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工地,夜风不断卷过银发和黑色大衣的衣角。
也卷过地上的尸体、伏特加呆滞的表情。
不要笑他。
组织里任何一个人看见琴酒出现了因为接电话而没有补枪,差点被地上的“尸体”开枪打中的低级失误都会震惊。
……噢, 苏格兰不会。
在琴酒大哥闪开之后,苏格兰一脚踢掉了对方的枪, 踩在那人的右手上,
“啊——”
痛苦的惨叫声极为虚弱, 很难传到几步之外琴酒手里的手机中。同样, 伏特加听不清打电话过来的那人的声音。
那人不知道说了什么, 琴酒大哥目光落在被苏格兰一刀割喉的尸体上,语气平缓:
“只是处理一些贪心不足、想要挑起骚动的废物, 没什么意思。”
居然真的是在说这个任务。
是谁能让大哥在任务途中接起电话, 还透露任务内容?
伏特加有点恍惚了。
朗姆?还是贝尔摩德?
都不是,是松田阵平。
诸伏景光起身退开两步,目光转向琴酒。
银发男人神情冷淡,态度却十分克制, 没有往日里下达命令时的强硬,反而带着些许退让的意味。
而这样的态度,他在三天前在ED俱乐部时已经见过一次。
当时诸伏景光差点因为琴酒对松田阵平的顺从,和松田阵平对琴酒的熟稔随意而大脑宕机。
他当时怀疑过琴酒是渡鸦的人, 但又因为贝尔摩德明显知情的态度而否认了。
于是一切都说不通了。
一直以来都表现的对组织并不真正了解的松田阵平, 实际竟然完全清楚组织和公安的动向。
所以精准地在这次陷害或试探西尔孚的任务中出现, 又精准地选择一个精妙的切入点,琴酒, 然后软硬兼施,威逼利诱地迫使琴酒放弃任务。
这可能吗?
诸伏景光想起那天在审讯室里,从西尔孚和琴酒那边零散试探出的组织对松田阵平的看法。
心机深沉却性格恶劣, 表演欲强,而且最擅长用虚伪的正直或有苦衷的人设欺骗他人。
诸伏景光当时听得很迷茫。
摸着良心,绝不能说松田阵平性格里没有恶劣的成分。抛开对好友的滤镜,松田阵平他是个连面对炸弹都会吓唬人,心血来潮就会恶作剧,会给人起外号,还会明知道会惹别人生气也依然我行我素的家伙。
但如果要说起松田阵平,也绝不能忽略他本性的正直坚定,坦荡真诚。
组织的传言虽然荒诞,却偏偏又在某种程度上和现实契合。
有种不小心跑到了山寨仿制品店看见了盗版松田阵平的感觉,不能说他不对,但其实就是哪里都不对。
那哪一个松田阵平才是真实的?
是松田阵平的演技很好,骗过了他和zero,还是……
“他蠢。”降谷零冷漠地下论断。
仿佛刚才听到松田阵平和琴酒的事后脸色遽变,下意识摸出手机想联系松田阵平的人不是他似的。
之前几天里他们两人一直没机会互通消息,直到今天,琴酒因为松田阵平的电话离开,诸伏景光终于找到了机会暗中联系降谷零。
现在已经是深夜,降谷零悄悄摸到他的安全屋,冷笑,
“我真想知道松田阵平到底还有多少事情瞒着我们,但现在根本没必要逼问他。他撒谎太多,圆不过来,已经开始装死了,等不了多久,他就会自己找我们的。”
诸伏景光深以为然,但是抬眼看见气咻咻坐在沙发上的幼驯染,陷入沉默。
这话其实根本不是说给他听的,是zero在说服自己吧。
“别看我了,我们说琴酒的事,说到哪儿了?”降谷零有些气恼地别开头。
“说到你说松田蠢。”诸伏景光体贴地回答。
降谷零一噎,“他也没那么……可能是被人骗了。你也知道,他实际上很敏锐。发生这件事情,一定有我们都不知道的原因在。”
诸伏景光信服地连连点头,“嗯,嗯。”
“hiro!”降谷零捂脸,他怎么会看不出来诸伏景光在故意捉弄人,“你才是最恶劣的那个。”
说完,两个人忍不住都笑了。长期紧绷的神经因为这种刻意的打闹,终于缓缓放松了下来。
降谷零换了个姿势,靠在沙发上,
“松田被骗了,他误以为琴酒是渡鸦的人。所以才会用对待渡鸦下属的那种态度对待琴酒,但是琴酒不可能没发现 ”
诸伏景光轻声接话,“可琴酒不仅没戳破,还刻意维持了松田阵平的误会。”
降谷零问:“但琴酒凭什么以为自己不会被戳破?他怎么获取松田阵平信任的?”
“至少有一个人在给他兜底,这个人在渡鸦内部地位不低,而且拥有松田阵平一定的信任。”
“我试探过了,不是西尾瑛,他不知情。”降谷零道,“也不是那天出现在酒吧的詹姆斯,他对‘空降的’黑泽阵不满。”
说到这两人都微微皱眉。从这条路上继续推下去,已经很难得到结果了,于是他们默契的转了个方向。
“琴酒取得松田阵平的信任,能得到什么好处?从松田阵平这边探听消息,给组织牟利?”
“不合理,也太冒险,没人会选琴酒做长期伪装类的任务,在这方面,他和松田……”诸伏景光微妙地沉默了一下,委婉地说,“不相上下。”
“松田没准还好点。”降谷零吐槽,又正经起来,“如果不指望从松田这边探听消息,那就只剩下一个可能,他通过取得松田阵平信任而间接获利,也就是有人希望他这么做,并做出了足够吸引人的许诺。”
诸伏景光沉吟:
“可是这么做对那个人有什么好处。松田阵平接受了琴酒作为下属又会怎么样,相信琴酒?可是纸包不住火,松田早晚都会发现琴酒是组织的人,到时候能有什么损……”
他忽然住口,歪歪斜斜靠在沙发上的降谷零也直了起来,瞪大眼睛。
能有什么损失?除了松田阵平发现自己受了欺骗以外很难有任何损失。或者说,除了这一条以外,其他所有都不需要一个组织的干部来配合完成。
诸伏景光不说话,却又回忆起那天在俱乐部里看到的景象。
松田和琴酒离得很近,松田信任琴酒,松田对琴酒比对其他渡鸦的人要更温和一些,松田……
诸伏景光艰难地开口,
“要不我们再考虑一下别的情况?无缘无故的,没人会做这种事,”
降谷零安静了好一会儿,道:
“不是无缘无故,hiro,你没有觉得这种先接近松田阵平,然后被松田阵平发现身份有问题的剧本有点眼熟?”
诸伏景光:“……”
“在西尾瑛等人的眼里,我是渡鸦的人,但除了松田阵平和你,只有一个人知道不是。”
“在他眼里,我先接近了松田阵平,松田阵平发现我是组织的人,不仅没针对我,反而让我加入了渡鸦,免于追杀。”
诸伏景光:“如果你这么说……是不是还有我。”
“西尾瑛知道松田阵平一开始对我的态度就有问题,那个城野医生也亲眼看见松田阵平带我上楼。而如果往前调查,就会发现……”
“你和松田阵平在普拉米亚被杀那天见过。更多的查不出来,但是松田阵平和安室透的过往一样也没有查出来。”
降谷零冷静道,“在他眼里,已经连续有两个组织的代号成员隐藏身份,故意接近松田阵平了。”
所以那个人,唯一有能力推动这件事的人。
渡鸦首领。
到底是想干什么?
他是觉得松田阵平对周围的人太没警惕性了,所以要给松田阵平一个教训?还是觉得松田阵平就喜欢从组织里捞人,所以给他继续创造条件?
努力思考,结果思出来一个离谱答案。
降谷零站起身,走了一圈,又坐下,又站起来走了一圈。
从那天松田阵平破坏公安计划后,又展露出对那群‘渡鸦’极为诡异的掌控力之后,他觉得应该先和hiro沟通,所有还没联系过松田阵平。
“我问问他。”
降谷零出于谨慎,换了备用手机,又换了一个难以被追踪到的邮箱地址,给松田阵平发消息。
【你知道黑泽阵是琴酒吗?】
邮件显示未读,但是却突然多了一封新邮件。
【他需要休息几天,请勿联系。——Administrator】
已读。
误发的松田阵平眼睁睁地看着邮件显示了已读。
呆滞地、缓慢地停止了撤回。
第112章
人怎么可以做出这种蠢事。
当松田阵平反应过来这封邮件可能是降谷零或者诸伏景光、不、看语气一定是降谷零发的时候, 他已经下意识操控管理员邮箱给这个陌生的邮箱地址回了邮件。
而等他呆滞了两秒,茫然地想了一下黑泽阵是琴酒是什么意思,然后才想要亡羊补牢的想要用自己的邮箱回复时, 手机已经骤然震动起来。
陌生电话号码。但一定是降谷零或者诸伏景光。
松田阵平做好心理准备才接通,结果眼睛瞥到系统界面上, 一封来自岩崎介羽的新邮件正好弹出, 在他面前展开。
降谷零先听见一声错愕的“这是干什么”。
接着东西掉落的声音, 忽远忽近, 大概率是手机也摔了。
他心中一紧, 盯着放在木桌上的手机,不知不觉屏住呼吸, 旁边同样在听的诸伏景光脸色也不太好看。
结果过了几秒, 手机扬声器里就出现了松田阵平的声音。
“那个……”他语气有点飘忽,明显被别的什么牵绊了心神,还有点心虚,“那个是渡鸦首领乱发的, 别在意。”
乱发的。
别在意。
请勿联系,但电话秒接。
像是虚惊一场,但降谷零却忘不了刚才一瞬间收到来自渡鸦首领的邮件时头皮发麻的惊悚感。
渡鸦首领怎么会在他刚给松田阵平邮箱里发送邮件后,就立刻用自己的邮箱秒回。
要么是他正好在看松田阵平的邮箱, 要么就是他监控了松田阵平的手机并设置了什么自动回复。而松田阵平的意思是前者。
那渡鸦首领他是有什么毛病吗?
降谷零想不出这件事情能给渡鸦首领什么好处?偏偏他正好是为了另外一件根本想不出来能给渡鸦首领带来什么好处, 又只能指向渡鸦首领的事情, 来联系松田阵平的。
还有刚才松田阵平接通时乱七八糟的动静……
到底是松田阵平掀了东西还是渡鸦首领。松田阵平听起来没生气,那就是渡鸦首领?渡鸦首领有什么可生气的?
怎么推理都不对劲。或者说很容易推理到一些奇怪的方向。
“我有点事找你, 现在方便见面吗?”降谷零遏制自己发散的思维,冷静地问。
“方便。”松田阵平叹了口气,但却没什么为难。
看来人身自由也没被限制。
紊乱的心跳稍有平息, 诸伏景光轻轻按住他的手臂,降谷零缓缓吐气,道,
“那出来说。”
“……好。”
松田阵平这回又迟了两秒才回答,像是被干扰,但是电话里除了他以外没有任何声音。
降谷零和诸伏景光对视一眼,都看见了眼对方眼里的疑虑。
没其他声音是正常的,现在松田阵平应该和渡鸦首领待在一起,即使他以安室透的身份给松田打电话,不会说出什么暴露身份的话,松田阵平也会和渡鸦首领保持一点距离。
那松田阵平是怎么回事?
降谷零怀着疑虑和松田阵平约在某个较为安全的仓库,然后单独离开——诸伏景光不能过去,三个人容易暴露。
他到了之后,在外面等了快二十分钟,才看见松田阵平出现。
“我第一次看见你身后、身边没跟着任何人。”
没有渡鸦的人,经常粘在松田阵平身边的另一批人也销声匿迹。
干净得像是假的。
松田阵平转头,看见降谷零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又开始对他进行言语攻击。
松田阵平今天心虚,忍气吞声,
“渡鸦的人听话,我不让他们来,他们不会过来的。”
“另外一批人呢?”
“我不想让他们过来时,他们也过不来。”
一个是听话,另一个可能不听话但被限制。
降谷零快速在脑子里得出结论,然后气笑了,“你是仗着我猜不到关键信息,所以演都不演了?”
“是啊。”
松田阵平坐在集装箱上,果真如降谷零之前所料,进入了一种编不下去我就不编了的摆烂状态。
本来是降谷零更希望得到的结果,也知道今天大概能从松田阵平嘴里听到些实话。但是当松田阵平摆出这副耍赖的模样,他又不爽了。
“那说说琴酒的事。”
他看见松田阵平表情一僵。
“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松田阵平目光偏移。“这件事怪我,是我先认错人,然后被……其他人误会了。”
降谷零理解了一下,不是渡鸦首领刻意找上琴酒,而是松田阵平先误会了琴酒身份,接着被渡鸦首领发现了。但然后呢?难道渡鸦首领强迫琴酒……天,强迫琴酒……继续维持渡鸦下属身份?
“你确定?他故意这么骗你有什么好处?”渡鸦首领是吃饱了撑的吗?
“我也想不明白。”
松田阵平挣扎。
他在看见那封邮件的时候,就已经想清楚了大部分,然后又问了一遍詹姆斯和枡山宪三,完完整整的弄明白了来龙去脉。
黑泽阵、琴酒在废弃酒店是误会后担心灭口所以将错就错,在谈判时可能是不希望谈判破裂,在ED俱乐部里……
想不下去了,琴酒到底是在装什么,他演戏有瘾吗?!
松田阵平一想到自己一天天鸡同鸭讲了,那个看起来沉默寡言的黑泽阵实际上什么都知道,就想要跳进堤无津川。
“我想不出来他到底为什么这么做?糊弄我好玩吗?”
降谷零打量松田阵平的神情,刻意说出最严重的结果:
“他等有一天故意揭露这件事,然后让你在渡鸦名声扫地。”
卷发男人先惊讶,反过来打量他,
“你在开玩笑?他怎么敢这么做?”
“为什么是不敢?而不是不会?”降谷零反问。
“……”
松田阵平不觉得降谷零会纠结在这种简单问题上,降谷零不可能想不明白。
理论上来说,渡鸦在国外没什么能量,琴酒完全可以暴露身份之后,迅速脱身到组织其他地方。但琴酒为什么要因为这种不可能隐瞒太久,也不可能造成大损失的事,彻底得罪渡鸦,他能跑,组织跑得了吗?
他反复思量,想起降谷零嘲讽三连补课的事情,怀疑这更像是降谷零在确认他想清楚了没有。
有点无语。但松田阵平还是一个字一个字地解释,务求绝不会让降谷零怀疑智商。
“说他不敢,是因为这种事对他弊大于利,而且如今的我有反击和报复的能力。”
“至于为什么不是不会,总不能是我信任他到认为他完全不会害我吧。”
卷发男人坐在那,灯光微弱,黑色西装吸收了大部分的微弱光线,让他依然显得暗沉。
“你以为随便来一个人我都会相信吗?”
他平静地说,“我充其量只是信任以他的身份不会做什么。我知道他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我也知道他会听我的,做下去。”
一个月以来,松田阵平第一次在他面前剥下了那些过分美好却漏洞百出的、‘志同道合’的谎言。
而这恰好和他们之前的推测吻合了。
他对渡鸦、对渡鸦首领,其实并没有什么感情。
降谷零心往下沉了沉。
他先想到了从贝尔摩德和朗姆口风中试探得到的松田阵平有意控制渡鸦首领,渡鸦首领和松田阵平互相钳制的谣言。却又想到了渡鸦首领直接翻看松田阵平手机,故意回复邮件,却实际上根本没有掩饰,任由松田阵平发现的事。
松田阵平对渡鸦首领的信任确实有限,但渡鸦首领这边却还是说不通。
降谷零皱了皱眉,但和松田阵平对视时,却又放弃了。
因为松田阵平此时此刻的神态无疑是在说另外一句话。
我不是什么人都相信,但是我相信你们。
降谷零现在所知道的一切,固然大多是他自己推断,但松田阵平不信任,根本不会透露这么多。
“行了。”降谷零退让了一步,松田阵平却没说话。
那双暗青的眼睛盯着他一会,才语气微妙地开口:“金发大老师。”
降谷零:?
“你不想知道我找琴酒干什么吗?”松田阵平转移话题。
“我知道。”降谷零沉着,“你那时候把他当成渡鸦,而且他又见过西尔孚,所以一定是因为西尔孚的事,这几天西尔孚摸了渡鸦好几个据点,是你故意放任的,你想听听组织内知情人的传言吗?”
松田阵平生出不妙的预感,没等阻止,降谷零已经地说了出来,“你对西尔孚心存愧疚,故意用这些作为补偿。你要不再猜猜西尔孚怎么说的。”
松田.早就在日志看到麻木.阵平:
“……他说我踩着他上位,行了,更多别说了。”
“我找他确实有一半是因为他知道八朔真司,还因为……”
松田阵平坦诚地说,
“我要做一次和废弃酒店类似的事情。”
在12月7日之前。
用来结束这场他刻意放纵的阵营战,将游戏重新掌握回他的手里。
“zero。”
他凝视着自己为数不多的好友之一,而金发青年面带震惊、担忧,却唯独没有对他的排斥厌恶。
松田阵平没告诉过任何人,他虽然从不悲观,但也会想起每天要记得从背后摘下写着‘杀人犯的儿子’的纸条那些日子,也不会忘记将那个因为被怀疑而错过比赛日益颓废的中年男人。
他从没尝试过期待萩原研二以外的人,会抛开证据、抛开所谓的亲眼所见,无条件信任他。
但这些时日,这一刻,有些从幼年时就存在的枷锁。
忽然从身上消失了。
“我遇到了一点麻烦,我想让你、甚至是景光一起帮我。”
我想让你们看见更多。
让你们自己找到真相。
抱歉,我其实相信你们不会怀疑我。
第113章
凌晨三点, 刚睡着诸伏景光猛然惊醒,右手迅速摸到床头的枪,赤脚踩在地上, 动作极轻地走到卧室门口。
那隐约的声响也停在了门的另一面,接着敲门声响起, 听似杂乱, 实际上是约定好的暗号。
诸伏景光松了口气, 又有些疑虑, 依然没放下手中的枪。打开门, 看见昏暗中熟悉的容貌,才踏实下来。
旋即又生出新的担忧。
“你不是去见他了, 怎么又回来?”
诸伏景光现在勉强算得到了琴酒的初步信任, 过去暗中监视他的人也基本被撤离,变成了真的听从他命令的后勤人员,但他身边也没安全到能让两人时刻见面的地步。
“出了什么意……”
意外。
诸伏景光已经看见了意外。
站得更远一点,凭借从头到脚一身漆黑, 完美融入夜色的另外一人。
“我可以确认,绝对没人跟着,也绝对没有监控录下了我们。”
松田阵平走近,毫无危机感地对他招了招手。
……这不是问题的关键……不, 这确实是问题的关键……但不……
你们两个人怎么能大半夜的摸到我这里?
诸伏景光怀疑自己在做梦。但赤脚踩在瓷砖上的凉意无比清晰, 右手握着的左轮手枪也同样触感坚硬, 没有一丝一毫的模糊之处。
他迷惑地闭了下眼又睁开,只剩下了降谷零一人。
稍微正常了一点, 所以刚才是他眼花了……
诸伏景光编不下去了,他回到床边,把丝毫不见外直接坐在那里的松田阵平往旁边赶了赶, 穿上鞋袜。
“劳烦,你们谁给我解释一下?”
松田阵平收回看天花板的目光,降谷零也抬起头,视线从地面上离开。
“他说。”
“他说。”
诸伏景光:……
“你们两个还是这么默契。”他微笑。
“哈?”松田阵平不可置信,没上当的降谷零保持沉默,于是解释重任就落在了松田阵平头上。
松田阵平切了一声,把一个活页本递给诸伏景光。
“这是一份……我的人的部分名单,我这两天记录下来的。”
“你的人?渡鸦以外的那一批?”
松田阵平点了点头,又补充:
“准确地说,是我筛选过的人。”
“我想从你们帮我一起……”他沉默片刻,“筛选出最可疑的、最有可能是……前几天那场爆炸案的幕后黑手的人选,范围越小越好。”
诸伏景光正要翻开看,听见这句话,脸色遽变,
“那件事情不是西尔孚做的吗?”
“是……”松田阵平长呼出一口气,“但可能也不只是他。”
事情得从三天以前说。
因为上回降谷零提醒了他八朔真司的身份,松田阵平便一直以为八朔真司躲着他、连任务也不做,是因为当初世界意识把渡鸦分割开来,吓到了八朔真司。
那天在俱乐部遇到之后,松田阵平找上岩崎介羽,让她代为提醒了八朔真司,也算是释放了善意,但确实没指望八朔真司就这么相信他。
可八朔真司逃离时撞上荒海彩。
【xx月12月1日晚,玩家[八朔真司]劝说玩家[荒海彩]不要继续相信特殊NPC[松田阵平]】
松田阵平晚上问起荒海彩时,荒海彩却否认了这件事。
虽然认识的时间不到一个月,但松田阵平不觉得荒海彩会因为一两句话怀疑他,甚至还在明知道他知道玩家言行的情况下故意隐瞒。
更何况荒海彩在晚上聚会时还专门坐在他身边,如果真的怀疑他,又不打算试探他,干嘛坐这么近。
所以荒海彩的话就是表面上的意思:
八朔真司不是在说松田阵平有问题。
穿着铅灰色大衣的女人在自己的住处上线,从抽屉拿出一张纸质的东京地图,在上面补了几个红圈,接着想起那天的对话。
八朔真司当时的神态太郑重了,郑重的完全不像是在对待一个游戏。
完全没必要。
第二人生并非他们的世界,他们不是非要线上联系不可。如果玩家怀疑任务npc有问题,那他明明可以在论坛发,可以线下发给每一个认识的人。
但是八朔真司什么都没做,他甚至特意选择了连松田阵平都能得知的渠道来说这些话。
‘是你们想和我聊一聊,还是松田阵平想和我聊一聊?’
‘你还在信他的话,真的不觉得那里有问题?松田阵平怎么和你说的?’
‘别太相信他。’
连在一起,像是从头到尾在说松田阵平。但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八朔真司质疑时并没有带上松田阵平的名字。
八朔真司话里的‘他’和‘松田阵平’,真的是一个人吗?
如果不是,除了松田阵平之外,恐怕也只有一个能知道游戏内的全貌了。
Administrator.
【你是Administrator吧?】
八朔真司发出邮件,很快获得了回复。
【我不是。】
【除了拥有第二人生全部权限的智能体,没人能强行登陆玩家的账号,监视玩家的消息记录,伪造玩家下线吧[我不信.jpg]】
没有回复。
【……喂喂喂,我已经帮你这么多了,委托是不是可以结束了。我保证,你让我下线,我一个字都不会说。】
【还不够,我知道你能做更多。】
而松田阵平眼前,本来只是独自躺在床上的的八朔真司的日志里又多出一行。
【■■■■■■】
好了,不要再提醒我,你的日志可以被屏蔽了。
松田阵平这段时间十分频繁地查看八朔真司的日志,而八朔真司的日志被屏蔽得也十分频繁。
而且还大部分都是在八朔真司明显什么都没做的时候,简直是在疯狂暗示松田阵平:
你快看我!我什么都没干,根本没必要屏蔽日志!
松田阵平看得心情十分微妙。
时间越久,他就越能感觉到管理员权限的古怪。
他能看见系统记录下的每一个玩家的行为,能申请不科学的系统支持,能让一个真实地点变成玩家死而复生的副本,能惩罚玩家强制封禁账号。
如果他想的话他还可以找理由强行发认可度,直接开启后续的游戏内容,比如抽奖抽道具。
他能做到的太多了,虽然NPC身份经常被系统警告,但管理员身份几乎没有限制。虽然系统愚蠢,但只要松田阵平能找对关键信息,就能提取生成。
但问题就在于,他没有说明书。
基础的,比如查看玩家论坛、玩家的聊天频道,复杂的……调整游戏参数,屏蔽日志,资料库,统统没有。
所以他花了时间才知道渡鸦和组织的关系,而在这之前八朔真司已经给他造成了一些麻烦。
现在,有一个人,拥有查看或屏蔽日志、甚至查看玩家聊天记录的能力。
一个能悄悄使用部分管理权限,可能还有说明书的人。
松田阵平要在第一次结算之前,把那个人逼出来。
他不能把这么详细的内容告诉降谷零,于是只挑挑拣拣地说了一部分。比如有个人也想控制这些人,上次的爆炸就是他故意挑起矛盾,如果他不设置一次‘活动’,把这件事限定在一定范围内,那么之后会范围更广,更不可控。
他知道自己说的有些含糊,听起来还有点离谱。
但是降谷零听完这些话之后却像是直接信了,甚至态度十分严肃。
现在松田阵平又把这些内容转达给了诸伏景光。
“我明白了。”
被他们两个人吵醒的诸伏景光完全没不满,叹气,
“那我有一个问题,你确定八朔真司也是站在你这边吗?如果我之前知道的没错的话,他是因为你才脱离渡鸦,他真的没有别的阴谋吗。”
松田阵平:……
松田阵平瞥了一眼日志上面已经开始数羊的八朔真司,
“应该、没有别的阴谋。”
“但我怎么听你的意思,八朔真司挑动他们怀疑的薄弱点还是你和渡鸦首领的关系?你还是坚持你来处理,不让渡鸦首领插手?”
松田阵平:……
“我可以全权调动渡鸦。”
诸伏景光一下子想起之前那封邮件,忍不住和旁边坐在一边的降谷零对视了。
降谷零快速做出一个口型。
松田阵平敏锐看过来,“你们两个,背着我说什么呢?”
降谷零若无其事地站起来走到诸伏景光身边,若无其事的忽略他的话,对诸伏景光说,
“松田的想法是,他要规划一个可以吸引这些人注意力的大型事件,然后从中找出有问题的人。但这些人我已经看了一遍,把最有嫌疑的两个人放到了前面。”
诸伏景光看见松田阵平一下子皱起眉。
“……对,他不太同意。”降谷零道,“这也是我们来找你的原因之一。因为这两个人,你都见过。”
诸伏景光沉吟,低头翻开第一页,就看见了松田阵平龙飞凤舞地字迹和最上方仓辻速水四个大字。
接着是第二行。
【身份:东都大学机械工程专业学生/黑客‘STUDENT’】
诸伏景光这回真的惊讶了,抬起头看向降谷零,
“我听说过这个黑客,据说很厉害,组织是不是招揽过他?”
降谷零点头,“我记得他拒绝了。”
诸伏景光往下看。
【擅长:计算机编程、机械、游戏、建模……
性格:内向,不爱说话,容易害羞
喜好:建模,制作【涂黑】周边,打游戏,……
弱点:体力一般,不会打架,不喜欢人多,颜控
其他:过目不忘、幸运
ps.尽量别对他动手,找几个推销员围住他更管用。】
诸伏景光:……不愧是松田阵平写的。
他翻到第二页,却怔住。
【大城信幸
身份:非法出租屋经营/赃物倒卖/日结临时保镖……
擅长:卡柔肯拳、柔术、狙.击步枪、手枪、冲锋枪、指挥、潜水……
性格:被动,脾气好,不爱争执(?)
喜好:教人打架(?),观察环境,观察人,买衣服
弱点:一旦被反驳就很容易改变主意
ps.穿单色衣服可能会影响他发挥】
第114章
诸伏景光盯着这薄薄一页纸上的几行文字看了许久, 直到松田阵平唤他。
“景光,hiro,hiro旦那?”
“嗯。”
诸伏景光回神, “那从谁开始说?大城还是仓辻速水?”
“大城信幸吧。”降谷零坐到诸伏景光身边,“我知道你们两个是在岸山组内认识的, 但一直不清楚具体情况。”
诸伏景光思索道:
“大城信幸只是帮派了一个……清洁工, 我们两个是在某一次行动中认识的。”
“你怎么留意到他的?发现他的能力和身份不符?”
松田阵平很好奇。他其实看过两人相识的这段日志, 但是日志总结的太过简略, 很多东西都说得不清楚。
蓝灰色上挑眼的男人深深看了松田阵平一眼, 看得他都有些头皮发麻了,才回答:
“不是, 是因为他长得好。”
松田阵平震惊, 然后目光飘到了降谷零身上,“这合理吗?”
“很合理啊。”降谷零却说,“以大城信幸的长相,去风俗店做牛郎都能赚上一大笔, 却在帮派里做最苦最累的活,如果是我我也会留意。”
松田阵平:……完全忘了长相这回事。
“之后,我观察了几次,才发现他展露出来的能力和意识远远不是一个底层的极.道清洁工应该拥有的。”
诸伏景光道, “大城信幸的背景很简单, 从小在日本长大, 刚上高中时父母去世,于是辍学, 四处打工,从来没离开过日本。但实际上,他无意中说起过美国某个黑l帮被吞并的细节、提起过哥伦比亚的飞车党怎么抢劫, 还有一些连我都几乎没听说过的生意……”
降谷零越听越神情凝重。
松田阵平左顾右盼,继而咳了一声,“你们聊得真多。”
诸伏景光温和极了,“可能没有你们聊得多,毕竟你一点都不惊讶。”
松田阵平:。
降谷零任由松田阵平尴尬几秒,才接话,“后来呢?”
“后来我猜测,他用的身份是个假身份,来到日本可能另有目的。结果没过几个月,他想脱离那个黑l帮被警告,居然打算自杀,我阻止了他。这部分你也知道。”
诸伏景光至今想不通,
“以他的能力,如果精心安排几个月,绝对可以假死或者是利用其他方法脱离。但他居然因为这件事情想要自杀。”
“zero也因为这件事才觉得他奇怪。”松田阵平欲辩无言,“但他,筹谋几个月对他来说……”
“还不如自杀?”降谷零反问。
松田阵平手掌搭在额头上,“没错。”
诸伏景光忍不住看向床头的某个抽屉,那个抽屉的夹缝里,躺着一枚刻着渡鸦的徽章,问:
“是只有他一个人,还是其他所有人都是这样?”
降谷零补充:“比如仓辻速水,如果公安一直盯着他,他也会因为懒得脱身而直接自我了结?”
松田阵平的表情已经回答了一切。
诸伏景光早有所料,但还是心情压抑:
“但他这个月听你的要求帮我调查公安,还有之前保护菊池佐,并没有觉得麻烦。”
“那是因为……”
松田阵平卡了几秒,强行跳过了解释,“总之现在不会了。”
但这已经和他们的另一个猜测对上了。
诸伏景光闭了闭眼,听见幼驯染问松田阵平。
“是不是有一个前提?”
“……我们怎么忽然说起这个了,你们还真是,故意的吧?”
他睁开眼,看见卷发男人抓了抓头发,暗青色的双眸里稍有无奈。
“对。”
松田阵平知道他们一定有点想法,但懒得猜了。
他实话实说,
“不管前提是什么,现在大城也不会轻易选择死亡,仓辻和其他人也不会,或许他们还是没办法像普通人一样珍惜生命,起码他们愿意尽可能地活下来。”
“但如果他们想要死去,我也不会一定非要阻止他们。”
松田阵平看着降谷零难看得脸色,补上了最后半句,“仅限他们。”
不能剥夺玩家死亡的权利。这么说有点奇怪,但就事论事的说,很多玩家确实需要这个。
松田阵平叹了口气,忍不住伸手抓了抓头发:
“可能你们信不信,他们对死亡、对世界的态度和一般人不同……”
“我知道,我信。”诸伏景光摩挲页角,“你记下来的,和我印象中的大城信幸不太一样,但仔细想想,好像也不矛盾。”
“他很……迷茫。”诸伏景光思索回忆,最终还是觉得这个词更合适。
他指了指这一页上的观察两字,“我有次碰见他坐在马路上盯着人群发呆,于是过去问他在看什么?”
“他回答我说……”
“真奇怪啊,我为什么会觉得他们和我一样。”
那是一个湿热粘腻的暑日,行人匆匆,地面滚烫,大城信幸却直接盘腿坐在地上,用自动贩卖机里拿出来的冰可乐贴在额头上降温。
诸伏景光路过,一眼就看见地面上那片突兀的复古花衬衫,以为大城信幸中暑站不起来了,走过去却发现他精神还好。
“前辈。”
从诸伏景光为了收买人心而故意指点过他一点技巧后,大城信幸就这么叫他。
“我觉得这个世界真奇怪。”
“哪里奇怪?”
“活着的像活着,死了的像死了。”
“你在说什么?”
大城信幸仰头看他,因为阳光微眯起眼,
“前辈,如果我死了,你会有一点点难过吗?真正的难过,就是一种……像是有根粗麻绳钩在头皮上,穿过喉咙,坠到胃里,哪里都不舒服的感觉。”
明明是人生而就有的情绪,大城信幸却像是在描述一种稀少罕见或不应有的东西,但诸伏景光没有问。
作为一个打手、杀手,和另一个帮派成员讨论情绪,太不合理了,所以他只是维持过去那种既不排斥也不亲近的态度回答:
“你说得真详细,可惜我没有过这种经历。”
“那你听说过别人有这种感觉吗?”
“没注意过。”
“……那太好了。”
大城信幸像是松了口气,但诸伏景光却很难不注意到他有点空茫的眼神。
此刻,诸伏景光停止讲述,望向松田阵平。
卷发男人一定从中理解了什么,因此所有的表情都收敛了。
他目光垂落在地面上,像是也沉浸在了回忆里。
“其实他以前不是这样。”
松田阵平指了指本子上的不爱争执几个字,
“他以前更活跃,争强好胜,又很乐意帮别人忙,所以朋友很多。但他后来……变了。”
大城信幸的性格变化很大,所以松田阵平才在上面打了个问号,降谷零认为这是另一个疑点。
松田阵平只觉得大城信幸是在现实中遇到了什么挫折,并未多想,但是现在听见诸伏景光的回忆,却发觉还有另外一种惊人的可能。
大城信幸好像意识到了第二人生的不对劲。
他怀疑这个世界是真实存在的。
松田阵平一下子想起来他最开始注意到大城信幸的原因。
大城信幸在玩家追杀普拉米亚时,提前将住在郊区有可能受到波及的几户人家支开了。
在第二人生里,就松田阵平所知,大部分玩家都不会刻意伤害他们眼里的普通NPC,甚至也会因为同理心对NPC较为友善。像是荒海彩这种,还会为了长远考虑故意维护NPC。
但大城信幸这样,在其他玩家兴奋于任务出现和第一次大型活动时,独自大费周章且隐蔽地去照料几个普通人,实在很不寻常。
而餐厅外的那次爆炸行动,明明在商业街附近,却同样精准地避开了每一个普通人,只袭击了可以死而复生的玩家。
而且大城信幸如果怀疑了游戏的真实性,意识到自己真的杀过人或者亲手处理不少尸体,那心态怎么可能不崩。
“我承认你们的说的有道理。”
松田阵平还以为诸伏景光会帮大城信幸说说话,结果反过来把他说服了。
“我不想怀疑他。”松田阵平看向那个活页本,“但如果那个人是大城信幸,他确实有动机也可能有能力。”
松田阵平第一次得知渡鸦已经是十一月十几号,距离得到游戏系统,中间隔了十多天。
玩家有属于自己的世界,大城信幸产生了怀疑,没准真的会去找找那个连松田阵平都不知道的游戏公司的位置,然后从中得到些什么。
“如果要试探他,可能要从他的心理状态入手……”
松田阵平不擅长这个,思索怎么把它融到‘副本’里。
还没来得及说话,却听见诸伏景光说。
“比如试探他对死亡的看法?是否觉得这个世界是真实的?”
他僵了一下,抬头对上那双蓝灰色的眼睛。
“你……”
诸伏景光把胸前衣袋里的手机拿出去放在桌子上:“你可能不知道,前几天他给我发了一封邮件,又撤回了。”
松田阵平知道。他又转头看了看没露出半点惊讶的降谷零,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算了,就算猜到了什么,你们还是别说出来。”
他的游戏系统还坏着,别一个bug没结束,再新增一个bug。
松田阵平想到这,自然而然地看向被他刻意调到地面位置的系统界面,却忽然怔住。
灰白色的瓷砖上,长宽均约一尺的光屏静静漂浮着,散发着恒定而柔和的光芒。
它似乎已经很久没有因为频繁弹出的通知而不断闪烁了。
【系统通知】
【您有一封新邮件】
与此同时,他的手机也震了震。
第115章
说完了大城信幸的嫌疑, 接下来就该说仓辻速水了。
但安静的室内,手机震动的声音十分明显,降谷零和诸伏景光两人的视线同时移向了松田阵平的衣兜。
松田阵平掏出手机, 打开手机邮箱,实际上却借此先看向更重要的系统光屏。
之前闪烁的系统弹窗此刻已经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新内容。
【警报!12月1日记录丢失。】
这条时间最久大约是五分钟之前, 剩下的都是系统的自查记录。
【12月1日记录丢失, 系统自查中……】
【未找到丢失原因】
【排除故障中, 检查出一处故障, 系统中存在未结束任务,任务NPC不得为[空]】
【检测到管理员禁用特殊NPC松田阵平任务权限, 查询原因中……】
【无原因, 管理员违规操作。】
【请管理员遵守规定,恢复特殊NPC松田阵平任务权限。】
来不及震惊,松田阵平的大脑已先一步作出了推测。
他点开了手机邮箱中的邮件。
【我做了一件不应该做的事。——仓辻速水】
松田阵平的大脑空白。
“发生什么了?”诸伏景光看见卷发男人攥紧了手机,嘴唇也抿成一条直线, 有些担忧。
松田阵平望了望他,又望向同样关注着情况的降谷零,忽然不知道怎么开口。
降谷零之所以把仓辻速水提到怀疑名单的最前面,是因为仓辻速水的黑客身份和过往黑锅。
但松田阵平自认还算了解仓辻速水, 所以根本不觉得仓辻速水会做出利用八朔真司来针对他的事。
……不能说他判断错误, 因为仓辻速水确实不是在针对他。
“之前几天, 我为了试探问题,做了一些事情。”故意说出来下线的事。
松田阵平迟疑解释, “有人以为我出了意外,为了调查和帮我,他……展露了一些我认为已经超纲的能力, 我之前没想过他有这种能力。”
直接影响系统,甚至删除某一天的系统记录。
“而逼迫八朔真司与我作对的那个人,恰好有类似的能力。”比如屏蔽玩家行为日志。
“是谁?”降谷零先一步问。
“仓辻速水。”
松田阵平迟疑了一下,把这封没有显示出任何多余信息的邮件给他们俩人展示。
但是两人的目光刚移过去,手机上忽然弹出第二封邮件。
【我入侵了你的手机,发现你的手机三天前被安装了特殊程序,会直接将邮件转发到管理员邮箱。
所以你现在也能看见吧,Administrator。——仓辻速水】
等会?这和松田阵平想的不一样!
他啪一下子把手机扣在桌面上。
但还是晚了,那两个人目光已经犀利了起来。
“你……”
“我要去联系仓辻速水。”
松田阵平冷静道:“他说的我知道,你们别多想。”
他生怕这两位被卧底生涯磨练的十分多疑的好友由己度人,脑补多疑首领监控朋友手机两人反目成仇的桥段,
“这就是我说的那件事。我这几天不方便回复他们的消息,所以用管……渡鸦首领的邮箱代回,那几天他的邮箱里的事务也是我在处理。”
松田阵平说前半句的时候,降谷零还半点不相信,眼神已经冷得要掉冰碴,诸伏景光也轻轻皱眉。
但他说到后半句的时候,两人都不约而同露出惊愕。
完了,好像听到了自己没听懂的话。
降谷零其实基本已经可以确认松田阵平和那个到现在都没露面的渡鸦首领可能是互相钳制且彼此十分了解的关系,但怎么两人还能做出这种事?
这个钳制和博弈关系是不是不太对?
降谷零冷静地想,没想出来,然后看向自己的幼驯染。
蓝灰色上挑眼的男人也茫然地看了看他,然后望向已经起身的松田阵平。
“这几天所有的渡鸦事务吗?你之前也这么做过?”诸伏景光的语调又轻又柔,像是在梦里。
“嗯……”松田阵平含糊地承认了,“反正有不清楚的问他就行了。”
“那他愿意?他完全不介意吗?”
“我都说了是暂时,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卷发男人无所谓地说。
“……你真的觉得没有隐患?”
“有什么?我手机里的除了你们两个没有需要保密的内容。但你们两个用的都是匿名邮箱,而且又不会直接在邮箱里发敏感内容,就算是发也会更换联络方式,其他邮件更无所谓了。”
降谷零:……
放下这几句,松田阵平就匆匆走到外面去联系仓辻速水了,留下他们两个人面面相觑。
许久,诸伏景光先道:“……起码他贴心地考虑了我们。”
“是啊。”降谷零扯扯嘴角,“但他怎么没考虑自己这种行为已经可以算是夺权篡位了,怪不得,我从来没在渡鸦内部听到副首领之类的形容。用这个词形容松田阵平,可太委屈他了。”
渡鸦的第二个首领才对。
两人对视间已经明白彼此的意思,但静默了一会儿,那种尴尬感还是挥之不去。
他们都知道关键不在这……就算松田阵平是第二首领,也不代表说能使用首领的邮箱。
松田阵平虽然总是旁若无人,但也因此,他的边界感甚至比一般人更强。
当初在警校,哪怕是萩原研二的手机,松田阵平都没随便打开看过。
“松田这么做,很可能是因为渡鸦首领主动让松田阵平使用的,而且松田本身也接受这件事,不然就算是摆在松田阵平面前,他也不会多看一眼。”
诸伏景光看了一眼卧室外客厅的方向,有些忧虑。
降谷零凉凉道:
“也可以是松田威胁了他。”
诸伏景光听他把之前见面时交流的内容简洁地说了一遍,好半晌才开口,
“那和我们想的一样,松田必然有某种方法,既能限制他手里的那一支势力,又利用他们限制渡鸦首领。”
“那松田怎么限制他的人?限制手段就那么几类,能泛用一批人身上的更少。”
松田阵平这次找他们两人帮忙,就是对自己手下的这支势力产生了怀疑,但却对限制方法含糊其辞,所以降谷零只能自己分析。
“在地下势力里,最常用的就是长期的制度约束,恐惧威胁。更难做到的是资源控制和经济控制,另外还有一种是少见且残酷的是洗脑、思想改造和药物控制。”
“组织和渡鸦都是以第一种方式为主,而且渡鸦尤甚。”
“可松田阵平呢?”降谷零问:“他有能力不假,但能做到哪一种?”
如果能,就不是松田阵平了。
“其实还有更加特殊的一种。”诸伏景光道。
就是单纯的,利用个人魅力,使人自愿追随。
难道他们没看见仓辻速水的迷恋、岩崎介羽的亲昵,和荒海彩的言听计从吗?
难道诸伏景光感觉不到大城信幸对松田阵平那种毫无保留的信任,不带一点不甘愿的听从吗?
只是太荒诞了。
“不……”金发青年眼神放空了两秒,“起码不止,我们都知道,他们精神不够稳定。”
公安内部已经多次观察过这些人,答案是大部分人表面上看起来正常,但会在某个时刻,忽然做出一些异于常人的的行为举动。
“他们不被道德法律约束,也不在乎周围人的目光,轻率地做出异样举动,但他们很少、几乎从不做出真正恶意的事。”
轻微的脚步声停在门口。
降谷零顿住。
诸伏景光看向门口地上并未掩饰的一点阴影,点了点头。
降谷零还是说了下去。
“他们和十几年前和组织冲突的渡鸦一样,悍不畏死、疯狂、能为了‘目标’轻易放弃生命,远比现在在Administrator控制下的渡鸦极端。这一点,一定是被人刻意培养的。”
“但与此同时,他们的杀伤力被控制到了最低,每天都在忙忙碌碌地做一些微小的事,只有偶尔几个能做出大动作。”
降谷零转头看向门口,
“有人在刻意浪费了他们的‘天赋’,想让他们既无长远目标,也无大作为,简简单单活下去。”
松田阵平没有进来,只是站在阴影中问:
“如果另外一个人在这时候给了他们新的刺激,让他们活跃起来,互相争执,甚至彼此仇视……”
降谷零意识到这正是松田阵平三缄其口的真相、爆炸发生的真正原因。
他心念电转,脱口而出,
“真的不是渡鸦首领暗中操纵的吗?”
松田阵平:……
“不会,你怎么会想到他。”
他没好气地走进来,坐到一边喝了口水,
“事情差不多就是你们理解的这样。”差远了,但解释通了,而且完全都是事实。
“……”
旁边两人安静了一会儿。松田阵平转过头看,诸伏景光才问:
“仓辻速水那边怎么回事?”
“……我觉得可以排除他了。”
松田阵平视线低垂,落在仓辻速水的邮件上。
【你只是入侵了松田阵平的手机?——Administrator】
【嗯。——仓辻速水】
松田阵平看向系统上12月1日记录丢失的通知。
【你知道什么情况下某天的记录会突然显示丢失?被人入侵删除?——Administrator】
【……原来你真的不是智能体。没有密钥,无法真正删除修改任何内容,如果部分内容丢失,可能是谁利用权限固定或修改了这段内容的提取词,导致系统无法正确提取。——仓辻速水】
这不就是阻止他查看系统中部分信息的方法……
但密钥,又是什么?
第116章
还在客厅里的时候, 松田阵平就问了仓辻速水。
【为了防止智能体数据被人恶意入侵修改,初次启用时会对关键权限进行加密。没有密钥,即使是我也不能修改。——仓辻速水】
【即使是你?你很擅长这方面?——Administrator】
【……原来你不知道我是谁。——仓辻速水】
接着, 松田阵平收到了一堆奇怪的符号。他尝试点了点,立刻跳出一个系统弹窗。
【该网站禁止通过非法网络途径访问】
松田阵平:……真是抱歉, 没有你们的合法网络。
他退而求其次去看仓辻速水发来的图片, 经过系统翻译, 才意识仓辻速水为什么有这种底气。
仓辻速水是自主演化型类型智能体的研发者。
【当年我发现它有缺陷, 又处理不好, 所以直接公开了,希望有人能找到解决办法。但是没有人去做, 反而直接利用它赚钱, 后来果然出事。——仓辻速水】
【那你玩这款游戏,其实是想研究为什么《第二人生》的智能体没有崩溃,依然稳定?——Administrator】
【之前有过,但后来只是在玩游戏。——仓辻速水】
松田阵平:……
【但我了解《第二人生》的情况, 它十多年前就已经完全无人把控了,全靠智能体自主运行。是你买下了它吗?——仓辻速水】
【嗯。——Administrator】
松田阵平开始撒谎,然后遭到了报应。
【你完全不了解智能体,为什么要买下《第二人生》。还有, 你为什么特意设定了一位特殊NPC?——仓辻速水】
【具体原因不便告知。——Administrator】
【你得到了《第二人生》却没有密钥, 我怀疑得到这款游戏的手段不合法。——仓辻速水】
【你没查过吗?——Administrator】
这个威胁太小儿科了。仓辻速水把自己的身份说得越清楚越权威, 就越说明这个游戏来历清晰,查不出什么问题。否则仓辻速水不会发邮件质问他了。
松田阵平很难在和降谷零他们这群心眼比蜂巢还密的家伙里靠言语讨到什么好处, 但面对仓辻速水却着实轻松。
他反问了一句,果然,仓辻速水没能质问下去。
短短十来秒后, 仓辻速水的新邮件弹出。
【《第二人生》已经不盈利,但游戏公司始终没有关闭或者卖出,是因为密钥遗失了吧?我可以告诉你怎么利用内部设定获取密钥,但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仓辻速水】
【请先说出条件,我再决定。——Administrator】
【我希望你承诺继续将松田阵平设定为特殊NPC,而且不修改他的记忆数据。——仓辻速水】
漆黑的客厅内,松田阵平脸上的所有神情都消失了。
他看着光屏,将两人对话的所有邮件自上而下看了一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最不愿意主动说话的仓辻速水找上完全不认识的Administrator,还说了这么多,是为了他。
质问、表明身份、主动解答,全都是为了玩家眼中的一个游戏NPC。
松田阵平心绪纷乱,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在客厅里走了一圈,才郑重地回答。
【我从来没打算更换特殊NPC,也没打算修改松田阵平的记忆,他会记得一切,包括你。——Administrator】
即使有天游戏关闭,从这个世界剥离,他也会记得他们。
松田阵平缓慢收回思绪,
和仓辻速水聊完之后,他的思路清晰了很多,之前一些不明白的事情也有了想法。
“我之前一直以为那人是在针对我。但连仓辻速水……他算是最了解我和Administrator情况的人之一,都为此找了过来。”
诸伏景光反应过来,“你是说……那人真正针对的是渡鸦首领?”
“……嗯。”松田阵平不太自然的点头。
【密钥其实不能找回,但可以重设。在你持有管理权限期间,游戏中玩家参与度较高,对管理员的认可度高于60%,智能体会自行判断并请求重设密钥。——仓辻速水】
【参与度和认可人数怎么判断?——Administrator】
【玩家活跃时长、任务积极性……这两项有松田在,已经基本达标了。最复杂的是认可人数,智能体会综合玩家在游戏内部、论坛言行中对管理者认可程度进行评估。——仓辻速水】
……所以玩家需要得到NPC的认可,管理员也需要得到玩家的认可。
松田阵平心情复杂,仔细想了一遍那人做的事情。
渡鸦明面的首领并不是松田阵平,而是Administrator。那人故意修改某些内容的关键词,是为了阻止管理员进一步使用渡鸦,拖延任务进程。
利用八朔真司挑拨玩家矛盾,最终挑起也是只有对管理员的怀疑。
如果这两点还不够的话,今天那人还删除了NPC松田阵平‘出故障’那天的日志。
这可能就是谣言传了太多的原因吧。松田阵平当初为了消耗玩家精力,故意发布了调查渡鸦的任务,接着一发不可收拾,一盆盆脏水往渡鸦身上泼。
现在玩家根本不信任渡鸦首领,而那人一定知道Administrator等于渡鸦首领。
总而言之,被谣言坑了。在松田阵平因为主动说出‘下线’,失去任务NPC身份并且消失后,他修复了松田阵平。
松田阵平把刚才误以为仓辻速水入侵系统造成的误会向降谷零和诸伏景光两人解释清楚,又着重强调他幕后那人做的事——刨除游戏和系统的版本。
降谷零听得挑眉:
“我可以理解为,前几天,Administrator曾经在明面上给出一个合理的、让你暂时消失的原因。那人今天为你处理掉了那个‘原因’,对吧?”
“……可以这么认为。”
降谷零不语,把他上下打量一遍。
诸伏景光咳了一声,接话:
“如果你的判断没错,那他下一步应该会把这件事捅破出来,迫使Administrator让你恢复自由。而如果你想引他出来,最方便的做法就是……顺着他的思路走。”
“也就是决裂。”降谷零幽幽道。
“松田阁下,被限制了几天自由再出现,是不是应该对首领不满了,就是不知道那位Administrator敢不敢和你演下去?”
松田阵平:……
明明是正常的主意,但被降谷零说出来总觉得很奇怪。
“他会同意的。”
“哪怕有可能让渡鸦分裂?”
“……还是别再分了。”松田阵平想起渡鸦的来历,稍有些心梗。
“不能用太严重的不可挽回的理由,稍微不认可就行……我想想……”
降谷零目光闪了闪,“不如说一说渡鸦首领的性格,我来帮你想。”
本想说话的诸伏景光闭上了嘴。
松田阵平的思路也卡顿了。
他其实已经为了任务对玩家们描绘过很多次渡鸦首领,还真能说出来不少。但为了任务,他有时候会描述得稍微……不那么正向一点,这就和他最初所描述的志向相同矛盾了。
正有点拿不准应该怎么考虑,就听见诸伏景光温和反驳降谷零,
“其实也不需要,只是演戏,而且渡鸦首领深居简出,了解他的人本来也就不多。松田你随便编一些,和渡鸦首领对外的形象稍微相似一点,不矛盾就可以。”
松田阵平精神一振,但怕太明显被他们两人看出来,于是刻意地又犹豫了一下,才应下来。
“那我随便说吧……”
“他习惯随时掌握许多人的动向,十分在意已经确立的规定,而且过于偏激。很莫名其妙、很死板。”灵感和怨气均源于系统。
“不过一般只对渡鸦内部严苛,他对我的人、对渡鸦以外的人都还算客气。”
蓝灰色上挑眼的男人动了动唇,却没说话。
而松田阵平说着说着已经有了想法。
他看了一眼已经进展到【意外硝烟(五)】的任务,又翻了翻仅剩的一位嫌疑人大城信幸的日志,沉吟片刻。
“我有个稍微有点冒险,但基本可控的方案。”
他们交流了大半个晚上,而松田阵平在这里待了整晚。
等一线白光自缝隙斜映到墙上,整个安全屋只剩下了他自己。
松田阵平在脑中过了一遍计划,拨通电话。
“黑泽阵,来这个地址。”
他未加解释,以至于琴酒并未察觉出任何异样,以为这间公寓属于渡鸦名下。
可等琴酒真正来到门外,在松田阵平的允许下进去,却发现房间似乎曾经有住户。
玄关鞋柜的拖鞋有折痕、悬挂的雨伞伞布磨损,客厅茶几下面还有的半盒烟和一个打火机。
而穿着黑西装的卷发男人坐在沙发上,皮鞋直接踩着深蓝色地毯。
他双腿之上,横放着一个有几分眼熟的、贝斯琴包。
琴酒顿住脚步。
卷发男人依然稳当地坐着,低垂着头,手指按在黑色琴包的拉链处缓慢拉开,掀起琴包上半部分,露出其中的狙击枪。
和那个朴素的琴包一样,枪上没有任何显眼的标志,型号也常见,如果仅以这把枪溯源,能一窝端东京地下势力里一半的狙击手。
但琴酒很难不联想。
专门找他来一个疑似苏格兰临时落脚点的公寓,又当着他的面打开这个装狙击枪的乐器包,指向性和威胁意味太明确。
苏格兰不可能短时间再得罪松田阵平,那松田阵平是想干什么,不会以为组织会对他和渡鸦一再忍让吧。
“松田阁下。”
琴酒的语气冷了几分。
而松田阵平没听出来。
他余光已经瞄到黑色长风衣的一角,却迟迟没有看过去,怕自己突然回想起前段时间的误解,表情太过狰狞。
但即使如此,也不代表琴酒就看不见他的表情了。松田阵平很难再用之前对待‘渡鸦的黑泽阵’的态度对待他,可不会演戏的人也不可能一晚之后就水平突飞猛进。
为求稳妥,松田阵平选择面无表情。
淡金色的阳光落在他侧脸上,却没带来半点温暖,反而因轮廓阴影勾勒得越发冷峻。
“黑泽阵,你应该猜到这是什么地方了,那你觉得,我为什么在这?”
第117章
松田阵平叫走了琴酒, 这个消息顺着风传入了贝尔摩德的耳朵,接着是朗姆。
而自他们之下,消息没那么灵通, 但又确实算是老资历的组织成员中,也同样在疯传一个话题。
那天和琴酒在任务里动作暧昧的人是谁?看见了全程的苏格兰为何一言不发?
这天上午, 苏格兰来到了明面正规但实际属于组织产业的某个靶场。
不一会, 棕红短发的女人出现, 站在他隔壁。
“苏格兰, 咳, 真巧。”一向性格火暴、对人爱搭不理的基安蒂主动和他打个招呼。
诸伏景光客气地回了一句,自顾自地练靶去了。
没两轮, 基安蒂先忍不住:
“我记得昨天晚上你又和琴酒一起出任务了吧?”
蓝灰色上挑眼的男人无奈地看了她一眼, “不能讨论任务内容。”
基安蒂不可置信:“平时伏特加都能和我们说几句,你怎么胆子这么小?”
男人一言不发,左轮手枪对准远处的靶子,扣下扳机。
十环。
“我胆子确实小。”灰白烟雾带着呛人的火药味弥散, 但是始作俑者依然语气温和。
正是这语气,让基安蒂没能立刻反应过来她居然被挑衅了。
等苏格兰走到一边换枪,她的愤怒才后知后觉涌上,没等开口, 却被科恩拉住了。
“他, 平时脾气很好。”
“什么意思, 你说他专门针对我?”
“没有,他今天不太对。”基安蒂顺着科恩视线, 看向走到另一处的苏格兰。
穿着厚实蓝色外套的男人垂着头将子弹上膛,瞄准,射击, 一系列动作迅捷而精准。
“怎么了?不就是打靶吗,谁不会?”
“这不是他平时的节奏,太急了。”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卡尔瓦多斯道。
“这两年有代号的一批,还都挺怪的。”他若有所思。
“基尔动手最狠,前段时间被安排去训练营查新人,听说还弄残了一个。”
“那个狙击特别准的莱伊,从宫野明美死了之后调查到现在,被琴酒警告了一次也没停下。”
“还有波本。”卡尔瓦多斯磨了磨牙,“他不知道怎么讨好了贝尔摩德,前几次任务都是两人一起,偏偏朗姆好像也想留下他。”
“最后一个就是苏格兰……”
“不对……还有西尔孚。”科恩道。
“欸对,西尔孚现在莫名其妙被Boss亲自提拔,现在好像手里有一拨人,动静挺大了。”卡尔瓦多斯纳闷,“我怎么说着说着就忘记他了。”
他没多想,“还是说苏格兰吧。”
“我觉得和他从三天前就有点奇怪,你们那天任务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基安蒂,你不是也在现场,真的一点都没看到琴酒身边那个人?”
基安蒂张了张嘴又闭上,最后憋屈道,“看见了,但是不能说。”
卡尔瓦多斯纠结了一下,压低声音,
“我昨晚和贝尔摩德出任务分开的时候,听见她接了一个电话,提到了琴酒和那个‘渡……”
“渡鸦。”
低柔曼妙的女声自身后传出,基安蒂两人立刻回头,卡尔瓦多斯则惊得差点跳起来,
“贝尔摩德,你怎么会来这边?”
“来找……这里最心事重重的那一位。”
不远处,蓝灰色上挑眼的男人注意到她的视线,还不等她说什么就理解了。放下枪,和她到了隔壁的休息室。
“你猜琴酒现在在哪?”女人修长的手指轻轻捻着烟,用打火机点燃。
袅袅烟雾升起,模糊了她的面容,也让坐在对面的苏格兰看起来更加柔和。
“大概是和那位松田阁下在一起吧。”
“在哪?”
“也许就在我的一个住处,在禾目町的公寓。”苏格兰慢吞吞道。
贝尔摩德夹着烟的手抖了一下,听见苏格兰继续说。
“昨晚任务结束之后,我打算去那边歇一晚,结果发现被人跟踪了,避开他们之后观察了一下,发现可能是渡鸦的人。我又绕了个圈子到公寓附近,果然看见也有人蹲守。”
苏格兰平静得看不出来在想什么,
“当时以为是那位报复心强的松田阁下时隔几日想起了我在俱乐部听了墙角,打算警告我一番。但你忽然找过来,又这么问……我大概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贝尔摩德现在知道琴酒为什么要提拔苏格兰了,和既聪明又情绪稳定、而且还不会绕弯子的人说话,确实让人舒心。
她把这些话消化了一番,没找出什么破绽,继续问:
“你觉得他为什么要去你的……住处见琴酒。”
这个即使留着薄薄一层胡须也依然不掩俊雅长相的年轻狙击手沉默了一会,
“我不知道。”
明明是有所猜测,但是不想说。
贝尔摩德接连试探几次,想撬开他的嘴,但苏格兰虽然不像是波本那样滑不溜手,也不像是西尔孚一样思路跳脱,却相当有耐心和谨慎。
他不主动试探,却也没给贝尔摩德留下任何可以深入的话柄。
贝尔摩德又觉得不太舒心了。
“苏格兰……”
手机响起,贝尔摩德拿出来一看,居然是琴酒的。她起身往窗台处走,但没走两步,听见接通电话中的声音,一下子凝固在原地。
那人用和十来天之前在废弃酒店隔着门板时一般无二的轻慢语气喊出她的代号。
“贝尔摩德,我记得你的易容不错。”
贝尔摩德的冷汗一下子就下来了。
这一定是警告,松田阵平知道她那天易容成琴酒模样的事情了。
“松田阁下,那天只是一个意外,但若非如此,我恐怕也没有机会和您说上话。”
女人声音含笑,却听得松田阵平心里莫名,他们两个人之间能说的上是意外的,不就只有上个月中旬在摩纳酒吧互相开枪的事?
“这件事已经过去了,难道你以为我还会翻旧账吗?”
松田阵平啧了声,又看了一眼正在观察房间琴酒。
“反正现在的结果我很满意。”知道了组织,知道了渡鸦,还可以借渡鸦压制组织。
贝尔摩德:……
其实一直在听的琴酒:……
琴酒之前笃信松田阵平绝无他意。只是性格恶劣。但从早上,松田阵平的视线不断在他身上扫过,已经让他有些怀疑自己的判断了。
现在松田阵平又说出这种似是而非的话,像是认可了贝尔摩德之前的扮演,让他心头隐约弥漫上一层阴霾。
“我来和贝尔摩德说?”
松田阵平挑眉,真把手机扔给他。
琴酒接住,按了按眉心,“贝尔摩德,你来帮松田……易容,他要用绿川雅也的身份。”
第118章
像是一阵狂风鼓噪耳膜, 贝尔摩德脑内耳中嗡嗡作响:
“琴酒,你刚刚说话了吗?”
“贝尔摩德,我没有和你开玩笑。”
我宁可你在开玩笑。
贝尔摩德深吸口气, 语气先柔下来,向琴酒递话:
“松田阁下怎么会用得上苏格兰的身份, 难道有什么人是苏格兰认识而渡鸦接触不到的?”
无论琴酒回答是还是否, 都算是一点信息, 结果琴酒却安静了。
静默在电话中流淌, 带着无形的恐怖。贝尔摩德无声地吞咽了一下, 唇角僵硬:
“总不会要和你一起到组织的据点吧?”
“不去重要的地方。”琴酒道,“Boss同意了。”
烟不知不觉燃尽, 火星燎到指缝间, 贝尔摩德手指一颤,任由它直直坠地。
“……那我过去。”
贝尔摩德不光得过去,还要把苏格兰一并带上了,这也是松田阵平的要求, 说要易容得精细一点,应该用本人对比。
苏格兰听见这,依然没说什么就答应了下来。只是贝尔摩德出去时余光一瞥,看见他把地上的烟蒂捡起来, 细致而彻底地碾碎在烟灰缸里。
不多时, 两人开车来到了禾目町的那一处公寓。
贝尔摩德已经恢复了平时的从容, 临下车前,她轻轻敲了敲中控台的位置:
“看在琴酒份上, 你现在还有机会开口解释。”
“……我不确定,进去先看看吧。”
半晌,苏格兰只是说了这一句。他松开了握着的方向盘, 去碰车门内侧的把手,贝尔摩德才注意到他的手居然也很好看,骨节匀称,手指修长,指甲也修剪得圆润整齐。
如果要精细到手的话,那可有点麻烦。
贝尔摩德本来只是随意思忖,结果进了门,却恨不得把刚刚生出这个想法的自己掐死。
因为松田阵平果真精益求精,所有可能暴露出来的部位都要求半点不差。
如果换个人,贝尔摩德都要怀疑他是想利用这个身份做什么针对组织的事了。
但松田阵平……贝尔摩德深吸一口气,听不远处传来的声音。
“还有哪里不一样?”
长条沙发一侧,穿着黑西装的‘苏格兰’又在问琴酒。
第一次松田阵平问时,琴酒猝不及防,观察良久,指出了眼角的细微差异,贝尔摩德只得调整。
调整期间,琴酒始终看着,等松田阵平第二次再问起,直接说出了两人颈侧的纹路不太一致。结果松田阵平却笑了,仿佛惊讶似的:
“原来你这么了解苏格兰。”
琴酒登时安静了。
于是松田阵平又问:“你是刚才观察的,还是之前就注意到了?”
他仿佛真心好奇似的等着琴酒的答案,完全不顾及周围的氛围已经有些凝滞。
就在琴酒要说话之前,坐在一边静默着做易容模板的苏格兰语气和缓地说,
“松田先生,我觉得最不像的是您现在的神态。”
穿着黑西装的‘苏格兰’冷然侧过头,隔着茶几与他对视,明明是一模一样的长相,却一凌厉一温和,差异极大。
贝尔摩德:……
当琴酒直接警告了苏格兰,却又代苏格兰的得罪向松田阵平道歉时,她眼睁睁地看着松田阵平嗤笑了一声,不再说话。
而现在,是第三次了。
琴酒终于没看出什么问题,松田阵平却主动伸出手,要让他确认手掌心和指腹的茧子……
贝尔摩德噙着笑,摸了一下腰间的枪,又强行缩回来。
“松田先生。”
松田阵平让他们不要叫阁下,贝尔摩德和苏格兰就都改了口。
她柔声打断松田阵平的毫无意义的行为:
“就算是当初教我易容术的黑羽盗一活过来,也未必能看出您现在和苏格兰的区别了。”
穿着黑西装的‘苏格兰’挑眉,眼中露出几分恶劣的戏弄,
“是吗?那我们来试试。”
他懒散地往沙发上一靠,对真正的苏格兰扬了扬下巴,
“你身上的衣服有同款吗,整套的?”
“……这套没有。”苏格兰回答。
“那去找别的,要一模一样的。”
苏格兰转身去了卧室,松田阵平也随之站起身。
贝尔摩德猜到他想干什么了,没来得及说话,就看见穿黑西装的‘苏格兰’走向坐在一边的琴酒,俯身凑过去说,
“就你来猜吧,怎么样?如果你猜对了……”
贝尔摩德全部心神放过去,也没听见最后几个字,只看见琴酒喉结滚动了下,说,
“好。”
天杀的。
贝尔摩德把手里一块易容材料捏碎,等松田阵平也走进那间卧室,关上门,才故意笑盈盈地看向琴酒:
“松田先生出手大方,让Boss心甘情愿让出几个据点,但现在看来,他对你恐怕更慷慨。”
但像琴酒这样的人,不会一次又一次在同一件事情上尴尬。
“没错。”银发男人神色不见半点窘迫,“如果你好奇可以自己去问,或者易容成我去问。”
贝尔摩德:……
一些让人不愿回忆的经历涌上心头。
“也对,是我想错了。”
她徐徐反击,“不管有没有boss的要求,你都很乐意和松田先生‘交往’。”
“毕竟我这次真的大出血了。”
松田阵平有些肉疼地呲牙,“我无所谓渡鸦产业多少,但是喂给组织,越想越亏。”
诸伏景光理解,也忍不住叹气,但是一对上松田阵平那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又默默的别开头。
正在穿上衣的松田阵平顿时笑起来,“机会难得,别躲,你快多看两眼。”
他调侃完了,才懒散地说:
“不用安慰我,我知道这正好是个能让渡鸦和组织合作的机会。两边的合作越深入,我就能借机了解组织内部的情况,到时候就和你们得到的情报互相验证,尽快彻底摸清组织。”
组织在日本发育不良是相对于其他国家而言,实际上依然影响不小,而且因为根系大多在国外反而更难以根除。
松田阵平和渡鸦首领“决裂”这么重要的戏,只用来找出一个人太浪费了。
“等见了八朔真司,我们得故意露出一点破绽。不然在在那人眼里,就真的是你和八朔真司见面了。”
诸伏景光点头,但仍然心有疑虑:
“西尔孚不总是独来独往,经常会和人搭伙任务,如果真有这么一个人,应该早就被组织的人发现了,你能确定不是他自导自演?”
“几率很小,他有别的手段,未必会在现场。”松田阵平道。
那人监控八朔真司是通过日志,可能还有游戏账号内的所有聊天记录——否则八朔真司不会要靠现场说出口的方式来示警。
诸伏景光以为松田阵平说的是窃听器和监控器,但这种东西一旦被确认存在,就容易处理,最麻烦不过换一个住处换掉身上所有的物品,除非……
植入。
诸伏景光目光微闪,终于不再询问。
松田阵平已经拿起灰色的外套穿在外面,手按在门把手上。
“走吧,去看看琴酒能不能认出来。”
门开了。
贝尔摩德和琴酒一起看过去。
两个穿着同款灰色外套、黑色长裤的苏格兰一前一后走出来。
他们的身高体型本就都差不太多,那些细微的区别也已经被衣服掩盖,几近于无,此刻一模一样的上挑眼沉静地看着她,宛如二重身,像得让贝尔摩德自己都有些恍惚。
她打量许久,感觉这可能是自己近年来最高水准的一次易容了,于是目光不着痕迹的瞥向琴酒。
银发男人迟迟不语,微皱起眉,显然也没发现端倪。
贝尔摩德心中郁气登时散去,水绿色的眸子眯起,正要开口,却察觉后方第二人故意看向了琴酒。
第119章
在松田阵平的放水下, 本来没有悬念的结果变成了另外一种没有悬念的结果。
贝尔摩德发现自己毫不意外。她心平气和地走向苏格兰本人,给他简单地易容,随便换一张平平无奇且不显得突兀的脸。
这也是本来就说好的, 松田阵平要用苏格兰的身份,那苏格兰这几天就不方便以本来面目示人。
一边易容, 一边听见琴酒问松田阵平,
“你的声音怎么办。”
贝尔摩德动作顿住稍稍侧头, 看见‘苏格兰’抬手轻轻敲了一下脖颈处, 略微拉下半高领的衣服给琴酒看。
琴酒只轻轻一瞥就收回目光, “渡鸦居然有这种微型的变音器。”
‘苏格兰’低笑了一声,“你不知道的东西多了。不过刚刚你赢了, 你可以挑一个地方去看看。”
果然是苏格兰的声音, 而且和本人听不出半点差别,也没有一般变声器的滞涩。
贝尔摩德眼中惊色一闪而过,与苏格兰对视。
你也易容了,就没想办法要一个过来吗?
苏格兰无声动唇,
‘他说我可以是哑巴。’
贝尔摩德:……
她再看一眼正随意向琴酒透露变声器功能的松田阵平,又收回目光,看了看自己面前被逐渐遮掩住原来的俊雅长相,只能做一个相貌平平的哑巴的苏格兰。
居然有些同情他了。
但贝尔摩德的同情无用, 易容结束, 他和苏格兰都离开了本来属于苏格兰的安全屋。
“你刚才单独和琴酒说什么?”她问。
“只是告诉琴酒我把枪、子弹, 冷兵器和一些零碎东西放在了什么位置,没准有用得上的时候。”
……这地方只有他们两个人, 你是希望琴酒偷袭松田阵平吗?
贝尔摩德无言,在附近的一个街口和苏格兰分开,然后找了个由头和西尔孚见面, 不着痕迹地将话题引向松田阵平。
“应对松田阵平的法子?”好好坐在沙发上的西尔孚站起来,有点回避的意思,“你问这个干什么?”
“受人所托。”
贝尔摩德晃了晃手中玻璃杯,红色酒液在晶莹剔透的杯体中轻轻打旋,
“苏格兰和琴酒走得太近,让松田阵平不满?”
西尔孚听得恍惚,
“你确定,苏格兰这么说的?”
“西尔孚,你之前可不敢这么质疑我,看来真的是被Boss赏识了。”
“……是这件事太奇怪。”
英俊的瘦高男人直接坐在她旁边,倒也没有紧贴着,却也近得极不礼貌。
贝尔摩德纤细的眉微挑,不动声色与他对视,却看见他眼中一片茫然,完全是下意识的举动。
“哪里奇怪了,难道松田阵平不能看上琴酒?”
她说着,故意将手搭在了西尔孚肩膀处,指尖与颈动脉只有两个指节远,但西尔孚连本能的反击和防备动作都没有,还在自顾自念叨:
“这倒很正常,松田阵平身边一直都有人,就算是现在,除了琴酒以外,不还有……”
八朔真司完全没怀疑岩崎介羽从npc那边得到的一手消息。但说到这忽然愣了一下,意识到哪里不对了。
岩崎介羽不是说松田阵平这几年已经收心了吗?虽然松田阵平现在身边绯闻多,但是他知道那都是玩家啊。
除了玩家以外,他身边关系暧昧的不是只有渡鸦首领,也就是管理员吗?
贝尔摩德感觉到指腹的肌肉僵硬了。
“你想到了?”她轻声引导,“松田阵平身边哪个人?”
西尔孚却回神了,把她搭在肩上的手拿开,倒是依然说,“告诉你也没什么,你之前不是也猜到了,就是渡鸦首领,Administrator。”
“我怀疑他们有矛盾了,松田阵平身边已经很久没有新人了。”
八朔真司和贝尔摩德这么说,等和贝尔摩德分开后还拿出手机,把自己的分析输入了一串乱码般的邮箱。
那边立刻有了回复。
【松田阵平的问题解决了,但任务NPC身份还没恢复。】
八朔真司:……
【知道了,知道了。——八朔真司】
他认命地登录论坛,把这件事迅速的扩散出去。
忙里偷闲,还继续和这位能要他命的神秘人说话。
【松田阵平重新得到任务权限又能怎么样?他只是一个npc而已,实际的最终发任务的权限都在管理员手里。就算是他们有了矛盾,松田阵平也不可能对管理员造成威胁。——八朔真司】
【未必。】
八朔真司怔住。
松田阵平还有什么?
还有一堆未读消息。
到了下午,松田阵平收到的消息忽然如井喷式爆发,接连的震动能让手机从茶几这头滑到那头,让本来无视响动保养手枪的琴酒不得已停下,提醒松田阵平。
松田阵平把手机拿起来了,但依然一条消息都没回,而是在看玩家发给管理员的邮件。一部分玩家勉强保持礼貌,一部分玩家要更不客气一点。
他粗略一看,就招呼琴酒动身;
“走吧,去……这个写字楼。”
松田阵平看了一眼随便挑了一个。
这个写字楼有十三层,顶楼属于一个专门做做债务催收的会社,社长是一个组织的老资历成员,只是不足以获得代号。
刷了门禁卡,穿过监控密布的入口,社长已经紧张地迎了上来。之前这里有人做事手脚不利落,被公安盯上了,所以他此刻格外谦卑恭谨。
“该撤的已经撤了,这些是今年明面上的业务流水,已经核对过几次了,账面上绝对不会出问题。”
社长把两人请到办公室,又立刻安排人送来了相关文件,担心两人看不懂,又找来了专人讲解。
唯恐自己被质问,紧接着还又送来了疑似出问题的几次交易记录。
松田阵平起初以看犯罪证据的心态认真看了一点,但很快就感觉到胸口升腾的火气,再看下去,就根本维持不住表情了。
他合上,转过头去翻账本。
琴酒根本没有拦着他的意思,已经被公安盯上是真的,只是还没查到这个地点而已,除了这几次应该销毁的交易记录,剩下的东西都已经准备废弃。
但没想到松田阵平翻着翻着,忽然停下了。
“你们在附近郊区,有个食品加工厂。”
琴酒脸色微变,森然目光落在社长身上。
社长脸色灰白,哆哆嗦嗦地开口:“不、不可能啊,我们明明都已经改完了……”
“那你们的会计也该换了。”
松田阵平把账本合上,瞥向旁边的光屏和刚刚申请的账务分析援助。
虽然系统死板了一点,但是有些功能真的异常好用。
已经被他发现的东西,难道组织还敢继续用吗?不如直接给他,先让他回一回本。
社长还活着,但实际上已经死了,他一边尝试补救,一边试图找人帮忙求情。
而出了公寓之后,松田阵平根本没费心维持‘苏格兰’的性格,刚才指出问题时毫不留情,于是苏格兰的可怕名声,也这样传了出去。
姗姗来迟的八朔真司听了一遍事情的经过,那种游戏背着他悄悄更新的恍惚感觉再次出现。
但这回,他把消息放给了所有人。
当晚,松田阵平单独离开了公寓。
一枚刻着渡鸦的漆黑徽章,被手指轻轻按在桌上。
还是歌舞伎厅的熟悉公寓,还是相同的两个人。
“大城。”
昏暗的灯光,绿川雅也低声道,“我希望你帮我,你上次说的还算数吗?”
大城信幸迟疑点头。
瞬间,久违的、并非管理员发放的任务消息忽然出现。
【意外硝烟(六)>绿川雅也的请托】
第120章
松田阵平至今没有恢复自己任务npc的身份。
因为那天和降谷零还有诸伏景光讨论的时候, 松田阵平忽然意识到一个关键问题。
降谷零认为幕后那人会逼迫渡鸦首领让松田阵平出现,也就是逼迫管理员恢复松田阵平NPC的身份。
那幕后之人为什么认为管理员不会恢复松田阵平的npc身份?
松田阵平飞速推理出了对方的考量。
就像仓辻速水没想到管理员不知道密钥一样,对方估计也很难想到这一层。在他眼里, 管理员一定想要得到密钥,所以绝对不能彻底失去玩家的认可。
管理员在玩家连环质问下, 迫于压力, 必须向玩家们承诺不会更换NPC。
但那人只隐藏了当天的日志, 又没动NPC松田阵平的记忆, 松田阵平依然‘记得’他发现了‘世界是游戏’。
在玩家和那人的认知里, NPC松田阵平是智能体的一部分,NPC松田阵平对游戏世界发出质疑, 意味着智能体已经出现了轻度认知混乱。
松田阵平自己知道真实情况, 必要的时候甚至可以直接现身,假装忘了那段对话。毕竟当初说出来就是为了逼迫幕后之人采取行动。但按照岩崎介羽的说法,在他们眼里,只有删除NPC松田阵平的记忆可解。
问题来了, 岩崎介羽曾经怀疑是管理员导致了NPC松田阵平失控,那其他玩家有没有可能这样想。
当然会,看看八朔真司吧,他怀疑八朔真司就是以这个理由在煽动玩家。
在这种情况下, 管理员如果发公告说他处理不了NPC松田阵平的情况, 只能删除记忆数据, NPC松田阵平将忘记所有玩家……
松田阵平很有底气地想:
大概管理员这辈子都拿不到密钥了。
所以这种情况下,理应了解智能体情况的管理员应该先拖延时间, 然后采取岩崎介羽所说的第二种可用方法,不断微调NPC松田阵平记忆,加上限制保证新出现的‘松田阵平’尽可能贴近原人设。
结果仓辻速水主动找上来, 坦白身份,并要求管理员承诺不能彻底修改NPC松田阵平的记忆,彻底堵死了第二条路。
一个很糟糕的可能:仓辻速水不小心暴露了身份,他此刻的行为恰好在那人的算计之中。
而到了这一步,在对方眼里,管理员已经无路可走。
要么继续让NPC松田阵平消失;要么让对世界产生怀疑的NPC松田阵平出现,继续和玩家交流。
前者会让认可度持续走低,而后者会让智能体进一步失控,两害相权取其轻,管理员只能选择前者,不让NPC松田阵平出现。
幕后那人就可以借此在玩家中扩散消息,向管理员施压。
可如果在他行动之前,NPC松田阵平疑似已经出现,还找上了组织的人呢?
幕后那人一定会认为他有和管理员对抗,或者起码不受控制的办法。
至于办法……松田阵平思索良久,想到了给诸伏景光那枚渡鸦徽章。
确认贝尔摩德已经把消息告诉八朔真司后,松田阵平主动找上了大城信幸,打算试探他是否已经知道这件事……然后被诸伏景光截胡了。
“我去吧,你在楼下等我,大城信幸心细,很容易发现不对劲。”
于是松田阵平坐在楼下的车里,通过窃听器听卸了易容的诸伏景光和大城信幸交流。
一开始,诸伏景光还没拿出渡鸦徽章。
他听见诸伏景光说,“我其实不应该来找你,因为你太在意松田阵平,即使你不想出卖我,或许哪天也会把我暴露出去。”
“前……”
“别急着反驳,如果现在松田阵平让你杀了我,你能背叛他站在我这边吗?”
“……他不会这么做。”大城信幸声音纠结,“真的,前辈,你相信我。他从来不让我们杀人,你对松田警官误解太深了。”
“我倒是觉得你被他骗得团团转,完全不知道他有多狡诈冷酷,你真以为他没对你说过谎吗?”
松田.狡诈冷酷.阵平坐在车里,车里出现了关节摩擦的声响。
声响传入诸伏景光的隐形耳麦中。
诸伏景光停止了污蔑,
“但因为一些缘故,我确实不想和他为敌了,我愿意把一样东西还给他,作为诚意。”
“什么东西?”大城信幸说到一半顿住,像是一下子想到了什么,惊得睁大眼睛,“你是说那个,那个是松田警官的?”
“这应该是松田阵平从渡鸦首领那里得到的,却被我偷走了。”
他语速缓慢地说出这句话,同时打量着大城信幸的表情,清晰地看见了震惊和恍然。
是他吗?
诸伏景光不能确定。
他拿出渡鸦徽章,按在桌面上,
“我不信任他,但必须面对面的还给他,把这件事了结。”
“大城,我希望你帮我,你上次说的还算数吗?”
【意外硝烟(六)>绿川雅也的请托】
【任务描述:你过去结识的前辈绿川雅也深夜来访,他似乎遇到了某些因松田阵平而起的麻烦,决定放弃与松田阵平继续发生冲突。他希望你从中牵线,以便亲自将从松田阵平身边偷走的重要信物交还给松田阵平,了结两人的仇怨。为此,你需要先找到松田阵平的下落。】
【任务目标:找到松田阵平】
【任务奖励:松田阵平的认可度+0.5,积分+50】
【此任务可分享,不限人数】
诸伏景光说完,就看见大城信幸先点了点头答应。
但不知为何,过了两秒,脸上的表情忽然复杂了起来。
大城信幸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又低头看了看那枚徽章,又抬走看了看他,动了动嘴唇,很想要说话,但不知道该说什么似的。
好一会儿,大城信幸才说:
“前辈,我只有一个问题想问。你为什么在今天找过来?”
他听上去像是完全不知道组织内发生的事 比如今天苏格兰被松田阵平找麻烦的事。
但松田阵平等诸伏景光下了楼,却看见了他凝重的脸色。
“等下跟上大城信幸,他今晚可能会有行动。”
一小时后,一辆漆黑的车停在楼下。
又一会儿,大城信幸抱着破破烂烂但是很有分量的木制储物柜出来了。
他看也没看那辆熄火得黑车,只是谨慎地抱着储物柜打量周围,看起来像是每个想突然处理废弃家具,又不想花钱预约回收的人一样,想趁深夜的时候把东西扔到人少的巷子。
松田阵平已经把车开到下一个路口,只在隐蔽位置留了一个微型摄像头。
大城信幸确认周围没人之后,拎着那个储物柜上了黑色汽车。
车一路行驶,最终到了白天松田阵平和琴酒去的那栋写字楼。
写字楼并非二十四小时开放,到了晚上十二点正门就会关闭,但停车场的电梯依然运行。
松田阵平远远看见,黑车直接开进了停车场,又过了十来分钟。
十三层的灯亮起。
松田阵平仰头看着那个遥远而明亮的玻璃窗格,沉默了一会,打开大城信幸的玩家行为日志。
【xx年12月5日深夜,玩家[大城信幸]离开住处,坐车来到了H.N写字楼的十三楼,见到了市川商事会社的社长NPC[市川一志]。】
白天留在社长办公室里的窃听器还在运行。
大城信幸总是无精打采的声音响起:
“好了,真想活命的话,把白天的事告诉我,一个字、一个表情都不要遗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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