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微有点误会。
这句话的水分约有百分之九十。
若非如此, 荒海彩也不会这么久了一个字都不提。
事情要从很多天前说起。
最初的荒海岛英和日本东京境内许多的黑l帮一样，根本不知道松田阵平是谁。
但与目野组这种近十年来被扶植起来的新兴帮派不同，荒海岛英已经活了很久, 久到他得知很多深渊之下的东西。
11月6日的连环爆炸，11月7日的摩天轮事件, 就让老会长冷不丁地想起了某个沉寂许久的势力, 想起荆棘中栖息的黑色的渡鸦。
他起先关注的是仓辻速水。
但很快, 他就发现, 他看好的继承人荒海彩更在意松田阵平。
过往的多年里, 他曾经反复的确认荒海彩的眼光、能力、手腕，也仔细考量过对方。
他知道这个养女身上还有一些秘密, 比如她经常会莫名地消失一段时间, 也比如她暗地里用他无从察觉的手段、联络着一些特殊的人。
但不会有人能比她更能让荒海会继续强大。
而这数年来，荒海彩的每一个决定都证明着他当时的决定是正确的。就算是他把荒海会交给了他的亲生儿子或者女儿，都很难让荒海会发展成现在的盛况。
松田阵平可能才是这两人中更重要的那一个。松田阵平受伤后，荒海彩不假思索地将他送进似乎与“渡鸦”有关的明立流国际医院, 也更验证了他的猜测。
所以当荒海彩因为松田阵平一个电话就从例会上离开时，他压下了所有的异议，甚至让人去警告了目野组。
当荒海会顺利从目野组身上咬下一块肉，而对方的反抗却被另一股力量打压之后, 荒海岛英就真切地意识到, 荒海彩又一次选对了。
松田阵平, 一个警察，暗地里居然为某个神秘势力效力。
荒海岛英看出荒海彩有讨好对方的意思。
那很好, 但分寸也很重要，荒海岛英盘算。
借松田阵平让荒海会更上一层就算了，如果真的联姻, 哪怕松田阵平在渡鸦的地位不明，以之前渡鸦所展示的看似隐秘实际上强势的作风，荒海会就未必还是荒海会了。
荒海岛英提醒了荒海彩。
“松田警官……我当时确实没说其他的。”专程打电话过来解释的年轻女人有些头痛，“但他还是误会了。”
因为岩崎介羽试图送房这事。
这东西也不是真的把房产证明递给松田阵平就算完事了，中间还有许多的手续要走。
岩崎介羽当时真心要送给松田阵平，所以折腾了一大圈，最后摆到松田阵平面前时只差签个字。
其中有一套房是当初荒海岛英给的。
荒海岛英不太在意岩崎介羽，但也没有很亏待对方。这套房的位置相当不错，所以当她突然要转手送人时，自然有人把这件事递给了荒海岛英。
“他知道了介羽要送给您，又知道介羽和我的关系不错，以为是我……之前帮忙牵线让你们认识的。”
牵什么线。
松田阵平感觉自己有点死了。
这是现代吗？
他以为这种剧情只会发生在古代电视剧里。
松田阵平听的内心崩溃。但当时，荒海岛英确实觉得这个主意不错。
岩崎介羽脾气不错，性格开朗、虽然稍微单纯了点，但在这种事上反而是优点，尤其是她还做的一手好菜。
更重要是，她虽然对于荒海会无足轻重，却又确实和荒海岛英有血缘关系。
没有比她更适合联姻了。
其实荒海彩已经隐隐意识到荒海岛英的看法，但是这种事情根本无从解释，所以在荒海岛英没有点破之前，她就一直装傻。
直到昨天的爆炸。
一连死了十几个人，这么大的动静，当然引起了荒海岛英的注意，他试探性地深入调查了一下，然后被渡鸦警告了。
荒海岛英微惊，联系了城野彦真。
他和城野彦真其实的交情不深，但城野彦真欠他一个人情——当初是荒海会帮忙将他偷渡回日本的。
“你有个好女儿。”城野彦真斯文而冰冷地说，“不然你现在打听的事，足够让荒海会缩水一半了，连我也帮不了你。”
城野医生说的其实是荒海彩，但荒海岛英却理解成了岩崎介羽。
但不妨碍他知道了另外一件事。
松田阵平的地位远比他想象的要高，高到连稍微一提都已经触碰了渡鸦的红线。所以荒海岛英昨天找上了荒海彩。
荒海彩还能不知道是什么情况吗？
联姻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的。
岩崎介羽今天敢向松田阵平开口，明天日本就没有岩崎介羽了。
特殊NPC只有一位，望周知。
但事情到这一步已经解释不清了，荒海彩唯一能做的就是把事情压下，别闹到松田阵平面前。
所以她暗示荒海岛英，松田阵平身边的人很多，岩崎介羽成功的几率很低。
但荒海岛英并不真的在意岩崎介羽，他看得很开，也很冷硬。在隐约意识到松田阵平的身份远比他想象的要高之后，就将目标放低了很多。
情人也不错。
只要维持和松田阵平的关系即可。
同样的话他也暗示了岩崎介羽，但是岩崎介羽没能像荒海彩一样早就从过往的蛛丝马迹中猜到了荒海岛英一个月以来一错再错的推断，所以没听懂。
只剩下荒海彩一个人自我怀疑。
到这一步，她本来还是没想过把这个剧本分享给松田阵平。
太超过了，荒海彩根本说不出口，她甚至都没告诉纸居圭介，怕被嘲笑到明年。
但现在。
松田阵平不用想办法拖住萩原千速了。
荒海岛英已经替他做到了这一点。
准确地说，是萩原千速自己配合的。
当岩崎介羽对着一个和他年龄相差过大的老头叫父亲，而那位老人又恰好和荒海会会长同名同姓时，萩原千速脑子里想了很多。
她想起松田阵平中枪住院半个月的起因，想起荒海彩的打扮和特殊照顾，还想起松田阵平轻而易举放弃的调查和休养时频繁的走神思虑。
萩原千速，一个普通的交通课警察，有什么值得这位位高权重的大人物，用这种平等有礼姿态来对待？
她咬牙暗骂松田阵平到底都招惹了什么人物，表面上却笑意盈盈地答应了对方的下午茶邀请。
茶室里某个和式隔间。
坐在木桌一侧、穿着和服的老人亲自为萩原千速斟茶。
澄澈的茶汤在细腻洁白的瓷质茶杯轻轻晃动，透出微苦的清香。
萩原千速尝了一口，什么也没喝出来，但还是礼貌地夸赞了一番，然后又感谢起岩崎介羽曾经给松田阵平送饭的事。
“那天阵平受伤时，我可是吓了一跳，他从小到大都没受过这么严重的伤。”
岩崎介羽脸上的心疼和歉疚明显得几乎无法忽视。
像是摆明了再说：和我有关，我好愧疚。
穿着和服的老者却不动声色，
“这件事情虽然是目野组挑起，但毕竟发生在荒海会的地盘，荒海会承担部分责任也是理所应当，更何况松田先生和小女的关系要好。”
类似的对话已经进行过几轮，荒海岛英的的话题也大部分围绕着松田阵平和岩崎介羽，并没有额外的试探，反倒有种长辈看小儿女感情的感觉。
萩原千速都已经隐隐怀疑自己是不是怀疑错了人。
难道松田阵平忧虑的原因不在荒海会，荒海岛英真的是因为松田阵平和岩崎介羽的关系才过来见她的？
等等，那如果这样的话，刚刚那几个年轻男女呢，她不相信荒海岛英不知道。
萩原千速咬咬牙，含糊试探道：
“其实我也算是和阵平一起长大的，他算是我的半个弟弟，他有点坏毛病……身边吧，总是少不了人。”
她这次算是拼了命给松田阵平泼脏水，甚至不惜把自己亲弟弟的人设再抹黑十三层，然后歪七扭八捏合到松田阵平身上。
“别看他平时总是一副脾气不好的样子，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总有些男孩女孩……三天两头找上来。”
萩原千速愁眉苦脸，
“其实他这样不太好，但毕竟还年轻，而且我毕竟不是他的亲姐姐，有些话也不好说。”
岩崎介羽听得瞪大了眼睛，嘴唇一动就要开口。
萩原千速感觉她要白给，立刻做出一副要为她好的样子：“介羽，你是个好孩子，值得更好的男人，我不希望你耽误在他身上。”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她才看向荒海岛英，“荒海先生，您说是不是？”
第102章
【xx年12月1日, 玩家[岩崎介羽]听NPC[萩原千速]诉说了NPC[松田阵平]的过往情史，并被劝诫不要喜欢NPC[松田阵平]。】
这句话从岩崎介羽的玩家行为日志中刷出来时，松田阵平以为自己的眼睛出了毛病。
但新的一条日志已经刷了出来。
【xx年12月1日, 玩家[岩崎介羽]得到了NPC[荒海岛英]的言语支持。】
玩家[岩崎介羽]得到了[松田阵平的呆滞]。
【岩崎介羽：咚咚咚咚咚咚】
【岩崎介羽：我知道你在线，快说话。】
【岩崎介羽：————————】
【岩崎介羽：我这边发生了一件大事。我不能发出去否则一定会被其他玩家追杀, 但是我又真的很想找人说出来。】
【八朔真司：[来, 聊五日元的.jpg]】
【岩崎介羽：荒海岛英想让我做松田警官的情人！】
啪——
瘦高青年手里的匕首掉在木地板上, 发出沉闷的响声。
客厅内的几人同时看过来, 其中一人的目光如利剑, 直直地刺在他脸上。
“西尔孚？”他森冷地问，“你对今晚的任务有异议？”
八朔真司心脏猛地一跳, 从满脑子刷屏的‘NPC’‘玩家’‘情人’中强行抽离, 最后只剩下几个大字：
岩崎介羽，你害我。
他表面一副不甚在意的样子，慢悠悠捡起匕首：
“没有，当然没有, 不就是去一家俱乐部悄悄绑个人吗。”
琴酒依然眯起眼睛打量着他，目光锐利，像是要剥开他的皮肉似的。
八朔真司讪笑，却心生疑窦。
如果他只是才见过琴酒一次的代号成员, 或许只会觉得琴酒在任务中比较严苛。
但他又不是真的新人, 当然知道琴酒在任务中是什么状态。他印象, 琴酒不至于因为这点小事就不满，哪怕现在西尔孚的地位要比他低许多。
八朔真司正想不怕死地试探一句, 对面坐在椅子上，距离琴酒最近的苏格兰那边却响起纸张翻页的声音。
黑发蓝眼的男人伸手拿起了琴酒放在桌上的资料，往后翻了一下, 又起身主动将后面任务目标的几个保镖资料分发给他、基安蒂、和科恩。
这一打岔，气氛又稍稍有了变化。
轮到琴酒这边，苏格兰却没递资料，反倒微微靠近，将琴酒手中那份抽了出来，印着铅字的A4纸向上滑动，短暂地挡住了那两人的脸，自然也挡住了口型。
八朔真司只听见了含糊的一两个词，
“别气了……迁怒……无关。”
不是因为他，琴酒在因为别的事生气？
八朔真司怀疑放下，好奇升起，还想再在听，旁边却又传出撕拉一声。
基安蒂手里的A4纸被她扯出来一长条豁口，剩下的声音彻底模糊了。
等那张资料被抽离，苏格兰顺势回到自己的位置，好像一直就坐在那，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似的。
但琴酒的目光已经没有刚刚那样冷然，再扫过他时，也只是微带不耐烦。
最后，银发男人看向基安蒂手里的裂开的资料。
“就是、就是手误而已！”
八朔真司印象里总是藏不住事的基安蒂这时候忽然也像是是变了一个人，只解释了半句话，就开始催促琴酒，还夸张地嚷嚷了起来，
“别拖了，我好几天没动过手了，现在骨头和枪管都要生锈了。”
“真要说生锈应该是好久没动手的我吧。”苏格兰无奈叹气。
基安蒂又安静了，目光不住地往苏格兰和琴酒身上打量。
八朔真司好想知道为什么。
这时候岩崎介羽的新消息也已经弹出来了。
【岩崎介羽：也不对，他好像以为我就是松田警官的情人。】
【岩崎介羽：我才知道原来松田警官是开放性关系，感情经验丰富的类型，论坛骗我，论坛总结的情报写的是这几年松田警官一直单身！】
【岩崎介羽：不过也不一定，千速姐说的是总有人找上门，所以可能是更早几年的事，比如高中和大学，现在收敛了。可恶，太过分了，前几年为什么没遇到松田警官，我也想被松田警官撩一下。】
【岩崎介羽：但松田警官为什么会突然变了个性格，难道这几年出了什么意外？花心风流的超级池面在某天后忽然变得稳重，听起来很像是游戏剧情的重要背景啊，好像知道……】
八朔真司也想知道。
但也不知道是不是巧合，他目光刚刚偏移一瞬，苏格兰就恰恰好转过来，与他视线相撞。
男人礼貌微笑，蓝灰色双眸中的友善像是海面上的粼粼波光，让人生出仿佛美好的错觉。
怎么这两年的新人这么可怕。
之前的波本、现在的苏格兰，差不多同时间进来的莱伊也不简单，朗姆似乎还看中了一个基尔……
八朔真司把日本常驻的代号成员在心里数了遍。少了至少三分之二，和其他地区比起来像是发育不良。
想采访一下Boss和朗姆。
等他不想活了的时候就去查Boss身份。
晚上的计划定了下来。
大城信幸和松田阵平一起去ED俱乐部。
松田阵平让大城信幸先去忙，自己赶到了萩原千速他们所在的商场。
……虽然好像已经来不及拯救自己的名声了。
茶室里，萩原千速因为荒海岛英的回复，彻底陷入迷茫：
“您完全不介意阵平不能对介羽一心一意吗？”
对面盘膝而坐的年迈老者神情自若，看不出半点勉强说笑的意味。
“年轻人的事就让他们自己去处理，我年纪大了，就不操这个心了。”
岩崎介羽连连点头，目光却又飘向萩原千速：“我只有一点问题。”
萩原千速精神一振，只要有问题就好，有问题就能扩大。
在她注视下，樱粉发女人面上浮现一点羞涩，但那羞涩中又似乎带点萩原千速看不懂的别样意味。她低头悄声问萩原千速：
“千速姐姐，松田警官之前的……都是什么类型的呀？最后都是怎么分开的？是松田警官不喜欢了吗？”
荒海岛英耳朵微动，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
萩原千速并未注意到，因为她心底升起的那点期待彻底被碾碎了。
她扯扯嘴角，“是的呢，但……”
“但什么？”
低沉散漫的声音响起，萩原千速睁大眼往门口看去，发现障子门上映出一个模糊人影，也不知道已经听了多久。
那人一手按在木质门框边缘，缓缓将门向一侧推开，目光先在萩原千速身上轻轻一点，才平缓转向身穿和服的老者。
“荒海会长，初次见面。”
萩原千速来不及震惊松田阵平的突然出现，和于□□大佬对峙的气场，她的视线凝固在了松田阵平身侧。
穿着深灰色毛呢大衣的高挑女人。
荒海彩。
阵平，你让介羽妹妹在这边陪我逛街，自己却去和姐姐见面是吗？
“不是你想的那样。”
走出商场，两人站在大街上，松田阵平对上萩原千速复杂而沉重的目光，欲辩无言。
“真的不是，我和她们两个都没有别的关系，最多就是朋友。”
萩原千速的表情更凝重了，往日里时常带熠熠生光蓝色下垂眼失去了色彩。
松田阵平：“你不信是吧。”
“我信呀。”
“不信算……啊？”
萩原千速缓缓道，“我倒是信你对他们两个没别的意思……”
松田阵平如释重负。
但和萩原研二一样从小桃花不断、不论是在异性还是同性中都人缘极佳的萩原千速，郑重地问他：
“但是阵平，你敢说，岩崎介羽、现在就等在车里的那位荒海彩，真的对你没有一点超出朋友界限的感情吗？你真的完全看不出来她们看着你时在想什么吗？”
真的看不出来吗？
一个月以前，要说能让松田阵平通过对他的态度和眼神就分辨出一批人，松田阵平一定觉得是天方夜谭。
但现在岩崎介羽稍微凑近，他就知道对方心里在想卡着系统警告的边缘疯狂试探能不能占点便宜。
大城信幸带了两份外卖，他也能轻易猜出对方就是想和他一起吃饭。
有时候路过遇到眼熟的玩家，对方眼睛亮起，他都能猜出对方是想原地招手还是跑过来聊天。
那种奇怪的、确确实实被一大群人喜欢着的感觉，无时无刻不围绕着他。
所以哪怕松田阵平设置了不少系统限制，却又默许玩家悄悄跟着他，四处交流他的行踪。
而玩家并不隐蔽的、只要松田阵平有心就能轻易发现的躲藏和蹲守，同样是他们的默契。
但松田阵平发现，确实不好和萩原千速解释，尤其是岩崎介羽脑子里确实有一些播不出来的东西。
而萩原千速还在说：
“今天我还遇到了四个人，他们都自称是岩崎介羽的朋友，他们提起你的样子，和岩崎介羽一模一样。”
松田阵平张口，又闭上。挣扎，最终放弃挣扎，渣就渣吧，花心就花心吧。
“我知道，我认识他们，我也看得出来他们的意思。”
“那你在刻意维持这种关系吗？”
“……嗯。”
萩原千速咬住下唇，修长白皙的手扬起。
松田阵平神情紧绷，一动不动，却没等到预想的疼痛。
萩原千速的手轻轻贴在他的侧脸上。
微凉的指尖并非全然的柔软，反而带着训练和长期骑摩托留下的薄茧，但依然温柔。
是性格热烈的萩原千速身上极为少见的温柔。
她仰着头，任由微风轻轻拂起她的长发，眼中的担忧不容错辨：
“阵平，为什么要这么辛苦？”
第103章
其实松田阵平并不孤僻。
他只是不爱社交, 不是不能社交，更不会因为和人交流有什么心理压力。甚至如果特别顾虑着不想惹人生气，也能好好交流。
但松田阵平从来不是萩原研二。
萩原研二是发自内心地喜爱和朋友玩乐的气氛, 尤其喜欢女孩们的视线停留在他身上。越喜爱，便越关注；越关注, 便越敏锐, 于是得到更多的视线。
丰富充沛的情感, 绝佳的洞察力, 出色的交际能力, 造就了独属于萩原研二的舒适区。
松田阵平不一样。他聊得来的朋友不多，偶尔有零星的几个, 也会随着升学分班或者随便什么事情轻易走散。
萩原千速问起时, 他会后知后觉的吐槽一句，却从未真正为此困扰。
因为更多时候，松田阵平已经将目光投向精密复杂的机械制作，或者钻到哪个拳击馆里消磨一下午。
他越沉浸, 越会忽略周围的人，于是能将更多精力沉浸在自己喜欢的事情上。
松田阵平的生活方式，同样是他自己选择的最适合他的方式。
萩原千速过去常常会觉得研二和阵平的相处尤其奇妙。
早几年，松田阵平几乎将生活里为数不多的社交额度统统分配给了萩原研二。他时不时提起兴致和萩原研二去参加各种联谊和集体活动, 从中得到一点还行的乐趣。
而萩原研二安静下来时, 又总是和松田阵平在一块。他们偶尔出去骑摩托、学车, 常常在一起捣鼓机械或者模型，把零件拆得满屋子都是, 然后专注地坐一下午。
两个人性格迥异，又十分默契，像是齿轮一样过早的嵌合在了彼此的生活中, 以至于身上都带着对方的影子。
影子。
真的就只是带着一点点影子而已。
松田阵平不可能在二十多岁之后性格突变，觉得像是萩原研二一样被女孩子们注视着才更愉快。
更何况就算是研二，也不会明知道女孩子喜欢他却故意钓着对方。
只能是另有原因，有一个非常非常非常重要的原因，让松田阵平放弃了他喜欢的生活方式，甚至背离原则。
那一定不是一件好事。
“可以告诉我吗？”萩原千速担忧的问。
为什么要这么辛苦，是什么逼着你走到这一步，我要怎么帮你？
远处，岩崎介羽疯狂给荒海彩发消息。
【岩崎介羽：荒海姐你看见了吗！！千速姐在摸松田警官的脸，我也想摸！！】
【岩崎介羽：他们站在路边说话真的好像好像偶像剧场景，我悄悄拍了一张。千速姐真的只能是姐姐吗，我要浅磕一下了（忸怩）】
【荒海彩：你能看见他们在说什么吗？我感觉气氛有点奇怪。】
荒海彩所在的位置有点远，从后视镜看过去，只能看见两个不太清晰的身影。
【岩崎介羽：我这里也不能，他们都位置正好卡视野了，那几个家伙也看不清，更不敢凑过去，松田警官好像是不想让我们听到。】
那就没办法了。
荒海彩又等了一会，才看见他们分开，松田阵平往这边走来。
穿着黑西装的卷发男人上了副驾驶，神情却有些复杂，不知道在想什么。
荒海彩启动车辆往前开出一条街，看见松田阵平依然若有所思的模样。
松田阵平在想解释。
他想编造一个合理的、能够囊括现在发生的所有事情的解释。
过去的一个月，松田阵平不是没想过这件事，但是不可说的世界意识和游戏，以及注定发生并且还会发生的副本，几乎让这件事成了死结。
尤其萩原研二还在病床上躺着，他更不想冒险试探保密规定的边界。
而找理由让明明已经看见了这么多人死去的降谷零和诸伏景光相信他，更像是在折磨他们的原则。
所以他一直在被动的搪塞，也默认了降谷零和诸伏景光、甚至更多人会和他渐行渐远。
但昨晚，降谷零再次站到他家楼下。
今天，萩原千速明明已经觉得他做错了事，却没有生气，还是在担心他。
一次又一次，让松田阵平终于意识到，他好像做错了，或者说是选错方向了。
他以为是自己难得体贴一次，不想让他们为此困扰，反倒得到了相反的结果
“松田警官？”
车在十字路口停下，松田阵平回过神。
“怎么了？”
驾驶座上女人的黑色长发，被黑色的发绳简单的束在一起，利落地露出侧脸，
“您是在想怎么向萩原小姐解释吗？”
“……”松田阵平心情复杂的瞥她一眼，“我还想学你是怎么读心的。”
这位荒海会年轻的继承人，在游戏里搞事业比真正的本世界人还认真的玩家笑了，然后真的解释起来：
“您刚才发消息问我是不是也要过去偶遇，说明您很在意这件事。而萩原小姐对他们几个的亲近有些惊讶，说明她不太清楚我们的存在。而且您过来的太着急了，应该是刚知道荒海岛英和萩原小姐见面，就往这边赶。”
“那为什么不能是我刚刚已经解释完了？”
“因为您看起来一点都不轻松，就算是解释了，恐怕也没能说服萩原小姐。”
“……”
荒海彩看出松田阵平的默认时，心里却不像是表面上那样平静。
说实话，这件事有点太奇怪了。她玩游戏这么多年，还从来没见过任务NPC身边的亲友NPC，会因为玩家存在而产生怀疑的。
按理说不应该根据游戏情况，默认他们都是松田阵平的朋友/下属吗？
到底是故意设置了这种类似于打破了第四面墙的剧情，还是智能体自行演化时产生了什么误差？
荒海彩总觉得自己像是站在一个关键节点的位置，却不清楚应该往哪个方向推动。
劝说松田阵平把他所知道的一切告知其他人，会不会产生更多的和玩家有任务交互的NPC？劝说松田阵平继续保密，又会让他走向哪个方向？
荒海彩借着后视镜，望了一眼副驾驶座上的卷发男人。
他正看着窗外，绿树、行人、都在暗青色的双眼中飞掠而过，像是察觉到了她的注视，头转回来，敲了敲中控台：
“认真开车，要不然换我来。”
荒海彩收回目光，口中却道：
“换您来的话，那我担心自己一直看着您了。”
“你们看的也不少吧。都是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有什么可看的。要论长相，你们长的明明也都不错。”
卷发男人又把那点忧虑压了下去，丝毫没有要向她诉苦的意思，哪怕玩家本身应该承担大部分责任。
荒海彩想要叹息，
“松田警官，您这样会让我觉得……”
“觉得什么？”
“觉得留在这里的原因又多了一个。”
荒海彩说了一句有些超游但是不明显的话。
松田阵平却听懂了。
那片刻的怔愣落入了荒海彩眼里。
“现在原因好像又多了一个。”
荒海彩无声自语，接着拐了个弯将车停在一条巷口。
不远处，就是ED俱乐部。
就算是昨晚没答应降谷零松田阵平也没打算自己一个人去来这边，毕竟玩家里面还有一个既了解东京各个帮派的势力范围和内部情况，又十分想找到八朔真司的人。
荒海彩。
但是大城信幸又带来了新的消息，那个公安卧底曾经在这里和人见面，松田阵平又有点怀疑目野组背后的靠山是组织。
所以松田阵平又联系了渡鸦干部詹姆斯。
詹姆斯过来的时候，松田阵平已经在车上换好了衣服。
他穿过夜色走到这边的巷子里，然后差点以为自己走错了。
远处那个靠着墙、咬着一根点燃的香烟，穿着带铆钉和金属链的皮衣的卷发男人是谁。
卷发男人对他招招手，詹姆斯才发现他还带了一副皮质手套。
“松田先……”
松田阁下打了个手势制止了他继续说下去，然后指了指穿着浅灰色大衣的长发女人：
“认识吗？”
“认识。”他低下头回答。
“嗯，那把头抬起来，今天你和我都是荒海小姐的下属，和她一起去见ED俱乐部老板，所以你今天就直接叫我名字。”
詹姆斯还没从松田阁下要纡尊降贵装作别人的下属这件事缓过神，听到这，心都提起来了。
但还好，松田阵平接着说，
“哦对，换个假名，就叫……神奈吧。”
詹姆斯才松了口气，开口道：
“神……”
卷发男人侧过头，隔着墨镜看过来，詹姆斯生出几分不安，声音登时卡在了嗓子眼。
不行，根本喊不出来。
松田阵平看他这个样子，陷入沉默。
失策了，早知道来一个会演戏的，或者起码胆大点的。
上次那个黑泽阵……好像比起其他的人稍微好点。
松田阵平沉吟，又觉得临时把人叫过来不太好。
算了，他又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
“还有五分钟我们进去，你先把我的名字练熟。”
詹姆斯：……
荒海彩：……
她听不下去了，去一边接电话，也给这位看起来地位不低的渡鸦留点面子。
高大的金发男人站在松田阵平身边，原地磕磕巴巴地念了很多次神奈。但是念得再顺，只要松田阵平看过来，他意识到自己是在直呼谁的时候，都难免下意识地卡顿片刻。
眼看着对方越来越紧张，连汗珠都落了下来，松田阵平感觉良心都有点痛了。
他不打算再难为詹姆斯，正想说就这样凑合下，目光一转，忽然看见了一个眼熟的高挑身影。
第104章
隐约的窥探感一闪而逝, 琴酒微皱起眉，打量四周，没发现什么异常, 最后将目光落在在巨大“ED”霓虹灯牌上。
通讯频道里，基安蒂又一次发出笑声。
【这个俱乐部的名字, 老板怎么想的？】
大概是恶趣味吧。
已经酒吧内的诸伏景光这么想, 却看见西尔孚头扭到一边快活地吹了声口哨。
也不知道他在快活什么。
反正詹姆斯不太快活。
他正在极为羞耻的反复念松田阁下的假名, 每念一声, 都在拼命压下脑子里回忆起的松田阁下过去的赫赫名声和对下属极尽严苛的态度。
但神奇的是当他这么做许多次之后, 总感觉心里的压力真的减轻了许多，就在他快要成功的时候他顺着松田阁下的目光看见了……
黑！泽！阵！
“神奈, 时间到了, 我们进去吧。”
愤怒果然能让人忘记一切压力。
他流畅得像是从来没困扰过。
松田阵平收回目光，看向镇定的金发男人，产生几分怀疑：
“你刚刚真的不是演的？”
詹姆斯冷汗都要重新下来了。
“我怎么敢骗您。”
松田也就是随口一说，放过了这件事, 这时荒海彩也已经回来。
“我的人到了。”她说。
真下属到了。
所以当他们进入酒吧时，诸伏景光看见的就是荒海彩为首的一行七人。
浅灰色大衣的长发女人站在最前面，身后是左侧是未曾见过的身量极为高大的金发男人，另一边是……松田阵平？
卷发男人的墨镜遮住了小半张脸和眼睛, 皮衣上的金属饰品在五彩的射灯下尽情反射。
好刺眼, 感觉松田被大城信幸传染了。
诸伏景光又确认了一遍, 才相信自己没看错。
而这时，他们已经走向电梯。
诸伏景光怀着震撼收回目光, 在场内搜寻同样在酒吧内的剩下两人，西尔孚这时候已经在任务目标的对面坐下，正好背对着门口的方向, 应该是什么都没看见。
那琴酒呢？诸伏景光看了一圈，还是没看见刚刚才走进酒吧的琴酒。
人好像一眨眼就消失了。
松田阵平在进电梯之前打量了一下场内，却没看见黑泽阵，反倒看见了不动声色观察四周的诸伏景光，可能是在执行那个组织的任务。
那如果目野组真的和组织有关，等下如果他们闹出点动静，是不是就能立刻验证了。
还有，八朔真司有没有可能也在任务里。
松田阵平沉吟，然后打开了玩家行为日志扫了一眼，继而陷入沉默。
【xx年12月1日，玩家[八朔真司]得到NPC[琴酒]的通知，与NPC[琴酒]、NPC[苏格兰]、NPC[基安蒂]、NPC[科恩]汇合，得知今晚要绑架……高官的独子，借此控制该高官，阻止对方继续推进……政策。】
……做这种事是不是不太好？
景光那边需不需要帮忙？
电梯已经到了二楼，松田阵平一心两用，跟在荒海彩身后见了ED俱乐部的老板。
老板是一个略微有些发福的中年男人，听说是目野组老大的亲弟弟，即使前段时间两边发生了不少冲突，这时候还能乐呵呵的为荒海彩这位不速之客上茶。
“这两位兄弟眼生，好像从来没见过呀？”
荒海彩也一一做了介绍，于是松田阵平不得已得感受了一下什么叫做虚伪的热情。
荒海彩被俱乐部老板请到休息室坐着，松田阵平和其他几人一样站在荒海彩身后，结果荒海彩却看了过来。
松田阵平直接当做没看到，一转头却看俱乐部老板正看过来。
他的目光有些古怪，但很快又露出笑容，听见荒海彩说明来意之后，熟练地打起了太极。
“荒海小姐，瞧你说的，我目野组生意来来回回不就是那几个，哪有本事联系外面。前段时间好不容易搭上一个菊池佐，以为有门路，没想到也是个骗子。”
他那张白白胖胖的脸皱起来，苦呵呵的说，“后面的事，恐怕没人比荒海会更清楚了，现在的目野组……”
荒海彩不紧不慢地试探起来。松田阵平站在荒海彩身后，继续看八朔真司的任务。
【xx年12月1日，玩家[八朔真司]在听任务要求时走神，引起NPC[琴酒]怀疑，NPC[苏格兰]打圆场。】
【xx年12月1日，玩家[八朔真司]偷听NPC[苏格兰]和NPC[琴酒]说悄悄话，得知到自己被NPC[琴酒]迁怒。】
【xx年12月1日，玩家[八朔真司]计划单独去收集信息，以便骗出任务目标，被NPC[琴酒]以任务机密为由严厉拒绝，且在任务前都不能单独离开。玩家[八朔真司]不满，认为这不符合情报组执行任务时的习惯。】
【xx年12月1日，玩家[八朔真司]在安全屋内呆到了晚上。】
【xx年12月1日，玩家[八朔真司]戴上了全程开启的通讯耳麦，进入ED俱乐部找到了任务目标NPC[岸政佑]】
【xx年12月1日，玩家[八朔真司]观察到NPC[苏格兰]似乎一直在看着他。】
松田阵平的眉头微微拧起又松开，然后惊讶地发现荒海彩不知道怎么，已经让俱乐部老板承认了做一些‘中介生意’。
他抽出几分心思回来听他们交流，但越来越好说话的俱乐部老板，在说到那天晚上的石塚有茂后却态度变了，咬死了不再松口。
松田阵平耐着性子听了几句，意识到陷入了僵局。
怎么别人都能说，只有石塚有茂不行？
总不能他来的次数多……还真挺多的。
松田阵平翻了翻日志，忽然顿住。
【xx年12月1日，玩家[八朔真司]听见NPC基安蒂再次嘲笑ED俱乐部的名字，愉快地吹了一声口哨。】
手按在荒海彩背后的沙发椅背，又在她背上轻轻敲了几下，才故意如同知情人一样开口问：
“他有什么值得你为他守口如瓶？因为你太喜欢ED俱乐部的名字？”
八朔真司的日志里甚至没有俱乐部老板的名字。
俱乐部老板的表情变了一变，他随意地往松田阵平的方向一瞥，但目光中阴沉一闪而逝，接着又乐呵呵的说：
“荒海小姐身边的人似乎不太懂规矩啊，要是我敢在我哥和荒海会长说话时随便打扰，我哥可要扒了我的皮。”
松田阵平挑眉，接着眼神警告想要摸枪的詹姆斯。
而荒海彩却没被俱乐部老板带跑偏，
“我的下属就不劳您指点了，不过您对下属，恐怕都没有对石塚有茂那么上心。”
她平淡地问：“那到底是石塚有茂来找你帮忙，还是你为他做事？”
俱乐部老板的脸颊抽搐了下。
“荒海小姐说笑了。”
松田阵平听烦了，绕了一圈，叮叮当当地坐在沙发扶手上，抛了一下手机，
“你不愿意说，那叫你哥过来，问问他为谁做事？”
松田阵平发誓，他只是随口一说，充其量是小小报复下刚才俱乐部老板的眼神，有一丁点威胁恐吓的意思。
但他话音还没落，詹姆斯和荒海彩带来的四人几乎是同时拔枪，指向了周围几位保镖和俱乐部老板本人。
而俱乐部老板身后的人大概没想到他们会说动手就要动手，慢了一步，拔枪的动作都僵在一半。
恐吓，猝不及防变成了货真价实的生命威胁。
俱乐部老板的目光一下子从怨毒变成了清澈。
松田阵平：……
他镇定地靠在沙发上，大脑飞速转动，就要开口想找个理由收场，荒海彩却说话了。
年轻女人坐在沙发上，腰背挺直却姿态自然地，从松田阵平这边看过去，只能看见她和平日里不同的、近乎冷漠的神情。
“既然这样，那就请现在联系吧。”
松田阵平的话一下子卡在了嗓子里。
俱乐部老板脸上的肉一抖一抖，目光飞快的扫了他，然后看向荒海会，居然在这种情况下挤出来了一个比刚才友善的多的笑容。
“荒海小姐，你、您何必呢？难道荒海会想要彻底和目野组交恶吗。”
他看荒海彩毫不动摇的样子，咬了咬牙，大声道，
“难道大名鼎鼎的荒海彩，实际上耳根子软到连这种大事都要听一个小白脸的话吗？”
荒海彩：……
松田阵平：？
松田阵平在被震撼，八朔真司在震撼别人。
“石塚侦探，你在看什么？”
化名石塚有茂的瘦高男人窝在深红色的卡座里，英俊的脸上带着看好戏的笑容，指了指远处一对异性情侣，
“那个男人，如果是你应该能看出来吧，他是个gay。”
对面，穿着浅色格纹西装看上去风度翩翩的男人笑容隐隐僵硬，
“你在说什么？这我可看不出来。”
“啊——”石塚有茂夸张地张开嘴，然后露出懊恼的表情，“那我拿到的录像就是假的了，这可怎么办？不如还是卖给……”
他作势起身，然后被格纹西装男一把抓住了手腕。
“多少钱？”
石塚有茂的表情却更惊讶了，他又低头看了看两人贴在一起的手，
“我吗？那可就很贵了。”
通讯频道里寂静无声。
又过了几分钟，松田阵平眼睁睁地看着日志里刷出了一条。
【xx年12月1日，玩家[八朔真司]成功引诱了NPC[岸政佑]。NPC[岸政佑]给了玩家[八朔真司]一张银行卡，并邀请玩家[八朔真司]一起去酒店。】
第105章
俱乐部老板一时激愤, 但立刻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
就在他开口后，本来虽然冷漠但还算客气的荒海彩抬眸，眼中蓄起冷意。站在沙发后面的金发男人手臂上的肌肉隆起, 更像是随时能扣下扳机。
俱乐部老板额头渗出冷汗，嘴唇翕动, 想要说句好话, 挽回局面, 却忽然听见一声低笑。
本来坐在沙发扶手上, 懒洋洋倚着沙发椅背的卷发男人居然没生气, 反倒像是听见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以拳抵唇, 笑了起来。
“好吧…咳咳…行。”
他长得相当俊美, 即使穿着一件过分亮眼的皮衣，墨镜和额前垂下的微卷发丝又遮住了上半张脸，也能从高挺的鼻梁和流畅的下颌中看出几分痕迹。
此刻一手按在沙发边缘，笑得难以克制, 清咳了两声才缓过来，墨镜也因为他的动作沿着鼻梁微微下滑。
俱乐部老板不安地发现，荒海彩目光立刻被吸引过去了，然后手指忍不住向上抬了抬。
“墨镜。”
荒海彩的声音比和他说话时柔和了不止一个度。
卷发男人便抬手推了推墨镜。
“我大概知道怎么回事了。”
他的目光扫过来, 带着几分嘲弄。
“你们被他威胁了吧, 他手里的东西能让你们目野组完蛋, 所以你才咬死了一个字都不敢说？”
“让我想想，从什么时候开始？应该是这个月……七八号以后, 他忽然出现，说出了不少只有你们内部才知道的隐秘，而你们以前从来没听说过他。“
俱乐部老板觉得这个叫神奈的人简直是恶鬼, 他到底是怎么推断出来的？
卷发男人却根本不会给他解释，只嗤笑一声，“现在告诉我，昨天的爆炸，是不是他找人做的？”
他脸色灰败地点了点头。
“就是你说的那样。”
松田阵平结合日志推断出了完整的事情经过。
目野组算是八朔真司过去借组织力量，给予了部分扶持的势力，但并没有完全和组织搭上线，只认识八朔真司一个人。
但是11月7号八朔真司的影响力被扣除，目野组也彻底和组织断了关系。之后八朔真司想继续利用目野组，于是利用脑子里的情报威胁了对方。
他想着，看了一眼荒海彩，见她露出几分了悟和恍然，就知道她大概也已经想清楚了。
那剩下的只有另一个问题，组织在公安的卧底为什么过来在这里和人见面，见的是谁。
“你听说过寺田宏之吗？”荒海彩问俱乐部老板。
俱乐部老板露出茫然的眼神，松田阵平却一下子回神。
这名字就是大城信幸给他的那个卧底的名字。荒海彩连这个任务都一并关注了？大城信幸居然肯告诉她……
松田阵平稍觉不妙。
为了掩饰组织存在，他编造这个任务描述时，只说了是渡鸦分裂的另一派在公安安插了卧底，没有这个卧底在调查诸伏景光的事，所以描述中不可避免的有一些漏洞。
比如绿川雅也那天为什么会去调查死亡的公安警察，然后被渡鸦（组织）追杀。
只有大城信幸一个人还好，他很相信景光，不会在意这些。但荒海彩就不好说了……
眼前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松田阵平咳了一声，“我出去一趟。“
再不下去八朔真司就和那个什么高官的独子去酒店开房了。
他推开门，詹姆斯本想要跟着，但是刚稍微转了一下，就被松田阵平一个眼神钉在原地，只能留了下来。
黑泽阵在俱乐部，松田阁下还独自出去了。
看松田阁下把门关上，高大的金发男人轻微扯扯嘴角，目光森然地看向那个碍事的俱乐部老板。
俱乐部老板：……
他僵硬地对荒海彩堆出笑容。
不对吧，怎么你的下属对那个神奈的态度也明显不对劲，你们荒海会内部这么开放的吗？
不知道自己的名声在持续遭受打击的松田阵平出了门，转了一圈，最后选择了楼梯。
毕竟刚才进来的动静太大，除了景光以外，可能还有其他组织的人已经注意到他了。
他选了几乎没人走的消防楼梯，刚走近，忽然隐约听见了一点动静。
那边的人似乎也察觉了他，安静了一瞬，随即自然地推开了门，像是路人一样就要离开。
松田阵平面无表情地拦住了他。
“你来干什么？”
“这件事和你……”
“要我直接联系你的上司吗？”
风见裕也沉默了。
“看来是他安排的行动。”
松田阵平目光稍稍向左移看向一直打开的、八朔真司玩家行为日志。
“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他知道为什么自己今天看八朔真司的日志时，总觉得哪里有些奇怪了。
八朔真司，你蠢死了。
八朔真司打了个喷嚏，怀疑是谁在恶毒的说他坏话。
他正在和岸政佑进行毫无意义的调情。
因为游戏不允许实质进展，当然，他也不想。
所有玩家的随机外貌基本都比一般水准高些，最差是五官端正或秀丽，别管脑子里缺几根筋，表面上看起来都人模人样。
先不说玩家主动勾引NPC的事，就当初克拉伦斯那张脸……只能说美国还是太危险了，多亏了游戏保护。
而有些地位又还长得不错的男人，自信心相比普通人会膨胀个三五倍。八朔真司只稍微误导，就轻易地让对面的岸政佑认为他是既想要钱，又稍微动了点别的心思。
岸政佑理所当然地生出了不仅给钱，还要怀柔稳住“石塚有茂”，然后慢慢拿捏他的想法。
但现在还不够，现在岸政佑又还在试探他，答应的太快，会引起他的警觉。
频道里，基安蒂低咒了一句，
【你在干什么？不应该想办法把人骗出来吗？】
琴酒说这次的行动很重要，若非如此，她也没机会听见直播听见西尔孚这种情报人员做任务。
可她实在看不出来西尔孚有什么认真任务的意思，反倒开始在和对方兜圈子。
【基安蒂，安静，做好你自己的事。】
基安蒂悻悻地闭上了嘴，但琴酒却并不像他的声音一样平静。
因为俱乐部里出现了一个不应该出现的人。
琴酒的手机震了一下，他低头，发现果然是贝尔摩德的消息。
【亲爱的Gin，你还在我们的猎场里吗？——贝尔摩德】
【现在还算是你的猎场吗？——琴酒】
俱乐部的某个角落里，样貌普通的黑发女人嘴角勾起幸灾乐祸的笑。
【我倒是希望西尔孚没有问题了。否则一旦在酒吧里动起手，引起楼上那位关注，你可怎么办呢？——贝尔摩德】
琴酒不再回复，贝尔摩德又紧接着发来消息。
【苏格兰亲眼见过松田阵平吧，他刚刚应该也注意到了。你最好提醒他一下，免得到时候他看见你和那位调情时被吓到了。——贝尔摩德】
琴酒已读不回。
而话题中的苏格兰、诸伏景光也在打量深红色卡座的西尔孚，却没能从对方的动作中看出端倪。
西尔孚什么也没有发现。
昨天的爆炸案后，公安查到了动手的人，并且抓住了其中两个，他们承认了和八朔真司有关。
虽然这件事情可以说得上是渡鸦内斗，而渡鸦甚至不能写在向上递交的报告里，但是他和zero还是想办法把这件事情留了档。
只是改成了八朔真司想促成组织和渡鸦的冲突。
然后故意让被他们刻意留下的那位组织卧底从公安的档案里看见。
毕竟经过这几日的确认，他和zero都觉得组织在警视厅内安插的人还没找到公安派出的卧底是谁，上一次传出去的消息，大概也只是确实有这么一个人。
既然组织需要一个公安卧底，而这个卧底必须是前几天在东京的人，那么他们就给一个公安卧底。
比如八朔真司。
今天的行动就是组织对八朔真司的试探，也是诸伏景光和降谷零给他的陷阱。
松田阵平看着风见裕也，把事情的经过连了起来。
为什么日志里琴酒对八朔真司态度苛刻。
为什么任务全程都要佩戴通讯耳麦。
为什么景光一直观察八朔真司。
不是因为任务目标重要，而是组织在利用一个极为重要的目标，试探西尔孚是否会联系公安破坏任务。
只要公安出现。
“松田警官，我不知道你是怎么猜到的，但不要插手这件事。”
松田阵平不清楚风见裕也对渡鸦知道多少，现在对他的态度居然依然很好。
“只要他行动，我们的人就会制造意外，而如果有人给他传递消息，他一样会引起组织的怀疑。”
“噢，这样啊。”松田阵平慢吞吞说。
一楼，八朔真司已经打算带岸政佑离开俱乐部。
这时，游戏系统忽然提示私聊消息。
【岩崎介羽：……那个，松田警官让我转达几句话。[流泪猫猫头jpg]】
【岩崎介羽：他说，不想死的话就待在那别动。】
第106章
松田阵平已经走到楼梯口的位置, 这里光线很暗，除非走近，否则只能看出一个模糊的身影, 但却适合观察一楼的情形。
他扫视一圈，轻易地找到了八朔真司, 恰好八朔真司看了过来, 两人隔着闪动交错的缭乱光线, 隔着攒动着的人群, 视线相撞,
通讯频道里，正有一搭没一搭和岸政佑说话的八朔真司突兀安静了下来。
“石塚？”
岸政佑声音带着疑惑, 通讯频道前的几人也带着疑惑。
“西尔孚？”基安蒂没忍住又开口了。
坐在一楼某个单人圆桌前的诸伏景光则清晰地看到, 八朔真司稍微动了动，往卡座内缩了缩。
如果之前从诸伏景光的角度能看见西尔孚的半个身子和侧脸，现在只能看见一点衣角。
等下，之前西尔孚和那个岸政佑是侧面相对, 如果西尔孚外内侧去，那现在岂不是……
通讯频道内，喧闹的音乐声中，忽地传出了少许衣物摩擦声。
视野更好, 同时能正面看清楚那两人的动作的贝尔摩德表情古怪了起来。
【西尔孚在躲人。——贝尔摩德】
同样知情的苏格兰也发来消息。
【我没看到任何人给他传递消息, 但他突然紧张起来了。——苏格兰】
琴酒还没来得及回复, 却察觉一道窥探的视线，就像是刚才门口时……
他第一时间就关了通讯频道, 瞳孔一缩，向左后方看去。
“吓到你了？”
松田阵平刚才稍微走了两步，就在这里看见了黑泽阵。
银发男人盯着手机, 神色冰冷。
不像好人，比他不像好人多了。
松田阵平以前就隐隐觉得渡鸦成员身上都有点违和感，明明如此守规矩，却言谈行动中都带着肃杀血腥。但现在他已经知道了原因——他们本来就是这样的恶人，只是记忆被修改了。
詹姆斯曾经是组织的代号成员爱尔兰威士忌，没准西尾瑛、以及眼前的黑泽阵也是。
松田阵平暂且压下那点别扭不适，
“你帮我做点事。”
他并未发觉到自己的态度越发强势。因为银发男人只是如上次一样，毫无异议地答应了下来。
“看见了吗？”
他右手按在黑泽阵的肩膀上引导他的视线往八朔真司的方向看，手掌下肌肉紧绷了一瞬，又缓慢放松下来。
“……看见了。”黑泽阵的声音微微沙哑。
“引他离开酒吧，动静小一点。”
松田阵平走下楼梯只花了一分钟，也只花了一分钟考虑这件事怎么解决。
因为紧接着，他忽然意识到，如果他想从这里带走一个人。
组织、公安。
没有一方能阻止他。
他不需要任何手段、任何计谋。他只要站在这，让所有人看见这件事是他做的。
一切就结束了。
至于八朔真司被组织怀疑的事，本身一时半会也解决不了。
八朔真司并不是真蠢，他掌握的组织情报可能远比降谷零和诸伏景光要多，只是一时没想到自己会被怀疑。只要他反应过来，自己就能解决。
所以他今天要做的无非就是两点：一，阻止公安进一步陷害八朔真司，二，确保公安不趁机抓走八朔真司。
那就让渡鸦的人来引走八朔真司吧，然后让八朔真司自己解决后续！
松田阵平直接而暴.力地决定了事情走向。
琴酒僵立在原地。
卷发男人在他身边叹了口气，缓而长，“你知道我为什么让你去吗？”
那只手依然按在他的惯用手的肩膀上，像只是随意一搭，但又像是某种警告。
琴酒神色不变，心中却猛然窜起一股悚然。
他确实在躲避松田阵平，但原因并非贝尔摩德所取笑的那样。
琴酒知道自己是在什么情况下进入了松田阵平的视线，自然也清楚松田阵平对他跟本没有额外的想法。
松田阵平身边那么多人，想要什么样的没有？他又不是贝尔摩德，不觉得自己有这个能耐引诱对方。
松田阵平故意对他宽和，多半只是恶劣地想看他这个“伪装的渡鸦”不安却只能配合的样子。
结果贝尔摩德被松田阵平的态度误导，而贝尔摩德的态度又进一步误导了朗姆和boss，才导致了这一连串的误会。
琴酒无意解开误会，甚至故意借此从Boss甚至朗姆那边拿到不少补偿。
他应得的。
毕竟……真正的危险在这。
左肩上的温热透过衣物一点点渗进来，松田阵平近得可以随时制住他。其实在松田阵平靠近之时，琴酒有几次可以和他拉开距离的机会，但他始终没有。
他克制住条件反射的反击动作，尽可能表现出被拆穿后诚恳的道歉态度。
“您已经猜到了……”
我的真实身份。
“嗯。”
松田阵平猜到了黑泽阵过来的目的。
突然死了一连十四个人，而且是跟在他身边的人，松田阵平知道渡鸦内恐怕会悄悄调查。而恰好在这个关键的地点碰上黑泽阵，他来干什么已经不言而喻。
“你觉得他为什么这么做？”
琴酒只犹豫了不到半秒，就直接吐露了组织根据从公安内部得到的情报的推断，
“他想挑起组织和渡鸦的矛盾。”
“原来你们也是这么想的。可惜猜错了。”
卷发男人神情意味不明，下一句话却像是拿着锉刀锉过了琴酒的神经，
“八朔真司，就是西尔孚，之前其实是渡鸦的人。”
琴酒过去的二十多年里，有一半的时间留在日本，如今却蓦然发现，日语也是一门极为陌生的语言。
“渡鸦？他是渡鸦的人？”
他重复了一遍，大脑的转动都有些迟缓了。
他们不是在怀疑西尔孚是公安卧底吗，怎么转眼变成了渡鸦。朗姆和boss不都认为渡鸦不会往组织内安插卧底吗？
松田阵平却解释了。
“现在不算，他早几年就已经离开了。至于对我的人动手，算是我和他的私人恩怨。”
说这话时，他望向西尔孚的位置。
琴酒着松田阵平的视线望过去。西尔孚还在和岸政佑交流，但目光时常不着痕迹地转动。
之前琴酒会以为西尔孚是在寻找公安，但现在看来，恐怕西尔孚是想要确认松田阵平是不是还在场内。
这种渡鸦内部的秘辛，松田阵平居然毫不在意向他这个组织干部吐露。
琴酒推测这可能是一种允许，于是试探性地继续深入询问：
“之前我们调查他的情报没有这部分。”
“全都被抹去了。现在渡鸦的人，也都已经不知道他的存在。”
现在西尔孚才二十多岁，就算是他在几年前就已经离开渡鸦，也远远不到渡鸦的人都遗忘的程度那只能是……西尔孚相关的人都被处理掉了。
短短几句话，却暗藏渡鸦内部的一段血腥的过往。
随之而来的又是新的问题。西尔孚为什么会离开渡鸦，为何与他相关的人都被渡鸦处理，他却能全身而退？
琴酒冷不丁想起， Boss似乎做过类似的事。
当初输给渡鸦后，Boss对所有知情人下了封口令，彻底掩盖渡鸦的存在。而渡鸦对西尔孚的做的，和当初的boss的一模一样。
难道西尔孚手里掌握着某些足以从渡鸦保全自己的底牌？
西尔孚过去在琴酒眼里面只是一个普通的新人。明明有几分聪明，却又莽撞到和卡尔瓦多斯闯入明立流的蠢货。
但现在想想，假如西尔孚其实了解渡鸦内部的情况，如果不是卡尔瓦多斯贸然开枪，那一趟其实并没有什么危险。
琴酒生出几分心思，却并未表露出来，顺着松田阵平的话询问：
“那他找上ED俱乐部……”
“这里最初算是他的。”
松田阵平感觉八朔真司真的怪可怜的，他说两人有恩怨时其实都有点心虚。因为这分明是八朔真司有恩于他，然后他有仇于八朔真司。
而他这种不自觉地愧疚感，也顺着他的语气流露出来了几分。
琴酒：……
他悄然推翻了上一个猜测。
松田阵平对八朔真司居然没有杀意，甚至没有明显的恶感。
一个即使间接杀了松田阵平身边十多个人，也没有真的惹怒松田阵平的人。
一个曾经深入渡鸦内部，了解渡鸦现今情况、甚至可能掌握着渡鸦某些隐秘的人。
松田阵平甚至亲自为了西尔孚向组织解释，还特意让他去做这件事，并彻底掩去了自己在这件事中的作用。
为什么，总不可能是怕西尔孚不接受他的“好意”。
琴酒因为这个想法犯了恶心，克制着没让嘴角抽搐一下。
这可能是松田阵平的新游戏。他提醒自己别再去猜疯子的想法。
“那他旁边的岸政佑，您打算怎么做？”
自己的任务是成功还是失败，居然要决定于别人的一句话。琴酒悄然掩住了眼底的冷光。
“他吗？”松田阵平却仿佛看出了他心里的想法似的，低笑了一声，“你觉得这里谁的人多？”
琴酒顿住。
他重新看向场内，忽然发现，隐晦的在场内观察扫视的人越来越多。
几乎到了每三五个中就有一个的程度。
这些人都是松田阵平过来之后才慢慢进入俱乐部的，但他们全都是职业各异，身份各异的普通人、举手投足间没有任何的训练痕迹，更没有警惕心，和路边的普通人一模一样。
可是他们此刻，却整齐划一的观察周围，几乎到了诡异的地步。
“杯户购物广场群聊”
【找到了没有？我们的松田警官在哪！不是说下楼了吗？】
【松田警官松田警官松田警官，你到底在哪在哪在哪？】
【我想看穿铆钉皮衣的松田警官，我想看身上带金属链的松田警官，我想看戴新墨镜的松田警官！不让我看到换了新皮肤的NPC，我会立刻、现在、马上失去所有的美好品质。】
【完全没找到，松田警官不会已经离开了吧？】
【不要啊，怎么会有特殊NPC背着我们悄悄换限时新皮肤还不给我们看啊，第二人生我恨你！】
【喜报！！！仓辻大佬查了监控了，松田警官没有出去，还在俱乐部里！】
稍有些萎靡的玩家们立刻振奋了起来，瞪着仿佛探照灯一样的大眼睛，试图在人群中找到松田阵平。结果，先有了意外收获。
【欸，怎么还有人坐下和别的NPC聊天去了？哇，那是在搭讪吗？】
一个、两个、三个玩家，发现了格格不入的八朔真司。
就在有玩家想过来之前。八朔真司冷静地、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地、将自己的手轻覆在了这位长得还行的岸政佑手上。
穿格纹西装的男人目光动了动，反手握住了西尔孚的手。
琴酒看见这一幕的瞬间。
旁边，松田阵平的呼吸突然乱了。
第107章
玩家们不是松田阵平叫过来的。
起先, 只是偶然有一个玩家看见了穿着皮衣的松田阵平。
他震惊，揉了揉眼睛又揉了揉眼睛，发现自己没看错之后, 狂喜地发在论坛上。
【好辣，太辣了！穿铆钉金属链皮衣的松田警官好帅！】
[什么, 什么皮衣？什么铆钉？]
楼主上传了几张抓拍的俱乐部外的模糊图片, 即使看不太清, 也依然能看见松田阵平穿的绝对不是平时的黑西装。
意识这不是恶搞整蛊, 而是真的之后, 做日常任务的、调查爆炸案的、什么都没干只是在捣乱的，建模型的、试图找人约稿画松田警官的, 不断给管理员发申请试图让系统同意用真人照片做周边的都一下子兴奋了起来。
[原来松田警官会换别的款式！我以为他只有黑西装, 黑西装和黑西装！！]
[我之前一直纳闷到底为什么松田警官每天都是同一款式黑西装加墨镜，上次在医院看见了一件昂贵的，但是也就是面料换了啊，款式基本还是一模一样。明明别的NPC都会换衣服。]
[我以为这是游戏里为了凸显松田警官的特殊所以故意设定的……]
[我以为是任务触发, 所以一直在找有没有什么任务能让松田警官换衣服。]
[那今天会不会有别的任务？]
[为什么不能是游戏公司打算将来开氪金通道？]
[氪！我可以氪！就今天这一身，请焊死在松田警官身上，啊啊怎么还有黑色的皮手套，我要不行了……]
[你也看见了, 你们的动作怎么这么快？！]
[我只是远远的看了一眼……再追过去就找不到人了。]
就这样, 正在下楼的松田阵平顺手打开日志时, 发现东京几乎所有认可度大于5的玩家都涌进了ED俱乐部。
他吓了一跳，问了岩崎介羽才知道了怎么回事。
……只是换了一件衣服而已。
松田阵平心情微妙地决定, 从明天开始，继续把黑西装焊死在身上，
不过, 来都来了。
他开始编辑任务。
而八朔真司这边，放弃脸面的速度还是慢了一点。
一部分玩家确实因为他正在色诱NPC而礼貌地没去打扰，但是刚才消息已经发在了群里，所以吸引了更多不能读懂空气的玩家。
挽着好友手臂亲密说话的年轻女郎、勾肩搭背嬉笑打闹的不良青年。
独自坐在吧台前喝酒的、漫无目的走来走去的、四处拍照和人打招呼的……
同时看向八朔真司……身边的NPC岸政佑。
他们的目光中看不出半点恶意，却忽地让人头皮发麻。
那是……像是观察蚂蚁、观察更低一等的异类的纯然的好奇目光。
沐浴在这种异样目光下的岸政佑身体僵硬，装作普通客人的保镖精神紧绷。
而二楼走廊上，贝尔摩德猛地收回望向“渡鸦们”的视线，将半个身体藏在阴影中。
她平复了一下急促的呼吸，拿出手机快速地按下一连串文字，却在选定琴酒为邮件收件人顿住。
最低亮度的微弱白光映在她光洁细腻的皮肤上。
屏幕上面的黑色文字一个个被删去。
半晌，易容的黑发女人略错侧过身，往楼下某个隐蔽的位置看去。
从松田阵平走向琴酒，琴酒关了通讯后，她就没再敢给琴酒发送任何消息。
她没有过于频繁的直接观察那两人，只能将目光放在周围反光的物体和地面模糊交叠的影子上。
但这回，她忽然从附近发现了一个身影。
贝尔摩德眼神闪了闪，下了楼，
基安蒂本应该留在外面。
假如仅仅是西尔孚不再出声和琴酒关了通讯，她和科恩还不至于私自行动。
但他们在俱乐部外看见了那天从明立流带出西尔孚和卡尔瓦多斯时守在医院外面的人。
那些人虽然看起来蠢，但他们实际上是渡鸦的人啊！！
基安蒂低咒了一句，从后门进来，东绕西绕，却先看见了几步之外阴影中穿灰色外套的男人。
他不知道已经在那站了多久，双手抄在兜里，半倚着装饰着花纹的承重柱，蓝灰色上挑眼斜扫过来，是以前从未见过的凌厉淡漠。
苏格兰。
他已经注意到了基安蒂，动作极为缓慢地轻轻竖起两根手指置于唇边。
偏是此刻，身后又传出极轻的脚步声，基安蒂敏捷转头，就看见那张那个陌生的黑发女人发出熟悉的女声：
“是我。”
基安蒂震惊，“你怎么……”
又是一模一样的噤声动作。
这时候再没察觉出异样，那基安蒂就是真蠢了。
她扫视四周，却没找到让这两人警惕的原因。
是耍她吗？！基安蒂哪有耐心，就要开口质问。
但就是这时，距离苏格兰的位置约摸五六步远，被绿植和铁架遮挡的一个视觉死角的位置，忽然发生了一点光线变化。
狙击手的本能让她看了过去。
那里有两人贴得极近，影子几乎重叠到了一处，偶尔射灯的光芒从绿植和铁架的缝隙中穿过，隐隐能看清其中一人的银色发丝。
基安蒂凝固了。
像是被按下了清除键，她脸上烦躁不爽变成空白，又从空白转成茫然和震惊。
她的脖子一厘米一厘米的往回转，视线随着颈椎转动，在触及苏格兰平静又暗藏汹涌的目光时，嘎嘣一下，基安蒂清醒了。
【好歹是公众场合，你们不要太出格。】
通讯频道里传出西尔孚的声音。
第一个强行凑过来想打招呼的玩家讪讪一笑，眼睛滴溜滴溜滴在八朔真司和男NPC交叠的手上打转。
八朔真司缓慢往后抽手，没抽动。
岸政佑紧紧地攥着他，刚才的风度和自信只剩下强撑的一两分，掌心都已经渗出汗水。
俱乐部的气氛悄然变了，许多普通客人虽然不能敏锐地察觉出发生了什么，但那种诡异的不安感也迫使他们逐渐远离漩涡，往俱乐部门口移动。
现在整个一楼近八成的人都是玩家、让剩下的公安都显得突兀了。
【石塚，这是你的朋友吗？】暴风眼中心的男人嗓音已经哑了。
【要不你猜一猜，可惜不管对不对，我都不会发奖励。】
西尔孚居然还能再这种时候开玩笑，他的语气听上去出奇的冷静，仅从声音完全看不出来他已经被渡鸦的人包围。
而岸政佑眼里，事情的性质已经完全变了。
“你们是一伙的，你们想抓我？”
那个凑近的光头男人听见这句，疑惑地看了看他，
“你谁？”
岸政佑的愤怒和不安还没彻底表达出来，就被硬生生堵了回去。
“岸政先生，我只是让你猜一猜，是你自己想多了。”
旁边的石塚有茂笑了，他的话像是安抚，但神情却是截然不同的模样。
暧昧中带着嘲弄，嘲弄中又透出丝丝亲昵。
唇角微微翘起的弧度、眼神透出的情绪，甚至脸上肌肉的走向，轻微变化的肢体动作，以精妙的演技构建组合，转瞬间，形成一种奇异的吸引力。
明明人一直就在眼前，但此刻却完全不像是刚才那个有点投机心思又手段拙劣的私家侦探。
像是什么？
岸政佑不知道，只是看着他，不能移开视线。
笠原滝也和其他没见过世面的玩家，因为这忽然产生的特殊氛围而呆住了。
贝尔摩德却猛然瞪大水绿色的双眸，从容不在，惊愕浮现。
这明明是……
明明是故意的。
松田阵平今天不知道被八朔真司震惊了多少次，现在已经麻木。
他冷酷地发布了新任务。
【意外硝烟（二）>偶遇石塚有茂】
【任务描述：你们在ED俱乐部发现了一位特殊的同伴石塚有茂，他居然对你们十分警惕，难道他就是那个被渡鸦首领误导的人吗？你们产生了怀疑。】
【任务目标：询问石塚有茂警惕的缘由】
【任务奖励：积分+15】
玩家们看热闹的大脑一下子清醒了。
距离最近的光头男人，也就是玩家笠原滝也正要开口，一块白色的桌布裹挟着花瓶、玻璃酒杯猛然扬起冲着他和其他几个玩家的方向当头罩下。
砰的一声。
桌子掀倒，玻璃破碎，夹杂着兴奋的惊呼声响起。
松田阵平眼前的玩家行为日志，已经刷新出一条新记录。
【xx年12月1日晚，玩家[八朔真司]使用了技能：假面舞会】
【xx年12月1日晚，玩家[八朔真司]获得了一次性道具：强力钩爪】
【强力钩爪：随机命中距离恰好为三米的非生命目标，将使用者拉到目标附近，使用者缺乏锻炼可能导致手臂脱臼、骨折，如果中间遇到障碍物不会停止，请谨慎使用。】
【身份价值及影响力已扣除】
松田阵平：……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假名舞会抽出的道具必须立刻使用。
松田阵平怀着复杂的心情，先一步找到了可以使用这个道具的位置，然后就看见寒光湛湛的金属钩爪精准抓住了他视线中的二楼栏杆。
琴酒：？
贝尔摩德：？
诸伏景光：？
“靠，他之前把这玩意藏在哪了？”
基安蒂震惊出声，但是一楼已经爆发出更大的喧闹声，恰好掩盖住了她的声音。
而八朔真司已经嗖一下子，站在了正好转到这边走廊上的荒海彩面前。
八朔真司：……
“我今天是运气倒数第二差的人。”
他举起钩爪，荒海彩举起枪。
八朔真司立刻垂下手，把钩爪往阴影里一扔。这条走廊上只有他们两个，所以一次性道具立刻化为虚幻消失。
在努力避开枪口失败后，八朔真司举起双手倒退。
“我只是有点事情想问你。”荒海彩虽然没放下枪，但是态度却十分客气。
结果八朔真司反问，
“是你们想和我聊一聊，还是松田阵平想和我聊？”
“你想和谁聊都行。”荒海彩道。
“你还在信他的话？你真的不觉得那里有问题？松田阵平怎么和你说的？”
八朔真司喋喋不休，像是在询问，但几乎要退到出荒海彩以外所有人的视线之外。
荒海彩怎么可能看不出来他是想趁机下线。
她就要扣下扳机，瘦高的英俊男人忽然停下，收敛了所有的表情，嘴唇无声微动。
“我不是在骗你，也不是在拖延时间。”
“小心，别太相信他。”
荒海彩怔住，八朔真司却趁机折身往阴影处一扑，扑到了一楼所有人看不见的角度。
他的身影立刻虚幻。
【xx年12月1日晚，玩家[八朔真司]劝说玩家[荒海彩]不要再继续相信特殊NPC[松田阵平]】
【玩家[八朔真司]已下线】
琴酒看不见玩家日志，也看不见八朔真司消失，但却能看见本来举着枪的荒海彩忽然放下，对着楼下摇了摇头。
不少人发出惊讶和遗憾的声音，琴酒模糊地捕捉到了一些质疑。
“跑了，居然跑了？”
“荒海老大的……居然抓不住他？”
“不会吧……他的……是什么？”
琴酒也觉得那种情况下，西尔孚应该不可能跑掉，除非荒海彩故意放走了他。
他转头看松田阵平，卷发男人脸上却没有半点惊讶，像是对这个结果早有预料。
“你先走吧，这里没你的事了。”
松田阵平视线扫了一圈，只看见公安的人趁机带着岸政佑和普通人一起隐蔽地撤出，却没找到诸伏景光和组织的其他人，也不知道是撤出去了还是躲在别处。
但是也没关系了。
他走出去，走到喧闹的玩家中。
最近的一个玩家先发现了他，本来正有些丧气的表情一下子消失，眼睛亮了起来。
紧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越来越多的人看向他。
像是往滚水里扔下冰凉的铁块，沸腾骤然而止，一切声音都消失了。
只剩下炙热的、灼热的、滚烫的目光，凝结在了松田阵平身上。
卷发男人什么都没说，只是往下压了压手，制止了他们可能发出的声音。
“把这里恢复原样。”
任务发到一半，松田阵平看着因为没抓到人还有些不太高兴，但又不住地往他身上瞟的玩家们，改了主意。
“算了，简单收拾一下。反正也没有别人，今晚我们包场吧。”
【任务名称：松田阵平的聚会邀请】
【任务描述：松田警官临时决定邀请你们在ED俱乐部聚会。】
【任务目标：1.清扫地面上的玻璃碎片和酒液，把桌椅沙发摆齐2.今晚9点到12点之间，在ED俱乐部待满五分钟即可。】
【任务奖励：积分+5】
“噢噢！！”
“是聚会！”
“好耶！！”
上百个玩家一下子都高兴起来，四处辛勤打扫卫生，并且把桌椅摆出各种各样的形状，毕竟松田阵平也没说什么样的算整齐。
松田阵平任由他们捣鼓，只是稍微往后望了一眼。
之前站着那的黑泽阵已经消失，荒海彩正从那个方向走来，却有些神思不属，一直走到松田阵平面前都没回过神。
松田阵平伸手在荒海彩眼前晃了晃，她才一下子回过神，却没说八朔真司的事，反而提起了别的。
“刚才您身边那个人是渡鸦的人吗？”
“……对。”
松田阵平微眯了一下眼睛，回答了。
他往两边看了一眼，想找个地方坐下，结果有玩家立刻像推着除草机一样强行推着一个长条沙发过来，正正好到松田阵平身后。
松田阵平有点震撼：“……谢谢，你力气真大。”
“我的技能是举重唔唔唔。”这个玩家被另外一个玩家用抹布捂着嘴拖走了。
松田阵平目送他们远去，还没来得及坐下，又有另外一个玩家给松田阵平递上一杯……纯牛奶。
“松田警官，你伤还没好，不能喝酒。”
这个女玩家义正言辞地说，却在松田阵平纠结地接过来喝了一口后，莫名激动地捂上嘴跑到一边跺脚。
松田阵平：……
如果不是他亲眼看着这杯牛奶从没开封的盒装鲜牛奶里倒出来、玩家行为日志上也没有额外的内容、系统同样没有其他提示，他真的会怀疑对方下药了。
他单手握着还剩大半杯牛奶的玻璃杯坐下。荒海彩坐在他身边，远比社交距离更近，又没近到像是岩崎介羽那样，让松田阵平觉得有拉开距离的必要。
和之前每次都一样，看上去毫无异样。
松田阵平心情稍微有些沉重。
他又看了一眼八朔真司玩家行为日志上的最后两句，最终将其关闭，配合着继续了她挑起的话题。
“你怎么猜到他是渡鸦的？”
“……前一段时间，仓辻速水在找一个出现在废弃酒店的银发男人。”
松田阵平心里咯噔一下。
昨天晚上降谷零说过的话一下子在脑海中浮现。
‘如果你没办法在每次开口前想起自己撒过的谎，下次还是尽量说真话吧。’
他乍然意识到，刚才不应该轻易承认。如果承认了废弃酒店内有他的人，那就意味着那天的绑架是他自导自演。
降谷零夹着嘲讽的下一句，也开始在耳边回荡。
‘也别在别人诈你的时候轻易放弃反驳，证据还没甩到你脸上，你就应该死不认账才对。’
是……远还没到证据确凿。
松田阵平脑中闪过了很多念头，他比之前每一次遇到这种一个谎言连带另一个谎言去填补的情况时，都更清醒，也更自如。
“没错，就是他，他也是来找我的。其实那天，我隐瞒了你们一些事情。”
“什么？”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偷听的玩家大惊失色，一下子凑了过来。
然后一传十十传百，猝不及防变成了松田阵平主持的故事会，刚才略有些凝滞的气氛荡然无存。
松田阵平面对着数百双眼睛，差点忘了自己要说什么，缓了一下才开口：
“那天我不是被骗离开明立流国际医院的，甚至绑架的事情，也有我的一半的配合。”
玩家们震惊：“哇！”
松田阵平：……
不知道为什么，感觉刚才的心理准备白做了。
松田阵平：“我还有有事瞒着你们，而且现在不能说。”
玩家们：“诶诶，很多吗？”
“算是吧。”
玩家们再次震惊：“哇！”
“你们可以调查，但和之前一样，不能扰民，不许作出破坏秩序的事情。”
“哦耶！”玩家们互相击掌。
松田阵平坦白了个寂寞。好像他刚刚说了什么炒热聚会气氛的话似的，玩家们更加兴奋了。
有的人试图过来询问松田阵平，有的人现场铺起纸研究之前的每次任务，还有的人脑袋空空只从各种角度给松田阵平拍照或者和松田阵平合影。
岩崎介羽在第一伙人里混水摸鱼，然后被第二群人赶到一边，最后愉快地加入了第三批。
大城信幸本来一直在第三批次摆烂，却强行被第二群人拉走讨论，没一会，就趁所有人不注意溜出了俱乐部。
仓辻速水来的有点晚，本来只是想看一眼松田阵平就走，因为记忆太好被其他玩家绝望地困住了半小时，最后匆匆和松田阵平打了个招呼就仓皇逃跑了。
只有荒海彩，全程在场，却一言不发，
松田阵平一直等到快十二点，也没等到她的下一个问题。
他主动找上荒海彩，
“你有什么要和我说的吗？”
年轻女人注视他，灰青色的眼中暗光浮动，却少见地回避了问题。
“没有了。”
“那八朔真司呢？他有没有说，让你不要相信我。”松田阵平挑明。
“也没有。”
荒海彩回答。
第108章
咔嚓。
岩崎介羽低头看刚抓拍的照片。
昏暗的光线下, 卷发男人倚着沙发站立，姿态随意，身上宽松的皮衣垂落到大腿, 星点银光闪烁。而他视线落点处，长发女人的身形模糊于阴影中, 既像是要抽身而去, 又像是要靠近。
氛围感, 故事感, 这不就都有了！
岩崎介羽满意地欣赏了一番, 就抱着抢来的相机跑去拿给松田阵平和荒海彩看。
走近，却发现气氛稍微有些奇怪。
“松田警官？荒海姐？”
松田警官回头, 目光落在她手中的相机上, “你还没拍够啊。”
“嘿嘿，我还拍了好多您单人的。”
“行吧。”他打了个哈欠，声音都有些含糊了，“不早了, 我回去了，你们别太晚，早点下线。”
“噢噢好。”
岩崎介羽乖巧点点头，注视穿着黑色皮衣的身影走走停停, 拒绝了几个要送他的玩家后, 终于迈出俱乐部的正门。
然后, 冷不丁地反应过来松田阵平说了什么。
她眼睛一点一点瞪圆了，单手抱着相机, 另一只手胡乱在空气中扑腾几下，才摸索着抓住旁边女人的衣袖。
“荒、荒海姐……我我我我刚刚好像幻听了。”
“什么幻听？”有其他玩家凑过来。
“就是……”
岩崎介羽的嘴开开合合，话说到一半, 又因为荒谬止住，NPC怎么能知道他们下线呢？这是不是太超游了。
是系统错误，还是单纯游戏公司在恶搞？
岩崎介羽蓦然想起那天在仓辻速水家听见的智能体演化出现问题的事。
她不安地看向荒海彩，想向对方寻求确认。荒海彩一言不发，却也没有否认或阻止她的意思。岩崎介羽犹豫片刻，到底是一五一十把刚刚听见的内容讲清楚了。
玩家们清澈的眼神逐渐变得震惊，但很快又和岩崎介羽最初的想法重叠起来。
“有些游戏就是会故意设置过这种打破第四面墙的台词，没准是游戏公司故意加进去吓我们的？”
“可是《第二人生》不是自……”有人开了口，然后在一群人或好奇或了然的注视下闭嘴。
知道《第二人生》不对劲的，其实远不止荒海彩等人。
《第二人生》发行在全息游戏爆发式涌现的时期，只是无数游戏中不起眼的一款。
在别的游戏已经卷着开始做各种奇特世界观时，它不知道哪个某个星球的古早漫画为基础模板，做了一个低武力低科技的背景，连卖点都是毫无新意的真实感。
因此，虽然无任务的完全自由模式也算是个噱头，但真正留下来的人不多。
当一个游戏还没来得及开氪金通道，就已经半死不活的时候，基本上就约等于没救了。但是这么多年来游戏一直没关停，维护的人力物力谁出钱，总不是为爱赔本吧。
就算是再不动脑子，也有人慢慢的察觉出味了。
有什么可以较低成本维护游戏的法子吗？
有，当然有，就是促成全息游戏井喷式发展的前提。
自主演化型智能体和虚拟场景生成引擎。
经过之前几十年的发展，虚拟场景中生命体的外形和动态、使用全息舱时通过神经传递给大脑的模拟感知，都已经和现实几乎没有任何区别。
而自主演化型的智能体既可以根据给出的脚本确定场景搭建的方向和细节，又能根据和人设模板扮演NPC，然后根据设定自行推演剧情。
但也就是那时候，自主演化型智能体的缺陷暴露了出来——它很容易将游戏内设定理解为真实世界。
多次有好奇的玩家想办法破除限制，故意找主要剧情NPC戳破游戏设定，想看智能体扮演的NPC如何反应。
有的智能体自毁了，有的智能体把玩家作为bug，排除出游戏并拉入黑名单……这些都是小事。
只有一例，智能体为了维护逻辑，居然小范围地专门为这位玩家更改了游戏规则，成功让玩家相信游戏世界真实存在。
于是，悲剧发生了。
那名玩家笃信自己发现了异世界，最终精神失常。
从那时候起，自主演化型智能体被彻底禁用，全息游戏行业进入寒冬，只剩下几家资本雄厚的公司选择了用其他科技成果维持。
直到前几年有了新的研究投入，许多游戏才重新启动，《虚拟现实技术监管法》也是那时候推行的。
嗯……所以《第二人生》这个虽然人越来越少，但是十多年从来没停运过的小破游戏，到底是怎么回事，好难猜。
有些话不好在游戏里说，于是大厅里刷一下子下线了大半玩家，到论坛去聊了。
很快，大家线下全部同步了一遍，达成了共识。
如果是那种情况的话，按理说，是绝对不能超游的，更别说是NPC主动超游。
哪怕他们再喜欢松田阵平，也知道松田阵平并非真人，是智能体根据性格模板演化运行的。或者说这个世界上的每一个NPC，都是智能体的一部分。
松田阵平出现bug，很可能就意味着智能体的某一部分bug了！
玩家都躁动不安了起来。
而这时，扔下炸弹的松田阵平已经坐上了詹姆斯的车。
詹姆斯并没有一直等在外面。他离开了一趟，才刚回来。松田阵平让他去处理目野组的事情了。
八朔真司确实有目野组的把柄，把柄运作得当的话，也确实能让目野组元气大伤，但渡鸦可以直接让目野组从东京消失。孰轻孰重，目野组分得清楚，也滑跪得很快。
“只要那个叫石塚有茂的侦探再出现，目野组的人就会立刻通知我们。”
“嗯。”
其实松田阵平本想把和目野组合作这件事情当做任务发给玩家的，但今晚之后，荒海彩告诉玩家们八朔真司可能和游戏公司有关，那玩家们必然会重新审视他的立场，甚至可能不少人站在八朔真司那边。
任务估计不会顺利，所以干脆让渡鸦平推算了。
他想着，然后打开系统界面，还没来得及打开玩家行为日志，就一连收了多条系统警告。
【警告；NPC[松田阵平]违背角色设定逻辑，出现违规发言！】
【警告！NPC[松田阵平]违背角色设定逻辑，出现违规发言！】
【……】
而管理界面一样热闹。
【检测到特殊NPC[松田阵平]违背角色设定逻辑，言行超出角色认知设定，严重违规，请管理员作出处罚！】
【管理员已驳回】
【警告！特殊NPC[松田阵平]已严重违规，请管理员立刻处罚，并向玩家做出解释！】
【管理员已驳回】
在管理员一连驳回了十条之后，光屏还在疯狂闪烁的弹出弹窗时，松田阵平烦了。
【管理员已同意】
【管理员已禁用特殊NPC[松田阵平]任务发布权限】
系统像是获得了莫大的胜利，弹窗一下子恢复成正常大小。
非管理界面，NPC松田阵平也收到了系统的胜利宣言。
【系统通知：特殊NPC[松田阵平]多次行为异常，严重违规，已禁用任务发布权限！】
噢。然后呢？
已经研究过很多次系统和管理规定的松田阵平心无波澜，又看向管理界面。
【检测到当前无任务NPC，系统中存在未结束任务，任务NPC不得为[空]】
【请管理员重新设定任务NPC，NPC类型限定为特殊NPC】
【请选择特殊NPC】
【现有特殊NPC：松田阵平】
果然，光屏又一次疯狂闪烁起来。
松田阵平让这个小智障自己去一边反省，打开了玩家行为日志。
【xx年12月1日晚，玩家[岩崎介羽]和其他玩家讨论了NPC[松田阵平]故意超游惊吓玩家的可能性。】
……也行。
故事的开头总是曲折的。
然后是一大批玩家下线又登录。
也很正常，可能他们想找其他地方讨论。
松田阵平继续往后翻，然后呆住了。
【xx年12月1日晚，玩家[笠原滝也]在大街上拦下一位路人NPC，询问对方这个世界是否承认世界的真实性，被怀疑是疯子。玩家[笠原滝也]高兴地离开了。】
松田阵平：？
【xx年12月1日晚，玩家[岩崎介羽]打了一辆出租车，上车后询问NPC司机的有没有感觉到她与其他人不同，被司机赞美了容貌。玩家[岩崎介羽]高兴地赞美了司机。】
松田阵平：？
【xx年12月1日晚，玩家[安田良]反复抚摸路边的银杏树，试图诱导银杏树变成灌木。银杏树没有任何变化，玩家[安田良]高兴地拥抱了银杏树。】
松田阵平：？
【xx年12月1日晚，玩家[大城信幸]给前辈NPC[绿川雅也]发消息，询问NPC[绿川雅也]对死亡的看法。半分钟后，玩家[大城信幸]撤回了消息。】
松田阵平：？？？
而论坛上，世界各地的玩家们已经收集了一大波消息，终于聚在一起发帖。
【我宣布！《第二人生》还很稳定，还是正常的！】
玩家们顿时安心。
然后又紧张起来。
那松田警官怎么回事啊，只有他自己坏掉了吗？！
玩家们疯狂给游戏管理员发反馈。
修一修，修一修我们的NPC！
松田警官很重要！
就这样，玩家们折腾到凌晨，帖子发了无数个，分析了无数种可能，被认为出故障的松田阵平都已经回公寓睡着了很久之后……
论坛里出现了一个新帖。
【那个，为什么松田警官给我的任务交不了了？（大哭）】
第109章
和兵荒马乱的玩家不同, 松田阵平这一觉睡得还行。
醒来后，他坐在床上，照旧尝试着抬了抬左臂, 发现只要动作别太大，左肩就几乎没有什么痛感了。
洗漱后, 他从冰箱里拿出一袋速冻煎饺, 撕了包装袋之后放进微波炉里加热, 等待的间隙, 十分熟练地拿出手机, 同时打开系统面板。
今天在凌晨提交各种日常任务的玩家异常多，起码有三百多个。
以往, 系统会把这些邮件或消息分门别类, 根据完成松田阵平设置的完成情况给予积分，然后将整理后的内容呈现在光屏上。
松田阵平每天早上会花十分钟到半小时快速确认一遍，同时一心二用的回复夹杂在任务中的消息。偶尔从他们的话里面察觉到蛛丝马迹，就会调出日志看看, 然后做出一些提醒。
但今天，系统没有整理。
松田阵平打开管理界面，果然，光屏依然卡在昨天的选中界面。
他选择NPC[松田阵平]作为任务NPC, 成功了, 但下一秒, 立刻不断弹出对松田阵平的投诉。
松田阵平试着又禁用NPC松田阵平的权限。于是系统再次陷入缺少任务npc的困局。
周而复始。
松田阵平沉吟，反复沉吟。
“你不会就是那个年久失修的智能体吧。”
他曲起手指对着虚空中的光屏敲敲, 什么也没敲到。
松田阵平啧了一声。
接着，渡鸦在东京的某个基地，初次迎来了一位大人物。
基地负责人诚惶诚恐的接待下, 松田阵平拿出了努力更换关键词，从游戏系统里抠出来的一点资料。
“找一个能看懂的人。”
一研究就研究了三天。
这三天里，松田阵平先用管理员权限直接接管给玩家结算的任务，然后又以管理员的权限要求系统捕捉松田阵平手机里的其他信息，进行统一回复，暂时稳住了玩家。
并没有稳住。
现在只有仓辻速水、岩崎介羽和荒海彩三个人，知道渡鸦首领的邮箱就是Administrator。
但仅仅这个词，还是在玩家中引起了轩然大波。
[我给松田警官发邮件之后，结果收到了Administrator的邮件。怎么会是系统管理员，是我想的那个吗？]
[不可能，先前出了这么多意外，第二人生怎么敢只让智能体维护游戏，一定有人监管。Administrator应该是真人管理员。]
[@Administrator那你说话，快说话，我们的npc现在到底怎么了，还能不能修好，我不接受换npc！！]
[什么？谁说换npc？？我不同意！就要松田警官！]
[管理员好像只回复邮件，从来没见过他回复论坛的消息。]
[不止，在世界频道里面@也没有出现过]
渐渐有玩家发现了不对。
[不对，论坛里之前的公告是游戏管理员（Game master）发的，世界频道里也是游戏管理员，根本没有Administrator这个账号。]
[我之前发给GM的邮件也没回复。]
这种诡异的情形一下子让帖子里安静了下来。
正在盯着论坛的仓辻速水，好几次想要发言，但是输入了又删，删了又输入，始终没能下定决心，于是越来越不安。
过了一会，有玩家努力往最合理的方向推测，
[所以那个GM的账号，可能是已经不用了，或者登不上了？这个小破游戏出什么故障都不奇怪……对吧？]
[你们说，一个游戏怎么会官网所有的联系方式都不通，却还在运营？]
[当初全息游戏的监管不严，随便谁都能上传，没正经留联系方式也很正常吧……我当时正在上学，还同学一起做过一个。]
但大家到底还是觉得不对劲了。
[登陆吗？]有人问。
[要不要，往上报查一下……]
不知道多少楼之后，终于有人说了这件事。
还在犹豫的仓辻速水猛一个激灵，一句话就发了出去。
但这时那个玩家也改口，于是两句话并列在帖子里。
[不不，我不想游戏关停！！天，我们怎么聊到这里的，我只是想让松田警官快回来！！]
[仓辻速水：游戏的安全性没问题。]
荒海彩目光一动，线下提醒另一个玩家发帖。实际不需要荒海彩暗示，已经有不少玩家主动开口了。
[仓辻大佬！！大佬你是做什么的！连这个都知道！]
页面不断自动刷新，转眼间堆了几十楼。
仓辻速水：……
[仓辻速水：总之没事。]
[仓辻速水：别的不能说，但是就算你们上报，也是我来检查。]
其他玩家：？！
玩家们骤然兴奋起来，一个问题接一个问题。
仓辻速水看得头晕，一个都没回复，却停在了最后一条上。
[仓辻大神，那你知道松田警官是怎么回事吗？]
仓辻速水也想知道。
他打开电子邮箱，两人的消息记录停留在三天以前那个聚会的晚上。
【松田，现在俱乐部里有多少人？——仓辻速水】
【七十多个吧，你在哪？——松田阵平】
【在俱乐部门口。——仓辻速水】
然后松田阵平走到门口，本来只想站在门口待五分钟完成任务就走的仓辻速水稀里糊涂就进去了。
而且还因为和松田阵平走在一起，一下子被所有的玩家关注到了。半小时之后，他匆匆离开。第二天，才从群聊里得知了松田阵平说出下线的事，立刻给松田阵平发了消息。
【松田？——仓辻速水】
松田阵平没有回复，但是仓辻速水手机里立刻收到了一封来自Administrator的邮件。
【他需要休息几天，请勿联系。——Administrator】
简短，客气，冷淡。和松田阵平截然不同。
松田阵平认为应该归咎于降谷零。
降谷零曾经和他要走了渡鸦首领的邮箱，虽然并没有主动联系过，但是刚刚经历过他的试探的松田阵平心有余悸，认为需要把渡鸦首领和松田阵平的口吻语气分开。
所以松田阵平花了三秒，简单地选了一个和自己不太一样，但是又不至于让他觉得无法理解的设定。
回复内容由他决定，但是会通过系统再润色一次，松田阵平觉得差不多才发出去。
然后感受到了和NPC松田阵平完全不同的体验。
他作为任务NPC的时候，哪怕是再出格的玩家都不会对他说出什么不客气的话。
但是作为管理员就不一样了，三天之内收到了无数质问，十句里面有六句话都是松田警官什么时候能修好，有两句是在威胁不许换NPC。
松田阵平很感动，然后依然坚决地把系统润色给出的解释都删了，只陈述结果。
【不必多虑，任务NPC只有松田阵平。——Administrator】
【具体情况不能透露，但时间不会太久，请耐心等待。——Administrator】
【别做出格的事，系统会如实转述给松田阵平，他会生气。——Administrator】
是的，松田阵平发现自己的名头威胁，居然比管理员本身的警告还要好用。
他有点惊奇，然后用得越发熟练。
于是论坛里，几个新的帖子又飘了起来了。
【明明Administrator回答了问题，态度也没有太差，但我怎么感觉哪里不对劲。】
【为什么Administrator一开口就是松田警官？】
【神奇，Administrator居然让我联想到了渡鸦】
除了这些之外，还有一些其他的稀奇古怪的问题，比如可以给游戏打钱吗，你们的资金还够吗？什么时候开氪金通道之类的？
这些松田阵平通通敷衍了过去，然后发现，最难应付的居然是岩崎介羽。
【管理员先生，我发现好像给松田警官解释补充游戏设定的总是我们，或者等松田警官发现不对了你才补上几句，你有点奇怪。——岩崎介羽】
【你们的背景只能有你们能填补。——Administrator】
【真的吗？我感觉你在骗人。——岩崎介羽】
松田阵平愣住，发现岩崎介羽似乎有点不满……
他并非对情绪敏感的人，但一直以来岩崎介羽脾气都很好，几乎可以说的上是从来没有负面情绪。乍然语气不对，落在松田阵平眼里，出奇得明显。
松田阵平正斟酌如何回应，紧接着，岩崎介羽下一句话也发了过来。
【管理员先生，松田警官还只知道你是渡鸦首领呢，不知道你和我们是一伙的吧？——岩崎介羽】
【松田警官还认为你们是好友，这是设定吗，还是你们真的已经认识这么久了？——岩崎介羽】
等会儿，话题是怎么绕到他和松田阵平，啊不，他和渡鸦首领是怎么认识的这件事上了。
松田阵平发送了这三天以来的第一个问句。
【你想说什么？——Administrator】
【我想说，松田警官认为你误导八朔杀人后很生气，你是想开阵营但是没办法和松田警官解释吧？你一直不好好对松田警官说明情况，会不会也是因为你骗不过松田警官？——岩崎介羽】
连珠炮一般问出了一串问题之后，她另辟蹊径地、发出更犀利的质疑：
【松田警官如今的情况，到底是因为我们，还是因为你？——岩崎介羽】
第110章
松田阵平看见了岩崎介羽的消息。
震惊。
什么叫做如今的情况是因为他。
简直是天方夜谭。
松田阵平和渡鸦首领的关系, 别人不清楚他还不清楚吗？他怎么可能会因为他自己出问题，这简直……
……对了，游戏系统是谁弄坏的来着？
是我。
一直以来没能编出一个完整的合适理由还让人担心的是谁？
也是我。
那没事了。
松田阵平的震惊化为心虚, 又发现这心虚也莫名其妙。
差点被玩家们带到沟里去，出故障的根本不是他, 他一个活人能出什么问题, 现在bug的是系统。
可话又说回来, 为什么出故障的不能是他, 明立流国际医院有丰富的人体维修经验, 但是没有高科技智能体的维修经验。
甚至渡鸦内部也没有。
门被敲响。得到松田阵平的允许后，据说是某知名大学毕业的高级程序员脸色灰白地进来, 老老实实地承认了自己不行。
他抖得像是正在思考自己的墓地应该在哪。
松田阵平打断了他无意义的恐惧,
“你还有推荐的人选吗？”
“我、我知道一位。但不是渡鸦的人。””说。”
被推荐了一位有名又身份不明的黑客。
“没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他的账号昵称是‘STUDENT’，所以我们一般也都这么称呼他。只要觉得合适，他什么类型单子都有可能接, 价格也忽高忽低，全看心情。但是很厉害……非常厉害。”
松田阵平听到代号时就已经知道了是谁，他为其难看了一眼这位‘STUDENT’的社交头像，结果捕捉到了一个十分眼熟但是空白的马克杯。
“换一个。”
这位程序员有点迷茫, 但也不敢反驳, 想了想,
“还有一个，是个年龄很小的天才, 但是他被美国的辛德勒公司的社长收养了，据说正在研究人工智能，恐怕没办法帮忙。”
“先安排人去问一问他。”松田阵平拍板决定。
也就是几句话的功夫, 只花了五分钟。
之后松田阵平就否认了岩崎介羽的猜测。
但是对于正在等待管理员回复的岩崎介羽来说，Administrator沉默太久了。
沉默本身就是一种默认。
岩崎介羽：气、炸！
【岩崎介羽：你说对了！松田警官就是从Administrator那边发现了游戏的存在。】
【岩崎介羽：松田警官甚至没有试探我们，，直接说了出来。我当时应该拦住松田警官问个清楚的，而不是让他直接离开，当时我什么都没有说，所以他一定是去问管理员，被管理员发现不对劲了。】
【仓辻速水：所有的NPC都是由智能体维持运行的，但它们之间的数据不共通，每个NPC都有自己的基础模板，模板和外界变化共同构成了NPC的认知，这种NPC理论上不能知道玩家和游戏的存在。松田的认知超出了本身的认知范围，如果不及时处理会影响智能体的稳定，管理员回收修复的做法是正确的。】
【岩崎介羽：可那是松田警官……已经三天了，到底是怎么修复啊？你不紧张吗，我好像没我见过你发这么长的一段话。】
【仓辻速水：……】
【岩崎介羽：到底怎么修复。】
【仓辻速水：理论上来说，是确认松田阵平从什么节点发现异常，然后把这段记忆覆盖掉。】
【岩崎介羽：……为什么是理论上？】
【仓辻速水：没有人成功过。】
【岩崎介羽：？？】
【仓辻速水：因为很难判断NPC具体是从哪一个思维节点产生了怀疑，如果技术人员没能找到最初的节点，或者处理不到位，NPC会比上一次更快地想起异常。当这个流程重复三次以上，50%的几率会导致NPC自毁，重复五次，会变成90%。】
【岩崎介羽：……】
【岩崎介羽：管理员说了一定会让松田阵平回来的，他肯定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仓辻速水：就算是知道并且精确找到了最初的思维节点，NPC发现的越早，需要处理的记忆越多。而修改的越多，数据变动越大，结束时就可能会演化成另一个外形一致但实际思维截然不同的NPC。】
【岩崎介羽：我好像有点死了。】
仓辻速水已经死透了。
NPC自毁后数据可以找回吗？可以。只要拿到数据，他可以重新制造一个一模一样的松田阵平。
但没有意义，松田阵平已经发现了游戏，那依然只有上面两条路可以走。所以他一开始就没有对论坛上过分乐观的帖子作出任何回应。
他有点难过。
而这时候岩崎介羽又发来消息了。
【岩崎介羽：如果记忆数据修改覆盖可能会出问题，那直接删除呢，删除到11月7日，然后我们骗他出意外失忆了？】
仓辻速水稍微惊慌了一下。
因为他确实这么想过，只不过是私下拿到松田阵平的所有数据，然后重制一个全息场景。复制《第二人生》所有数据和架构很难，也不是完全没希望，只是要花很多很多年。
岩崎介羽还在催他回复。
【岩崎介羽：你快说有没有可行性，虽然好舍不得，一想到松田警官会忘记我们就很难过，但是这样比修改记忆影响更小吧？】
【仓辻速水：……游戏公司不会同意的，没有游戏会把一个NPC和玩家过去互动的记忆都删掉。】
管理员向玩家承诺松田可以回来，却到现在都没处理好，那很有可能就是在覆盖记忆的过程中出了问题，让松田的人设或者思维逻辑发生了变化。
现在游戏公司尝试的方向应该是继续修改记忆，或者加上新的限制，尽可能模拟贴近之前的人设。这样风险就小多了，普通玩家不知道原理。就算是感觉有点奇怪，也不会想太多。
但仓辻速水知道。
那不会是松田阵平了。
他要关掉聊天窗口，上面却又弹出来一条消息。
【岩崎介羽：不试试怎么知道。我要去劝劝Administrator，不对，我要去威胁他，如果他不同意，我就把这件事告诉所有玩家！】
仓辻速水瞪大眼睛。
还、还可以这样吗？
松田阵平觉得不可以。
但他看不见玩家之间的消息记录，所以还不知道他之前人设的玩家里最没有心机只知道悄悄占便宜的两个准备搞事。
他在看荒海彩的行为日志。
荒海彩和八朔真司结盟了。
日志上不明显，这两人压根没有见面。但松田阵平眼里却一目了然。他让渡鸦拿来一份东京地图，按照荒海彩的行动轨迹，给玩家们标注位置。
从第一次任务到现在，他接触的玩家共一千一百八十四个，日本境内的玩家有五百九十一人，剩下的世界各地，不过境外这些，其中又有一半在近期至少来过东京一次。
而在日本的近六百人里，有三百七十二个目前留在东京，七十六个在东京周边，剩下零零散散的分散各地。顺便一说，三百七十二个里面只有一百一十五个在他接手游戏前就在东京，剩下二百来人都是后面涌来的。
这些人中只有三分之一融入当地玩家接触，剩下的要么单独行动，要么和其他人结成各种松散的团体，只有大型任务才会一起出现。
但是短短三天，荒海彩基本把东京所有玩家见了一遍，引导他们在不同时间段去找八朔真司。
而八朔真司重新上线之后，就以高强度抹黑松田阵平的方式，成功让组织相信了他。接着就开始为组织在东京寻找渡鸦的踪迹。
每一次，八朔真司都会恰好遇到寻找他的小股玩家，八朔真司就会用各种理由说服他们相信他。
他起初使用的理由是松田阵平有问题，发现很难成功后，就变成了渡鸦首领欺骗了松田阵平，想要瞒住渡鸦首领就必须隐瞒松田阵平，成功率大大提高。
到现在，松田阵平估算了一下，差不多一百多人愿意暂时帮八朔真司隐瞒行踪并传递消息了。
而这一切，都是在明知道他可以看见日志之后在线上完成的。
是个特别明显、就差写上陷阱两个字的陷阱。
松田阵平很想踩踩，但是这样直接踩上去，未免也太伤害他的智商了。
他决定再等等。
等待的间隙，松田阵平去了一趟明立流国际医院。
路上依然开启了系统的彻底的免打扰模式，确保不会有任何一个玩家发现他——不然很难解释为什么正在修复中的NPC在大街上溜达还不结算任务。
“你的伤差不多没问题了。”
检查之后，城野医生彻底放下心，“你打算回警视厅？”
松田阵平可疑地沉默了。
“再过两天，你把诊断结果改一改。”他含糊地说，就和每一个在医院试图得到一张诊断证明请病假的打工人一样。
但这是松田阵平，他在医院休养还天天都在处理事情，会忽然知道了摸鱼的快乐吗？
城野医生不信，有点怀疑他又要搞什么事情。
“别受伤了。”他严肃恳请，“这一个月的医院太热闹了。”
“不要咒我。”
城野医生礼貌微笑，帮他开了过度劳累导致伤口恢复缓慢的诊断证明，然后在松田阵平威胁的目光下改成正常恢复中但还需要静养。
松田阵平拿了证明，又去看了看萩原研二，又去见了西尾瑛。都安排完之后，松田阵平离开医院，天色都已经彻底暗了下来。
他拨出去了一个电话。
电话响了好几声才接通，那边的人不发一言，只有隐约的风声传来。
松田阵平看了一眼号码，确定没打错，
“你在忙？接下来几天有空吗？”
手机里忽然传出一声枪响，接着才是男人略显沙哑的声音，
“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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