多年,掌控吴国庶族户籍,捞的油水最多!


    崔珏要领兵征战,自然得充盈国库,他设计论罪,分明是想明抢世家钱财。


    今日,严家必死无疑!


    只可恨严司徒手上私兵不多,棋差一着,鹿死他手,不能与崔珏一较高下。


    严司徒痛哭流涕,恳求崔珏饶过一命。


    崔珏亦不是那等优柔寡断之辈,他列举了严家的十恶重罪,如谋判罪、大不敬罪、贪墨罪,诸如此类。


    为防夜长梦多,诸事生变,崔珏假意在盛怒之下,执意对严司徒下达杀令。


    不等禁卫将严司徒压进刑曹大牢,陈恒的长剑已然挥出,风驰电掣地戮下了严司徒的头颅!


    人头落地,严司徒死不瞑目,死前还张着一张嘴,露出瞠目结舌的惊骇表情。


    血溅三尺,朝会殿内又是一片淋漓猩红。


    崔珏从椅上起身,踏血而来,他的袍摆清逸,浸进刺目的血中,蜿蜒出几道细微血迹。


    如此杀伐果决,身似恶鬼,文武百官噤若寒蝉,一个个吓得大气不敢出,生怕崔珏再动杀心,会拿他们开刀。


    一时间,殿内气氛凝重,骇人心魄。


    严家尊长殒命,严家群龙无首,已是一盘散沙。


    再有崔家兵马包抄,不过瓮中捉鳖,无一能够逃脱。


    崔珏轻抚翠色扳指,冷峻眼风逐一打量朝中官吏。


    旁人观他八风不动的神色,不敢揣摩上位者的心思。


    可实际上,崔珏杀心已消。


    崔珏深谙恩威并施的道理,不会赶尽杀绝,以免欺人太甚,反逼得那些世家尊长狗急跳墙。


    崔珏拧了拧眉峰,佯装疲惫地道了句:“众卿无需惊慌,只要尔等恪尽职守,勤勉为国,自不会步严家后尘。此事为严司徒一人之过,罪不及家宅……也罢,来人,查抄严家,籍没家产,族中子弟褫夺官身,恩赦性命,只流放原籍,以儆效尤。”


    不屠戮严氏族人,并非崔珏手下留情,而是他主掌朝政,得事事权衡,把握其中尺度。


    倘若抄办的世家太多,闹得人心惶惶,难保豪族分化,投效西北大族。只抓大头的阀阅士族虚声恫吓,既能谋得军需辎重,又能教吴国百官上下一心,如此两全其美,已是上上之策。


    今日这招敲山震虎用得利落,崔珏心事除去大半,听得后续官吏战战兢兢述职,脸上难得生有几分好颜色。


    不但升了几人的官职,还赐下一批珍宝。


    底下的官员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各个察言观色,心中舒了一口气。


    一场风波过去,想来崔珏已经不会再拿人开刀。


    有的世家尊长心思便活泛开了,他们特地为崔珏献上各地祥瑞。


    如海中刻有“崔”字的麒麟石、生得崔家鹤纹的灵芝仙草……所有进献之物,无不彰显崔珏登基即位,乃是众望所归,天命所向。


    “臣以为,国不可一日无君。既天降祥瑞,视君侯为天命之子,君侯何不顺应天象,尽早御极,也好安吴国百姓之心?”


    臣子们谄媚地吹捧,出口成章,舌灿莲花。


    他们以为崔珏迟迟不肯即位,无非是畏惧民间人言可畏,如今他们利用祥瑞异象造势,为崔珏铺平帝王之途,崔珏总该无所顾忌了吧?


    崔珏雄心壮志,一心达成千秋帝业,这场马屁,不论怎么拍都不会出现差池的……


    然而,崔珏这厮却极为沉得住气,他不过淡扫众卿一眼,冷道:“如今西北大族率军南下,战火纷飞,百姓陷身水火,本侯心中忧虑至深。兵事不平,何以治天下?国君一事,延后再议吧。”


    崔珏心意已决,不过三两句便打发了朝臣,他径直前往御书房,召来谋臣武将,清点兵马,筹备迎敌开战的诸事去了。


    退朝后,离殿的大臣们各个摸不着头脑。


    他们心中藏事,惴惴不安,忍不住围拢上崔珏最为倚重的谢相公,旁敲侧击。


    “依谢相公之见,君侯当真无意于帝位?”


    谢相公是个聪明人,他哪敢同人商议此等辛秘,只装聋作哑道:“君侯心思深沉,行事缜密,我等如何能谋得一二?此事还是不要私下议了吧。”


    话虽如此,谢相公内心却冷笑一声。


    崔珏狼子野心,怎可能不想位极国君?


    要知道,他为了推恩庶族,早已与中枢官吏粗拟了地方科考新政。


    日后朝堂官吏不单要从世家取士,更给地方寒门一个向上攀登的机会。


    如此便能培植忠于君主的门生,选拔有才能的读书人,从而起到分化与制衡世家强权的作用。


    此举对于百姓来说万利无一害,但动摇了门阀豪族起家之根本,重洗朝堂的牌面,相当于卸磨杀驴。


    崔珏考虑到此时推行新政,定会引起轩然大波,自此只肯散出一点风声,没有多加实施。


    但嗅觉敏锐的谢相公如何不知,崔珏如今念旧情轻拿轻放,无非是时机不对。


    改日崔珏定对几个顽固不化的世家下死手!


    而崔珏既要推行科举,巩固君权,便是有登基之意。


    如果不是为了称帝,他怎敢自寻死路,推行这等能够瓦解世家、把持朝政的科举选官制度?


    崔珏又不蠢,他无非是在静候时机罢了。


    既如此……


    谢相想到家中年轻貌美、富有才情的嫡孙女谢清菡,长叹一声。


    是时候献上谢氏女,与崔家缔结更为稳固的盟约了。


    只盼崔珏能有怜爱之心,多给孙女一点体面吧-


    茶楼里,苏梨t?刚被崔舜瑛拉走,便有许多官夫人、小娘子装作偶遇,上前攀交。


    苏梨不是第一次面见这些官吏女眷,从前她们听得苏梨是兰河郡出身,都对苏梨不屑一顾。


    如今她们眼睁睁看苏梨从崔珏的马车下来,自然猜得到此女如何得宠,一心想要和苏梨攀交。


    苏梨不愚钝,她明白世家子女扒高踩低的脾性,她不过一个小小侍妾,又哪里敢应下任何一张过府赏花的请帖。


    苏梨油盐不进,众人无计可施。


    偏偏姚家的女眷受郎主姚景泽所托,必须不择手段,拉拢住苏梨。


    为了和苏梨说上话,姚夫人更是包下一整座茶楼,只为亲身来到包厢拜谒苏梨。


    无数金银珠宝,流水一般送到厢房。


    满室都是金光璀璨。


    姚夫人抽出手帕,不惜跪到苏梨面前,眼泪涟涟,哀声恳求:“还请梨夫人救我家郎主一命!”


    世家的尊长夫人膝行至苏梨面前,如此低声下气,只求她在床笫之间,为姚景泽美言几句。


    “夫人快快请起!”苏梨吓得肝胆惧寒,她哪里敢应这些话。


    旁人不知道崔珏性格,苏梨能不知道?


    这厮心硬的很,至多欲重贪欢,却不会被美色所误!


    要是苏梨敢为旁人说情,不管那时候崔珏是不是云雨得趣,是不是按着她长进浅出地行房……


    即便是崔珏登顶,堪堪精-关失守,他都能马上分神,伸手掐死她!


    思及至此,苏梨忽觉脖子一凉,性命堪忧,她小声致歉:“夫人,这事儿我实在爱莫能助……”


    好在没等姚夫人粘缠,已有崔家下人快步上楼,入内禀报:“苏娘子、四娘子,君侯的车驾已至楼底,烦请二位下楼,一并上车回府。”


    此言一出,莫说包厢里的姚家人,便是茶楼外的女眷们也各个目瞪口呆……哪家郎主会亲自御车,来接妾室回府啊?遑论那人是心狠手辣的崔珏啊!


    便是正头夫人,恐怕也没这般大的体面吧?


    苏梨倒真是个狐媚的小娘子,竟能把清贵自持的崔珏迷得团团转,当真有几分御男的好手段!


    崔舜瑛也被这些人烦得不行,她拉过苏梨,蹦蹦跳跳下楼,高兴地道:“走吧走吧!咱们回府玩去,不在外待了!”


    苏梨也被这些官家女眷吓得够呛,巴不得插翅逃跑。


    只是,等她登上崔珏的马车,甫一打帘,忽然从毡毯深处,涌来一股浓郁的血气。


    极腥臭、极膻重,不似牲畜的血液,倒像是人血。


    催人作呕。


    苏梨整个人僵在原地,她惶悚不安。


    见她犹豫不决不敢上车,崔珏寒声道:“怎么?外出流连多时,不愿回府?”


    苏梨哪敢应话,她连忙摇头:“没有,只是今日逛街有些腿酸,我缓缓再上车。”


    说完,苏梨深吸一口气,弯腰钻进车厢。


    她畏惧那一缕阴寒杀气,连崔珏的脸都不敢看,落座的位置,更是和男人隔了十万八千里。


    崔珏目光晦暗不明,轻瞥一眼。


    苏梨对他避之不及,显然让男人心情不悦。


    气氛无端端变得凝重。


    许是车厢太过安静,崔舜瑛没话找话,问崔珏:“阿兄,我们晚上吃什么?”


    崔珏想到方才殿上那颗滚到脚边的人头,慢条斯理地道:“……茹素。”


    闻言,苏梨红唇失色,腿骨陡然发酸,簌簌发抖。


    她听出崔珏的言外之意了。


    杀人破戒,因此要茹素几日,消减罪业。


    敢情崔珏刚在宫中杀完人回来啊……


    第57章 第五十七章


    第五十七章


    崔舜瑛当然知道兄长的衣袍脏了, 但她不会多嘴崔珏的事。


    因她亲眼见过那场血腥的战役,明白崔珏要让谋国大策环环相扣,要将局势掌控于手, 令每一道关卡都按照他的谋略完美执行,需要付出何等深厚的心血。


    崔舜瑛体恤兄长, 也知她如今锦衣玉食的生活,都受崔珏恩赐, 荣辱富贵都与他息息相关。


    莫说一点人血了, 便是崔珏当着她的面杀人, 崔舜瑛都未必会眨一眨眼,兴许还能笑着同崔珏讲明日要穿的锦衣、要吃的零嘴。


    某种意义上来说, 崔舜瑛骨子里也延续了崔家人独有的聪慧、机敏、冷血。


    她只在意自己想护之人, 譬如救过她性命的苏梨。


    眼下崔舜瑛看苏梨愁眉不展,心惊肉跳的样子,不免有些担忧……阿兄毫不遮掩自己的狠戾手段, 也不怕吓到苏姐姐吗?毕竟苏梨心肠柔软,是崔舜瑛见过最为善心的女孩。


    崔舜瑛无奈叹气, 心中暗骂崔珏在情事上半点不开窍, 实在太笨了。


    他这副杀气腾腾的模样,连阎王见了都要退避三舍, 又怎可能虏获苏梨的芳心?


    思来想去, 崔舜瑛决定帮自家兄长一把,她笑着问:“阿兄,你身上沾了血, 可是陈家哥哥于宫闱之中惩戒贪官污吏,不慎浸染你的衣袍?”


    崔珏仍在心中思索“几日后行军应战”的部署,骤然听得四妹发问, 难得怔了怔,他偏头看一眼衣摆已然与玄色深袍融为一体的血迹,不由皱了下眉峰。


    出宫匆忙,倒是忘记换一身衣。


    崔珏并非那等习惯脏污的军痞,他薄唇微抿,凉凉道了句:“呵,倒是我下刀太过潦草,竟教他得此机会,死后还用污血辱了我衣。”


    苏梨听完,更是心中发怵,抖若筛糠。


    崔舜瑛扶额:“……”算了,她哥没救了。


    夜里,崔珏命人设宴疏月阁,邀崔舜瑛一同用晚膳。


    崔珏不重口腹之欲,他因身上染血,太过脏污,先一步去内室沐浴更衣,留下苏梨和崔舜瑛自行商量晚宴要吃的菜肴。


    如今入秋,正是贴秋膘的好时季。


    苏梨到底虚长崔舜瑛几岁,把她当成小孩一样照看,便问:“四娘,你吃过北地的烤羊肉吗?此前我与君侯行军回城,曾见过胡商用骆驼驮着羊腿赶路,每逢入夜,他们就欢聚一堂,载歌载舞,又用匕首割下一条腿,吊在篝火堆里烤了吃……你要是喜欢吃荤食,我就问问厨娘能否买来一扇羊肋排或是羊腿,咱们也烤着吃。”


    崔舜瑛自小在建业郡长大,她虽擅弓马骑射,吃食上却还是跟着世家贵族走,鲜少像胡蛮那般粗鲁,用匕首割羊肉,再佐咸口奶茶吃。


    听到苏梨将这些异域美食描述得有滋有味,不禁神往。


    崔舜瑛口舌生津,垂涎欲滴,忙道:“好啊!”


    苏梨知道她感兴趣,连忙吩咐灶房的仆妇备肉去,又添了几道秋季的时蔬与果子饮,用于糊弄崔珏这个要吃素的男人。


    崔舜瑛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可是阿兄茹素,我们当着他的面吃肉,会不会不大合适?”


    崔舜瑛心里畏惧兄长,生怕此举有挑衅之嫌。


    苏梨心下也发虚,但她理不直气也壮:“这有什么呢?是你阿兄托付我们帮忙点膳的,饭菜不合口味,也是他识人不清之故,总不至于发落咱们吧?况且他要吃的素菜一样不少,我们行事已经很周到了。”


    仔细想想也是这个道理,崔舜瑛立马就不纠结了,反倒追问苏梨烤羊腿的关窍,以及其他北地奶食的吃法。


    苏梨一边和崔舜瑛解释奶皮子、奶渣子的制法,一边心不在焉地担忧起今晚即将来临的风雨……


    许是就连崔珏自己都没发觉,他若是白日起了蓬勃杀心,夜里的兴致也会极高。


    每逢战情、军事冲突,他杀人回来的那夜的房事必是疾风骤雨,能将她作弄得特别惨。


    有时候,苏梨都疑心,崔珏压根儿没将她当个人看,只把她当成一个发泄郁气、纾解燥意的玩意儿。


    不然他怎会心肠如此冷硬,对她的眼泪无动于衷。


    苏梨越是崩溃落泪,崔珏越能兴致高昂,每每顶-撞-至深处?


    苏梨今日多吃肉,也有自己的私心。


    只盼着她沾染了这些凡间荤肉的膻腥味,能让崔珏顾念神惩佛威,少起些贪念,放她一马。


    毕竟崔珏已经一连三五日,夜夜有欢好……


    她纵是铁打的人,这腿芯也撑不住崔珏翻来覆去地折腾啊!


    崔家的厨子手脚麻利,一道食令下去,不过半个时辰便送来一桌好菜。


    只是没等苏梨和崔舜瑛清点完菜色,月洞门外声势浩大,忽然来了一个面生的老嬷嬷。


    老嬷嬷对崔舜瑛恭敬问安,望向苏梨的眼神却充满了不屑的打量。


    没等苏梨问出个所以然,老嬷嬷已经趾高气昂地发话了:“奴婢奉老尊长的命令,特来给苏娘子训话,也好让娘子t?明白,崔家是千年阀阅,世家之首,素来规矩森严。您祖上冒青烟,既得了泼天的富贵,能入府侍奉君侯,自当谨言慎行,莫要堕了崔家的清贵名声才是。来,苏娘子,跪着听训吧,可不敢拂了老尊长的好意。”


    苏梨就知道崔翁受此蒙骗,定会伺机敲打她一回。


    只是叫她跪着听训,没有喊打喊杀,已经很给她面子了。


    苏梨无奈叹气。


    没等苏梨撩裙下跪,崔舜瑛已经搀了苏梨的胳膊,阻止她双膝触地。


    “倒是个刁奴,竟敢来君侯的院里作威作福!便是祖父命你来训妾,也要经由阿兄同意,断没有一个奴婢张口闭口传令,当着众人的面,落大房妾室颜面的道理!”


    崔舜瑛不敢和祖父作对,但她深知,苏梨今日要是在奴仆面前跪实在了,往后再想人前立威那就难了。


    崔舜瑛急得额头冒汗,只能狐假虎威,拖延时间。


    老嬷嬷敢抖威风,自是有崔翁的授意。她也不怕崔舜瑛搬出崔珏,毕竟祖孙情谊深厚,又怎会为了一个小小侍妾生分?


    “四娘子可莫要让老奴为难,老奴也只是奉命行事。”


    苏梨闻言,不想让崔舜瑛为难,也无奈劝道:“不过是跪地听训,本该如此。阿瑛,我没事。”


    她就是个任人捏扁捏圆的面人,一点脾气都不敢有。


    老嬷嬷瞥了两侧身强力壮的婆子一眼,想着压制苏梨跪地,先打落她一回筋骨。


    这也是崔翁的意思,杀威棒打下一场,让苏梨在仆从面前丢一次脸,收敛收敛恃宠生娇的气焰,往后再留崔珏身边,也就知道该如何乖巧做人。


    崔翁不想苏梨受宠,给日后进门的宗妇添堵,也好避免宠妾灭妻这等祸家之事发生。


    然而,没等几名婆子上前拿人,苏梨的纤腰忽然被一只紧实有力的手臂揽进怀中。


    苏梨一惊。


    顷刻,清雅浅淡的兰草香气充盈女孩的鼻腔,暗香拂面。


    一滴冰冷的水珠,因人身晃动,滚进苏梨的衣襟,洇入小衣,冻得苏梨一个激灵。


    是崔珏来了。


    崔舜瑛见到兄长,大大松了一口气。


    崔珏将苏梨按到怀中,他虽没有言语,可一双凤眸已然冷厉含怒,身上隐有铺天盖地的暴戾威压。


    “好大的胆子,竟来疏月阁内拿人。”


    众人见到崔珏阴沉着脸,各个膝盖一软,跪到地上。


    “卫知言!”崔珏呵斥一声。


    很快,卫知言入院听命。


    崔珏冷笑:“今夜凡是无召擅闯疏月阁的仆从,不论奉谁之命,统统斩断五指,丢出府外!”


    这是铁了心要驳崔翁的面子了。


    崔珏竟为了一个侍妾,竟不惜与老尊长撕破脸,众人皆是面面相觑,瞠目结舌……这、这未免太过大逆不道了!


    老嬷嬷知崔珏心意已决,吓得肝胆惧寒,连连求饶:“君、君侯,老奴是奉命行事,绝非存心冲撞尊长,还请君侯息怒……”


    她不住磕头,额角见血,试图得到崔珏一星半点儿的怜悯。


    但崔珏不为所动,他身为上位者,既是动怒,自要见血方休。


    “君侯、君侯,老奴知错,还请君侯息怒……”老嬷嬷涕泪横流,吓得几乎溺尿。


    她险些忘了,这位在朝堂上挥斥方遵、杀伐决断的男人,又怎会被内宅琐事拿捏?


    崔珏料理家事倒也清楚简单,见人生厌,杀了便了事,不必记挂于心。


    是老嬷嬷不知天高地厚,竟敢装大尾巴狼,到太岁头上动土……


    眼见着那头都要磕伤了,苏梨于心不忍,为他们说情。


    “君侯,算了。他们也不过听命于老尊长。若是为了妾身之故,令君侯和老尊长生了嫌隙,妾身真是罪该万死。”


    苏梨倒也不算软弱性子,她只是觉得因这样轻飘飘一句话就能定一个人的生死,未免太过残忍。


    而且今日崔珏敢打杀了这些奴仆,为她撕破祖孙情分,难保苏梨来日不会被崔翁记恨上……十年河东十年河西,来日崔珏有了更受宠的侍妾,那她的苦日子就到了。


    苏梨不信崔珏对她的偏疼能够天长地久,她也无需依靠他的宠爱度日。


    苏梨既然发了话,崔珏也有心让她去承这份恩情,助她在家宅里立足。


    “你倒是善心肠,既如此,便顺你的意思来办。”崔珏淡漠扫去一眼,“只下一次,再有刁奴私闯疏月阁,本侯不会轻易饶过。”


    话里意思很清楚,就是崔翁日后亲临疏月阁,也不能拿苏梨如何。


    再没有人敢触怒崔珏,触他逆鳞。他们纷纷领命,恭敬垂首。


    奴仆们虚惊一场,死里逃生,各个感激涕零。众人朝苏梨磕了一记响头,继而屁滚尿流地离开了疏月阁。


    夜里闹过一场,崔舜瑛已经没有吃饭的心情了,她辞别崔珏后,回到自己的院子。


    偌大的庭院,奴仆散尽,仅剩下苏梨和崔珏二人。


    男人仍揽着苏梨,修长指骨扣在她的后脑勺,聊表安抚。


    “苏梨,你如今可知家宅里的门道凶险?”崔珏难得温柔,温热掌腹一下又一下顺着苏梨削瘦的肩背。


    “若你有子嗣傍身,又怎会被一个奴仆拿捏?”


    男人的神色冰冷,语气里带有微乎其微的诱哄之意。


    即便苏梨知道,崔珏是想教她生存之道,但她也紧闭樱唇,绝不接茬。


    苏梨不言不语,只是用几根细软的手指,紧紧揪住崔珏的衣襟,埋头于他的怀中。


    崔珏的话,苏梨不敢苟同。


    因苏梨知道,若她没有成为崔珏的侍妾,何须瞧人脸色,日日被囚在这暗无天日的宅院?


    若苏梨只是一房任崔珏取乐的妾室,只能倚靠一个男人的宠爱,保全自己的尊严与性命……那么早晚有一日,苏梨会活得不人不鬼,最终死在这寂寂长夜里。


    她不想死。


    苏梨想活。


    第58章 第五十八章


    第五十八章


    当崔珏把苏梨拥到怀中的时候, 他才真切感受到。


    原来苏梨这般瘦弱,她的肩头打颤,鬓角汗湿, 瑟瑟地发着抖,小小的一只, 好似受惊的雏鸟。


    崔珏没有养鸟的经验,只知用手捧着苏梨, 指腹沿着她微微凸起的脊骨, 一寸寸摩挲, 感受她温软皮肉底下磅礴的脉搏,甚至是聆听她的心跳。


    崔珏似乎有点明白, 为何他总喜欢将指骨叩在苏梨的后颈, 因那处雪肤最为薄弱,温润如玉,隔着薄薄的一层皮, 他能感受到她活着的迹象……


    知道苏梨鲜活热烈地生存,会给崔珏带来莫大的安慰, 甚至是安全感。


    眼下, 苏梨虽然乖乖巧巧蜷在他的怀中,可她不哭不闹也不说话。


    太过安静。


    仿佛被困在了厚厚的茧子里, 与崔珏隔阂一层。


    令他不喜。


    这一幕, 无端端让崔珏想到儿时的事。


    让崔珏看到了那一只不再负隅顽抗、安安静静倒在金贵鸟笼里的伤雀。


    也是在这一刻,崔珏隐约明白他在床笫之间的凶悍与暴戾源自何处……


    他虽嫌苏梨的哭声吵闹,可他喜欢她挣扎抵抗、喜欢她望着他嫩生落泪。


    他承认, 他是喜爱苏梨的。


    自此,崔珏才希望苏梨始终在他的掌控之中,甚至是他的庇护之下, 安然活着。


    崔珏在床笫间……


    屡次用指骨轻抚后颈上的脉搏,确认苏梨尚且温暖的骨血,仍是生机勃勃的皮囊。


    他养育着女孩肉眼凡胎的娇弱躯壳,希望她长久地活下去。


    苏梨是飘忽不定的候鸟,而崔珏想要阻碍她的迁徙……


    只能像是阴冷的毒蛇一般,用层层叠叠的黑鳞,步步迫近。


    用蛇信子圈住小雀伶仃短小的爪子……


    或是以细长的蛇尾,小心翼翼绞紧无知可怜的小鸟。


    如此猎捕小雀,


    最终,一蛇一鸟便能结合。


    他们之间的因果,以如此扭曲、怪异、惊骇的关系缠绕。


    崔珏会与她稠密相织。


    从此,抵死纠缠在一起。


    男人垂下清冷的眸子,泛凉的指骨轻轻贴上苏梨的侧脸,指尖摁下颊肉,陷进鼓鼓的腮帮子里,既恶劣又温柔地揉捏女孩肉乎乎的脸颊。


    “苏梨。”


    苏梨如梦初醒,她睁开澄净杏眸,仰头看他。


    说来也怪,今晚明月正盛,星月皎洁,清凌的月光倾泻,润湿了崔珏半干的长发。


    明明他的五官俊逸,眼神微暗,又有圆月高照,悬在他的身后,艳丽至极,犹如披着神芒的神祇。


    可苏梨感受到崔珏肆无忌惮的诡谲抚弄,那一道落在她眉心的炽烈视线,心里仍感到无措与惧怕……


    她已深谙崔珏的本性。


    知道他这具非人的漂亮皮囊之t?下,有着怎样一颗寡情冰冷的邪心。


    崔珏靠近,湿热的鼻息逐一落下,烫在她的眉梢。


    苏梨应激一般,僵直不动。


    她无法分辨崔珏脸上的情绪,但她能看到崔珏的目光落在自己的唇缝,听他意味不明地问了声:“饿了吗?”


    苏梨缓慢点头。


    闻言,崔珏松开了她,转头望向饭厅里尚且冒着热气的菜肴。


    崔珏:“那就用膳吧。”


    “好。”苏梨松了一口气,走进布膳的厅堂。


    没等她在桌前坐定,她又感受到狭窄的肩膀递上一只手。指骨硬朗,白皙如玉,他没有用力,漫不经心搭在苏梨的肩头,哄她:“慢慢吃,多吃点。”


    说完,那只手悄然松开,兰草气息慢慢消散。


    崔珏坐到距离苏梨更远的案几,静心喝茶,摊开一卷文书翻阅。


    今晚点菜太多,桌上摆得满满当当。不但有油汪汪的羊肉、还有炒得清淡的素菜豆腐……


    可就苏梨一个人吃饭,她面对一大桌美味佳肴,总有种被崔珏当成猎物投喂的悚然。


    苏梨吃了一口羊肉,不知为何,香喷喷的烤肉进了嘴,竟味同嚼蜡,食不知味。


    明明崔珏没有看她,但苏梨还是觉得如坐针毡。


    她放下筷子,扭头问崔珏:“君侯吃吗?”


    崔珏幽幽看她一眼:“不必。”


    他不饿。


    又或者说,不是这种饿。


    苏梨不蠢笨,她能看出崔珏的一些细微反应。


    譬如他此时看着气定神闲,可那案卷久久不曾翻页。


    如此便代表他也在被其他事情牵引心神。


    崔珏难得分心。


    这顿饭怕是吃不下去了。


    苏梨囫囵咽下几口,放下筷子。


    崔珏听到响动,问她:“饱了?”


    苏梨点头:“我去洗漱一下。”


    “好。”崔珏没有拦她,反倒是出门,往寝房的方向走去。


    苏梨明白了,这是邀欢的信号。


    难怪在刚才的怀抱里,苏梨感受到崔珏起-势的变化。


    苏梨摇摇头,把那些古怪的念头统统抛诸脑后。


    苏梨不但用细盐膏子洁牙,还在慧荣姑姑的照看下,沐浴更衣。


    她换了一身夜里居室的寝衣,蹑手蹑脚推开了崔珏的寝房。


    室内的陈设一成不变,和之前一样。


    桌上置着一个细颈薄胎花瓶、插了一枝柳条,仿佛观音菩萨掌中的玉净瓶,一侧是堆满书籍的锦榴木书柜、地上铺好了西番莲铺地毡毯……


    苏梨嗅着室内独有的青涩草木香,脑子迷迷糊糊,不由思考:可能这就是崔珏对于侍妾的恩典吧?至少他允许她涉足寝房,不必在那一间空空荡荡的客房行事了。


    “苏梨,你在等什么?”


    苏梨的模样太鬼祟了,崔珏抬眸看她。


    “没事,就是第二次来君侯的寝室,有些不习惯。”苏梨瞎编乱造了一句,推门而出,再转身合好房门。


    没等她找到一张椅子坐定,柔软衣裙的腰带已经被男人的长指环绕上好几圈,既暧昧又强硬地拉近。


    苏梨的腰带系得并不紧密,打了个松松垮垮的活结,一扯就掉。


    她忐忑不安,不敢让崔珏拉实了,只能维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被崔珏强迫着,一步步牵到他的身边。


    待苏梨走近的瞬间,那一条芽绿色的细带受到大力拉扯,骤然落下,哗啦,裙摆蹁跹,搭在她的膝骨。


    亵裤没了束缚,就此散落,连同那些鹅黄槐绿的薄衫也尽数松开了。


    轻纱薄裤跌落一地。


    一件件裙裤胡乱积累堆叠,好似一朵美丽的重瓣牡丹。


    苏梨的腿骨赤条,被漏进门缝的寒风冻得一个哆嗦。


    她只有满绣莲花鸳鸯小衣包裹胸口,脆弱如柳茎的两条细瘦胳膊披着一件不足以蔽体的短衫。


    其余腰肋啊雪臀啊膝盖啊,全是不着-丝-缕。


    她与崔珏就这么坦诚相待,谁也没有拉拢遮羞布瞒着谁。


    苏梨的羞耻心似乎已经被崔珏碾得粉碎,她不再害怕他的打量。


    崔珏很满意苏梨的信赖,男人弯腰的瞬间,遒劲坚实的手臂朝下,勾过苏梨的腿弯,轻飘飘把她捞到怀里。


    就此,苏梨的膝盖之下。


    那两条光洁雪腻的长腿,被崔珏的长指从那些堆至足踝的衣裙里,全部剥离出来。


    她失了束缚,被崔珏横抱起身。


    男人的手背青筋鼓噪,用了点力,翻过苏梨的身子,逼她跪坐于膝,睁着那双潋滟美目与他对视。


    崔珏喜欢苏梨面对他的模样。


    也喜欢她踮脚屈起腿儿,双膝微敞,踏踏实实落座他的怀抱。


    苏梨微蜷膝盖,紧挨着崔珏触感紧实的腿骨。


    她盘着崔珏的窄腰,像是老僧入定,一动也不敢动。


    苏梨心跳剧烈搏动。


    她能感受到男人衣袍底下块垒分明的腹肌,蕴含蓄势待发的磅礴力量,以及那一份蛰伏于骨血之中的强悍杀心。


    苏梨不会触怒崔珏,她乖巧懂事,像是完全没有脾气。


    只是这样压着男人,她还有几分不适。


    那种皮肉直接触碰衣物的质感,有点像平时坐在马背上驰骋,腿-根容易被粗粝的衣布磨到通红,再留下嶙峋肆虐的红痕。


    特别是苏梨觉察到自己刚才洗澡没有擦干,可能还有点湿,万一濡满崔珏的衣袍,不知他会不会动怒。


    幸好崔珏今晚的脾气不错,他不过掰过苏梨的脸,细细与她交吻。


    苏梨在这种事上总不能专心,她茫然地乱转圆溜溜的眼珠子,感受崔珏的舌-尖在她柔软的唇腔里搅动,为所欲为。


    她被压得轻哼两声,不断吞咽。


    也不知是吞自己的唾津,还是崔珏的。


    但好在,崔珏的气息很香,时而馥郁似花香,时而清雅如山松,即便被他压着舐.吻,苏梨也没有什么厌恶的心情。


    甚至她已经摸出了技巧,为了讨好崔珏,在男人薄唇分开的间隙,女孩还会乖巧地靠近,再把崔珏唇上的一点水光卷进口中,悉数咽下。


    崔珏眸色渐深,他夸赞苏梨:“吃得很干净。”


    苏梨垂下眼睫,默不作声。


    随后,崔珏揽臂抱她上榻,压进新晒过的软被之中。


    苏梨感受到崔珏噬咬上饱满耳珠的细微刺痛,又听到他从唇齿里轻轻问出一句:“姚家今日是不是找过你?”


    苏梨猝然一惊,舒张的手臂瞬间紧绷,腰眼都麻到战栗。


    许是她痉挛的动静太大,连累崔珏闷哼一声,目露寒戾。男人重重捏她伶仃的足踝,勒令她松开。


    苏梨眼波生媚,平缓呼吸,渐渐松开紧攥的手指。


    崔珏能知晓此事,定是有慧荣通风报信。


    好在苏梨留了心眼,并没有僭越应下。


    苏梨乖巧地道:“此事涉及国政,我不过后宅侍妾,不敢允诺官眷什么。”


    本以为崔珏会责骂苏梨,可过了好半晌,她都没有听到崔珏震怒的呵斥。


    只是在他抬身的刹那,崔珏隐忍呼吸,问了句:“是姚夫人送来的贺礼,你不喜欢?”


    苏梨轻轻皱眉,很显然,她被崔珏这句话问懵了。


    她反应不过来,也有点没明白崔珏的打算。


    那些贺礼……分明是用来贿赂她的珠宝吧?


    她连收都不敢收,谈何“看得上”?崔珏是在试探她吗?


    苏梨谨小慎微的反应,落到崔珏的眼中,引得男人发笑。


    崔珏轻扯了一下唇,循循善诱:“若你有看得上眼的贺礼,不妨收下几样,左不过提点一句,保下几条性命罢了,碍不着什么。”


    苏梨杏眸微睁,抿唇不语。


    她怎么感觉……崔珏是在纵容她如何恃宠生娇?


    崔珏究竟在想什么?


    苏梨不明白,但她也不傻。


    现在她仗着崔珏的一点兴致,披着虎皮作威作福,日后等她失去崔珏这座靠山,恐怕她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苏梨对那些金银珠宝不感兴趣,她诚心回答:“苏梨……不敢耽搁国政要务,君侯放心,我决不会背着你,收下这些贿赂私物。”


    崔珏垂眼看她,凤眸里既有审视,也有细微的蛊惑:“也是,毕竟你这般胆小,床笫间应付我便罢了,又怎敢吃下旁的……”


    苏梨听出他话中意味不明的暗示。


    她不敢开口了,只能细细抽气,任崔珏掐着她的纤腰,将她禁锢。


    苏梨惶恐不安,连抵抗的能力都没有。


    “苏梨,你既是我的房中人,自当只承受我的恩宠,只接纳我的馈赠。”


    唯有崔珏能够施与苏梨好处,唯有他可以。


    “你做得很好……既如此,你前日说过,想抽空探望祖母。”崔珏难得温柔几分,吻了下她的唇,“这几日便让慧荣陪你外t?出一趟。”


    苏梨欢喜,望向崔珏的明眸,泛起点点星光。她乖乖回吻,小声说:“多谢君侯。”


    苏梨同他道谢,声音欢快,犹如歌喉婉约的黄雀。


    崔珏低眸,默默凝视苏梨,他能分辨得出,苏梨今日是欢喜的。


    小雀被囚樊笼,但小雀没有寻死觅活。


    他养好她了。


    第59章 第五十九章


    第五十九章


    苏梨不得要领地感受着。


    今晚的崔珏难得压着一点逞凶斗恶的狠劲儿。


    可不过小半个时辰, 他又故态复萌,按住苏梨柔韧的腰肢,覆下高大的身躯, 将她困在怀中。


    崔珏极其深切的行事,极其粘缠的索取, 都令苏梨手足无措,就连瞳仁都有一瞬涣散。


    苏梨强忍住唇齿间的战栗。


    因她遭罪, 那些覆没藕臂、雪颈、膝盖的粘稠汗水, 不堪受力, 四处飞溅。


    床榻都被濡满了,全是泞泞的湿润触感。


    夜里, 崔珏要得太凶太急。


    苏梨根本吃不下, 她那些强装乖顺的反骨又一次挣开躯壳。


    她气喘吁吁,心里有点恨意,又有种莫名的畅快, 她的脑袋昏沉,迷迷糊糊的情况下, 竟莫名问出一句:“大公子, 你与其他女子行过房事吗?”


    她的本意是,讽刺崔珏技术不好, 云雨事行得差劲, 一点都不知轻重缓急。


    又想暗示那些女子碍于崔珏威慑,才会心甘情愿服侍他。


    可偏偏,苏梨这一句低喃似的问话, 竟让崔珏有一瞬失神。


    他薄唇微抿,久久不语。


    崔珏伸手,宽大的虎口握住苏梨雪白的足踝, 强硬折起她的腿,逼她俯跪。


    男人的眼睫轻颤一下。


    床帐微微摇曳,暗香涌动。


    男人粗重的气息落在苏梨的后颈,呼出的滚沸气流,烫得她浑身发抖。


    苏梨不喜欢崔珏在后面抱她。


    女孩心里惶恐不安,只能睁开雾气濛濛的杏眸里,偏头去看崔珏。


    恍惚间,她迎上崔珏的视线。


    她看到,崔珏微垂凤眸,一瞬不瞬死死盯着自己……


    像是想将苏梨铭记于心,又像是想将她拆吃入腹。


    那双墨瞳阴冷凶狠,又带点苏梨看不懂的汹涌情愫。


    苏梨莫名战栗一下,随后崔珏额上的一滴热汗,涩进苏梨的眼尾。


    她忍不住腰窝发麻,发着哆嗦。


    就此出了一次。


    崔珏似是感受到什么。


    他闷哼一声,薄唇微抿,终是答了句:“不曾。”


    他只与苏梨如此紧密相融过,他只和她鱼水尽欢。


    苏梨怔住。


    这倒让她有点意外……


    但很快,苏梨又恨得牙痒痒——崔珏不近女色素了二十多年,难怪一日破戒,尝到甜头后,抓着她一人便可劲儿折腾!-


    完事后,苏梨的腿酸到几乎站不稳,她实在费解崔珏的耐力,但她已经从崔珏那里得到探望祖母的机会,今晚还算顺利。


    苏梨缓过气,刚想撑起身子。


    没等她下地,懒倦的男人便伸手一捞,将温香软玉困进怀里。


    “去哪儿?”男人的声音,因情动而略带低沉沙哑。


    苏梨猝不及防跌下,撞进柔软的被褥之中,一条腿被锦被纠缠,拧成了麻花,动弹不得。


    另一条腿屈膝,横在崔珏胯骨,正好压上了他。


    崔珏难得低哼了声,惩罚一般,他用力拽过她的纤瘦的腕骨,抓至身前。


    苏梨猝不及防遇袭,她朝前倾身,软绵绵地趴向崔珏的胸膛。


    就此,二人几乎贴得严丝合缝。


    苏梨悄声:“我……想让慧荣姑姑送碗汤药来。”


    崔珏这次没有为难她,只一面拨开床帐上的幔帐,一面扯来衣袍,把苏梨掩入其中,遮得严严实实。


    再朗声唤一句:“备下汤药,送至耳房。”


    屋外很快有奴仆应声,恭敬退下。


    苏梨旁听片刻,不觉耳朵滚烫,这样不算高的声音都能招来仆从,那她方才没能按捺住的娇-吟,岂非全部被外人听到了?


    苏梨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好在有衣袍遮挡,没能被崔珏发现。


    但他仿佛有读心术,不过眼风一掠,便出声安抚她:“便是听到什么风声,他们也不敢多嘴多舌。”


    苏梨心中暗恨:你倒是脸皮厚!


    她果真不再动弹了。


    只是小腹有些酸痛,亦有点撑,也不知是不是吃得太多了。


    苏梨低头,看着近在咫尺的男人面容,不自主挺直了脊背,她以跪着的姿态,居高临下俯视崔珏,若有所思。


    而崔珏被人如此审视,也并未动怒,他默契地仰首,微微眯起那双漂亮到天妒人怨的凤眸,任她难得胆大肆意妄为的打量。


    苏梨的目光,终是沿着崔珏高挺的鼻梁、寡欲的薄唇、线条优雅的下颌骨,一路辗转至男人清凌凌的喉结。


    苏梨忽然想起第一次与崔珏切磋,她一看他就觉得那一枚喉结生得好看,似桃核儿,嶙嶙的,冒着刺,如尖峰山峦,锐不可当。


    她心中存有挑衅的欲念,因此那一日才会在崔珏的喉间落吻。


    正如今日,她不知为何,总是跃跃欲试……


    苏梨也存着坏心,想折辱一次崔珏。


    就此,少女温润柔软的舌尖,贴上了崔珏鼓噪的喉结,将他完全包裹。


    舌苔的肉壁紧贴上喉结,碾着、压着打转。


    女孩馥郁的桂花香气迫近。


    崔珏似是不适,下颌紧绷,目露冷戾,就连扶着苏梨腰肢的五指,都入肉三分,将她攥得更紧。


    明明苏梨应该害怕到逃跑,可她想到这几日担惊受怕,想到崔珏时而温柔时而惊骇的敲打,心中横生郁气。


    她非要与他作对,一意孤行,迎难而上。


    也可能,苏梨本就没存什么生欲。


    因此她才会飞蛾扑火自取灭亡一般,加重力道噬咬上崔珏的咽喉。


    女孩的齿关咬合并不锋利。


    苏梨深知崔珏武艺高强,只敢用舌尖,沿着他香凉的皮肉打圈儿,此举既吸又吮,颇为粘缠。


    直到崔珏轻掰开她的下颌,沉声质问:“苏梨,你在做什么?”


    苏梨看了一眼崔珏平素杀人放火的手,又看了一眼他意味复杂的狭长眼眸,她坦诚到近乎可爱的地步,认真地说:“只是想试试。”


    崔珏拧眉。


    苏梨从长袍里探出头,与他对视,不觉翘起嘴角:“君侯,你想骂我放肆……”


    黄澄澄的烛光打在她的眉骨,照出她潋滟生媚的杏眸,以及修长脆弱的脖颈,苏梨披着那一件欲掉不掉的缎面长袍,凝视崔珏殷红的唇。


    “君侯,我能再咬一次吗?”


    这一回,崔珏听懂了。


    苏梨好似……在主动和他调-情。


    “……不可。”


    崔珏拒绝了她,他并没有事事顺着苏梨的心意。


    苏梨也不失望,她不过是在试探崔珏的底线。


    但好在,崔珏餍足之后,比平常好说话许多。


    苏梨眨眨眼,很快收敛了心绪。


    沐浴的热水总算备好,苏梨被崔珏抱到浴桶里,任她独自在这里洗漱。


    苏梨喝了药汤,又被慧荣姑姑搀着换了一身衣。


    她想,既然崔珏已经满足,那她是不是也应该回到自己的寝房?就是不知暮冬阁有没有人清扫,待会儿入住会不会不方便。


    每到这种时候,苏梨就开始想念秋桂,若秋桂在此,定能将苏梨的房中事打理得井井有条。


    但苏梨不想和崔珏讨要秋桂。


    秋桂剔除奴籍,跟着祖母,尚且还有一线生机,若是再困进深宅大院,日后她要出逃怕是更加困难了……


    苏梨刚想迈出疏月阁,便有慧荣姑姑上前来通禀:“苏娘子,君侯命灶房备下甜汤,还请您来寝房小饮一口。”


    苏梨摸了摸微微发酸的小腹,心想方才在红罗幔帐中精疲力尽地斗过一场,现在清洗干净再喝一口甜汤,确实是很养身益气。


    苏梨即便畏惧崔珏,也没有推拒他的好意。


    既然躲不开,那就寻个舒坦一点的活法。


    苏梨在任何逆境下,都能茁壮生长。


    小姑娘换好一身干净新裙子,又回到了崔珏的寝房。


    房间里已经焕然一新,所有凌乱的被褥都被下人拾掇干净,无一残留,可见崔珏爱洁。


    崔珏沐浴后直接穿了入睡的雪色中衣,又在外披一件黑袍,男人乌发半绾,长身玉立,看着是要上榻就寝的样子。


    而桌上只有一碗热气腾腾的羊乳甜汤,显然是专程给嗜甜的苏梨准备的。


    苏梨恍然大悟,崔珏明日还有公务要忙碌,他在催她快些喝完,然后回去睡觉。


    苏梨没有推拒崔珏的好意,她挪来椅子,乖乖落座,然后捧起雪白的羊奶,沿着碗边小t?口小口啜饮。


    羊奶没有煮到沸腾,尚有温热,虽入口不烫,但苏梨还是喝出了一鼻翼的汗。


    一碗甜汤总算喝了个干净。


    苏梨起身,对崔珏行礼辞别:“多谢君侯赐汤,那我先行休息去了。”


    崔珏放下手中文书,凉凉撩眼:“上哪儿?”


    苏梨困惑地答:“回暮冬阁?”


    崔珏复而垂眼,又翻过一页,“往后你可以留宿疏月阁。”


    苏梨恍然大悟,如今她是崔珏的侍妾,自然可以住在疏月阁里。


    只是不知,崔珏打算将她安置在哪里?难不成又是那间空空荡荡的客房?


    苏梨叹一口气:“那我去收拾一下起居用物,不然不好入住。”


    说完,她作势要走。


    可没等苏梨走出两步,崔珏又寒声制止她远去:“何必亲自前往,命仆从收拾物件,送来寝房便是。”


    话说到这份上,苏梨再迟钝也知,崔珏是让她一块儿入住他的寝房?


    苏梨瞠目结舌,他和她同床共枕同出瘾了不成?


    哪有妾室天天和家主同床共枕,夜宿一室的?日后当家主母嫁进来,知晓此事,岂不是要活撕了她?


    崔珏微阖凤眸,神色孤冷,静静凝视她:“你看起来……很不愿?”


    “怎敢……”苏梨暗地咬牙,却不敢露出不服的神色。


    苏梨深吸一口气,从善如流地道:“能与君侯这般天人之姿的郎婿同宿,是妾身前世修来的福气!”


    崔珏淡道:“倒是在理,兴许你前世当真在佛前苦求了千年,方能得我这一份善缘。”


    闻言,苏梨无话可说:“……”


    若她有朝一日因“祸水”之名被大房主母拉去浸猪笼,那崔珏定然功不可没!


    第60章 第六十章


    第六十章


    十月初, 李傅昀已联军北地郡望黄氏、乔氏等大族,率二十万兵马,一路南征北剿, 破军杀将,攻下酉郡、邱郡等地。


    吴国烽火连天, 内战不断。到处都是宣战的号角,进攻的狼烟, 四面兵荒马乱, 火光遮天盖地。


    士族之间为了争夺地盘, 大打出手,终是酿成了庶族百姓颠沛流离、无家可归的苦果。


    满目疮痍, 尸山血海。


    凡是州郡的壮丁都被拉去征兵, 补充兵力,家中剩下的唯有腿脚不便的老人、妇孺、孩子。


    可天灾人祸的年间,家中没有务农做工的苦力, 百姓的日子自是苦不堪言。闹饥荒最重的时候,甚至有“易子而食, 析骸而炊”之事发生。


    这场李家引起的凶悍内战, 最终引起了寒族百姓的不满。


    底层庶民不关心龙庭是谁入住,吴国是谁执政, 他们只关心今日吃什么、明日喝什么、隆冬天可有御寒的衣裳、媳妇生养的娃娃能不能平安长大。


    可炮火无情地摧毁了他们的家园, 将他们的希望悉数碾碎,那些朱门高官依旧日日笙歌,他们这些底层蝼蚁连喂养孩子的一口粥, 一碗菜糜都难能换得……


    凛冽冬日快要来了。


    那些衣衫褴褛的饥民望着日渐变冷的天气,瑟瑟发抖。他们深知再冷下去,野菜不生, 树叶凋零,河水结冰,他们无衣无食,没有归宿,很难活到明媚的春天。


    倘若李傅昀再这样打下去,世家间纷争不断,自顾不暇,又如何赈济灾民?到时候,他们都会死,谁熬不过这个冬天……所有生机都在这一日泯灭,化为乌有。


    待李家兵马再度攻进下一个城池之际,饿得瘦骨嶙峋的饥民冲进人潮,将手中紧握的石块重重砸向李傅昀的额角。


    砰——!


    剧痛袭来,鲜血涌出,顷刻间流满先太子的脸颊。


    李傅昀的眼前一片猩红,形同鬼魅。


    他疼得龇牙咧嘴,怒目而视,呵斥:“大胆!”


    没等李傅昀下达杀令,副将已经将长.枪.刺.进饥民的胸腔……


    血溅一地。


    饥民在死前赤红一双眼,咬牙憋出一句:“逆贼!你害吴国百姓居无定所,你害我等家破人亡,饿死街头!逆贼啊!你罪该万死!”


    这个饥民显然是个读书人,可他不是世家出身,亦无人举荐他这等劣势书生入朝为官。


    读书人没有一展抱负的机会,只能受战火摧残,随着流民忍饥挨饿,如此卑微地死在同袍的长枪之下。


    雨水落下,冲淡了那片浓郁的血迹。


    在这一刻,李傅昀冷得浑身发抖,他终于肯低下高傲的头颅,环顾四周。


    他发现,那些迎他入城的吴国子民,无一不带着愤恨、受屈受辱的表情。


    原来,他已经好久没有低头看过了。


    李家成了暴君……李傅昀人心尽失。


    复国一事,已是名不正言不顺。


    也是此时,李傅昀终于明白,为何他们能带着大军长驱直入,深入吴国腹地,一路畅通无阻,至多就是和地方士族交战,再攻下一个个城池,掠夺物资,再继续往建业郡的方向行军。


    再有几月行军,他们便能兵临建业都城……崔珏再沉得住气,也该有点表示吧?


    可偏偏,那些西北大族许久不曾与东南的世家交战,心中轻敌。


    他们以为崔珏只守不攻,定是畏惧了外夷蛮族策应的战马,定是被他们悍不畏死的战意吓破胆,所以当了缩头乌龟,不敢露面。


    可李傅昀福至心灵,他忽然意识到,兴许崔珏并非怯战,而是故意装聋作哑,坐收渔翁之利。


    毕竟崔珏曾率军四下巡狩地方,他在展示军事力量的时刻,也定观察了各地郡望的兵马与战力。


    崔珏不能保证世家豪族上下一心,也担心在他率军杀敌的时候,会有野心勃勃的大族趁虚而入,偷袭他的后方。


    因此,崔珏不会贸然领兵远征,而是居于都城,静观其变。


    既李傅昀要打,那便任他入境,先杀一杀地方郡望的士气,如此一来,崔珏再领兵出征,便能不费吹灰之力收拢那些地方士族,命他们俯首称臣,还能与李傅昀一决生死。


    李傅昀在今日才意识到崔珏的用意,他吓得肝胆惧寒。


    可李傅昀劳师袭远数月,粮草辎重已是消耗大半,如此匮乏的军资、劳累的兵马,怕是没等他围困建业都城,已然被崔家军围剿殆尽。


    李傅昀慌了神。


    难怪崔珏迟迟不肯登基,难怪他一直按兵不动。


    崔珏就是要让百姓们眼睁睁看着李傅昀摧毁城池,看着李家丧失民心,他就是要百姓攻讦李氏王朝,如此一来,崔珏便可在战胜之后即位,便成了那个还庶族百姓一个安泰平顺、海晏河清的天家圣人!


    这厮卑鄙啊!


    李傅昀落入圈套,已是恨得咬牙切齿。


    他目露凶光,打算率军前往物阜民丰的江州。


    既如此,他不会一错再错,还是先前往江州补充粮草军需,再行夺下建业郡的战事吧!-


    十月中旬,建业郡。


    崔珏合上江州军防副官送来的书信,思忖一会儿,对陈恒道:“不出我所料,李傅昀果真领兵逼近江州……可见他的粮草不足,兵马正疲,亦是我等应敌的好时机。”


    “陈恒,再过五日,从轻骑大营调军五万,兼五万步兵,并一批用于行军的辎重军需……临战前,切记传信江州刺史,命地方官吏策应军防,竭力筹备军饷、战具、粮草,恭迎崔家军马莅临。”


    崔珏不能保证那些地方官吏,会老实献上那些赋税征收得来的钱财粮草,毕竟为官者,清廉贤明者少数,但他既为掌国君侯,明旨下达地方,江州官员自当表态,毕竟谁都怕被崔珏秋后算账。


    “除此之外,谨记严明军纪、再多加操练兵马,以防军将轻敌懈怠。此战刻不容缓,十日后,我率军亲征,与诸将一同发兵江州,讨伐逆党!”


    崔珏焚烧那张密报书信,又冷声道:“至于朝中诸事国政,则交由谢相公、陈家尊长、六曹主事辅佐监理,若有推行国策,或是拿捏不准的大政方针,便命人快马加鞭将公文奏疏送往军营,我自会亲笔批阅。”


    崔珏必须离开建业一段时日,他要亲临战场,当着庶民寒族的面,将李傅昀斩落马下。


    若崔珏有登顶帝位的野心,此战便是他收揽民心的大好时机。


    崔珏一贯机敏,为人处世最擅权衡利弊之道,自不会错过任何机会-


    兜兜转转到了十月中旬,苏梨的月事终于走了。


    自打上次行房,崔珏的动作太激烈,害得苏梨有好几日都不敢背对着崔珏睡觉。


    生怕他夜半忽然兴起,又扣住苏梨的手腕,将她压于身-下……


    直埋-幽径。


    再后来,苏梨隐隐琢磨出崔珏为何最喜从后入t?内。因她后颈最为脆弱,可被他掌在手心。


    也因这等姿势,他能进到…至深。


    也能倾囊相授,将那些私人之物,尽数释于其中。


    幸好那样的荤事不过三日,十月初的时候,苏梨便来了月事。


    苏梨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她很有自知之明,知道崔珏对她的兴趣,无非是鱼水之欢,睡得近了才好及时抓住苏梨纾解,他爱的不过是她这一具身体。


    也是如此,崔珏才想和她同床共枕。


    既来了月事,苏梨便有借口住到客房,不用服侍崔珏了。


    毕竟身边躺着一个人高马大的男人,苏梨怕冒犯他,连翻身都不敢,实在睡得不好。


    “君侯,近日我来了月事,恐怕不方便伺候君侯,可否允我去厢房小住几日?”苏梨信心百倍,觉得崔珏没道理不同意,自己这次一定能够逃出崔珏魔爪。


    但崔珏只是沉沉看她,脸上淡漠神色不变。


    苏梨心里打鼓,忍不住又道:“若是、若是君侯实在想要,我听闻每逢宴会,都有高官将美人送来疏月阁……君侯将这些美人贬为美婢,送往乡下庄子,实在太过可惜,不妨让慧荣姑姑指点几个聪慧人,前来侍奉君侯枕席?”


    想到往后不必日夜受人磋磨,还能有个整觉可以睡,苏梨喜从心中来,脸上的笑容更为真挚。


    “君侯以为如何?”


    然而,崔珏没有苏梨想象中的那般和颜悦色,他反倒寒着一双凤目,身上阴郁煞气隐现,森然似鬼。


    崔珏擒住苏梨细滑的腕骨,将她拉到身前。


    男人低眸垂眼,冰冷修长的手指,缓慢碾过她樱唇上的纹理,男人声音危险:“苏梨,将我让与旁人,你似乎很欢喜?”


    他没有看错……苏梨的杏眸澄净,没有掺杂一丝半点儿的私心。


    她不想占有崔珏,她可以将他让渡给任何人。


    苏梨不在乎他。


    苏梨不明白崔珏忽然声线凛冽,究竟是在发什么疯,但她不愚钝,很快便开了窍。


    想来是所有男人都爱妻妾成群,但所有男人都希望家中姬妾眼里只有他一个人,彼此争风吃醋,大打出手,每日都在院中翘首以盼,心心念念得到家主的恩宠。


    既如此,苏梨连忙收敛了脸上的笑容,唉声叹气道:“我怎会想将君侯让给旁人?我无非是知道君侯心怀天下,断不会将心神置于这等家宅小事上。只恨我此身不争气,每月竟能来七八天的月事,无法夜里为君侯排忧解难……我心系君侯,才会举荐其他姐妹帮忙,君侯不要误会我……”


    她说得情真意切,言之凿凿。


    崔珏听得竟有些发笑,只是那点短促的冷笑不及眼底,很快便寂没夜里。


    男人指骨微动,碾着苏梨的手腕辗转流连:“本侯的身躯金贵,自不是随便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沾染……再过十多日,我便要远征讨逆。近日军务繁忙,诸事烦忧,与其舍近求远寻旁人纾解,倒不如劳你再勉力一试……”


    苏梨听得小腹发酸,她忍不住问:“我、我这般样子,如何服侍君侯?”


    崔珏按在她饱满唇瓣上的指尖,用力更大,指.腹揉得既暧昧又糜乱,几乎要探入她的唇齿,绞住她柔软湿.滑的小舌。


    苏梨好像明白了他的意思,脸色煞白:“君侯,我、我不喜欢乱吃东西……”


    崔珏冷嗤一声:“你倒是多思多虑……苏梨,你这双手作养得不错?”


    闻言,苏梨大松口气,原来只是用手。


    但很快她又恨得切齿……崔珏居然连她月事期间,也要她劳心劳力,丝毫不肯放过她!


    可见这厮色-欲熏心,完全不把她当成个人看!


    不过苏梨得知崔珏几日后便要远征,那颗死寂的心,忽而复燃。


    一些不该有的念头,又再次慢慢涌出……崔家戒备森严,出逃怕是有些困难,可这碗绝嗣汤,她定能妥善饮下了。


    很好,苏梨不想为崔珏生儿育女,如此能了断一场孽缘,当真是再好不过了-


    月中,苏梨的月事已经走了几天,终于腰不酸腿不疼,她备好了探望祖母的礼物,打算去见秋桂,顺道询问乌鸡汤。


    快要入冬了,天气严寒,苏梨特意给苏老夫人裁了几身细棉冬衣,还准备了专门防治冻疮的药膏。


    其实这些用物,崔家都置办妥当了。崔珏不像兰河苏家那般,会苛刻侍妾家人,苏梨尽可放心。


    苏梨准备这些,无非是想借东西关怀家人,她一心要操办,崔珏便也随她。


    只是二人看着再“融洽”,实则还是有防备之心。


    凡是苏梨采买之物,均要被医婆和慧荣逐一检验,以防她再生叛逃之心。


    出门那日,苏梨得知崔珏今日下朝便回了疏月阁,又想着出门之前先去拜谒一次崔珏,也好教他不要起疑心,阻止她和秋桂叙旧。


    然而,今日的疏月阁与往常太过不同。


    院外围拢着一圈披甲执锐的私兵,护卫两辆插了“谢”氏旗帜的马车,一辆华盖紫幔,富丽堂皇,一见就知道是都城里的高官。另一辆粉缎花窗,暗香馥郁,还有侍女低眉敛目守在马车旁边,想来是哪家高门贵女。


    苏梨不由多看两眼,心中生疑。


    正当她撩裙想入内面见崔珏的时候,卫知言拦下了她:“苏娘子,你等等,先不要进去。”


    苏梨笑着打招呼:“君侯说了,疏月阁许我畅通无阻,卫小兄弟今日拦我,是不是有点不讲道理啊?”


    她不过是和卫知言开玩笑,也好借机打听来客的身份。


    卫知言想了想,小声说:“是君侯的吩咐,莫说苏娘子了,就是老家主来了,也不能入内。”


    顿了顿,他又给苏梨漏了个底儿,“来的官吏是谢相公,还有他的嫡孙女谢清菡……议事就议事,还非得带女眷,甚至连谢小娘子的庚帖都带上了,属下瞧着事情有点不对劲。”


    选妃呢?这么明目张胆,生怕人不知道是来议亲的。


    卫知言当然是站在苏梨这一边的,他心里猜测这位谢清菡应该是日后崔家大房的当家主母,可他不敢多嘴多舌,只能这样暗示苏梨,教她做好准备,切莫心里难受。


    苏梨闻言,只是怔了怔,没有多说什么。


    难怪今日崔珏特地让人进疏月阁中议事,而不是在外院接待谢家人……这是他的紧要私事,甚至关乎崔家之后的宗妇主母,自然要以礼相待,谨慎处置。


    而苏梨不过是个见不得人的侍妾。


    宠妾日日邀欢,夜宿疏月阁的事到底不光彩,崔珏不允她入内,也是怕她口无遮拦,万一冲撞了谢清菡。


    可以理解,苏梨自当好好配合。


    毕竟,崔珏倚重谢家,如今又是征战在即的关键时刻,他怎会拂谢氏的颜面?


    这场联姻,在苏梨眼中,已是板上钉钉的事。


    甚好,苏梨笑了下。


    如若谢氏女郎嫁到崔家,至少日后,家中有了宗妇,也有了妻妾尊卑的规矩。


    她就不必天天在寝房里服侍崔珏,也能独自睡个好觉了。


    想到这里,苏梨对卫知言弯了弯唇角:“那好,我不进去叨扰了。若是事毕,烦请卫小兄弟帮我通禀君侯一声……就说我今夜要去探望祖母,可能迟些回来,若是君侯劳累,可以先行睡下,我宿在暮冬阁便是,不会打扰他夜里休息的。”


    卫知言听到苏梨如此善解人意的言语,心里不由发酸。


    他总觉得主子和苏娘子同房这么久,定是情谊深厚。如今知道新人要过门,苏梨心里当然不高兴了。


    他叹了一口气,将一旁静候多时的赤霞牵给苏梨:“苏娘子既要外出,正好帮君侯跑跑马吧?赤霞通晓人性,也重情,之前见您回来没摸它,反倒摸了旁的马驹,气得尥蹶子连草饼都不吃了呢!君侯特地吩咐属下,可以将赤霞送你骑上两天,也好四下散散心。”


    苏梨听得忍俊不禁,哪里猜不到卫知言是想安慰她。


    不过崔珏这样冷心冷肺的人,居然也会有送马哄她的体贴时刻……总不是他在补偿什么吧?


    苏梨连连点头,抱住赤霞的头轻轻蹭了两下:“哎呀,不要吃醋啦!那些野花野草,我怎会记挂于心?我当然是最喜欢我们赤霞马兄的!走,我带你出门玩去,咱们玩迟点再回来!”


    赤霞欢喜地抖了抖鬃毛,低头俯身,顶了下苏梨的腰侧,哄她上马。


    苏梨从善如流,蹬上马鞍。


    苏梨精神抖擞,她骑着赤霞远去。


    她的身后跟着监视她的慧荣姑姑,以及一队精兵,长长的队伍,t?像是一条从疏月阁里扯出来的无形锁链。


    即便苏梨被链条束缚,她也没有自苦。


    女孩难得策马驰骋,她欢欣雀跃,心情很好。


    苏梨一次都没有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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