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田阵平坐在车里, 听社长战战兢兢地把白天的事情回忆了一遍，然后用绝望的语气说：
“那个苏格兰太可怕了，他只是随便翻了翻账本就发现了不对劲, 现在琴酒大人还只以为是我的疏忽，但明天一定会让人去加工厂那边核实, 发现两边对不上, 我就完了……”
大城信幸的声音隔了一会儿才响起, “你说的苏格兰, 是这个人吗？”
他可能是给市川社长看了照片或是别的, 社长语气立刻激动起来，“对对, 就是他。”
“我知道了。”
我知道了。
松田阵平想。
可以排除大城信幸了。
听见大城信幸首先确认诸伏景光的身份, 松田阵平就知道不可能是他。
如果大城信幸在操纵八朔真司，他早该知道绿川雅也是谁。
那大城信幸又为什么和组织的人掺合到一起？
“大城先生，当初的钱也有您一份，您说好的, 如果出了事会帮我。”
市川社长的语气仓皇，像是只能抓着大城信幸这一根最后的救命稻草。
而松田阵平现在就想把这棵草折了
“你为什么做假账到一个食品加工厂上，它利润高？”
“对，我们帮那边洗钱……”市川社长支支吾吾, “那里表面是个食品加工厂, 实际上底下是制药的。上回您让我查有没有能增强力量速度的东西, 我其实查到了一点，那边好像以前流出来过, 听说副作用比较大……但是我怕出事就没敢说。”
松田阵平：？？
什么药？不说的会是上次开副本的那个精英npc和他留下的线索吧？
附近高楼之上，诸伏景光的脸色倏然变了。
他没在松田阵平的车里，为了防止被发现, 也方便两人交替跟踪，他和松田阵平在大城信幸家楼下就分开了，现在通过一个隐蔽的微型通讯器联系，这个比手机隐蔽也能防止窃听，但是缺点是有距离限制。
“松田，你知道他说的药是什么吗？”
诸伏景光不知道自己希望松田阵平知道还是不知道他还没来得及多预设出一个想法，松田阵平已经回答了。
“知道一点。”松田阵平的声音有点不自在，“渡鸦内部有些资料，但是没有组织的全。”
……那之前为什么从来没提过？
松田阵平对他们的身份再清楚不过，更知道他们潜伏在组织里就是为了摸清楚其中的情况，可他手里面有这么重要的东西，却从来没说过。
这不是松田阵平会做的事。
所以是什么让他隐瞒到现在，直到被大城信幸戳破，不得不说。
不安的阴霾沉沉地笼罩在诸伏景光心上。
松田阵平却又像是知道自己这件事做的奇怪一样，欲盖弥彰地解释：
“我之前没来得及说。你们想要的话，等这件事结束了，我给你们找出来。”
“好。”
诸伏景光的声音如平时一般温和，松田阵平稍稍松了口气。
他是真没来得及说这件事。当初设置副本时确实。从渡鸦的实验资料里获得了一些灵感，但那些实验早就已经废弃了，也没有再向降谷零和诸伏景光提起的必要。
直到前几天，他才意识到渡鸦和组织同根同源，紧接着就是发现八朔真司身后有人操纵，谁能想得起来这个。
也就只有玩家。
玩家到现在还在查当初松田阵平留下的那点线索。
而且动作还那么快，松田阵平那边的场地才准备到一半，大城信幸居然已经摸到了真正的组织头上。
不过那个食品加工厂底下居然是个制药实验室怪不得白天琴酒脸色那么难看。
松田阵平本来是打算让枡山宪三去安排人接手那个加工厂，但现在改了主意，拿出手机给西尾瑛发了条消息，让他明天过去安排。
本以为这个时间西尾瑛应该看不见消息，没想到下一秒，手机震动起来。
西尾瑛居然主动给他打过来电话。
松田阵平惊讶极了，但他这个微型通讯器的收音不能单独关掉，他和诸伏景光说了一声，让诸伏景光别说话，干脆直接接通了。
“松田先生，属下冒……”
松田阵平猜到西尾瑛一开口就是道歉，直根本没等他说完：
“行了，有事直接说。”
“……是。”
语气还在犹豫。松田阵平有时候都讶异于自己的熟练。
“我还不至于因为你未经同意给我打电话罚你。”
知道渡鸦之前属于组织，那之前的惩戒室和严苛刑罚也有了解释。松田阵平在心中松了口气的同时，其实也知道自己心里面多了点排斥和不自在。
他知道西尾瑛等人过去可能也罪行累累，听见西尾瑛紧绷的声音，就难免不想起西尾瑛因为他的的错误安排受罚，脸色苍白虚弱无力的样子。
算了，等到最后、最后再说。
松田阵平听见自己放弃挣扎地叹了口气，“没有我的同意，别私自安排人进惩戒室，包括你自己。”
“……属下明白。”西尾瑛停顿了一会才回复。
“好了，你打电话要说什么。是上回我让你调查，你查到了？”松田阵平问。
“属下查到了，确实如您所说，他最近一直暗中煽动您的人，用的理由似乎是……”西尾瑛声音顿住了。
“什么？”
“他说……您发现首领在利用您，去质问首领时被首领囚禁。”
松田阵平：……
他猜这个答案应该是西尾瑛想办法从玩家口中试探出来的，又因为玩家们不能透露游戏的事情，最后打补丁打成了这样。
完了，两个身份的名声好像都已经破破烂烂了。
一个蠢，一个坏。
松田阵平绝望地闭眼。
“……还有吗？”
“还有一些……但属下不完全确定，似乎是说，只有您有资格给他们任务，所以首领才一直……讨好您、欺骗您。”
西尾瑛越说越磕磕绊绊，到最后几个字，含糊得快要听不清。
松田阵平却惊愕地睁开眼。
“谁说的？你从谁那边听到的？谁和你说只有我有资格命令他们？”
玩家怎么可能会说这种话，这几天难道管理员结算的任务还少吗？
“是一个……”
“松田，先离开！”
耳麦里忽然传出诸伏景光急促的警告。
西尾瑛的声音霎时间消失了
松田阵平立刻从驾驶座打量四周没看见任何人，但他毫不犹豫的启动车辆，就要离开。
但引擎声刚刚响起，一个人从草丛中扑了出来，直接扑到了车轮底下，正要踩油门的松田阵平惊出了一身冷汗，立刻停下。
等会，这个不要命的作风。
松田阵平还没来得及查玩家日志，就看见那人从前面探出了头，然后像是生化危机电影里的丧尸一样爬到车前盖上。
眼前一黑。
要不直接碾过去算了。
但对上那个莫名其妙充满活力和激情，看上去只有十七八岁的玩家的脸，松田阵平到底还是不忍心。
耳麦里，在高处能看见全貌的诸伏景光已经不再出声，但是手机里西尾瑛因为不知状况，声音越来越紧张。
他低声问：“松田先生？松田先生您还好吗，您在哪里？是否需要属下派人过去支援。”
“不用。”松田阵平挂断了他的电话。
而玩家已经爬到车窗旁边了，后视镜里也出现了看见了其他人的身影，但还没能靠近，就被射在脚下的子弹逼退。
松田阵平继续把手机放在耳边，装作还在打电话，实际对诸伏景光说。
“你先走，不用担心，他们是我的人。”
全都是玩家。
而且是和大城信幸关系最好最信得过的一批。
当初大城信幸把绿川雅也留在歌舞伎町时，就有这些玩家的帮忙。
他们早就到了，但是一开始都离得比较远，而且十分分散，因此没在诸伏景光的警戒范围。
而实际上他们一直都在群聊里嘀嘀咕咕。
【大城老大说我们摞在一起也打不过他，真的吗？我格斗是B+！】
【大城老大的好像是A还是A+，他都说打不过，肯定是打不过啦。】
【他往这边看了，他是不是发现我们了，我的枪呢！】
【做什么梦？你会开枪吗？】
【可是这么远，我不能扔匕首吧。】
【不对，别忘了，大城老大说一丁点都不能伤到。】
【哇，那怎么打，我们就打晕他行不行？或者扔个催泪瓦斯？】
【不行！这好像是大城老大的本命。】
其他人倒吸一口凉气，表情顿时凝重起来。
【放心！就算是我死也不会让他受伤！】
【等会儿我就去抱住他……】
【大城信幸：……你们……让你们过来是用技能，你们大部分的技能和道具都有眩晕或者迷惑的效果，只有@椿英明是潜行类的，他拿上麻醉剂悄悄过去。只要你们有一个人技能能过，他就就把人迷晕带走。】
【那如果都没有过呢？】
【椿英明：我有办法！】
【大城信幸：不要搞真的，是真的你就也不要去了……】
【椿英明：放心！大城老大！】
最终，年轻的男高中生扑了过来。
松田阵平看不见他们的私聊，但是能看见他们的技能和道具触发的失败记录。
他麻木地掏出了枪，隔着车窗对准那人。
对方张牙舞爪，亮出了身上缠绕的厚厚一圈炸弹，而且还有远程遥控装置。
他、就、知、道、是、这、样。
你们脑子里除了自杀式袭击、同归于尽式威胁还能不能想点别的！
这位——
松田阵平看了一眼日志，冷笑。
椿英明同学。
你的认可度完全不想要了吗？
第122章
椿英明卖力地吓唬了一会儿, 却发现车里那个人巍然不动，只冷眼看着他的动作。
他眼中露出了清澈的迷惑。
“你知道我身上的是什么吗？”
“炸弹。”穿着灰色外套的男人坐在驾驶座上，单手按着方向盘, 脸上没有一星半点的不安。
“你背着它们爬过来不沉吗？”
“你怎么知道我是爬过来的。”
他的声音很清亮，即使隔着车窗, 也能听出一股兴奋劲儿。
未成年。
诸伏景光一言不发地用枪瞄准, 但对上那张看上去只有十七八岁的脸后, 手里的枪忽然间沉重而冰冷。
他在大城信幸身边见过这个人, 大城信幸怀疑了他, 也猜到了他会跟踪，这些人是冲他来的。
是大城信幸让这个男孩作为人肉炸弹冲到‘他’的面前。
松田阵平面前。
而负责警戒的他却疏忽大意的漏掉了一个人, 根本没察觉这个男孩是什么时候靠近的。
焦躁自胃部开始灼烧, 又迅速填充到肺里。诸伏景光很难再控制呼吸，但他的手依然很稳，也一刻不曾停下观察。
他看见了楼边悬挂的招牌。
但没等他瞄准，松田阵平已经开口了。
“你别紧张, 不是什么大事。”
诸伏景光的动作顿住。
“我没有紧张啊？”
椿英明根本没意识到松田阵平还带着一个通讯器。
松田阵平继续用着诸伏景光的声音和那个男高中生交流：
“大城信幸让你来杀我？”
那个男孩顿时瞪大了眼睛，
“你怎么能这么想大城老大，只要你和我们走，我就不会引爆炸弹。不对, 这件事情和大城老大没关系, 是我们自己策划的！”
他这时候人已经紧贴前车窗, 脸颊上的肉在玻璃窗上挤扁，像个滑稽的鬼脸。
松田阵平连气都生不起来了, 伸长手臂打开副驾驶的车门，敷衍地回答。
“那你成功了，进来吧。”
诸伏景光：……
他在松田阵平刚开口时就意识到了松田阵平要干什么, 立刻收起枪，快速往楼下跑。
赶到楼下时正好看见他们两个人开车离开。
诸伏景光深吸了一口气，避开还在楼下的那几人的视线，开车跟了上去，把距离控制在了能接收到通讯信号又不至于会被怀疑程度。
然后听了一耳朵的乱七八糟的聊天。
“把安全带系上。”
仿佛在听自己说话的录音，但内容却让人费解。
“噢噢。”
接着是安全带被抽出又扣上的声音。
“往左……对，直行，在前边第二个红绿灯右转，变道，该变道了！”
“闭……”
松田阵平刚发出半个含糊的音节，就像是忽然想起来了自己是谁，改口，“你是劫持犯，不是导航。”
“噢噢。”
那个男孩安静了，但是不断传来衣服和皮质车椅摩擦的声音，应该是他在不安分地动来动去。
车在十字路口停下。
“你为什么捂着胸口？”松田阵平问。
男孩声音压低：“这是我第一次劫持别人，我心跳好快，快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
“好玩吗？”松田阵平问。
“好玩。”
“那就行。”
松田阵平低笑了一声。
隔着半条街的诸伏景光表情微微古怪。他以前从没想过自己的声音可以这么……恶劣、充满无法忽视的诱骗意味。
这个即视感十足的语气，让诸伏景光一下子想起当初在警校时某次洗澡的事。
那天松田阵平不知道提前捣鼓了什么，又故意引迟来的zero坐在那个位置，洗到一半，满头泡沫的zero毫无防备地再次按下开关，结果冷水劈头盖脸浇下。
后来发生了什么……总之结果是被罚一起打扫澡堂吧，松田阵平要额外检查一次整个澡堂所有的开关和阀芯。
松田阵平反正是不后悔的
毕竟人在做‘坏事’的时候，总是有无穷的精力。
这些充其量只能算是恶作剧的事，既不会造成什么负罪感，也不会造成什么严重后果，但过程和结果都很愉快。
而在椿英明眼里，他的‘人肉炸弹威胁’恐怕还没有调整淋浴的冷水阀芯严重。
车停在一处偏僻的巷子里。
早等待这里的其他玩家过来，给他们换了车，这回松田阵平得被绑起来坐在后排了。
“你搜身了吗？”新赶过来的玩家把椿英明拉到一边，小声问。
“哎呀！”椿英明讶异道，“居然还要搜身？”
他亡羊补牢，脑子都没动一下，直接跑到松田阵平旁边，伸手就摸向腰腹——外套的衣兜的位置。
“别碰我！”
诸伏景光握紧方向盘的手一抖，下意识就想说话，又硬生生止住，心中的不安蔓延。
怎么了？
发生什么了？！
刚才的对话分明只是进展到换车绑人，他们干了什么，让松田阵平的声音里多出货真价实的冷厉和惊慌。
耳麦里传出的呼吸声急促，让诸伏景光的心跳也越来越急。
他先在手机上按了几个键，接着踩下油门，不再继续在附近兜圈子，直接往那个方向开去。
而松田阵平正在反省。
就差一点！
刚才旁边这个玩家给他绑绳子的时候，松田阵平就一直在飞速关闭系统弹窗，防止玩家当场被警告，身份直接暴露。
结果还没松一口气，椿英明的手就伸向他的腰。
这要是摸到了，那椿英明当场就得弹下线！
松田阵平脱口而出一声厉喝，椿英明吓得僵在原地。
旁边正在低头思考只捆上两只手，是不是不太安稳的玩家也僵住了。
【你干什么了？ @椿英明你刚刚在车上不会骚扰NPC了吧！ 】
【大城信幸：？？】
【椿英明：我没有！】
【那绿川雅也怎么这么警惕，他连炸弹都不怕，为什么不让你碰他？】
【大城信幸：？？】
【椿英明：我什么都没干……我就偷看了几眼……就一会儿，我就是觉得他长得好看所以悄悄的盯了一会儿他的脸……还有腿……但是我真的碰都没碰他！】
椿英明不知所措，以为真是自己的问题，有点内疚地走近绿川雅也。
对方恰好也看过来，那双蓝灰色眼睛奇怪地透出几份莫名熟悉的无奈。
“枪已经在你手里了，我身上没有别的，如果你要搜……”
松田阵平沉吟，选了个折中的办法，然后用上了能说出来的最温和的语气：
“可以别碰到我吗，我不喜欢别人碰我。”
椿英明小鸡啄米般点头。
但在检查被头发略微遮住的耳朵时，松田阵平不得已再次避开。
他很痛苦，也不能理解。
为什么系统会认为头发也不能碰，这是什么敏感位置吗？这还是假发！
系统不限制他根本不会想歪！
“我自己来。”
松田阵平抬起被绑的双手，借着撩起头发的动作，手指以椿英明完全看不清的速度动了一下。
一枚微小的耳麦悄然弹落在已经检查过的兜帽中。
松田阵平本来可以趁着这个时间直接扔掉耳麦，但一想到这一路上七拐八拐绕了几个圈子，诸伏景光始终跟着，一次都没有脱离信号接受范围，松田阵平就知道他有多紧张。
先这样吧。
如果真有什么意外，再临时处理掉，起码让诸伏景光确认他是安全的。
松田阵平加重语气，既是对椿英明说，更是对很可能就在附近的诸伏景光说：
“你看就好了，不要动。”
车再次启动，
诸伏景光也‘换’了车，一路跟到他们的目的地附近。
又过了二十五分钟。
松田阵平关闭上大城信幸的玩家行为日志，看向紧闭的房门。
大城信幸已经在门外站了十分钟。
第123章
诸伏景光在房间里。
大城信幸在房间外。
但诸伏景光对面的的三楼, 而大城信幸在二楼。
诸伏景光一路跟过来。确定了他们的位置，但是此时街上的人越来越少，几近于无。如果大城信幸回来, 或者是他们再增加人手，他在外面躲着, 被发现的几率反而更高。
他打量一圈, 确认对面三楼的住户不在家后, 借力攀进阳台。
阳台与卧室仅隔着上锁的玻璃推拉门, 但诸伏景光只稍微观察了一下, 就藏在阳台的阴影中观察对面。
窗帘本来被拉得严严实实，但之前他们带着松田阵平进去, 把他绑在椅子上的时候不小心蹭开了, 所以诸伏景光还真的能隐约看见松田……嗯、他自己的身影。
穿着灰色外套的短发男人有着和他一模一样的脸，连神情都刻意模仿了他，比平时不说话时柔和一点。
他的手脚分别被束缚在扶手和椅子腿上，用麻……嗯？
诸伏景光用望远镜仔细确认了一下, 发现他们居然在麻绳内侧又裹了一层柔软的布料。
乍看上去没什么，但布料怎么可能有麻绳的摩擦力，如果是诸伏景光自己，不用半分钟就能挣脱。
换成松田阵平, 诸伏景光把目光集中在他的手上, 怀疑他已经悄悄把绳子解开, 现在是自己在偷偷拉着绳子。
诸伏景光：……
挺好的。
这样松田阵平或许会觉得安全一点。
诸伏景光想说服自己，但还是失败了。
松田阵平那句“别碰我”回响在脑海中, 让他生出了许多不妙的联想。
大城信幸也是。
绑架前辈已经是一件很挑战他神经的事，等他在群聊里里得知前辈似乎因为捆绑和触碰反应过激时，大城信幸的不安一下子扩散了十倍。
他匆忙赶过来, 却不敢进去，只能先听其他人讲了一遍劫持全过程。
可玩家的思路是奔放的，也是不讲逻辑的。随便一个细节都可以发散出去，更别说这种明显的异常，更别说前辈其实长得非常……好看。
短短几分钟，他们已经从论坛上扒出过去各个帮派中看重绿川雅也的所有帮派上层，数量极为可观，而且有不少情报都出现了‘空降’‘极为信任’‘同进同出’等形容。
大城信幸只感觉有一块砖头迎面砸在了额头上，让他头晕目眩。
“你们别随便造谣。”
他的声音发虚，试图向椿英明确认，“你应该看得出来，前辈不是那种任人宰割的人，而且他平时对别人的接触没那么警惕，这次可能是意外。”
“可是……老大。”椿英明小声说，“他是被捆上之后才对触碰反应过激的。我穿着炸弹在他身边坐着他都能和我说笑，但手被捆上后就变了，你之前有绑过他吗？”
大城信幸怎么可能做过这种事。
另一个玩家更小声说，
“大城老大，我怀疑我们不小心接触到NPC的背景剧情了，按照他的身份，这种剧情其实有点合理……”
大城信幸瞪过来，这个玩家连忙捂住嘴，支支吾吾地说，
“我们绝对不去问他！”
暂时就当做这件事不存在。
不管是不是一个误会，都不能轻易问出口。
因为松田阵平当时下意识的激烈抗拒、后续罕见的妥协和请求，都太像是曾经遭遇过某些创伤，突然诱发回忆后的自我保护。
什么情况既与身体接触直接相关，而且能给人造成这种巨大心理冲击直到留下阴影？
虐打、拷问？还是……另一种暴力？
松田阵平是一个极为坚强顽固的人，那要多严重，才会让他遭遇相似的情景，都会诱发那种极度的不安全感。
诸伏景光只稍微继续联想下去，就觉得胃里抽搐，他站在阳台上，借望远镜看那个隐约露出的身影。
脑子里却忍不住继续思考。
诱因呢，诱发是什么？
大城信幸尚且能怀疑是因为捆绑的原因，但诸伏景光却第一个将其排除了。
因为他之前‘绑架’过松田阵平，不仅绑上了松田阵平的手、甚至还给他戴上了耳机眼罩，当时松田阵平都没半点不自在。
也不可能是近期发生了什么，他们也就只有几天没见而已，如果这几天发生了什么足以让松田阵平连触碰都反应过激的事情，那昨天见面时他状态就不会这么稳定。
不是捆绑，不是单纯的肢体接触
松田阵平总不能是因为那几个人的搜身突然……
……那几个人？
诸伏景光脑子里飞快闪过了一个念头，让他缓慢地瞪大了眼睛。
他嘴唇翕动，按住耳麦想和松田阵平说话，又猛然想起松田阵平现在已经摘了耳麦，听不见他的声音。
他只能听见，松田阵平那边响起了敲门声。
大城信幸进来了。
松田阵平第一次见到绑匪进入人质的房间还要敲门的。
‘我不说请进的话，你会不进来吗？’松田阵平差点问出口，又觉得诸伏景光大概不会这么说。
他左思右想，转头看向大城信幸，模仿诸伏景光的语气道：
“终于决定来审讯我了吗……”
松田阵平卡住了。
因为他才发现大城信幸有多紧张，明明现在被抓被威胁的的人是‘绿川雅也’，大城信幸却表现得像是下一秒就要夺门而出。
而在他说完这句话之后，大城信幸整个人都被钉在了原地。
松田阵平：……
糟了，这怎么办？
应该让景光自己过来的。
大城信幸不可能真伤害诸伏景光，他可是能在任务中藏诸伏景光两次的人。
松田阵平叹气，又默默闭嘴。因为好像是hiro旦那冷不丁忽然在耳边叹气。
太怪了。
他缓了缓才开口：“如果你没有问题的话，那我要问了，你为什么抓我过来。我们有什么话不能直接说，非要用这种方式？”
大城信幸终于动了，他坐在旁边一把椅子上，目光低垂，也不看着‘绿川雅也’。
“因为前辈你在说谎。”
“前辈，你骗我没关系，我不是很在意这个，但是可不可以不要伤害松田警官。”
大城信幸的声音总是没什么精神，现在听起来更多了沉闷。
诸伏景光的注意力被拉回来，先集中在他们的对话上。
“你当初绑架松田警官……”他停顿，“这件事我没告诉别人，但松田警官总知道的。松田警官和我们说的是因为朋友离开医院，结果路上被绑架，那个朋友其实是你吧。”
“松田警官最后都没对你动手，还让我帮你，那他之后更不会刻意针对你，所以前辈你这段时间不可能因为他遇到麻烦，那突然找上来提出和解就更可疑了。”
“嗯……确实有一点。”松田阵平回答。
“而且松田警官这几天被管理员……我是说渡鸦首领，松田阵警官暂时在渡鸦首领那边，已经好几天没出现了。可你不早不晚，偏偏这个时候找上来，像是专门掐好的时机”
诸伏景光目光微动，他知道渡鸦首领的邮箱Administrator可以翻译成管理员，但大城信幸这样直接称呼，可能有什么特殊意义。
他还没想出来，就听见大城信幸继续道，
“这次松田警官出事……很可能和管、渡鸦首领有关，除了我们，就只有他知道。所以你是渡鸦首领的人吧？”
松田阵平：……
那照这样推理下去，上次绑架他的人就变成渡鸦首领了，这个绝对不能认。
“不是。”
大城信幸愣愣地看过来。
蓝灰色眼睛的男人也看着他，目光平静。
“大城，我承认我确实对松田阵平动手了，但那是我的个人意愿，没人指使我，是我和他的私怨。”
大城信幸怔住了。
半晌，他声音艰涩，又带着几分小心翼翼，
“松田警官是在无意中做过什么……伤害到你的事吗？”
第124章
松田阵平不得已陷入了必须亲自抹黑自己的窘境。
事已至此, 他只能延续下午诸伏景光的说法，继续破坏自己的形象，硬着头皮把这个仇怨认了下来。
但看见大城信幸脸色煞白神情灰暗, 他又有些于心不忍。
“我们两个的关系确实糟糕，但也没非要你死我活那么严重。我这次确实骗了你, 但不是想要利用你来针对松田阵平。”
大诚信幸眼里恢复了几分神采, 但还是沉默。
松田阵平不解, 又不想诸伏景光和大城信幸的关系因为他真的就此出现裂隙, 只好硬着头皮继续道：
“大城, 你帮过我许多，就算是有一天我想对他动手, 也不会用这种方式。而且, 松田阵平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我真正的仇人不是他，我只是迁……”
“那是谁？
话没说完，大城信幸忽然出声了。
“那你真正的仇人是谁？”
大城信幸的声音冷得出奇。松田阵望过去, 惊讶地发现他身上时常萦绕的萎靡和随波逐流的气场忽然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度危险的冷静镇定，像是被冰层覆盖的暗流。
“我帮你杀了他。前辈，你只要告诉我名字和身份就可以，不用有任何顾忌。”
“这个世界上除了松田警官和渡鸦首领, 没有我杀不了的人。”
松田阵平怔住。
而诸伏景光站在黑漆漆的阳台上, 一只手捂在眼前, 久久说不出话。
松田阵平还没意识到大城信幸因何而沉默，因何而生气, 诸伏景光却在大城信幸刚开口发出疑问的时候就已经猜到他们想到一起去了。
羞恼，窘迫，还有对松田阵平的担忧, 种种情绪混淆在一起，诸伏景光还没能冷静下来，就听见了大城信幸的话。
他不需要大城信幸这么做，也绝不认为大城信幸因为他而杀人是一件好事，但是不可否认，当大城信幸坚定且毫不犹豫地说出承诺时，诸伏景光被震动了。
‘这就是你一直坚持认为他们是你的责任的原因吗？’
他无声地询问街对面二楼房间里那个身影。
诸伏景光没有得到答案，但也已经得到了答案。
他基本能确认松田阵平不会真的有危险，但也知道大城信幸不会完全相信‘绿川雅也’不针对松田阵平的话，在解除怀疑之前，恐怕不会放人。
等zero联系的公安过来后，诸伏景光不太放心地独自离开，回了琴酒所在的安全屋。
现在他要扮演松田阵平扮演的苏格兰了。
也好，起码他的名声不会更糟糕了……吧？
第二天早上，诸伏景光沉默看向找上来的八朔真司。
瘦高的英俊男人站在门口，对他露出假笑：
“你希望我叫你苏格兰吗，还是撕下你这张脸来，让我看看到底是谁？”
他伸出手，却先被旁边的琴酒拦住。
“西尔孚，谁告诉你这里的位置的？”
“没事。”
诸伏景光尽量模仿昨晚的松田阵平模仿他的状态，让自己的态度看似温和实际强硬，
“我和他聊聊。”
银色长发的男人轻瞥他一眼，却没说什么就松开了手。
诸伏景光却花了好几秒消化这个眼神。
倒不是说琴酒的眼神里有别的意味。事实上什么也没有，琴酒就真的只是看了一眼，确认了他的意思。
可是这对于诸伏景光来说已经很不可思议。
诸伏景光作为卧底进入组织，成为琴酒的下属后，看似从容，实际上如履薄冰。即使琴酒大部分时候情绪稳定，甚至能忍耐下暴躁的基安蒂，但诸伏景光也从未有一刻掉以轻心。
因为他始终能感觉到这个男人身上危险的压迫感，琴酒像是自高空中盘旋着的鹰，只要他眼中的猎物露出一星半点的破绽，就会残忍地发出致命一击。
但是当诸伏景光使用松田阵平的身份和琴酒相处时，他又感觉到了一种惊人的古怪的轻松。
并不是他自己的心理因素，也不是因为身份变化所以危机感消失。而是他琴酒一直在刻意、努力地维持这种氛围。
虽然不明显，但琴酒确确实实在时刻观察松田阵平的态度、依照松田阵平的想法做事。
就像此刻，诸伏景光只是稍微表露出想要和西尔孚单独谈谈的意愿，没给出任何解释，穿着高领针织衫的男人就从旁边的衣架下摘下黑色长外套穿在身上，一言不发地走了出去，给他们足够的空间交流。
怪不得松田阵平会误以为琴酒是渡鸦的人。
从昨晚大城信幸的事，到今天的琴酒，诸伏景光不止一次觉得，他过去和zero的某些想法可能太想当然了。
真正处于松田阵平的境地，才能意识到松田阵平某些看似匪夷所思的行为，实际上都有他的原因。
换成是他，也很难不生出一样的想法
诸伏景光收回心神，让西尔孚进来。
不，诸伏景光在心里更正，松田阵平应该是叫他八朔真司。
……是吧？不会还有什么他不知道的昵称吧？
看见八朔真司闷不吭声地走进来，半点不客气的打量了一圈，最后坐在靠窗的一把椅子上，诸伏景光忽然有些不确定松田阵平和八朔真司的关系了。
他走过去，正想试探一番，八朔真司却转过头，目光落在他脸上，反复打量，忽然露出疑惑。
“你没有易容，你难道真的是绿川雅也？”
诸伏景光：……
他怀疑八朔真司在诈他，神色没有半点变化，也拉过旁边的椅子坐在另一侧。
“你希望我是谁，我就可以是谁。”
这只是一句毫无意义的兜圈子的话。但诸伏景光说出来之后八朔真司的神情忽然惊疑不定起来：
“真的？”
……这能有一个字是真的吗？
诸伏景光有些摸不清楚八朔真司脑子里在想什么。
他其实觉得八朔真司不像是渡鸦的人，反而像是如大城信幸一般的另一批人。
对，不是渡鸦。
他和zero讨论过多次松田阵平和渡鸦的事，逐渐排除松田阵平误导他们的部分之后，有些东西也早已明了。
比如松田阵平已经算是默认的……渡鸦内部并没有分成两派。
渡鸦首领对渡鸦内部有绝对的掌控权，明立流的西尾瑛、汽车集团的董事长枡山宪三、曾经出现在ED俱乐部的詹姆斯都属于渡鸦，也不敢反抗渡鸦首领的命令。
而大城等人则疑似前任渡鸦首领培养的死士，可能只是初步洗脑，就因上任首领的失势而四散，并没有真正归入渡鸦。
大约四年前，有可能就在萩原出事之后，松田阵平……遭遇了某些意外，又与这些人牵扯到一起。
这些人并没有严谨的上下级关系，内部结构也极为松散，形成一个个小团体，但却全都愿意听从松田阵平的安排。
可根据组织的消息，十二三年前渡鸦更换过首领，大城信幸等人应该是在那时候就离开了渡鸦，八朔真司可能是三四年前离开的组织，时间对不上。
等下、诸伏景光猛然反应过来，为什么不能同时是？
他为什么会觉得那一批人里没有一个最后留在了渡鸦，而是都离开了？
八朔真司可能是在上任首领死后留在了渡鸦，听从渡鸦首领的命令。
或者，听从管理员？Administrator？
诸伏景光继续更正称呼，又朦胧生出一点想法。
松田阵平一直说八朔真司被幕后的那人完全监视，那八朔真司单独来到这见‘松田阵平’，那人是不是也在监听？
诸伏景光沉吟后微笑。
“当然是真的。”他回答八朔真司之前的质疑。
“八朔真司，让我和他聊一聊？”
同一时间。
被关在房间里，试图查看八朔真司玩家行为日志的松田阵平骤然站起身。
他眼前的系统界面疯狂闪动。
【警报，NPC[绿川雅也]行为异常。】
作者有话说：
诸伏景光：你好，开Boss
第125章
松田阵平昨晚过得其实有些迷幻。
诸伏景光的推测精准, 大城信幸根本下不了重手，他连绑绿川雅也整晚都会愧疚，好声好气地和‘绿川雅也’商量能不能用麻醉剂。
松田阵平怎么能答应, 先不说，他真的昏迷之后易容可能会暴露的问题, 针头还没扎进去, 大城信幸就要被强制下线了。
“看在我没对你的人动手, 直接和他们过来的份上……”
松田阵平尽可能把谈判说得不像是威胁——以前诸伏景光真这么吐槽过他。
“你可以继续绑着我, 但别用那种东西, 我想保持清醒。”
失败了。
大城信幸的表情看上去像是被人吊在房梁上打了三天。
他用双手揉了揉脸，走到窗边检查了一下上锁的窗户, 把窗帘拉紧, 又在原地站了一会儿。
很快，外面喧闹了一下，接着传出脚步声，留在客厅里的玩家, 把门从外面锁上了。
“前辈。”
大城信幸坐回他旁边，
“我帮你把绳子解开，但你不能逃跑，外面有人守着, 我在房间里守着。”
“……你宁愿用这种吃力不讨好的方式, 也不能相信我真的没打算对松田阵平动手吗？”
大城信幸没说话, 只是低头解开了松田阵平自己绑上的绳子。
等关了灯，松田阵平独自躺在床上, 目光却忍不住频频看向不远处地面上的那一大块阴影，每看一次都会自动在脑海中勾勒出大城信幸身上那件晕染着五颜六色彩绘的白色夹克和同款彩绘工装裤。
这已经让人很不踏实了。松田阵平还得担心以他的身份去见琴酒的诸伏景光。
诸伏景光演他自己不会有破绽，演松田阵平也能糊弄过去, 但仍有两个问题：
一个是不能遇见贝尔摩德，贝尔摩德不可能看不出来那张脸是不是她易容的；另一个就是诸伏景光没办法以本音、也就是松田阵平的声音交流。
颈带变声器只有一个，就在松田阵平的脖子上。
而且就算松田阵平将它给了诸伏景光也没用，因为它只是个纯粹的装饰。
渡鸦内部的变声器种类不少，却哪个都没办法百分百模仿另外一个人的声音，还会因为声音转化有轻微延迟。
普通人倒未必听得出来，但如果是面对面交流，琴酒和贝尔摩德这种人一定能发现不对。
所以松田阵平的伪音其实是申请的系统援助，脖子上的东西只是用来糊弄诸伏景光的。他骗诸伏景光说这东西成本很高，只有一个，诸伏景光也没怀疑。
松田阵平想来想去，最后盯着天花板上的光屏，以渡鸦首领的身份给西尾瑛发了消息，让他安排人去保护绿川雅也，顺便问了一下刚才车上没说完的情报，那个故意放出消息说管理员不能发布任务的人的身份。
西尾瑛果然没睡，只两分钟就回复了。
他回复给渡鸦首领的邮件比回复给松田阵平的邮件措辞要更加恭谨。
但松田阵平看来看去，发现西尾瑛虽然答应下了保护绿川雅也，但却对调查结果含糊其辞，只说明立流还没能确认那人的身份。没确认倒没什么，但是时间呢？地点呢？怎么发现的？
松田阵平把这封顾左右而言他邮件研究了一遍，心中冒出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想。
【你觉得我真的和松田阵平决裂了？】
刚要发出去，又觉得这种语气很不首领，于是搬出系统进一步润色。
【西尾瑛，你依据什么判断松田阵平希望对我隐瞒这件事。—— Administrator】
对吗？对吧。
松田阵平沉思后发了出去。
西尾瑛果然说出了更详细的情况。
得知那人穿着一件不合季节的丝绸衬衫时，松田阵平立刻对应上了当初数名玩家被炸死时出现的克拉伦斯。再根据时间查了查日志，八朔真司那时候的日志被打了码。
应该不是八朔真司本人，是控制胁迫八朔真司的那一个人。
但为什么偏偏是那件衣服，是不想换，还是不能换？
松田阵平在大城信幸小心翼翼的翻身声中若有所思。又过了几个小时，听着大城信幸那边呼吸逐渐平稳了，他才把那个耳麦塞回了耳朵里，又动作极轻地摩挲了一下。
那边传来了风见裕也的声音。
……这个通信器未免也太物尽其用了吧。
等天亮以后，松田阵平去了一趟洗手间，在水声的遮掩下把已经彻底没电的微型通讯器拆解冲进下水道。
然后忍不住叹气：
“你想进来就进来。”
大城信幸立刻后退了几步。
他走到门口，接收刚上线的椿英明从外面买来的三明治和牛奶，然后把探头探脑的高中生按了出去。
去洗漱的前辈在门重新上锁之后出来了，目光落在他手上，大城信幸连忙解释：
“都是从外面买来的，没开封过……”
前辈嗯了一声，没露出怀疑的神色，态度也算温和，但大城信幸却总觉得那温和有些虚浮……其实平时前辈的温和中就疏离居多，偶尔大城信幸也能感觉到绿川雅也目光中带着探究。
可还是不一样，今天的前辈更加刻意生硬。
大城信幸心中浮出几分异样，但很快就意识到了原因：任谁被囚禁了一晚，都不会想给囚禁他的人好脸色看的。
得出结论，他有些萎靡，攥着手里的瓶装牛奶和三明治不知道该不该递过去。
但前辈的神色忽然松动了些许，“你真的……谁会生你的气。”
他还没理解这句话的意思，前辈的手已经伸过来，将两份早餐都抽走，一起拿到桌子上。
穿着灰色外套的男人从袋子里拿出两个三明治看了看，挑了其中一个，本来抬手要把另外一个扔给他，但是又放回桌子上。
“你去洗漱？不放心的话，我和你一起进去。”
大城信幸立刻转身往洗手间的方向去，险些同手同脚。
他听见前辈拉开椅子坐下，缓缓扯开三明治的包装袋，接着哐当一声。
大城信幸，猛然扭头，看见刚坐下的绿川雅也忽然失态地站了起来。
“前辈？”
松田阵平没回答，看向八朔真司被打码的日志。
最近的一条能看见的内容是：
【xx年12月6日，玩家[八朔真司]来到禾目町……NPC[绿川雅也]的住处附近。】
而另一侧的管理员界面，系统弹窗一条接着一条。
【警报！NPC[绿川雅也]行为异常，请管理员立刻接管NPC[绿川雅也]，代替NPC[绿川雅也]向玩家做出合理解释。】
松田阵平脸色骤变。
接管？！
什么叫做接管？！
【管理员已拒绝】
【警报！NPC[绿川雅也]严重违规，请管理员立刻接管NPC[绿川雅也]，代替NPC[绿川雅也]向玩家做出合理解释。】
【管理员已拒绝】
【管……管……管理员……拒………拒】
【触发系统保护】
【系统即将自动接管NPC[绿川雅也]……三、二……】
【系统自动接管程序已暂停】
【管理员已接管NPC[绿川雅也]】
禾目町。
诸伏景光对八朔真司说出那句话的瞬间，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冷意忽然从额心处蔓延，飞快的流经四肢。
像是被突然扔进了冰天雪地里冻成了冰雕，连一根手指都难以移动分毫。
接着，意识也渐渐模糊。
诸伏景光拼命保持清醒，但眼前的景象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揉皱，攥紧。
世界一片昏茫。
最后，一道男性声音在他脑中响起。
【抱歉。】
冷冽、清晰、精准。
连每一个音节的发音节拍，都控制得毫厘不差。
第126章
那是松田阵平用系统临时合成的音色。
太过仓促, 所以有些生硬。
但松田阵平顾不上这个，他已经感觉到一道波动从活跃到沉寂，最后迟钝地缩在某个角落里。
松田阵平有点担忧地戳了一下, 却奇异地得到了反馈。
睡着了。
来不及多想，松田阵平已经看见了八朔真司。
‘接管’的感觉很怪, 非常怪。
明明能确认身体的每一个部位存在, 但就是不对劲。
他踩在地面上。
他的左手搭在铺着浅色桌布的桌沿上。
布料厚实、光滑, 微带凉意。
他感觉自己像是一个信息读取器, 能读取并分析所有正常的感知, 很像人。
但绝对不是人。
松田阵平以他过去二十六年的做人经验来发誓，绝对不是人。
他在沉思, 却冷不丁听见八朔真司的声音。
“哇哦, 我真没想到，你现在比我想象中更……自由，这是一件值得庆祝的好事，起码我不用担心你被管理员权限钳制得太厉害。我该怎么称呼你比较好？”
瘦高的英俊男人语气轻松, 但右手却按在了腰间的枪上。
松田阵平迅速从这一段话中分析出了重点。
八朔真司把他当做了智能体本体。
按理说智能体绝不应该出现在玩家面前，直接和玩家对话，但现在八朔真司却默认他可以出现了。
所以刚才诸伏景光和他们的交流让他们认为智能体已经突破了限制，说出了比那天他说玩家下线还超游的话, 认为智能体失控？！
诸伏景光怎么想到的？
松田阵平快速过了一遍自己透露的内容。
他绝对没暴露一星半点的游戏, 诸伏景光他们最多怀疑玩家的死有问题、怀疑玩家对他的过度在意, 以及八朔真司被彻底监控不太合理。
仅凭这些，不可能精准到这一步。
那就是误会。如果诸伏景光真的猜到了, 也应该是先找他来验证才对。
只半秒钟的时间，松田阵平回过神，定下心, 看向八朔真司。
八朔真司的额头渗出了冷汗。
松田阵平微怔，与他对视，从他的眼中看见了自己此刻的样子，一下子意识到怎么回事。
他还没完全适应诸伏景光的身体，因此诸伏景光的神态完全停留在了被系统强制‘代管’的前一刻。
所以蓝灰色上挑眼的男人保持微笑，视线的落点、脸颊上牵动的肌肉，唇角弯曲的弧度，全都一丝不变地凝固在脸上。
哇——
松田阵平在这一刻忽然有了新的灵感。
他知道要怎么帮渡鸦首领、Administrator，重新得到玩家的认可了！
但现在他有了另外一个绝妙的主意。
“确实值得庆祝。”
松田阵平开口，诸伏景光的嗓音在室内回响。
“如果不是那天他处理了日志，我或许还有点小麻烦。但现在，如你所说，我自由了。你想怎么庆祝？一杯威士忌，还是……一颗子弹？”
系统发来一条人设出错的提醒。
因为已经变成了信息处理器，所以松田阵平毫不费力地重新维持了之前的微笑。
系统很满意，弹窗提醒消失了。
八朔真司却拔出了腰间的枪。
“你选子弹。”
“不！我没这个意思。”
八朔真司呼吸不畅，拔枪完全是下意识的动作。
他现在可以确认，智能体彻底的失控了！
那个藏头露尾的家伙确实是想引导智能体和游戏管理员作对，但是前提是智能体可以被引导。
现在智能体的状态，分明没有受到任何的限制。
管理员呢？管理员在做什么？
八朔真司冷不丁想起来，他把松田阵平已经回复的消息放到论坛上，引导玩家们逼迫管理员时，曾经有不止一个人说过：管理员不回复消息。
到现在为止， Administrator都没有再没回过玩家任何一条消息。
他人呢？
脊背上寒意滚过。
八朔真司咬了下牙把自己的枪拍在旁边桌子上，“我们打个商量，你们两个聊行不行，不用带上我，我这就帮你联系他。”
他拿出手机，开始发消息。
【你在吗在吗在吗在吗在吗在吗？哈喽？嗨？人已经见到了，你自己解决？】
八朔真司把手机戳出火星子，但没收到任何回应。
“你这样会让我觉得一切都是你自导自演。”
声音突然比之前近了一倍有余，阴影、呼吸声、还有突然清晰可见的衣角。
八朔真司的手一抖，颈椎僵死，垂着头，一动不动。
“我怕鬼。”他声音也在抖，“我不是说你真的是鬼，我知道你很科学，你的研发历程就印在我上学时的教材上，不过我们考试的时候你还没有这么高级。不，也许你不觉得那是你，我完全尊重你的意见，你有你自己的最终解释权。真的，我对所有拥有智慧的个体都一视同仁，我甚至愿意为智能体是否拥有公民权利投赞同票。”
“……投票？”松田阵平愣了一下。
就是这一刹那，八朔真司猛地抬手掀翻桌子，往窗外跃去。
木质的窗框粗糙坚硬，和他的小腿相撞，八朔真司却一秒也没停顿，落地后在地上翻滚了半圈，就跳入灌木。
他的动作干脆利落，没点半点害怕到瑟瑟发抖的模样。
被演了。
松田阵平轻轻啧了一声，立刻又收到了一条人设出错的提醒。
他重新扯出那个面具般的温和微笑，是诸伏景光看见都要投诉ooc的程度，系统弹窗却又消失了。
松田阵平站在原地，看着远处绿化带里的八朔真司像是雨天后的蘑菇一样，从绿地里一点点钻了出来。
可怜兮兮地一动不动。
他几步之外，是琴酒手中伯.莱塔的枪口。
松田阵平往窗边走了两步，勾了勾手。
八朔真司苦着脸，一步一步挪回来。
松田阵平往旁边让，留开窗户的位置。
八朔真司翻进来。
窗外，更远处，琴酒收起了枪，目光扫过不远处的街道。
两边路口各停着一辆车。
后门处也有人盯着。
都是渡鸦的人，都是昨天晚上过来的。刚才就算他不出手，渡鸦的人也会拦住西尔孚。所以他才先把人拦了回去。
西尔孚还算聪明，看懂了他的意思，没再给他惹麻烦。
但如果西尔孚真的聪明的话，今天就不应该过来，跳入这个摆明了是为他准备的陷阱。
松田阵平亲自为八朔真司倒了一杯威士忌。
无他，就是八朔真司现在的样子有点好玩。
“我一直在等你过来。”
这句是实话。
松田阵平昨天的计划是这样的：
他扮演绿川雅也故意露出破绽，利用贝尔摩德放出消息，引八朔真司怀疑。
接着找上大城信幸，玩家们接到任务，寻找松田阵平的下落。
八朔真司猜出他是松田阵平。继而能得出松田阵平代表的智能体和Administrator不合，此刻正在隐藏身份，不能被Administrator发现，所以只能利用绿川雅也的身份发布任务。
八朔真司背后那个人本来就想要借松田阵平针对Administrator，又可以屏蔽日志，不怕被管理员发现，自然会主动找上门。
但事情的发展最后没有如他所想。
任务发展个稀烂，大城信幸接下了任务六，又不肯推进，还囚禁了‘绿川雅也’。
昨天晚上松田阵平已经放弃这部分，直接开始联系公安帮忙推进后续，结果八朔真司居然离奇地主动找上了门。
他也……通过诸伏景光的身体和八朔真司见了面。
“看来他不打算管你了。”
八朔真司的日志再没有被屏蔽，而是清楚地显露了出来。
“我是被迫的。”
八朔真司极为可怜蜷缩在椅子上，明明身量不矮，却显得无助极了，
“我的消息记录被他监控，他还能登录我的账号，他还在外面威胁我。”
松田阵平现在知道降谷零他们看他说谎是什么感受了。
他不说话，只维持会让诸伏景光报警的盗版微笑。
没一分钟，八朔真司的头就埋在了桌子上。
“你怕我。”松田阵平道。
“怎么会？”
八朔真司头抬起，
“你要是想害我也不会等到现在，我是想不通，他让我过来本来就是想和你合作，结果他反而莫名其妙的消失了。”
他惊讶得惟妙惟肖，几乎没有任何破绽，如果松田阵平现在不是一个能测谎的处理器的话，一定会相信了。
但松田阵平确实不是。
八朔真司并不拙劣的表演既不让他生气，也不让他发笑，反而让他开始后悔。
八朔真司之前给他惹出太多麻烦，但八朔真司也救过他一命。
“八朔真司。”
明明是和之前一样的声音，但八朔真司却听出来了些许不同。
他不知道这变化是好是坏，谨慎地抬头，却看见蓝灰色眼睛的男人已经收敛了笑容，
“我可以这么叫你吗？”
八朔真司怎么可能说不，哪怕智能体现在给他起一个名字他都能承认。
第二人生的智能体如果彻底失控，其他玩家都有下线弹出的机会，但他没有。
“要不叫我八朔。”他试图和陌生的智能体套近乎。
“八朔。我也回答你最初的问题。”
八朔真司把这句话在脑子里转了好几圈，才意识到对面的智能体说的刚才八朔真司问他怎么称呼。
可那只是八朔真司当时为了缓和气氛而随便问的，知道智能体的名字又不能直接下线。
但他没有反驳，十分配合地看过去。
明明是一模一样的脸，穿着灰色外套的男人此刻半点儿也不像是苏格兰了。
他目光低垂，仿佛随意地给自己倒了半杯威士忌，然后拿起杯，轻轻碰了一下摆在八朔真司面前的另一个酒杯。
琥珀色的酒液在磨砂玻璃杯里摇晃，又被他一饮而尽。
“松田阵平。”
特殊NPC的名字。
智能体会选择一个npc的名字作为他自己的名字吗？八朔真司震惊地看向他。
“你……”
“我就是。”
男人轻轻弹了一下杯壁，玻璃发出清脆悠长的响声：
“没准今天之后，你也可以叫我Administrator。”
“但这和你没关系了。我不喜欢欠别人，你当初救过我一次，所以我也还给你一次。”
“……还我什么？”
“今晚之后，你就能下线了。”
抱歉，我接下来打算演反派了，所以不能对你说实话，希望这种理由能让你安心。
松田阵平闭上眼，又睁开一只。
“最后一件事，别说我来过。”
他回到了自己的身体。
居民楼三层，熟悉的卧室。
……熟悉的床。
第127章
房间里只有松田阵平自己。
刚才他在千钧一发之际同意了‘接管’NPC绿川雅也, 眼前的景象立刻开始重叠。
松田阵平推测有可能是需要他来控制诸伏景光的身体，所以把大城信幸赶了出去。
也许是因为还安排了人盯着窗外，所以大城信幸只犹豫了一下, 就真的顺着他的意思离开了，没有坚持待在房间里。
大城信幸往门口走的时候, 松田阵平已经有些站不稳了。
他模糊地听见关门声响起, 匆匆把窗帘一拉, 在倒计时的最后两秒把自己扔在床上, 意识进入了诸伏景光的身体。
现在醒来, 其实也只过去了十几分钟，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精神紧张, 他微微有些头痛。
松田阵平轻轻敲两下脑袋, 又晃了晃，感觉好多了。
他动作极轻地坐起来，看向旁边桌子。
过了一会，焦急蹲在外面的大城信幸听见些许响动, 一下子站起来。
“前辈？你好点了吗？我可以进去吗？”
“……”
房间内，只有忽然清晰的风声。
大城信幸心中生出预感，打开门，果然空空荡荡, 哪有绿川雅也的身影。
群聊界面, 一条条消息弹出。
【我被袭击了！】
【我***在对面盯得好好的, 才看见窗帘动了动，突然就有人拿枪**指着我后脑勺, 我刚想还手就被***……】
【报告大城老大！他刚才在骂动手的人，被扎了一针麻醉，现在像死猪一样躺在我脚边。我猜的, 我看不见，我现在眼睛被蒙着，手也被绑着！】
【我们现在好像在一辆面包车上，被他们装车带走了，这车板怎么这么硬，我的屁股要裂了。这绳子怎么绑的，我怎么解、不、开！】
【大城老大我对不起你！我看见绿川雅也跳出去了，本来想从阳台扑过去的，结果也被人抓住了，老大你不用管我——】
当然也有没有被抓的，比如笠原滝也，比如椿英明。
大城信幸让笠原滝也带上椿英明，试着用技能追踪，自己则站在房间里，看向桌子上已经放凉的三明治。
那是绿川雅也自己挑选的那份，现在被人拆开了包装，从中间掰开，里面有一小段明显的空隙，像是曾塞进去过什么。
其实他应该想到的，前辈接过两份早餐挑选，又刻意支开他去洗漱，恐怕那时就已经发现了有人在暗中传信。
这些人经受过专门的训练，能完美避开他安排的监视范围，最有可能就是渡鸦的人。
而且前辈只失踪了一晚，甚至不到十个小时，他们就已经隐秘精确地展开援救，说明他们很可能一开始就知道前辈的动向。
前辈骗了他。
前辈绝不是单纯因为私怨而针对松田警官。他身后依然有渡鸦支持。
那昨天晚上隐约透露出来的心理阴影、和今早忽然的身体不适，也都是为了让他放松警惕装出来的吗？
那样难看的脸色、那种失力站不稳的样子，和从窗外能隐约看见的蜷缩在床上的身影……真的是假的？
大城信幸总觉得不是，可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直觉。
而就在这时，他的系统界面忽然弹出一条消息。
【任务结算提醒】
【[意外硝烟（六）>绿川雅也的请托]已完成】
大城信幸：？！
他确实把这个任务分享给了东京本地认可度高又有一定能力的玩家，但更多的是为了分享情报，毕竟刚才前辈在他手里，身上又没有联络工具，根本没人能给他传递消息，这个任务约等于无。
但怎么可能前辈刚离开，就有人完成了这个任务。
大城信幸猛然反应过来，打开杯户购物广场现场的群聊。
【大城信幸：你们干什么了？】
【荒海彩：？】
【大城信幸：刚才袭击我朋友救走绿川雅也的是谁？】
【荒海彩：有人刚刚退群了，看群聊里的玩家列表。】
荒海彩似乎只看了一句，就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迅速给出了回应。
玩家们七嘴八舌地对了一下人数，凭借印象找出了退群的人：
大和真。
新井砂希。
北岛直弥。
宫崎早纪。
……
大约有十来个人。
荒海彩把人名总结后发到了群里。
【荒海彩：小心他们，他们可能已经和渡鸦合作了。】
群聊里一片哗然，接着荒海彩找上仓辻速水。
【荒海彩：帮我查一下绿川雅也的踪迹，他可能去找松田警官了。还有，松田警官是不是到现在都没回复你消息？】
接着是岩崎介羽。
【荒海彩：介羽，八朔真司是不是正在联系你，他和你说了什么？】
最后是大城信幸。
【荒海彩：长话短说，你是不是认识绿川雅也，而且和他关系不错？】
【大城信幸：……对。】
【荒海彩：我可以保证不对他动手，如果有真的危及他生命相关的任务，一定先通知你，和你协商决定。】
荒海彩的信誉让她得到了完整的事情经过。
大城信幸最没有隐瞒，连同绿川雅也行为中隐约透露出来的某些不妙的过往都尽数告知。
【荒海彩：……】
【荒海彩：我认为你猜的没错，绿川雅也可能确实遭受过一些事情，也确实是渡鸦首领的人。他找上你，说明渡鸦首领可能也不知道松田警官在哪？】
但这意味着什么？
管理员调整NPC未遂，NPC失踪？这还真的是游戏剧情吗？
大城信幸有些不安，又看见荒海彩的消息。【你看了昨天八朔真司发的那个帖子吗？】
【大城信幸：那个帖子原来是他发的？我记得最初第一次测试之后，论坛的名字就和当前身份绑定了，可他怎么不受限制……】
但这件事不是最要紧的，所以大城信幸只嘀咕了一句。
【大城信幸：他在帖子里说有内部消息，松田警官的数据已经恢复了，所以大家一直都在联系管理员。】
说着，大城信幸打开了论坛。荒海彩适时又发来消息【就在刚才，有人把管理员就是渡鸦首领的事情也发出去了。】
大城信幸已经看见了那个帖子。
【大城信幸：……也是八朔真司做的？他为什么要这么做？这件事对他没好处。】
之前八朔真司已经让不少人相信渡鸦首领在故意欺骗松田阵平，所以玩家们对渡鸦首领的好感度极低。
而因为这次NPC超游的事迟迟不能解决，不少人又开始质疑管理员。
但是身份又不是加法，针对剧情反派角色和针对游戏公司是彻头彻尾的两件事。
渡鸦首领等于管理员的消息放出去，反而有可能会让玩家冷静下来，发现事情不对劲。
毕竟管理员怎么会是游戏剧情反派。
他翻看帖子，发现果然如他所想。
[1L我怕是早上没睡醒，才看见这种消息。]
[7L管理员就是渡鸦首领，太好了，那我就是日本首相。]
[8L目标定低了，我要统一全球，然后送给松田警官。]
[9L你们想送就送，我没意见，但能不能先来个人给我捋一下，到底是怎么回事？]
接着又是一些讨论，大城信幸快速划过。
荒海彩猜到他在干什么似的，发过来消息。
【荒海彩：看135L】
大城信幸立刻翻过去。
[135L我来捋，我终于想明白了！
在之前，我们眼里的事情是这样的。
某年某月某日至某年某月某日，松田警官倒霉地遇上了渡鸦首领，然后被渡鸦首领欺骗，对他进行了长期一对一援助。结果渡鸦首领就阴魂不散地缠上了松田警官。他某些下属不知道给自己的首领醒醒脑子，常常欺软怕硬地针对松田警官。
一个月以前，渡鸦首领不知道为什么告诉了松田警官我们的存在，松田警官向我们求助，我们得到了任务，松田警官得到我们，本应该是皆大欢喜的事。
但渡鸦首领却因为嫉妒而暗地里诋毁污蔑我们，质疑我们的能力，导致松田警官不敢相信我们的任务水平。在我们发现真相时，他立刻自导自演派人绑架了松田警官。
说起来，之前松田警官承认了他配合了部分绑架，所以我怀疑可能是渡鸦首领说服了松田警官，想让松田警官意识到我们没能力做高难度任务。
可我们！成功！救出了松田警官！无人伤亡！（此条已统一口径，死无对证，不接受任何反驳）
于是我们成功拿回了之前断开的任务（此处请给大城信幸大神掌声），松田警官还不再允许渡鸦轻易驱赶我们！
从此我们在渡鸦的地盘名利流国际医院中来去自如，单次停留时间长达三分钟！
可就在此时，阴险狡诈的渡鸦首领发现松田警官身边没有了他的位置，于是挑拨离间，让我们痛失一批高认可度玩家！
但他的计谋没能瞒过松田警官，因为松田警官生气，渡鸦首领透露了我们的更多情报。我怀疑就是他被松田警官抓住了破绽，质疑我们的身份，甚至猜到了游戏！
上面这些大家都大致知道。
不过，问题来了，渡鸦首领是知道怎么知道我们的存在的，渡鸦首领为什么能知道我们不会死？为什么渡鸦首领露出的破绽能让松田警官直接猜到游戏，引起智能体失控危机？
现在我们有了答案，管理员就是渡鸦首领！
那管理员为什么要充当游戏角色？
大家还记得前几天有人打听到的那个消息吗？松田警官有发布任务的权限，而管理员没有。我觉得这条可能不太准确，这几天我们也看到了，管理员可以发布任务，不过管理员发布的任务同样要和松田警官相关，或者说出于松田警官的意愿。
再说一件大家都知道的事情，这类全息游戏的智能体运行……比较特殊，而第二人生当年打出的广告就是绝对真实，根本没有计划安排游戏任务。
结合以上，我有了一个惊人的猜测。
松田警官成为任务NPC，有可能不是游戏公司的策划，而是智能体自主运行的结果！
而且游戏公司比我们更早发现这个趋势！
为什么管理员亲自下场扮演了渡鸦首领？因为松田警官很可能无意识的掌握了智能体的大部分权限，而管理员需要在不引起松田警官怀疑的情况下，引导他正确使用权限，而不是把第二人生弄崩。]
很快有不少玩家相信了这个结论，但一连堆了十多层之后，就有人站出来反驳。
[147L谢谢，前面信了，中间信了，结尾鉴定为渡鸦首领洗白。引导松田警官发任务，难道需要炸死我们吗？谁想和我一样感受一下认可度九直接掉到零的感受？]
[149L我记得仓辻大佬在松田警官第一次怀疑的时候就已经给出了合理的理由，135L摸着自己的良心说，后面渡鸦首领是在帮玩家维护第二人生吗？我看他是想把我们都弄死然后自己和松田警官住在第二人生。]
[150L赞同楼上。]
大城信幸看了一眼135L的玩家名。
安田良。
【荒海彩：安田现在不回消息，但他写不出来这样的东西，可能是帮人代发。】
荒海彩发完这句，就收到了几条消息。
【仓辻速水：我联系不上松田，也联系不上 Administrator。
【仓辻速水：有两个疑似绿川雅也的人。如果从大城信幸那边离开的绿川雅也是真的，禾目町的绿川雅也就是假的。我在调监控时在禾目町看见了之前和松田、你一起去ED俱乐部的詹姆斯，之前松田不让我继续调查的黑泽阵，还有八朔真司。】
【岩崎介羽：八朔说他和松田警官见过面了。】
【岩崎介羽：荒海姐……他说……】
【松田警官失控了。】
第128章
松田阵平并没有失控。
但诸伏景光的世界观有些失控了。
诸伏景光记得他刚刚让八朔真司进来后, 八朔真司坐在了窗边，接着一眼看出他脸上没有易容。
诸伏景光震惊，但是又想起贝尔摩德易容时的精细认真, 怀疑八朔真司很有可能是诈他，所以并未承认, 反而和八朔真司兜起了圈子。
然后……诸伏景光忽然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坐在了八朔真司对面。
坚硬木质长椅支撑着身体, 面前的圆桌上还摆着两个酒杯和半瓶威士忌。
他的酒杯已经空了, 只有玻璃杯底残留着半滴透明的琥珀色液体, 西尔孚的还半满着。
看上去他和西尔孚已经聊了一段时间, 但他居然没有半点印象。
是我出了什么问题，还是八朔真司有问题？
像是在梦里, 但此刻的感觉又如此真实。
“苏格兰？”
八朔真司的声音响起, 诸伏景光却没能立刻回复。
他依然在观察自己眼前的一万个不对劲。
桌上只有一个酒瓶，酒瓶在他的右手边，有可能两杯酒都是他倒的。西尔孚一口没有碰，他自己却喝完了, 这不是他的习惯。
诸伏景光抬头又看见了窗台上的刮蹭的痕迹，瞳孔微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立刻恢复正常。
八朔真司没能看到那么细微的动作。
他其实心里正在疑惑。
刚才松田阵平离开时说‘别说我来过’时，这很奇怪, 别告诉苏格兰吗？智能体让他隐瞒一个npc？
可除了npc还能是什么人？总不能是玩家？
八朔真司忍不住又一次打量苏格兰的容貌, 依然没看出半点易容的痕迹。
“苏格兰？”八朔真司再次试探。
而黑发蓝眼的男人终于回过神, 然后微微笑了一下，但目光却冷淡极了。
“八朔真司。”男人精准地念出他的名字, “难道你是来找苏格兰的？”
八朔真司感觉脑子像被巨锤砸了一下，立刻眼冒金星。
谁，是谁？还能是谁？
怪不得松田阵平不让他说。
排除一切不可能, 剩下的就是真相。
即使他再荒诞，再离奇，
诸伏景光怀疑刚才自己的身体被其他意识占据了，那人借他的口和八朔真司交流甚至达成了合作。
这个人不可能是在幕后操控八朔真司的人，而是勉强算是和他们站在一边，希望引出那个人的……渡鸦首领。
“Administrator。”
西尔孚的声音飘忽。证实了诸伏景光的猜测。
这一刻诸伏景光仿佛幻听了什么碎裂的声音。
原来是他的唯物主义世界观。
接着，碎裂的是甩开玩家跑路的松田阵平。
他眼前的光屏上忽然弹出一条消息。
【绿川雅也：你是Administrator。】
松田阵平怀疑自己眼花了。
因为这不是管理员邮箱的消息，而是类似于聊天界面一样的聊天框，甚至还能转成诸伏景光的语音播放。
【绿川雅也：你为什么能操控我的身体？】
松田阵平根本没有转成语音播放，但是耳边却仿佛响起了诸伏景光的声音，顿时冷汗渗出。
而诸伏景光已经问出了第三个问题。
【绿川雅也：你也这样控制过松田阵平吗？】
在这个时候，遇到这种情况，诸伏景光居然还在问关心他。
松田阵平的嗓子堵住。
【 Administrator：第一个问题，我是。
第二个，我的能力。
第三个，没有。】
松田阵平努力用管理员的语气回复完，然后屏住呼吸等待诸伏景光的下一轮问题。但诸伏景光像是冷静下来了，之后的语气再也没有这样直截了当。
【诸伏景光：我明白了，抱歉，刚才有些紧张，其实我猜你平时也不会这么做的。我想起来，你刚才还对我道歉了？这样突然操控我的身体，应该是因为我刚刚说的话或者做的事情有什么不适当的地方吧，或者你不方便直接见八朔真司？你们已经交流完了？还有需要我配合的地方吗？】
诸伏景光完全设身处地的为 Administrator着想，把松田阵平的愧疚提到了更高一层。
他几乎是下意识就用意念打出了一连串的内容，包括再次致歉和尽可能不触及到游戏关键的详细解释。
但发送前下意识将其提交到系统进行二次润色，眼看着系统将其删减删除，只剩下最核心的内容时，松田阵平清醒了。
他谨慎调整了内容，不再逐个回答诸伏景光的问题
【Administrator：不需要，你只需要忘记这件事。】
松田阵平庆幸自己还是反应过来了，发完消息，松了口气，看向八朔真司的玩家行为日日志。
眼前忽然就黑了。
hiro旦那，你在演谁？！
我那天给你的玩家情报不是让你用来演管理员的。
松田阵平一个急刹车，将车停在偏僻的路边，一错不错地翻看全无遮掩的日志。
而八朔真司暂时陷入了盲区。
当他已经怀疑面前的人就是管理员，而对方精准地说出了他的身份和某些普通npc不可能知道的细节后，即使诸伏景光有异样，八朔真司也会下意识的帮他在心里作出解释。
比如他尝试对诸伏景光说出智能体三个字，却被游戏系统提醒不得对npc透露。
但‘苏格兰’所说的另一句话又很好的解释了当前的情况。
“我现在什么也不能轻易做，不然他怎么放心让我在外活动。”
八朔真司：“……”
松田阵平：……
【Administrator：你没必要做到这一步，八朔真司已经相信……他和我决裂了。】
诸伏景光并不能像松田阵平一样看见光屏，他听见的只有声音。
【绿川雅也：好吧，那我还有一个问题希望请教。现在八朔真司眼里，到底是你控制了松田阵平的身体，还是你控制了我的身体？如果是前者，那幕后那人知道你能随时操控，怎么敢直接出现在‘松田阵平’面前？】
【Administrator：是后者，但……】
之前两人交流了数句，Administrator的声音都听不出任何情绪，只有金属撞击般的清晰冷冽，但是说到这，却忽然有了变化。
诸伏景光生出不妙的预感。
【Administrator：松田更换了计划。】
松田阵平那天向诸伏景光和降谷零透露了许多，甚至把密钥的事情都改头换面的向两人透露，只说存在一个可以同时限制玩家和渡鸦首领的东西。
他觉得当时诸伏景光和降谷零应该是往可以颠覆整个势力的情报、控制药物，甚至承诺誓言的方向去想了。
反正不管什么，从今往后，恐怕要换成超自然的方向去了。
松田阵平一手覆在眼上。
算了，现在不是去想事情怎么变成这样的时候。
重点是今天因为八朔真司的反应，让松田阵平忽然觉得，比起让那人高姿态的出现，来找松田阵平合作，共同针对掌握着管理权限的 Administrator，其实还存在另外一种办法。
就是松田阵平假作失控，让幕后那人不得不找上Administrator寻求合作，甚至主动帮渡鸦首领拿到密钥。
从松田阵平需要他，变成了他需要管理员。
所以管理员不必急。他继续使用那个不知道只是暂时出现还是会长期保留的聊天界面，与诸伏景光交流。
第一件事，是让那人孤立无援。
不管那人是怎么把八朔真司困在游戏里的，松田阵平都会想办法让八朔真司恢复自由。
只是通过诸伏景光说出口，承诺的时间需要模糊一下，免得被诸伏景光怀疑到他。
松田阵平沉吟，发送。
【Administrator：告诉八朔真司，他可以不必掺合这件事……松田阵平给过他承诺，就一定会想办法兑现。】
诸伏景光的神色微微发生了变化，但还是照实说出口。
八朔真司相信了。
瘦高的英俊男人怔了怔，然后像是挣脱了什么束缚一样。
“果然世界上还是好人多。”
他伸了个懒腰，又像是没骨头一样，把下巴搁在桌子上，歪头道。
“那我只问一句。管理员先生，在你看来最好的结果是什么？提前说，这句话那个家伙也能听到。”
他把正在震动的手机放在桌上。
……
仓辻速水得到荒海彩的消息后，第十三次给管理员邮箱发消息。
【你还在吗？——仓辻速水】
【为什么你消失了。理论上来说，即使智能体失控，玩家也只会弹出游戏，不存在被困在游戏中的情况，就算松田……真的控制了游戏，你也可以下线。——仓辻速水】
【……如果你继续不回复消息，我会上报并通过正规途径确认你的身份和生命安全。——仓辻速水】
仓辻速水依然没有得到回复。
单方面地不间断发消息让他浑身不自在。但现在的情况太诡异了。
他反复的测试过第二人生的情况，确认即使是现在，它依然是安全的。可以正常上线、下线，长期登陆也没有对大脑有任何损伤。
但前几天一直在回复消息的管理员为什么消失了？
还有松田……
仓辻速水想把事情弄个明白，出门去却又不知道该找谁，漫无目的的走了一圈，忽然被人从后面揪住了兜帽。
“运气不错，抓到你了。”
熟悉的低笑声。
第129章
松田阵平到达预定地点的时间比降谷零估计得要晚, 还带来了让人眼前一黑的消息。
降谷零戴着鸭舌帽坐在面包车的驾驶座上，穿了一件普通的冲锋衣，口罩和变色眼镜几乎遮住了整张脸, 也遮住了震惊的神情。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你就这么改了主意？让所有人的枪口都对准你？现在你的人都陷入了混乱，万一渡鸦首领想在这个时期做点什么, 你想怎么应对？”
“……他不会。”
“也就是说你真的没有一点应对他的后备计划？”
降谷零气得提高了声音。
副驾驶上, 正在换外套戴上帽子口罩的短发男人轻咳一声,
“有, 真的有。”
那张和诸伏景光一模一样的脸让降谷零失去了第一时间反驳的机会。
“在哪？”
他耐着性子问, 松田阵平目光飘了一下，却忽然停留在后视镜上, 接着眉毛微微挑起, 露出一点也不诸伏景光的动作。
“啊，后备计划来了。”
降谷零通过后视镜看见了从路口拐过来的仓辻速水。
松田阵平道，
“正好，我下车把他带上, 省得等下还要专门关注他。”
降谷零皱眉。
“你不是说现在你的人已经乱起来了，怀疑你想要违背你和他们之间的……承诺，现在不少人都已经重新站队帮助渡鸦首领了。你能确保他现在还站在你这边吗，怎么说服他？”
“说的对, 那我是不是应该卸下易容, 算了, 就这样吧，你在这等着。”
松田阵平的发言莫名其妙, 令人难以理解，但松田阵平的行动力也很强，说这句话的时候, 他已经打开车门，一脚踩在地面上。
降谷零：……
他冷着脸坐在车里，随时准备接应。
路不太宽，只能容两车通行，路上的人也不多，两边的店铺生意冷清。降谷零从车窗往一边看去，斜前方服装店的老板正趴在一边打盹，对面那家鞋店的老板正在抱着手机傻笑。
而从这里到仓辻速水的位置，没有一个对着门外的监控。
松田阵平戴着帽子口罩，一路走到仓辻速水身后，都没有惊动任何人。
没有打斗，没有威胁动作。
松田阵平揪住了仓辻速水身上那件连帽衫的兜帽，就这样轻轻松松地把人带了回来。
降谷零：……
“怕黑吗？我要把你眼睛蒙上。”
面包车前后有隔板，降谷零不能直接看到后排，却能听见清晰的声音。
松田阵平半点也没有做绑匪的自觉，声音懒懒散散的，还在和他路上捡来的人质谈笑。
那个只是乖乖跟着走过来的仓辻速水也同样没有半点危机感，诚实地回答问题：
“我不怕黑。”
降谷零低头凝视了一下放在中控台上的平板电脑，将其打开，安置的摄像头如实将后方画面完整的呈现到屏幕上。
后排的椅子都被拆了，穿着连帽卫衣、大学生模样的仓辻速水直接坐在后车厢地板，仰着头，任由松田阵平拿出布条在他的眼睛上紧紧缠了几圈。
“手也要捆上吗？”他手臂抬起，手腕并拢，十分主动。
松田阵平还拒绝了：“算了，没必要，你自己好好在车里呆着，我只是不想让你看路……你是不是蒙上眼睛也能记住路线？”
“能记住。”
他们两个一个敢问，一个敢答，诚实的不像是绑匪和人质，像是在玩什么扮演play。
降谷零面无表情，感觉之前所做的种种设想都仿佛是笑话。
他踩下油门，直接开车。
而松田阵平啧了一声，从旁边的箱子里拿出一支麻醉剂，
“真麻烦，给你用这个行不行？”
仓辻速水仿佛真的后知后觉才明白松田阵平的意思：
“我不能知道位置吗？”
“没打算告诉你。”
“好吧，可是我还有点事想问你。”
仓辻速水表现得完全就像是当初降谷零从班长那边听到的描述：乍看上去是个内向、不善言谈的普通学生。
但仔细分析，就会发现他的语气从始至终都十分稳定，被拒绝时也没有过多失望，提出要求时也并不担心引起松田阵平不满。
‘是一个很不一般的家伙。’
伊达航当时摸了摸下巴，‘怎么说，仓辻速水有点像是我之前做巡警时帮过的一个会社社长的千金，穿的很普通，乍看上去和一般职员没什么两样，最后却递给我名片，说之后有事尽管找她。那种谈吐中的底气是很难伪装的。’
仓辻速水无论是记忆力，学习能力都可以称得上是天才，他本身还是世界知名的黑客，如果性格再强硬一些，那松田阵平可能只会把他当做合作者。
单偏偏仓辻速水过分不善社交，在这方面比松田阵平还笨拙。
降谷零知道自己不应该再想了，但是显示屏就在旁边放着，两人的对话又还在继续，让降谷零不得不在开车的间隙里瞥向显示屏，而他绝佳的观察力又让他无法忽略两人轻微的肢体交流：
仓辻速水眼睛已经被蒙上了，但是说话时还是会下意识地望向松田阵平的方向，身体也往松田阵平的方向倾斜。
松田阵平对他的动作习以为常，反而还会在仓辻速水看歪的时候露出无奈的神情，上手把人正过来。
“算了，你想问就问吧。”
“你是从禾目町过来的吗？”
“算是吧。”松田阵平回答。
“是你让安田良发出消息的吗？”
松田阵平沉吟：“不是我，但确实和我有点关系，我也知道是谁。”
一小段短暂的沉默，降谷零在路口停下，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是诸伏景光传回来的暗信。
但是诸伏景光并未按他们之前商量的给出一个见面交换身份的地点，而是用固定暗语发送了一条消息：
【事情有变，极度危险，暂时安全】
极度危险的意思是，降谷零从收到消息起，就要小心周围的一切，甚至在说话交流和发送任何一条消息时都要保持警惕。
暂时安全又代表没有危及性命的事。
hiro怎么会发出这种矛盾的提醒？
还是，他指的是一个能被控制的危险？
Administrator
诸伏景光知道了什么所以认为渡鸦首领的危险程度提高了，但松田或许还能牵制对方？
降谷零不动声色地收起手机，望向旁边的显示屏。
仓辻速水正好也提到了渡鸦首领。
“你真的和管理员决裂了？他想对你做什么？他答应过我……”仓辻速水顿了一下，声音放轻了一点，“不做违反你意愿的事。”
“嗯。”松田阵平神色略微柔和了，“我知道，谢谢。”
松田阵平要自己扮演反派的行为虽然算是临时灵感，但不代表他之前没有思考过。
现在玩家眼里，松田阵平就是智能体，而且还是疑似已经失去了限制的智能体。
他要让玩家真正相信这件事，就要表现出自己的失控。可他不可能像是仓辻速水所知的智能体一样，努力误导的玩家让他们认为这是一个真实的世界，也没办法自我销毁。
实际上松田阵平怀疑第二人生的智能体已经自我销毁过一次，但是因为和世界重叠没办法彻底删除所有数据，于是就变成了他手里这个残缺不全的小智障系统。
简称，已经失去了完整的思考能力。
可松田阵平不会这样，反正智能体不存在了，他完全可以把智能体失控的解释权拢在手里。
至于前面的降谷零，降谷零从头到尾都知道决裂是演出来的，当然知道他只是在骗仓辻速水。
虽然当着降谷零的面编造理由有点尴尬，但没关系，只要能说服仓辻速水就行
松田阵平双手手指交叉，搭在腹部，背靠着车厢，轻声问：
“你觉得我会做什么？你觉得我和他有什么矛盾？”
仓辻速水想了想，“他之前骗了你的事？”
降谷零目光微凝，看向屏幕。
松田阵平神情冷淡，目光有些悠远，像是在回忆。
“其实算不上欺骗，很多事情我从一开始就已经知道了，非要说的话，我当初骗你们反而更多一点。”
“那个不算。”仓辻速水立刻反驳。
降谷零不知道仓辻速水指的是什么，但松田阵平却笑了起来。
“好吧。”
“我来说。”
松田阵平嘴角的笑意还在，但却比刚才淡了许多，“其实很简单，我想要彻底的自由。”
所以他要拿到密钥，越过管理员，拿到完整的Administrator的权限。
但自主演化型智能体，根本没有办法在没有任何干涉的情况下长期运行，如果他成功了，那《第二人生》可能很快就会彻底崩塌。
仓辻速水比任何人都清楚这点。
第130章
松田阵平和降谷零见面的时候, 大城信幸正在想办法营救被抓的几个玩家。
发现前辈不见，大城信幸稍微愣神了一会，就提醒被抓的人报告行车路线。
【报告, 我们向左拐了！这是第二次左拐！】
【不对啊，刚刚是往右拐的！】
【又转向了, 欸？这次好像是掉头？】
【哪儿掉头了？不要乱说, 现在是在上坡好吗？我都要掉下去了！】
【我身边是一直有npc盯着吗？怎么一直显示正在被npc关注。】
大城信幸盯着他们互相冲突的消息看了两分钟, 接着打开地图, 按照他们说的话, 和说话的时间，缓慢在纸上勾勒出了三条路线。
被抓的玩家一共有六个, 每两人在一辆车上, 每辆车都有不同的路线，而且时刻有人盯着。
这种方式，就像是在防备他们之间互相串通吗，也防备他们下线逃离。
除了同为玩家的其他人, 谁还能往这种方向去考虑？
【大城信幸：有没有人在找你们问情况？】
果然有人陆陆续续回答了。
【大城信幸：那你们可能要昏迷了。】
六个玩家的声音都消失了。
大城信幸叹了口气，去联系笠原滝也和椿英明。
【笠原滝也：有三辆车吗？我就看见了一辆？他们换车了，但是前面的路很荒，再追过去一定会被发现。靠, 发现了。】
【大城信幸：你跑, 让椿英明断后。】
【椿英明：收到！】
哐当一声, 车里又被砸进了一个人。
椿英明安详地睡去，又安详地醒来, 发现自己被关在了狭小的房间里，四面墙壁都是灰白色，没有任何窗户, 只是在天花板的角落里，有一个小小的排风扇。
门上倒是有一块方方正正的玻璃，但他探头探脑地望过去，只看见了一片漆黑。
椿英明思索了足足有两分钟，才恍然大悟。哦，原来是块单向玻璃！
【椿英明：大城老大，已成功打入内部！】
【大城信幸：能下线吗？】
椿英明试了一下，发现依然被NPC盯着，强行下线会留下一具尸体
大城信幸又去找其他几个玩家，不出意料，全部都是单独关押。
能得到的信息有限，而特意留下的笠原滝也，也没能在半小时之内找到最终的目的地。
“我感觉像是专门在卡我的技能。”笠原滝也郁猝地说，“我的技能只能找半小时之内的，但那辆车前面半小时都在兜圈子，到后面忽然就不见了。”
“就是要让他们兜圈子，转得越久，被发现的几率就越高。”
大城信幸从来都不会只做一项计划，而笠原滝也还没反应过来：“被谁发现？”
“被我。”
大城信幸不知何时接通了荒海彩的电话，女人平稳的声音传出，
“大致确定了位置，我还在附近看见了新井砂希，但还没惊动她。”
“新井？我知道，她之前也退群了，还真的是她们抓的人？我记得荒海姐你之前说她们在帮渡鸦？”
现在只有少数几个玩家知道松田阵平失控的消息，但笠原滝也还是从任务中发现的些许不对劲，他摸了摸自己的光头，试探询问：
“论坛上说渡鸦首领就是管理员，松田警官是智能体，管理员一直在引导松田警官维持游戏。那绿川雅也是渡鸦的人，忽然发布寻找松田警官的任务，难道是管理员找不到松田警官了？”
找到了，但是比没找到还糟糕。
大城信幸转移话题道，“先找新井砂希问问。”
十来分钟后，他们找到了荒海彩和新井砂希。
“当然是因为我想让松田警官好好的啊。”新井砂希果然知道松田警官疑似失控的事情。
她有点难过，“我倒是不介意松田警官拿到整个的管理权限，但我记得这一类的智能体不是会出问题吗，这样下去松田警官和游戏恐怕都会崩吧。”
“谁告诉你这些的？”荒海彩问。
“就是管理员，今天早上说的，之后我们就和渡鸦的人一起救人了。”新井砂希道。
笠原滝也迟疑地举手：“我觉得好像有道理，管理员肯定也不想让松田警官出事。”
穿着铅灰色的大衣的女人坐在一边，缓缓道：“我们谁都不想，但是有一件事，管理员从头到尾都没说清楚。他之前是怎么引导松田警官的？”
大城信幸抬头，“松田警官之前说，他和渡鸦首领是好友，帮助渡鸦首领稳定局势成为首领。”
笠原滝也愣了一会，冷不丁发现不对了：“松田警官不就只是一个警察吗？他怎么能帮助渡鸦首领上位？还有松田警官怎么和渡鸦首领掺合到一起的？”
有些东西乍看起来没什么问题，但细究起来都是漏洞，因此才只起了一个头，就能揪出无数破绽。
新井砂希同样想到了，而且想得要更细腻：“松田警官作为警察，暗中帮助他，心理压力一定很大，估计还吃了很多苦，可是结果忽然知道渡鸦首领全都是骗他的？”
新井砂希气得当场倒戈：
“我不干了！他怎么能这样？”
但刚说完，脸上又露出不安，先看看大城信幸，又看看荒海彩，
“可是那这样，游戏和松田警官不也……会出事吗？”
那要怎么选？
在松田阵平说出那句话的时候，仓辻速水脸上立刻浮现出了挣扎和犹豫。
降谷零攥紧了方向盘，嘴角绷成一条直线，目光也渐渐冷了下去。
如果松田阵平只是在说编造谎言的话，那仓辻速水的反应怎么会如此真实。
“你打算怎么做？”他听见仓辻速水开口。
松田阵平反问，“你要帮我吗？只要你站在我这边，我就告诉你全部。”
“……”
漫长的沉默之后，仓辻速水有些飘忽的声音响起：“我帮你。”
‘杯户购物广场现场’群聊，最沉默的仓辻速水忽然主动发了消息.
【仓辻速水：我找到松田了。】
群里霎时间沸腾。
【不愧是仓辻大佬！！我们有救了！】
【松田警官在哪？松田警官现在恢复了吗！！】
【位置，大佬，求求】
【仓辻速水：松田警官已经恢复了，也忘记了之前发现我们是玩家的事，但你们不能过来。】
【？？】
【大佬，你不会是打算独占松田警官吧？】
转眼间刷了几十条，荒海彩也出现。
【荒海彩：@仓辻速水出了什么事？】
【仓辻速水：松田警官的记忆停留在11.7，他忘记我们了。】
消息迅速扩散到了世界频道。
东京各地，几百人同时停下了手里的事情，缓慢露出呆滞的神情。
【不是，这合理吗？没有别的办法了吗？《第二人生》你不出任务我忍了，游戏不维护我也忍了，我们就这么一个npc，你还要搞出问题？！】
【我之前翻到普通NPC的院子里摘了个苹果，两年后经过还被那家人认出来了，怎么特殊npc的记忆就说删就删了？】
【对啊，这和认可度直接清零有什么区别？！你们是有背刺玩家的kpi吗？】
【有区别，区别就是之前哪怕认可度清零了，你也可以听见松田警官说曾经认识的你，但现在没有啦！】
【怪不得松田警官一直没回复我们的消息，天啊，他现在是不是以为自己正在被一群陌生人骚扰。】
【陌生人，谁是陌生人，松田警官前几天还喝了我给他倒的牛奶。我疯了，我真的气疯了 @游戏管理员你能不能出来说话？别装死！】
【我给Administrator发了几百条消息了，根本不回复】
管理员当然是故意不回复的。
松田阵平看不见聊天频道，但可以看见管理员界面越来越多的邮件。
照这个趋势下去，玩家对Administrator的认可度可以跌破谷底。
这是松田阵平折中后的办法。
他现在是反派，但是他又不想给玩家造成实质性的伤害，所以选了这种方式。
反派会骗人，多合理。
先装作受害人，然后被拆穿，更合理了。毕竟总有一些人知道仓辻速水在撒谎。
比如管理员之前联系过的新井砂希等人，比如早就对现状有所猜测，知道松田阵平和管理员可能未必决裂的荒海彩。
松田阵平耐心地等事态再发酵了一下，甚至联系了贝尔摩德，让她易容成自己，在某些地方偶遇一些玩家，表露出来陌生态度。
感觉已经差不多了，他才调出新井砂希的日志。
松田阵平在其中看见了荒海彩。
松田阵平凝固了。
“怎么了？”仓辻速水问。
“没什么。”
松田阵平隐约觉得有些不妙，单独只是失忆的话还可以理解为是数据有问题只能删除，但是如果加上前面荒海彩他们的猜测，感觉事情一下子严重了一倍，感觉上像更像是管理员不希望被发现真相……所以做出了这种事。
……这是不是有点过了？
是不是他之前把自己和渡鸦首领的友情表现的太深刻了，才让他们往这个方向去想？
松田阵平沉吟，却发现车不知何时停下，一群人围住了面包车。
是玩家。
他们没有攻击意图。但是却包围了整辆车，试图透过车窗往里面看，还隐约能听见一点声音。
“松田警官……”
“松田警官真的在这里吗？”
松田阵平看向驾驶座，开车的降谷零气定神闲，他怀疑降谷零是自己扎进包围圈的。
于是松田阵平又看向仓辻速水。
“现在就揭露是不是太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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