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
这下抽得元骁连叫也叫不动了,先前的嚣张气焰早已没了踪影。
身侨肉贵的她哪里受过这样的苦,光是今日受的痛恐怕比这辈子加在一起的都要多。
士卒们的目光全都汇聚在元骁身上。
因为元骁的一个举动。死在敌人埋伏中的,是她们的同袍,朝夕相处的战友,生死与共的姐妹……
无数双眼睛紧盯着挨打的元骁,整片军营寂静无声,只剩下了鞭子一下又一下的抽响。
监军张翰武眼见元骁生生被打昏了过去,连忙上前阻拦。
“殿下息怒!不能打了,别打了……再打就真的要出人命了。”
直到这时,其余的将士才如同刚刚醒来一般,跟着开口劝说。
然而这个过程中,在场的这么多人里面,竟没有一个人能想起还挂在树上的元骁,任凭她继续高高吊着,活像一条死鱼。
直到元琰丢下鞭子走后许久,才终于有人把元骁放了下来,丢回了后营。
回去后,系统问元琰。
【宿主,你实话告诉我……你刚刚鞭打元骁,是不是为了安抚军心啊?】
“确实有这部分原因在内,但也不完全是。”
“元骁坏事做尽,人神共愤,我想打她也已经有很久了。”
“大人,是凰国,凰国胜了!”有士卒奔上城楼传递消息,由于跑得太快,激动之下还摔了一跤。
“真的胜了?”到了凰国大军凯旋之日。
郑馥与一众公子站在雅间窗旁,翘首以盼,等着秦王经过长街。
“殿下还有多久到这里呀。”有公子已经等不及了,连着催促下人到外面打听。
“何哥哥不要着急,应该很快就来了。”郑馥安抚他道。
突然,一个眼尖的公子打断了两人的对话,叫了起来。
“来了来了!”
众男立刻停下了说话,争相向外朝前望去。
元琰骑着惊雪,率领将士们走过长街。
【宿主,在外打仗这么久,我们终于回来了!】系统高高兴兴道。
“怎么感觉你好像比我还开心。”元琰听着它的语调问道。
【那当然,打了这么多场仗,马上就能进宫领赏了,我当然高兴啦!费了这么大力气,不知道这次皇帝会给你什么赏赐。】系统畅想起来。
士兵循着动静走到东角,左右张望,发现角落里一切如常,什么特别的动静都没有,仿佛刚才一闪而过的黑影只是她的错觉。
难道是她巡哨太累,眼花了?
疑惑之中,士兵刚想转身离去,谁知就是那不经意地向下一眼,正巧让她看见了悬垂下来的软梯。
“登城梯?”
有敌袭——!
士兵立刻反应过来,刚想大叫出声,放出敌袭信号,一只从身后伸来的手臂却飞快地勒住她的脖子,捂紧嘴巴。
刹那间,黑暗中寒芒一点闪过。短刃如水般划开喉咙,士兵当即瞪大眼睛,想要高喊却只能嗬嗬出气,两下便没了声响。
元琰的这一番操作行云流水,仿佛这么干过很多次一般,在一切才刚刚开始之际,就把危险的苗头迅速摁杀。
系统再次被惊到了,总感觉宿主什么都会,无所不能。连杀人都这么干脆利落,上辈子该不会是个职业杀手吧?
只见元琰将士兵软软滑下的尸体放倒,朝身后跟上的军士们微微颔首,薛朗等人顿时心领神会。
一众锐健营精兵如豆般四散开来,如法炮制,从暗处扑向一个个巡哨敌军。
最开始的几个敌哨还没来得及出声就被一击毙命。
但几息后,随着交手范围的变大难免弄出动静,刀光剑影的瞬间,还是有敌军发现了端倪,吹响了号角,“敌袭——!”
号角刚刚吹响,敌军就被赶来的阿蛮一刀砍死。
但是已经晚了,响亮的号角声已经传了出去,灯火成片亮起,敌军营地如同一瞬间醒了过来。
“是敌人……敌军进来了!”
“凰军夜袭!”
“哦,原来是文姐姐说的。”王公子闻言点了点头。
想着郑馥定得早,雅间位置肯定是最好的那批。几位公子都询问郑馥能不能同他挤一挤雅间。
“几位哥哥要来,自然是可以的。”郑馥大大方方地应下。
听出陛下语气冷沉,刚刚还欢腾相庆的大殿,瞬间安静下来。
元骁被人带上了殿。此时她身上被元琰亲手鞭打出来的伤口还未好全。就连脸上也有一道结痂的鞭伤,穿过了半边脸,看着甚是狰狞。
“母皇,元琰动用私刑,众目睽睽之下把儿臣吊了起来,鞭打成这样,下手狠辣,冷血残忍,简直是奔着打杀儿臣去的……母皇一定要为儿臣做主啊!”
元骁进来后,完全不看气氛,无视了周围的一众文臣武将。
刚一进入殿内,她的眼里便只剩下了最恨的元琰。
“千真万确!这可是凰军的传讯。”
在场有人喜极而泣:“太好了,我们得救了!”
贺明义疲惫的脸上,一双眼睛光亮不改,“秦王殿下什么时候入城?本官要去迎接殿下。”
城门大开。
元琰率军接手益都,骑着惊雪,进入城中。
梁以迥看着城中景象,感叹起来。
“这青州刺史贺明义倒是个有能之人,多日守城没叫梧军攻破,把城内一切可用之物都用上了。要是换做别的城池恐怕坚持不了这么久,着实不易啊。”
元琰望向不远处清点伤亡的军士,周围帮忙抬治伤兵的夫嬬,还有那些清理城垣的百姓。
入目所见之处,剩下的守军们虽然负伤疲惫,但精神面貌却不算差。
元琰看在眼里,心中对梁以迥的话感到认同。
就在这时,前面传来声音。
“青州刺史贺明义,叩见秦王!”贺明义率将士匆匆赶来,在道旁跪拜相迎。
一番见礼过后。贺明义见元琰正在看城中伤兵,面上不由浮现羞惭之色。
“殿下,某守城不力,难辞罪责。时至今日,城中原万余守军已不足三千,实在惭愧。”
元琰:“贺大人何出此言。”
“两军交战,伤亡不可避免。以益都的形势,贺大人能在梧军大举进攻之下坚守数日,已经十分不易,又有何惭愧之处。”
“反倒是本王该奏请陛下,言明贺大人功劳。”
贺明义闻言,不由心生感激。
元琰下令:“袁拾,你去派兵接手岗哨。”
她让车锯余柳等人抽调军士,前去修复城门。又让军需官分出一部分粮食和药物,提供给城中将士百姓。
“俺也去帮忙搬石头吧。”阿蛮见人手短缺,自请前去帮忙。
深夜,万籁俱寂。 第二日一早,元景便去见凤卿。
“父卿,母皇怎么能给元琰自设府兵之权。她现在刚刚击退梧国声势大起,倘若再得了兵权,势头更是难以遏制……母皇为何对她如此纵容,莫非是真的属意元琰为太女吗?”
凤卿蹙眉听着。当听到纵容一词时,他眉心一跳,突然被元景的话语勾起了几分回忆。
昔年他作为孙家公子刚嫁给那时还是晋王的元灏时,也曾有过一段浓情蜜意的日子。
殿下会喊他的闺名“如蕙”,对他很是敬爱。
只见元骁扑通一声,跪倒在大殿中央,展示自己脸上的鞭伤,对着母皇控诉元琰。
看着元骁的脸,左右大臣们心中顿时有了猜测。
先前元骁丢失蓟城的军报传到京中,可是引起了骚乱。众人都想不到元骁会如此大胆胡为,这么轻易就将蓟城‘送’给了敌军,听到耳内一时间难免有种荒唐之感。
一旁的元琰早已料到会有此刻。她看着眼前指控自己的元骁如同观猴,面上毫无波澜。
这一夜,元琰睡得很香,但有些人可就睡不着了。
元景因为元骁被废为庶人、元琰成了凰卫大将军,并且手握府兵的几桩事情,一夜都没能安寝。
等马儿终于停下时,不是元琰跑够了,而是杨令仪找了过来。
“琰姐姐你看看你,玩的什么弄了一身汗。” 杨令仪微笑道:“姐姐酒量过人,怎么会醉呢。”
沈莲舟和杨令仪一左一右地坐在元琰身侧,一边说话一边给她夹菜。
“琰姐姐,多吃点肉食,你看你都瘦了。”
“殿下尝一尝鹧鸪盅吧,这个补身。”
元琰也算是消受了一把美人恩,左右都有夫侍殷勤服侍。为了避免厚此薄彼,只要是两男喂来的东西,元琰都吃了下去。
眼看她已经饱了大半,杨令仪他们还没有要停下的意思,元琰眼疾手快地夹起珍珠圆子,杨令仪一个,沈莲舟一个,飞快地塞进他们的嘴里。
“好了,别光顾着我了,你们也快吃。”
“唔……”
杨令仪猝不及防被她堵住了嘴巴,脸红了一下。知道自己和沈庶卿的暗中较劲被琰姐姐发现了,终于停了手,乖乖消停下来。
沈莲舟则是笑了笑,将珍珠圆子慢慢吃了下去。
这是殿下亲手喂给他的,吃起来有种别样的味道。沈莲舟的心里蔓延出了一丝甜意。
一张桌上,卢陵玥看着元琰和两男亲昵,自己这里却仿佛被隔绝一般,冷冷清清。
虽然早已习惯这种场面,但他的心底仍是一片孤独冰凉,有着淡淡的酸楚,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杨令仪发现了他的异样,出声相询。
“卢侍夫,你怎么光用这道素烩,可是其它菜食有什么不合胃口之处?”
卢陵玥没想到自己默默用膳还会被人发现,闻言神情一怔,不知该如何解释。
“晚膳很丰盛。不是菜肴不合胃口,只是侍身近来不食荤腥,所以没用其它菜食。”他轻声说道。
听见两人的交谈,元琰微微转头望了过来,沈莲舟见状也停下了说话声。
卢陵玥感觉到了一道如有实质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知道是元琰在看他,卢陵玥的心难以平静。
“不食荤腥?为什么?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元琰闻言觉得莫名其妙,注视着卢陵玥,微微皱眉开口问道。
“本王身边素来不缺能将,只是见不得像将军这样的人才被浪费罢了。”
“说句不好听的话。将军在梧国时,似乎并未得到重用,就连石宗吉这样的人都能立在将军之上。”
段旭超哑口无言,被说中了内心最深处的不甘。
“在本王看来,将军的真正才干根本没有被发挥出来。如果将军是在本王麾下,本王一定不会忽略将军这样的人才。势必重用将军,让将军的威名传响四方。”
阿蛮听懂了,在一旁帮腔。元琰闻着那股掺杂在其中,似曾相识的味道,更加肯定了自己心中的判断。
“美人身上好香,是擦了什么脂粉?”她撩起绿绮的一缕乌发,神色看上去漫不经心。
绿绮微微避让,低头做羞涩状,“就是男儿家的那些东西,没什么特别的。”
元琰又抚摸起了他的脸颊,手感并不滑腻,有种明显的粉感。
“美人如此貌美,为何要搓这么多的粉。”
“小男的相貌不如坊中的哥哥弟弟们,所以只能在妆容上下些功夫了。”
绿绮抿唇。不知道元琰这般举动是不是发现了什么,想要远离她的手又不敢躲得太过明显,只得忍耐下来,任由元琰打量他的脸庞。
玉儿眨了眨眼睛,顿时挤出了几滴泪来,抱着元琰手臂的手紧了紧,仰着小脸,一副我见犹怜的姿态。
【这谎话也太拙劣了吧!】系统无语,这话漏洞百出的,连它都骗不过还想要骗谁呢?宿主又不傻,才不会这么容易上当。
它这么想着,却见元琰没有立刻发作,而是拿起了玉儿的手,放在膝上把玩。
“那你为何见到本王没有立刻相认。”
“还有你脸上那些东西又是什么,为什么连面容都做了改变。”元琰慢悠悠地问道。
玉儿被梗了一下,“那,那是因为小虜如今栖身在乐坊之中,有坊主看着,不敢贸然相认。打算等会再与殿下私下相见,谁知殿下已经认出了小虜。”
“是啊,俺原本只是个农人。是殿下说俺力气大适合习武,把俺带在身边让人教俺武艺,俺才能上战场立功……上次还是俺第一次带兵打仗呢。”
眼前这战场上与她厮杀数个回合的勇将,竟然是第一次领兵?
段旭超瞳孔微震,直到此时才开始相信了元琰的话。
绿绮背对着元琰,眼睛注视着为首的男子,微不可查地摇了摇头,让他不要阻拦。
“能得贵人青眼,虜自是愿意的。”绿绮说道。
为首的男子似乎还是有些犹豫,但见绿绮自己开口,他似是又想到了什么,没再多嘴。
元琰心里哼了一声,把绿绮带进了自己的马车。
两人共处一室后,那股香气愈发得浓郁起来。
“秦王,我已经是被俘之人,你们要杀便杀吧。只是其余的力气便不用白费了,我是绝对不会降敌的。”
段旭超那日在囚车里听到了元琰说要劝降她的话语,因此这回看见元琰就知道了她的来意。
狱卒闻言立刻踹了段旭超一脚,“你个梧贼,怎么和殿下说话的?”
元琰嫌她们碍事,“你们下去。”
几名狱卒连忙退下。
“段将军,话不要说得那么绝对。”元琰摇头。
“将军本该和你的那些同袍们一般,在献俘礼当日授首。但本王认为将军骁勇善战,死在这里委实可惜了些,所以才向陛下请求,暂且留你一命。”
段旭超:“秦王恐怕要失望了。在下绝非贪生怕死之辈,不会为了活命就出卖一切,挥刀砍向昔日同袍。”
她语气坚决,显然不是那么容易说服的。
元琰微微一顿,大概摸清楚了段旭超的脾性,换了一种说辞。
“本王在战场上与将军交过手……将军以为本王的武艺如何?”
“秦王的武艺确实不一般。”段旭超承认,就那日交手的情况来看,倘若时间再长些,自己未必是元琰的对手。
“那你再看看本王的几位得力将领,她们的武艺都未必在将军之下。”元琰说着,目光扫过阿蛮等人。
杨令仪看着元琰脸上的汗珠,微微嗔道,拿出手帕为她细细地擦拭起来。
元琰任由他动作,笑了笑,“骑了一会儿马,中间下来走了一会儿,就稍微出了些汗。”
杨令仪看到元琰身侧的沈莲舟,心知琰姐姐是带沈庶卿去玩了。
他心底轻哼了一声,看着沈莲舟有些不高兴,但面上却没有表现出来。
“沈庶卿你也在这里?正好我想着殿下凯旋,给殿下在府中举办一场家宴,就我们几个给殿下庆贺一番,你也快去准备一下吧。”杨令仪看向沈莲舟说道。
沈莲舟看着杨令仪这么快就找了过来,心里有些淡淡的失落。
但他很快调整好了脸上的神情,点头应下。
“晴岚,你去把卢侍夫一道请来吧。”杨令仪对侍男说道。
家宴之上。
“殿下得胜归来,仪儿且饮此杯相贺。”杨令仪最先祝酒。
沈莲舟举杯说着,眼神温柔,“殿下驱逐敌寇,保卫凰国,是侍身心目中的英雌,侍身想以这杯酒敬殿下。”
“你们这是要把本王灌醉啊。”
元琰听到两人的话语,笑着饮下了酒。
城头火把稀疏,守军岗哨都已经流露出了疲色。
元琰带领薛朗阿蛮等亲兵,以及袁拾等部分锐健营精锐将士,悄然接近城垣。
经过她们这几日的事先探查,城墙东角的守备较为稀疏。
在袁拾的手势示意下,几名士兵抡动抛钩锁用力甩出,卡在垛口处,用力拽动确认无误后,将软梯从城头垂了下来。
“殿下,没问题了。”士兵低声禀报。
“登城。”
元琰一众悄无声息,顺着软梯挨个攀爬上城。
就在元琰攀爬到顶,即将登城时。
一个巡哨的士卒原本正在旁边巡查。突然眼角的余光处,依稀感觉到黑影晃动,不禁转过头来,朝那个角落望去。
“什么动静?”
士卒察觉到异样,一边说着,一边拿着兵器走了上前。
第 62 章 采花大盗
“殿下您觉得滋味如何?”元琰略带醉意的问道。
月冠仪脸上红如火烧云,闷闷的嗯了一声:“很好。”
她薄唇微勾,微醺的眼波不经意间流露出一丝媚态,几乎令他心脏骤停,忘记呼吸。
元琰可不知道月冠仪的所思所想,她捂着胸口,吐槽自己真是越来越没用了,喝点酒都能恶心想吐成这个样子。
要不是她强撑着,真就要当场吐在这里了。
戴云见气氛开始缓和,心知是元琰在从中调和,又不知死活的给她敬了一杯酒。
干净澄澈的酒倒入杯中,好不容易压下去的酒味儿再一次冲了上来,这一次元琰真的再也忍不住了,捂着嘴跑出门在一棵树边吐了出来。
戴云当场愣住。
月冠仪忙跟着追了出去,临走时还不忘用一双慑人的寒眸剜了她一眼,都是这个女人搞出来的好事!
元琰空腹就灌了一杯烈酒下肚,晚膳也就吃了一块炝虾仁儿,吐也吐不出什么东西,只能不断的呕着,甚至连肚子里的酸水都吐了出来。
“元大人可好些了?”看着元琰难受成这样,月冠仪终是将什么男女尊卑都抛了个一干二净,轻轻的顺着她的背,想让她舒服一些。
元琰别过头不敢见他:“殿下还是离下官远点好,这里脏污别轻贱了您的眼。”
她本是想替人解围,结果她自己却出了洋相,真是丢脸。
好在这处没有挂灯笼,乌漆墨黑地看不清她吐出来的脏东西,但呕吐物终归是呕吐物,气味更是难闻,月冠仪毕竟是娇生惯养的皇子,怎么能让他遭这份罪。
“没什么轻贱不轻贱的,您更重要。”月冠仪寸步不离的守着她,那些被她吐出来的东西,周围环绕的气味他也从没觉得有什么异样,他只是难过自己不能替她承受这份苦。
元琰扶着树干的手不由得有力,月冠仪紧张地眼神即使在视线不清的黑夜里也能感受的一清二楚。
痛痛快快的吐了一场之后,元琰终于缓过劲来,但头脑仍旧有些晕晕乎乎的。
看着小心翼翼陪在自己身边的月冠仪,觉得又是难堪,又是不好意思。
“元大人可还觉得哪里不痛快?”月冠仪倒是神色如常,并不觉得有一丝尴尬,反而还紧张的关怀她。
元琰沉默了,她不明白,自己究竟何德何能,能得到长皇子的垂青。
见元琰不说话,月冠仪还以为她的酒劲还没有下去,忙对身后的长安吩咐道:“快让厨房煮一份醒酒汤来,快!”
“不必如此。”元琰连忙阻止:“我只是太久没有喝过这样的烈酒,并无大碍,只是现在仍头脑混沌,恐怕只能先行告退了。”
月冠仪的视线几乎要黏在她的身上:“也好,元大人早点回去休息,我、本宫也住在那里,本宫跟你一道回去。”
戴云还想说些什么,但月冠仪寒光一扫,她立刻闭了嘴。
来时路上元琰执意乘坐自己的马车,但回去的路上,却被月冠仪以颠簸不适合醉酒之人乘坐为由,戴上了他自己的马车。
元琰还是头一回看见月冠仪如此强硬的一面,加之她头脑晕眩,再坐太颠簸的马车害怕会吐在车上,也就同意了。
月冠仪的马车装饰极为精美奢华,下面铺了一层厚厚的绒毛,踏进马车就如同陷进了柔软的棉花里。
她刚开始还能规矩的坐在一旁,但渐渐地酒意就席卷了她,令她支撑不住,软软的靠在车壁上。
美人既醉,朱颜酡些。他一把推开长安,将自己反锁在房内,任凭不明所以的长安在外拍打。
他不顾一切的冲到床上,从怀中小心翼翼掏出一直珍藏着的手帕,如同疯魔了一般的眼神里充斥着浓稠的恨意,阴沉的眼眸冷冷折射着幽光。
“残花败柳也敢痴心妄想,下贱!”
月冠仪低下头,掩饰着自己滚动的喉结。
“元大人,喝杯茶压压酒气吧。”他到了一杯清茶,递到元琰面前,一个动作不经意间就拉近了两人的距离。
元琰似乎真的被不断袭来的酒气麻痹了清醒的神经,一杯茶递到自己面前,眼眸微微怔愣地看向他。
微微凌乱的碎发垂下她的脸颊一侧,迷蒙的醉眼半张半合在浓密的睫毛下更加增添了一丝懵懂朦胧之美。
“元大人,喝点茶吧。”月冠仪耳根又红又软,奉着茶杯的手在她的眼神之下几乎就要拿不稳,一杯茶洒出了半杯水,白皙的手指沾了茶水,更加晶莹透彻,润泽明亮。
“嗯好”她似乎才反应过来,慢悠悠语气带着醉态。
她接过茶水,一饮而尽,茶水微凉却并没有让她的思绪清醒半分,她的目光却还是直勾勾的落在他的身上。
清醒时的元琰是绝对不敢用如此明目张胆的视线盯着月冠仪看,如此赤-裸的目光令月冠仪一时有些不适应,跟多的还是紧张,紧张到不敢呼吸,甚至能清楚的听到自己的疯狂跳动的心跳声。
被心爱之人盯着看,他便下意识的怀疑自己。
模样不够俊俏,妆容不够得体,甚至宽大的官服勾勒不出他的身形,显示不了他的腰身。爱一个人爱到深处,便是自卑。
可他纵使自卑,却也希望马车的速度能慢一点,再慢一点。
他贪恋和元琰待在一起的每一刻时光,醉酒后的她肆无忌惮的眼光,可以令他产生不止羞耻的念头——她是喜欢他的,或许是喜欢他这张皮囊,那也是极好的。
他终归是有一样东西可以入她的眼,这便足够了。
元琰的依靠着车壁,清冷的眼眸在酒气之下带了一丝温度,但仍旧干净的如同神山上的清水。
“你的手”她的嗓子在饮过烈酒之后就是略微低哑的嗓音,在封闭而隔绝外面一切的空间里,显得有些暧昧不明。
月冠仪看着自己的手,刚刚递茶水时,茶水洒了一半,现在手上还有水渍,顺着他的指尖滴落在铺设好的绒毛上。
她看了看茶杯,又看了看他的手,似乎明白过来时因为自己弄得。
“我帮您擦擦。”元琰撑着浑浑噩噩的身子,就要用衣袖擦拭他的手,险些一个不稳跌了下去。
“大人小心。”月冠仪忙扶住了她,手指触碰到她火热的肌肤时,几乎本能的颤了一下。
他一手搂住她的腰肢,一手搀扶住她的手臂,饮酒后身体炽热的温度几乎要将他的手灼伤。
他应该在第一时间放手的,可他却舍不得。
清醒时的元琰永远清冷疏离,像天边的神女,她看他与他其他人的眼神都是一样的。
但绝不会像现在这样和他有如此亲密的距离,他贪恋这样的温度,贪恋这片刻的温存,哪怕像只贪得无厌的老鼠,溺死在蜜罐里也好。
可他这个样子,等元琰清醒之后该如何看他?
自己本就不好的名声,在她心里肯定更加轻贱。
即使再不舍得,他也只能忍痛放开了手。
放开手的那一瞬间,他似乎听见自己的灵魂深处传来疯狂的呐喊叫嚣,不够,还不够,不能放手。
“我来帮你擦擦。”元琰低头看着他还在滴水的手指,干净如一块莹白的润玉。
喝醉了的她并没有觉得刚才的动作有什么不妥。
“不必了,我自己来就好。”他极力克制着自己,不敢去瞧元琰澄澈的眼眸,她的眼神太干净,不沾染半点污浊,令他自惭形秽。
他从怀里掏出手帕,擦拭着手指上的水渍,微凉的水渍印在手帕上,令上面绣着的兰花更加美艳。
元琰迷蒙之中眨了眨眼睛,盯着那手帕瞧了好一会儿:“这是我的手帕。”
不停擦拭的动作猛地停住,月冠仪这才发现他竟然在慌乱之中拿错了手帕,将他一直小心私藏的手帕露了出来,也将他自己那点肮脏的小心思彻底暴露无遗。
他低着头,不敢再说一句话,等待着元琰的审判。
她会怎么想他?
一个不知廉耻,私藏女子手帕的荡夫?
他脆弱的战栗着,瘦削的身子在这一刻单薄柔弱。他就是旷野中唯一的花,等待着即将到来的疾风骤雨。
元琰扯了扯他的袖子,看着他因战栗而不停抖动的长睫又问了一遍:“这是我的手帕,对吗?”
月冠仪愣怔的看着她。
她醉了。
他终于反应了过来。
“不是。”他第一次对她撒了谎,心跳慌张如擂鼓。
“哦。”她淡淡的应了一声,便不再追问了,继续靠着车壁,呆呆的望着前方。
月冠仪不知从哪里借来的胆子问道:“我说不是,您就信吗?”
元琰睁着澄澈的眼眸看着他:“嗯。”
他咽了一口唾沫,微微凸起的喉结在她面前不加掩饰的滚动:“如果我说这就是您的手帕,我想让您送给我,您愿意吗?”
元琰的眼眸瞬间闪过了些什么,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看着他,一瞬间月冠仪误以为她的酒意已经退却了,她已经清醒。
“会。”
月冠仪终于毫不掩饰的流露出眼底压抑多年的爱意,铺天盖地的宣泄而来,他想抱住她,又不敢亵渎了她,只能就这样看着她,不受控制的流出苦涩的泪。
第 63 章 异域舞男
有人为自己开脱,元琰当然乐得轻松自在,反正这戴云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正好借用月冠仪的身份压她一头。
戴云狂擦着冷汗,若是从顺天府派来调查的官员,她根本不惧这样的说辞,但月冠仪不行,他万一在太后面前吹吹风,他的仕途也就完了。
戴云连忙岔开话题:“殿下路途辛劳,想必还未用晚膳,下官已经派人准备好晚膳,还请殿下和元大人赏脸光临下官寒舍。”
月冠仪瞧着戴云抖的跟漏筛似的,唇角勾出一丝冷笑。
他转而向元琰问道:“元大人意下如何?”
“也好。”元琰微微点头,灯火照在她明亮的眼眸,灿若星辰。
月冠仪轻抿唇角,元娘愿意就好。
戴云狂喜:“殿下和元大人愿意光临下官家中,真是令寒舍蓬荜生辉,下官一定会好好招待二位。”
元琰看着戴云如此奴颜婢膝的谄媚模样,心中忍不住轻笑。
她只是顺天府无权无势的治中,今日的场景,只因她沾了月冠仪的光。
一行人走出了府衙,纪眉和长安各自跟随者主子,随侍左右。
月冠仪被众人簇拥着走向奢华的马车。
“元大人。”月冠仪忽然叫住了准备上自己马车的元琰。
“一般的马车颠簸,大人不如坐我的马车吧。”他低眸道,平静的表象之下,是他紧张地几乎快要被抠破的手指。
元琰本想答应,但元蕖霜之前的那番话忽然涌上心来。
男女有别,更可况当今皇子,她确实不应该与他保持的太近。
“多谢殿下好意,不过这一路路程并不长,臣坐自己的马车就好。”她婉拒道。
月冠仪的眼神几乎在一瞬间低落下来,失落地像雨天里被淋湿的流浪狗。
元琰忽然觉得心头被什么揪了一下。
她忙上了马车,放下帘子干脆的遮挡住月冠仪失望的身影。
长安看着自家殿下失魂落魄的样子,活像个被妻主拒绝了小夫郎,可怜的不行。
他狠狠地瞪了元琰的马车一眼,殿下这么好的男人都不要!
他家殿下为了元琰,巴心巴肝的忙前跑后,不惜设计太后讨了懿旨,放着京城里锦衣玉食的日子不过,偏偏到这鸟不拉屎的穷上僻壤来过苦日子。
这个元琰,非但不识好,还敢拒绝殿下,真是瞎了眼!
“殿下,元大人已经走远了,您先上马车吧。”长安低声说道,生怕声音微大惊着了正暗自伤心的月冠仪。
月冠仪望着元琰驶远的马车,似乎才回过神来,眼中的光亮在一瞬间黯淡下去。
他默默上了车,锦衣卫指挥使的马车自然不同于一般的座驾,整个车壁内里填充了柔软的鹅毛,即使马车行驶在崎岖的土路上,都不会觉得颠簸。
可他却觉得如坐针毡。
这样奢华的马车都入不了她的眼,那他如今所拥有的这一切,是否在她眼里也如同平凡的石子一般耗不起眼?
也是,她是探花出身,自小都是圣贤之书。
文人都是清高的,他如今着身边奢华的一切,在她眼里非但不会举得细化,反而会觉得满身铜臭吧!
他的情绪在这密闭的空间里一瞬间跌落到谷底。
他摸了摸自己官服下穿着的中单,虽然不太张扬,但也是低调内敛的软罗制成,换做平常人家大半年的开销。
他指尖捻着柔软的软罗触感,心想,既然元娘不喜欢,那他以后还是换做普通的衣裳布料,免得碍着她的眼。
马车缓缓停住,长安的声音在外面响起:“殿下,到了。”
月冠仪撩起帘子,下意识的往门口的方向望去,元琰纤细的身影站在门前。
她也感到了月冠仪的视线,微微颔首,晚风吹过她鬓边的发丝,凌乱而不失美感,灯光若琉璃玻璃,清清冷冷的光影洒在她身上,不似凡尘中人。
月冠仪羞赧着的低下头,如久居深闺的男儿郎终于看到了心爱的女子,激动羞涩,面红耳赤地不敢看她。
好像刚才被冷落失意的人不是他一样。
长安搬着踏凳放下马车下,方便月冠仪下马车时踩踏。
月冠仪走下马车,看着被自己往日踩踏惯了的小凳竟然也是用黄花梨木制成。
他直接绕过小凳下了马车,在接触长安的一瞬间,不动声色的说道:“把这东西给我扔了。”
长安脑子一蒙,怎么这普通的凳子也招惹您了?
不过主子的命令就是天,一个黄花梨的凳子而已,扔了就扔了,他明日换个小叶紫檀的,踩起来应该更舒服,更符合殿下高贵的身份。
“元大人,让您久等了。”月冠仪来到元琰身边。
“怎么会,臣等您是应该的。”元琰微微客气的笑道:“我们一同进去吧!”
“好。”月冠仪感受到她语气中淡淡的疏离和冷落,上扬的唇角也微微抿起,本就浅淡的唇色更加失了几分血色。
一进戴云的府邸,就被她里面奢华的景象吓了一跳,这是一栋七进七出的大宅子,宅内院落光彩照人,院内侍奉的仆人也各个头戴珠翠,穿戴比起寻常百姓好上不少。
院内山山水水以及珍贵的名花树木照料的极好,处处香烟缭绕,院落伸出还有隐隐的丝竹管乐之声传出。
一进厅内更不必说,上好的龙涎香做底,厅内摆放着瓷器玉器、名人字画做饰,千金难求的十八学士茶花为衬,好一派金门玉户富贵逼人。
若不说,谁能想到这只是一个七品县丞的私宅。
两人在戴云的招呼下在八仙桌旁落座,菜品一应开始上来,比起前几日在周虎家的菜品还要奢侈几分,简直就是女尊般的‘满汉全席’。
“殿下为了不动筷?可是饭菜不合口味?”戴云看着两人不动筷,忙说道:“殿下喜欢哪方菜系,您尽管跟卑职说,卑职立马吩咐厨房做出来。”
元琰淡淡一笑:“看来戴大人府中厨子也是名厨,哪方菜系都炉火纯青。”
戴云呵呵一笑:“哪里哪里,元大人谬赞了,卑职只是像尽力款待好殿下。”
说着戴云就要给月冠仪敬酒:“殿下今日来的突然,卑职未能好好款待您是下官的失职,下官自罚三杯。”
哐啷啷三杯清酒下肚,戴云说话呼吸间都带着一丝酒气,见月冠仪不说话,她不等月冠仪发话就自罚了好几杯。
可惜她这套官场酒桌上的拼酒量陋习在月冠仪这里半点用都不管,反而还增了他一丝反感。
元琰眼见月冠仪眉目一紧,眼神排斥地看着面前的酒杯,看戴云酡红的脸,被酒气熏染浑浊的眼睛更是厌恶非常。
或许是酒气太烈,麻痹了戴云的眼力见,竟然没有发现月冠仪的神色不对劲。
反而还大着胆子往他的杯中倒酒。
“殿下身为男子不便饮酒,这杯酒就由本官代殿下喝。”眼见着月冠仪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元琰拿起他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
这酒一下肚,元琰就有些后悔了,真是烈,酒气直往脑仁冲。
月冠仪诧异的看着她,怔愣的眼眸似乎倒映着微亮的水光。
他失了血色的嘴唇微微颤抖,似乎在说什么,又似乎什么都说不出来。
磕磕绊绊的就颤着吐出一个字:“您”
戴云似乎也被元琰的举动吓了一跳,惊吓之后是瞬间的清醒。
她自己只顾着讨好月冠仪却忘记了他身为男子的身份,她频频的敬酒在月冠仪眼里非但算不得讨好,更像是一种轻慢。
元琰的酒量也是一般,况且她也不常饮酒,突然灌了一杯烈酒下肚,还有些适应不了。
她轻柔着太阳穴:“吃菜吧。”
戴云被元琰话瞬间点醒,连忙用公筷夹了几块软炸鸡放进月冠仪的碟子里。
月冠仪本就对戴云这个女人厌恶至极,看着碗碟里的软炸鸡活像看到了什么恶心的东西,连动筷的欲望都没有。
况且他如今的注意力全都放在了元琰身上。
她愿意为他挡酒。
月冠仪看着被她饮过的酒杯,心中雀跃至极,耳根面颊羞红得一塌糊涂。
元琰就坐在他的身旁,微微酒气从她身上传来,以往他是最恶心这种喝了酒的女人。
幼年流落青楼时,他见过太多这样的女人,满身酒气的压在男人身上不停地索取,两条肉虫交织在一起,污言秽语传进他的耳朵,他狠极了那样的场景。
以至于现在他从不饮酒,更不会让女人在他面前饮酒,谁敢违抗命令,谁就得死。
但当元琰一身酒气坐在他身边时,那股厌恶的感觉似乎在一瞬间就消失殆尽,仿佛他不是酒气,而是酒香。
他手指无措的攥着官服,心跳扑通扑通的跳着,几乎要把官服给揉烂了。
“元大人为何不吃菜?”他问道,柔和温顺的语气让戴云吃了一惊。
元琰被烈酒烧心,到现在心头都有些难受想吐,根本什么东西都吃不下。
但既然长皇子殿下都发话了,她好歹也得吃上一点。
她夹了一块炝虾仁儿放进嘴里,忍者恶心想吐的感觉咽了进去。
“殿下也多吃点。”她被烈酒熏得头晕,斜支着手,醉眼略带朦胧柔光。
“嗯”月冠仪声线颤动,似乎觉得自己也醉了。
那一眼勾的他心尖都在颤抖,酥麻不已,微微酒香令他面红耳赤,他强忍着即将在她春水柔情的眼波中溃乱的理智,颤着筷子夹起她刚刚吃过的炝虾仁儿放进嘴里。
第 64 章 玉儿生恨
翌日一早,戴云扣响了门。
“进。”元琰穿戴好官服说了声。
戴云进屋,第一眼便往那燃了不到三分之一的龙涎香瞧,见香被掐灭,便问道:“大人不喜欢点香?”
“我独爱沉香,龙涎香的味道我闻不习惯。”元琰理了理衣襟说。
戴云眼睛微眯,笑了笑:“原来是这样,是下官疏忽了。”
身后的下人们端着丰盛的早膳鱼贯而入,元琰只舀了一碗清粥,配着泡菜,问道:“银矿位置何处?”
“银矿在乡下偏僻的很,那些盗矿之人最喜欢在犄角旮旯偷开小银窑,往往官府的人刚刚赶到她们就一溜烟跑没影了。”
“一会儿带我去看看。”
戴云皱着眉:“大人要亲自去银矿?”
瓷白的勺子递到她唇边停了下来,她嘴角边噙着笑:“怎么?我去不得银矿?”
“去得,您当然去得,下官这就派人去准备。”戴云跟身边的人使了个眼色,对方立马跑了出去。
吃完早膳,戴云已经安排人准备好了马车,元琰和戴云同乘一辆马车,安黛与纪眉骑马跟随,身后还有戴云的一队衙役,一行人浩浩荡荡往银矿方向前行。
距离矿山越来越近,元琰撩开帘子,看着四周。
正是清晨,应该是乡民们在田地里辛勤劳作的时辰,但元琰发现这里的田地荒草丛生,一副无人打理的样子,田埂上更是不见一人。
元琰心生疑惑。
直到她们的一行人马渐渐进入乡里,这才看见几个村民,她们都聚集在村落的道路里。
几个老人坐在门槛上抽着旱烟吞云吐雾,剩下的年轻人则三五成群聚在一起赌色子,旁边竟然还有几个打扮妖娆无比的小倌在唱曲儿助兴,明明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村庄竟然奢靡无比。
她们见到官家的大队人马也不惊讶,往桌子上洒下几粒银瓜子继续赌着,似乎已经对这些习以为常。
元琰看见她们赌桌上的银瓜子,立刻命令停车。
戴云赶紧跟着她下去。
她直接走到赌桌旁,拈起她们作为赌资的银瓜子问:“几位姑娘财势逼人,敢问在哪儿发的财?”
那几个年轻人看见元琰身上的官袍,又听见元琰的问话,非但不觉得惊慌,眼中反而露出一丝轻蔑。
“发财有发财的行当,我们几个不偷不抢,你盘问我作什么?把我当犯人?”
“不得无礼,这位可是顺天府治中!”戴云跟在身后呵斥道。
几个年轻人见到戴云立刻笑脸相迎:“戴大人,您来乡里怎么不提前知会一声,我们好派乡亲们迎接您啊!”
这些人对戴云的态度和对元琰的截然不同,热络的不像话。
“我来陪元大人视察银矿,周虎你可有见到盗矿的贼人出没?”戴云问。
“大人您就放心吧,银矿上好着呢!”为首名叫周虎的女人拍了拍胸脯,信誓旦旦的说道。
她长得极为敦厚壮实,皮肤晒得黝黑,臂厚肩宽,脖子又短又粗,眉目之间流露出一股凶悍之气,说话间都喘着粗气。
戴云欣慰的拍拍她的肩膀:“多亏有你啊。”
她转身对元琰说道:“大人您有所不知,银矿地势偏远,地形又险峻崎岖,根本无法安排衙役值守,所以下官就派这些从小在银矿周围长大的小年轻们随时在银矿上巡查。”
元琰沉默了片刻,又恢复了一贯温和娴静的笑容:“原来如此,那就请阿耔姑娘带我们去银矿上看看。”
周虎没有回答她,而是看向戴云。
等到戴云点头,她才说道:“你们随我来吧,不过你们也步行。”
银矿位于一座苍山之后,山脉雄浑,下有一条河流穿行而过,江水浩浩云茫茫,一片清新的青翠烟柳后面是格外难行的山路,只有一人宽的小径可以通过,一边是陡峭的山脉,另一边空无一物,只有身下的滚滚江流,稍有不慎就会跌入其中,被河水卷走。
周虎、戴云在前,元琰跟在她们后面,纪眉则一直不声不响的守在她身后。
一个时辰的艰难挺近之后,她们终于到达银矿,那是一个已经是掏的千疮百孔的山头,原本的绿意被扒地只剩下几颗孤零零的树桩。
山体中心的几个矿洞格外显眼,不断有工人从矿洞中抬着一筐银矿冒出头来,这些银矿一旦挖出来都要上交朝廷。
想来,这些应该就是官家的矿了。
“那些盗贼们挖的矿洞呢?”她问。元琰忽然心头一沉。
要相伴终生的枕边人,即使被打了也只能用一块‘家务事’遮羞,还不如一个陌生人。
她心中酸涩:“男人也是人,这次我就免了你的罪行,要是下次再被我看见你殴打他,我就只能秉公办事了。”
她来就是想调查那些盗矿的人到底挖了多少矿洞,估算他们从中获利多少。
周虎忍不住哈哈大笑,指着山体所有的矿洞说:“喏,那些都是盗贼们挖的矿洞!”
“都是?”元琰紧皱着眉,看着那些大大小小遍布整个山的矿洞,这些都是在大启的国土上发现的银矿,如今正是国库空虚之时,小皇帝为了筹款费尽心思,这些人竟然这么大胆。
整个山,整个矿,几乎都要被掏空大半,那些人又从中获利多少?
龙涎香的气味似乎顺着千山万水到了她的鼻尖。
“银矿本是当地村民无意发现的,后来上报朝廷,经过层层审批才进入开设官家银矿。但朝廷的速度赶不上消息在民间传播的速度,所以等朝廷准备开设矿窑的时候,发现已经有盗矿贼私开矿窑,索性就在旧址上深挖,也能省下一笔费用。”戴云说道。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微愤:“最近被盗挖的银窑在哪儿?”
周虎指了指最边上的矿洞:“就是那儿!”
不大不小的矿洞,正好挨在官家银窑的旁边。
“在官家银窑旁边私挖矿洞,那些贼人哪来的胆子?你不是受雇看守银矿吗?”元琰还没出声,身后的纪眉倒突然发声问道。
周虎毫不在意的说:“我的大人诶,你们也看到了,这矿山地势又陡峭,旁边就是一条大河,那些贼人趁着夜色开挖,挖到了银子就通过水路带走,神不知鬼不觉,你们朝廷都没办法,我一个卖苦力的村民哪管得了这些。”
“再说了,那些贼人一个个丧心病狂,我要是敢阻拦,小命就不保咯!”周虎白了纪眉一眼。
“周娘子说的有理,纪眉你也不要苛责她了。”元琰柔声说道。
“还是京城来的大人明事理。”周虎一听元琰竟然替自己说话,对她态度倒也好了几分。
“周娘子在这里这么久,可有见过盗矿贼人的模样?”
“哎呀,那些人都是晚上乌漆墨黑才出现,我也没见过呀!”周虎一拍脑门,下次我要遇见那些人一定尽量看清她们的长相。
“大人,银矿您也看完了,咱们还是早点下山吧,这地方处处都是危险,您要是磕着碰着了,我一个小小的县令可承受不起。”戴云说。
“也好。”元琰心知在戴云和周虎身上时问不出什么来了,干脆早点下山。
下山后,戴云偷偷对周虎低估了两句,本来已经准备乘坐马车回县里的元琰被她给拦了下来。
“大人您大老远的从京城赶来,咱得请你喝杯酒。”
周虎本想拉着她的衣袖不然她走,纪眉眼疾手快横插一手隔在两人中间,这才没有让她得逞。
“酒就不必了。”元琰拒绝道。
“大人你来了我们村,待了还不到半天就想走,是不是看不起我们这些山野村妇?”周虎浑道,本就眉目自带凶器的她更加显得凶悍。
“那好吧。”元琰答应道。
周虎浑声大笑道:“姐儿几个,快去叫你们家的老爷们把好酒好菜都整上来,招待咱的元大人。”
元琰本以为在物质匮乏的偏远村落里,吃穿应该不会太好,但她还是低估了这些随随便便就拿银瓜子做赌资的富户们。
菜一盘一盘的端上,红烧肘子,江米酿鸭子,锅烧海参,清蒸翅子,熘蟹肉,山鸡,兔脯,松花小肚儿等等菜式摆满了桌,连酒都是上等男儿红。
这伙食,连她这个五品官员都觉得奢侈。
当初她在御书房侍奉小皇帝时,年幼的月深就已经知道勤俭二字,绝不奢靡。
如果让她知道现在一个村民的日子过得就比她好,她该是何心情?
她低着头,心中惆怅。
“大人低着头做什么?难道这些菜不能让您满意?”
元琰笑着摇头:“我只是吃不惯这些油腻的。”
“那好办。”周虎大吼一声:“还不快把三鲜木樨汤端上来,磨蹭什么!”
“来了。”娇柔中带着一丝恐惧的声音传来,门帘被撩开,一个纤柔的男人手中端着三鲜木樨汤,颤颤巍巍的走了进来,凌乱的长发也遮不住他眼中的惊慌。
元琰眼眸微怔,居然是他——蕊珠。
不过相距月余的时间,那个娇媚宜人的少年,竟然被摧残成了这副模样。
他的头一直抵着不敢抬起,直到靠近了她,才发现周虎发动全村招待的客人竟然就是元琰。
蕊珠的眼珠子不敢置信的睁大。
哗啦——
第 65 章 迎娶令仪
她终究还是太年轻,自以为提了一个一石二鸟的计策,殊不知这些门阀贵胄之间利益关系匪浅。
幸好顾郑没有怀疑她。
拜过顾郑之后,由林中月领着她入了府衙,顾郑交给她的工作不过是一些日常琐碎的折子,看来顾郑还没有真正接纳她。
不过她也不急,太急功近利只会让人反感,不如徐徐图之。
第二日上朝,百官齐聚汇报着今日政事。
金銮殿上月深高坐龙椅之上,一身正红撒金的衣袍,长发挽起凤冠高束,眉目低敛而冷淡。
在她身侧垂着一片珠箔,隐约可见后面端坐着一位清俊隽秀的男子,折扇轻摇之间令珠箔微微晃动,不经意露出秦倾温和淡然的双眸。
这样垂帘听政的场面,月深早已习惯。
当户部侍郎说完今年国库空虚之后,大殿之内一片安静,文武百官皆噤声不言。
月深淡眉冷扫,沉声问:“各位爱卿有何对策?”
这才刚刚开春,国库便亏空不足,偏偏今年南方缺雨,三月插下的早稻倒了一大片,京城周边地区也闹着缺水,谁都不敢在这个档口接下户部侍郎的话头。
只有顾郑支着不灵活的腿脚跪下:“回陛下,臣觉得可以提高百姓税务暂时度过。”
“不妥。”月深眉头微微。
农业是国之根基,今年本就已经显示出大旱的苗头,若是这时候提升百姓税务,她更会失掉大启民心。
顾郑像是早就料到了她的回答,接着说:“陛下,今年顺天府东路厅,北路厅皆出现河流断流的现象,京县地区更甚,不少农户因为缺水而不得不跑到京郊借水,今年元收恐怕收成不保,若不此时早做筹谋,只怕”
顾郑说的含蓄,但月深明白,元收之后农民没有吃的,就会背井离乡成为难民,到时候朝廷恐怕连赈灾的钱都拿不出来。
可是,那也不能现在就对百姓磨刀霍霍。
两方就这样僵持着,百官也都默不作声。
安静的大殿内,只听得珠箔传来一声低笑,墨色扇面微微挑开珠帘,秦倾缓缓走出:“顾大人一心为朝廷,此心可嘉,但您却忘了一件事。”
顾郑恭敬跪拜:“请太后赐教。”
“滇军大败百越,百越为表依附我大启的诚意。可是举国之力送了不少金银玉器,珠玉美人朝贡。若是能将这些用在该用的地方倒也能解我们燃眉之急。不过这些朝贡之物,似乎都在滇王府中。”乌扇轻摇之间刮起一阵幽冷阴风,侧侧向着姜姒袭来。
姜姒刷的跪下,膝骨砸在地砖发出一声痛咽闷响,可她顾不得这许多,必须将太后引起的火撇干净。
“启禀陛下,百越的朝贡使者虽然在滇王府中不错,但那也是因为边境常有流匪出没,为了保护他们安全这才将他们请入府中。”
月深道:“既然是让他们躲避流匪,那何时可归?”
姜姒手不由得握紧,她那母亲占地为王,确实有独吞这笔钱的意思,可眼下太后秦倾一党明摆着要钱,她也不确定滇王是否能将到嘴的肉吐出来。
秦倾以扇掩唇淡然一笑:“莫不是滇王吃进去就不愿给了?”
“臣等不敢!”姜姒高声道:“姜氏自□□皇帝以来,历代效忠陛下,绝不敢做这种事,朝贡之物会随大军一同回朝。”
秦倾满意的合上扇子,长身而立眉眼含笑:“姜氏一族果然忠心耿耿。”
顾郑也适时地叩拜在秦倾脚下:“太后英明!”
其他官员也跪下匍匐一片,高喊‘太后英明’,视龙椅之上的月深如无物。
月深心中怒火扩散,手指紧紧攥着衣袖上的织金。
她默默阖上双眼,遮住眼底长风骤起,心中不停的重复着那人的清冷的话语。
君子藏器于身,待时而动。
再睁开眼,清润的眼眸早已一片云淡风轻。
“一碗汤而已,别打了。”元琰出声制止。
周虎跟没听到一样,又在他背上狠狠踩了几脚。
蕊珠像一只断了翅膀的鸟,只能伏在地上被动的承受着殴打,这个还不到十八岁的少年,月前还在她面前如一只娇莺翩翩起舞,现在却被人碾在泥里。
早朝过后,顾郑照例面见太后汇报事宜。
“太后,秦氏来报秦舒已经进入滇境,滇王那边没什么动静。”
“嗯。”秦倾懒散地应了一声,斜倚着身子靠在贵妃椅上,玉叶在一旁给他奉茶摇扇。
“滇王府上最近有些动静,似乎私藏了百越的东西,到时候贡给朝廷的只怕”
“不必在意,滇王那老贼能吐一半出来就了不得了,咱们别逼得太急,当心那老东西跳脚。”秦倾轻笑着。
反正最后吐出来的前还不是都进了秦氏的腰包里,又有多少能进国库?
“臣明白了。”顾郑继续说道:“江南织造府给您孝敬了点心意,已经放入你在宫外的私宅,这是雅单请您过目。”
“嗯。”秦倾又抿了一口茶,她呈上来的雅单连看都没有看一眼,颇有几分漫不经心。
他深居太后之位,万万人之上,连当今皇帝都要仰仗他的鼻息,江南织造府送来的那点东西放在别人那只怕都要惊吓地瞠目结舌,可他看都看烦了。
“就没点别的消息了?”秦倾缓缓抬眼。
顾郑精明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惊慌,秦倾虽然是个男人之身,但精明老练的让她不得不佩服,故此,当秦倾反问她时,顾郑第一反应竟然是他是不是抓住了她什么把柄。
“北路厅延顺一带,近来屡屡发生盗矿一时,当地村民勾结盗匪,横行十里八乡。”她如实托出,延顺盗矿之事一直是块难啃的骨头,民与匪徒勾结,派遣过去的官员皆败下阵来。
这也是她政绩上的一块污点。
秦倾冷眼一扫,压根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顺天府近来可好?”见顾郑眼中疑惑,他开始暗示。
顾郑听出了点味儿来,试探着说:“顺天府近日无事,一切都好,元大人刚调入府中,开始接管政务。”
“她学的如何?可上手?”秦倾一下来了兴致,懒散靠在贵妃椅上的身子也微微坐直了些。
顾郑顿时明白了点什么苗头:“元大人聪慧过人,样样都学得很快,顺天府众人对这位治中也颇为赞赏。”
秦倾的薄唇不自觉的溢出一丝浅笑:“她确实年轻有为,不然也不会助秦舒全身而退。”
顾郑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心思,又想起元琰那张脸,和她算不上光彩的晋升之路,心中起了几分鄙夷。
一个靠脸上位的女人,终究成不了大事。
虽然寒门学子和名门公子的姻缘都被人称作美谈,就连顾郑当年也是靠娶了秦家子攀上秦氏的高枝才得意施展自己的才华,有了今日的地位,但秦倾不行。
他可是当朝太后,这是大逆不道。
他自己一个人陷进去可以,但牵一发而动全身,他决不能把整个秦氏拉下水。
“元大人确实聪慧机敏,臣认为延顺盗矿一事可以交给元大人处理,她刚入顺天府只要能做出一番政绩,下属们自然对她更加恭敬信任。”
顾郑不声不响的把延顺这个百分之百搞砸的烂摊子扔给元琰,只要她治理不好延顺,那她就可以借机把她贬出京城,永远留在那个穷乡僻壤刁民遍生之处。
“延顺?不行!”秦倾坐正身子,神色收敛:“那地方刁民凶悍,她初出茅庐只怕治理不好。”
“太后您也说元大人年轻有为,这番也是对她的历练,若是盗矿这件小事她都治理不好,秦氏一族如何相信她?对她委以重任?”
秦倾思虑片刻,他知道延顺民风凶悍,但他也清楚元琰的官路走得太顺风顺水,下面早已有人不服。
让她去延顺一来可以安抚那些眼红的官员,二来也是提升她的履历。
延顺盗矿一事,已经是众所周知的难题,即便元琰去解决不了什么,也算是长了资历,到时候他再找个借口调她回来。
“你说的不错,让她去历练一番也好,不过那地方民风不好,你多派几个侍卫随行,她此去延顺代表的就是朝廷,千万不要让那些刁民上了朝廷的脸面。”秦倾叮嘱道。
顾郑笑着点头:“太后放心,下官一定保护好元大人的安全。”
下朝之后,顾郑就忙把元琰叫到内堂,告诉他调任令。
“延顺?”元琰此前一直待在江南,对京城周边的局势并不清楚,对延顺这个地方更是陌生。
顾郑拍了拍她的肩膀:“延顺近段时间出现额盗矿之事,天子脚下竟然发生这等荒唐事,朝廷对此很重视,特意派你前去解决,若是把这件事处理好,朝廷自然对嘉赏你。”
“臣明白了。”
顾郑笑得慈眉善目:“你放心,我知道你不熟悉京郊一带,特地派了几个侍卫跟随你一道前去,等你到了延顺,当地的县令会接待你,这次是朝廷对你的考验,你可千万不要辜负太后对你的厚望。”
太后?
元琰隐隐觉得不太对劲,但命令已经下达,她也只能硬着头皮迎难而上。
第 66 章 洞房花烛夜
当夜元蕖霜得知元琰被派往延顺县担心的不行。
“你好端端做着京官,为什么要派你去听都没有听过的地方?”元蕖霜眉头紧蹙。
元琰淡淡一笑:“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自然是朝廷派我去哪儿,我就要去哪儿。况且延顺县本就是顺天府的管辖范围之内,我去也是应该的。”
“可你这一去不知道多久才会回来,这么多年一直都是我在你身边照顾,我和你从来没有分开。”元蕖霜拉着她的手:“元琰,我跟你一起去好不好?”
“不可。”
她此次去延顺有任务在身,不好携带家眷。况且这去延顺县多有风险,带着元蕖霜她也怕保护不好他的安全。
元蕖霜轻咬嘴唇,眼眸瞬间黯淡。
元琰不忍心看他失望的模样,低声道:“表哥你放心,我这一去也就个把月的时间,等盗矿一事解决,我立马回来陪你可好?”
元蕖霜眸子暗了暗,嘴唇抿成一条线,鬓边长发垂至耳畔,挽至手腕的袖口露出白皙的腕骨,修长有力的指节微微颤抖的比划着:“你早点回来,我会一直在家里等你回来。”
元蕖霜心中有千般万般的不舍,但也无可奈何。
大女子皆有抱负家国之心,他不应该因为自己的一己私欲就给她牵绊,纵然心中再是不舍,也只能强忍着割离之痛支持她。
元琰浅浅一笑,轻柔的将他垂落的鬓发绾至耳后:“放心吧,你独自一人在家我也担忧的紧,恨不得立刻处理完政事飞奔回来。”
温和浅淡的体香在他鼻尖萦绕,元蕖霜鬓边如同染了丹蔻汁液般微红。
“表哥,你脸红了!”元琰笑着打趣,眉眼弯弯如新月。
元蕖霜一手捂着羞红的脸,仓皇着跑进屋里。
“表哥,您去哪儿?”
元蕖霜脚步一停,眼眸微瞋:“我去给你收拾行李。”
“只是一些衣服而已,我自己来就行了。”元琰上前准备撩起布帘进屋。
元蕖霜轻轻拍了一下她撩帘的手臂,飞快变化的手指透露着一丝强硬:“我来就行了,你每次都只会带轻便的东西,这次去延顺也不知道要去多久,得多准备些。”
元琰乖巧的点点头。
得到就是第二天塞满一马车的行礼,除了她长穿的衣服和官袍,还有整整一包的点心,甚至连她一贯喜欢喝的茶叶茶壶都带上了。
看着元蕖霜一脸期待求表扬的样子,元琰仿佛看到了一个操心出远门的老母亲。
她心中一声暗叹,自己对表哥真是亏钱良多,将来一定给他找个好人家。
车马渐渐驶离京城,离开了繁花十里的京城,大启本来的面目开始显现。
今年大旱越往京城外走,越见不到苍翠的青绿色,只有车轮卷起的漫漫烟尘。郊区外已经开始聚集了一批因为缺水而不得不背井离乡到京城讨水喝的难民。
元琰心中隐忧,才入夏就这样,到了盛夏元收可如何是好。
她掩下心中的不忍,放下马车车窗的帘子。
顾郑派了两个侍卫随行,一个驾马车一个跟她一同坐在车内,随身保护。
摇摇晃晃的马车晃地元琰头晕,准备路上看的书籍也看不进去,索性就和旁边看起来很好说话的侍卫聊起了天。
“这位姐姐叫什么名字?”
“回大人,卑职名叫安黛。”
元琰点点头,撩开晃动的帘子,看着一丝不苟驾车的侍卫问:“这位侍卫呢?”
那侍卫一身绛红色曳撒,腰挎一把描金苗刀,剑眉星目,目光如炬,看起来就是个极为老道的练家子。
安黛笑了笑:“她叫纪眉,云南人士。”瓷碗落地碎成一片,汤水洒了一地,溅了她半身。
“妈的,你这个赔钱货!”周虎大骂一声,抬起腿往他的肚子上就是狠狠一脚。
蕊珠整个人被她踹倒在地,捂着肚子脸色苍白。
说罢,安黛拉下帘子,将纪眉的身影隔绝在外。
她附在元琰耳边小声道:“她母亲原是滇川交界的大土匪,后来山寨被剿灭,朝廷看她当时年纪小就招安了她,不过此人生性阴冷不好相处,常因为一点口角就与人打架,大人还是少和她接触为好。”
元琰看着晃动帘子下时不时露出的红色衣角以及黝黑描金的刀鞘,在看安黛拉下帘子时露出的细嫩的手心,心中微微一凉。
纪眉纵使土匪出身,虽然本身就是个不确定的因素,但至少有点武功底子。
但安黛的手心连一点习武之人的刀痕也没有,说明她恐怕就是个半吊子。
顾郑明面上给她安排了两个侍卫,实际似乎没一个靠得住,估计她真遇到了危险,还不如她自己动手。
马车行了一天一夜终于在夜半时分到了延顺县,县丞戴云带着府衙一行人在衙门面前迎接。
夜深如墨,寂静地只能听到蛙叫蝉鸣,衙役们手执火把在这漆黑的夜里汇聚除了一片亮如白昼的光明,火光冲天将府衙牌匾上的‘清正廉明’映得惹眼。
元琰下了马车,戴云立马上前,拱手道:“元大人,下官早已等候多时,您行途劳累快随我进后堂吧。”
元琰微微一笑,眼底不着痕迹的一扫,将四周人群的反应尽收眼中。
这些举着火把的人群,有半数都为穿衙役官服,手臂苍劲似铁,皮肤黝黑,一看就是常年在矿中风吹日晒的人。
她们半张脸隐藏在火光之中,眼中暗含野兽一样的凶光,她们将元琰一行人团团围住,火光如篝火一般汇聚在一起,如同羔羊落入猛禽恶兽的盛宴,待宰分食。
元琰隐隐觉察到危险的危险,纪眉也握住了刀柄。
“多谢大人,正好我们奔波一天也有些乏了。”元琰顺势说道。
一行人进了府衙后堂,没了外面那些人虎视眈眈的眼神,气氛顿时松了许多。
“延顺一带自从发现了银矿就常常发生盗矿之事,说来惭愧,一个小小的延顺县人手本就不足,对付这些刁民实在是有心无力,以前顺天府也常派人来督查,她们手段倒是利落,抓了一批又一批,但她们一走,盗矿的人就又来了。”
戴云贴心的为她沏上一杯热茶,言辞恳切的说道:“不过现在好了,元大人您是陛下亲笔御封的探花娘子,您就是我们延顺百姓的救星。”
元琰默默一笑,接过她手中的茶却也不喝,只问道:“银矿?”
“是。”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要区区一个盗矿之事,顾郑为什么要派她来了,而且还故意藏着掖着秘而不发延顺县盗的竟然是银矿。
大启国除了官府发行的银票之外,更加在百姓间流行的通用货币就是金银,偏偏延顺县有大量银矿,真就是坐拥金山银山。
怪不得盗矿一事屡禁不止,挖矿就等于挖钱。
“可有近年来清查的记录?”
“有,我这就派人去取,不过大人现在已经是二更天了,您车马劳顿,还是早点休息的好。”戴云担忧的劝道:“我已派人准备好了厢房,您还是明日再看吧。”
元琰唇角轻抿,眼中含着一丝笑意“多谢戴大人关心,劳烦一会儿将卷宗送到我屋里。”
元琰三人被带入一间厢房内,纪眉安黛就住在她的隔壁。
这厢房看似普通,但处处装潢雅致,连屋中点燃的熏香都是上等的龙涎香,香气阵阵催人入眠。
“大人,这是盗矿一事的所有卷宗,请您过目。”戴云拿出一摞厚厚的文件交给她。
“放下吧。”她说。
戴云将卷宗放在桌上,见元琰脱下外袍,一副准备入睡的样子,唇角勾起。
等戴云一走,元琰立马掐灭了龙涎香,挥散了空气中让人昏昏欲睡的味道。
不论是刚下马车时那些县民们凶恶的眼神,还是看起来温柔和善的戴云,甚至是这一支昂贵到根本不是一个县令可以承受的起的龙涎香。
延顺县处处透着诡异。
她开始翻看卷宗,卷宗记录从两年前顺天府就派人来延顺县解决此事,但不论是多么雷霆的清扫活动,抓了多少人,判了多少人,最后这些小银窑都会死灰复燃。
元琰抬头看着那支被她掐灭的龙涎香。
‘官匪勾结’四个字顿时涌入她的脑中。
“大人,您还不睡?”沉入低鼓的女人声音从门外传来,月光描绘出她一身曳撒的身形。
元琰被她突兀的声音吓了一跳,听到声音又有些诧异:“纪眉?”
“嗯。”
元琰起身开门,果然看见纪眉还是白天的装束,没有一点就寝的意思。
“我有些睡不着,你驾了一天马车想必也累了,赶紧回去歇着吧,不用担心我。”她说道。
纪眉站在门外,看着厢房内灯火通明,燃烧了一半的蜡烛,敛眉深思。
“大人可是在担心银矿一事?”
元琰一笑:“我来不就是为了解决银矿之事吗?”
纪眉看着她身后翻阅了一大半的卷宗,紧绷了一整天的神情终于有些松动。
“大人保重身体。”她干涩的说了句话。
元琰微惊,这人在白天驾了一整天的马车都不发一言,沉闷的像块木头,今晚竟然主动关心她了。
第 67 章 超绝恋爱脑
元琰正准备谢过月冠仪,就见元蕖霜指间飞快的比划着,温婉娴静的眼眸中闪烁着一丝不悦。
他似乎对月冠仪自作主张的行为很不满意。
月冠仪看不懂他的手语,但也能看出他此刻的反应,反问道:“怎么您不愿意?”
元琰赶紧说道:“表哥顽疾颇深,寻了很多名医也无济于事,多谢殿下好意了。”
月冠仪不着痕迹的笑了笑:“表哥不必忧虑,紫禁城内网罗天下名医,宫外的医者治不好,不代表宫内的御医不行。”
见元蕖霜还有异议,他略带深意的说:“难不成表哥不想治好自己的病?”
元蕖霜立刻偃旗息鼓,他机敏地瞥了一眼元琰,见她毫无察觉,这才摇了摇头。
月冠仪轻声一笑:“那这件事就交给我,不多时就会有御医亲自拜访。”
元琰心知无功不受禄,但他只有元蕖霜这一个亲人,若是真能治好他的病,也是了却了她的一件心事,她不想拒绝。
“多谢殿下。”元琰当即就要跪下叩谢。
从画舫解围,再到局势点拨,纵使她现在摸不清月冠仪到底揣着什么样的心思,也不得不承认他是自己仕途上的贵人,她对他也是真心实意的感激。
还不等元琰膝盖微微屈下,对方就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元大人不必见外。”温热的指节在他的手心里,令他脸颊一烫。
元蕖霜看在眼里,紧握着伞柄的手背青筋凸起,他重重的咳了一声,细雨声中格外突兀。
月冠仪猛地撒开手,纤长的手指藏在宽大的衣袖中绞在一块。
“夜已深,我先回去了。”他说道,微红的脸上又羞又窘,单薄的背影冲入雨中,几乎算是落荒而逃。
元琰看着马车渐行渐远,直至彻底在雨幕中消失。
元蕖霜眼眸瞬间拉了下来,扯着她的衣袖把她拉回屋里。
她的长发被雨水打湿了一大半,发带也湿透了,微雨淋后湿漉漉的发梢沾在脸侧。
他熟练的给她解下发带,长发瞬间披散下来,在微暗的烛光之下美得耀眼。
元蕖霜怕她着凉,用干帕子给她擦拭长发,手里用了些力气。
元琰被扯得有些疼了,想出声提醒他,却在不经意间看见他拉长冷漠的脸:“表哥,你是不是生气了?”
元蕖霜何止是生气。
在见到她和月冠仪同乘一辆马车回来时,他气得差点把伞柄折断。
当年他用尽了手段,才把月冠仪赶走,如今这阴魂不散的小倌竟又跑到元琰面前,摇着尾巴邀宠垂怜。
即使月冠仪现在有了长皇子的身份,却也改不了他那在青楼里□□出来的狐媚子模样,看着就恶心。
要是不因为要在元琰面前保持端庄温柔的表哥样子,他真想撕了他的脸,让他再勾引他的元琰。
可他再生气,被元琰这样温柔细腻的语气一问,他心中的恨意也化了一半。
他坐到元琰身旁,眼带忧虑:“你为什么会和长皇子同乘一辆马车?”
元琰解释道:“只是今日突然下雨,殿下他不忍心我一路淋雨回来,这才同乘一辆马车。”
元蕖霜叹了一声:“京城处处都是眼线,你和他走得这么近恐怕会遭人非议,我知道你和他之间是清白的,可你们终究是孤男寡女独处,要是被有心人造谣,你们就是张了一百张嘴也说不清啊。”
元琰淡淡点头:“知道了。”
“况且长皇子名声不好,听说他流落民间时被青楼老鸨买下,□□了许多年,接了不知道多少客人,你如今仕途才刚刚起步,绝对不能跟这种人扯上关系。”
元琰眼眸微微一暗,似乎每个人提到月冠仪都会提起他在青楼的过往,怕他敬他又瞧不起他,不论他爬得有多高,就因为流落青楼这一件事,就能把他永远钉在贞节牌坊上,哪怕是最下等的人也能往他身上吐一口唾沫,骂一声贱-货。
可那又不是他的错。
他堂堂一个皇子,难道会自己上赶着往青楼送不成?
她想和元蕖霜解释,又怕他误会自己和对方真的不清不楚,况且元蕖霜也只是关心自己,他和这个时代的人都被封建的思想裹挟,说出这样的话也能理解。
她只能淡淡点头,装作听进了他的劝告:“知道了,我以后会注意和殿下保持距离。”
元蕖霜得意的笑了笑,一个男人的贞洁是最重要的,而她的元琰亦是出了名的洁身自好,只要他的污点一日不消,就算月冠仪搅翻了天也休想进元琰的身。
想做她的夫婿,更是痴心妄想。
“别打了!”元琰实在看不过去,抓着她的手腕说道。
“大人,这是我的家事你别管,我这男人就是欠揍,打两下就好了。”周虎不以为意的说。
元琰强忍着怒:“他是你的男人你也不能这样对他。”
顺天府位于京城鼓楼,大堂庄严肃穆,额上挂着一面先帝御笔亲赐的牌匾,牌匾之下挂着一副海水江崖的画,左右石狮子威严煞气。
元琰身着玄色官服站在顺天府府衙面前,感受着凛凛权势扑面而来。
府衙内,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女人早就等候多时,见到元琰来,立马笑脸相迎。
“元大人,下官终于等到您了。”她长了一双笑眼,看起来温和至极。
“您是?”
“下官是顺天府通判,林中月。您快随我来吧,府尹大人等候您多时了。”
新官上任的她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去拜见顺天府府尹,顾郑。
只是她没想到,顾郑竟然会早早的来府衙等自己,她立马跟着林中月前去。
顺天府在京城地位超然,府衙也比其他大得多,光是房间就有整整五十八间。
她跟随进门二重门,到了中堂,来到一个紧闭的房间前。
林中月敲了敲房门,低声道:“大人,元大人来了。”
房门缓缓打开一条缝,清晨的阳光照进漂浮着的尘埃,她走了进去。
一进门就见里面正挂着几幅山水画,一个五十出头的女人端坐在主位上,手捻一串菩提佛珠,布满皱纹的眼角显露着岁月痕迹。
来之前,元琰调查过顾郑的过往,她也是寒门出身,后来成了秦政的门生,又娶了秦家子,和秦氏成了一条绳上的蚂蚱,一路高升,最后成了万人羡慕的顺天府府尹。
元琰本以为,一个一步一步从下层爬上来的人应该眼中锋刃如刀剑,但没想到的是,顾郑看起来十分和蔼,慈眉善目的样子让认几乎忘记了她如今显赫的地位。
“你就是元琰。”她的声音微微有些苍老,滚动的菩提佛珠发出一丝响动。
元琰恭敬的跪在她面前:“顺天府治中元琰,见过府尹大人。”
顾郑微微抬手:“免礼吧,听说你是这届探花?”
“正是。”
顾郑眼眸悠长,语气中略带回忆:“当年老身也是探花入仕,一晃已经过去30年了,想当年在翰林院做编修做了五年才被调去陕西做知府,你入仕不到两月就坐到顺天府,这在我当年是想都不敢想的事,真是后生可畏啊。”
元琰眉头微微一皱,顾郑话中有话,似乎对她的晋升之路有些微词。
不过这一路晋升确实有些快,这是她从未料想过的,谁让她莫名其妙卷进了皇权与秦氏的斗争旋涡之中,若是顺着,还能有在两方势力之间夹缝求生的可能,要是现在站队,她只会创下穿越女最快死亡记录。
她能做的也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
“听说秦舒派往百越是你的意见?”顾郑忽然一转话锋问道。
“是。”
顾郑拨弄佛珠的手一停:“这计策倒是个不错的阳谋,难怪太后会如此看中你,不过此计有个绝大的漏洞。”
元琰眼眸一沉:“请大人指点。”
“百越与滇境相邻,要去百越一定会经过滇境,滇王是大启唯一的异姓王,对秦氏意见颇深,把秦舒送去滇境就等于羊入虎口,有去无回。”
元琰心唰的一下沉入冰窟,立马跪在地上:“下官绝无此意,请大人明察。”
顾郑呵呵笑了两声,佛珠啪啪响动:“起来吧年轻人,你才入仕途不知个中关系厉害深浅,这不怪你。”
“既然秦舒去滇境有危险,不如尽快将她召回。”她赶紧说道。
顾郑漫不经心的摆摆手:“不必了,人都已经在路上了,要是这时召回百姓会怎么想?陛下也会不悦。”
“可、”
“你放心,秦舒这次去滇境不会有危险。”
元琰眼中划过一丝疑虑。
姜还是老的辣,顾郑一眼看出她的疑惑:“你可是不明白为何滇王不会动手?”
元琰点点头。
“秦舒孤身如虎穴,姜姒又何尝不是?”顾郑微微一笑,和蔼的脸上像平静海中的暗礁,触之则险。
元琰恍然大悟,原来她竟然遗漏了这么重要的一环。
怪不得明明贵为世女,却要来参加科举考试,放着世袭王位不坐,偏要来远离势力范围的京城受他人桎梏。
表面光鲜亮丽的她,竟也只是个质子而已。
第 68 章 欲求不满
“我现在是好言相劝,要是你们不听劝告,我自然可以跟你们背后的主子说道,到时候不需要我动手,自然有人替我收拾你们。”
这些男人这才终于打消了心思,灰溜溜的离开了。
小院子重回往日的宁静,但元蕖霜仍然面露不悦,眼神狠狠的盯着那些衣着暴-露的男人。
“表哥你知道这些人是谁送来的吗?”
元蕖霜收回眼神,在她手里写道:姜姒。
元琰微微蹙眉,竟然又是她。
上次游湖她就试图往她身边塞人,没想到一次不成又有了第二次。
如今的她虽然明面攀上秦氏一党,但和她并没有什么关系,她犯不着一而再再而三的试探自己吧?
元蕖霜的手指停在她的手心里,轻轻点了点。
“怎么了?”元琰看他脸色不太好。
元蕖霜犹豫着比划:“那些男子是勾栏出来的不干净你别喜欢他们,别收下他们以后也不要好不好?”
“当然。”元琰失笑,知道他这是在关心自己。
她并不是个纵-欲的人,比起耽溺于情爱,她更想在这个世界一展宏图。
元蕖霜默默松了一口气。
昭狱内,阴暗的牢房传来阵阵生不如死的哀嚎,腌臜鼠蚁在阴湿的墙角凝视窥探,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如幽灵鬼魅一般盯着着人间地狱里的一切。
王清浑身是血奄奄一息的倒在草垛上,鲜血顺着伤口一路下流,惊起了一片蟑螂鼠虫从缝隙中爬出趴在她触目惊心的伤口上,贪婪的吮舐着鲜血。
一道黑影停在她的面前,摇曳的火光下黑影阴沉如从地狱里爬出来的狠厉恶鬼。
王清惊恐的瞪大了双眼,连连后退嘴里不停求饶:“殿下,我不敢了,不敢了,饶了我吧!”
轻讽的冷哼在寂静的昭狱内阴沉的可怕,月冠仪眼中寒气毕现,脚踩在她的脸上恶狠狠道:“就是你这张嘴险些败坏她的名声,毁她清誉。”
王清的脸被他狠狠踩在地里,这牢房死过太多人,连土里都掺杂着人血人肉,腥臭腐朽的味道和月冠仪带给她的恐惧让她全身冰凉,浑身战栗。
他的元琰那样好,她是天上的明月,竟然被这些腌臜低贱的虫子折辱,他怎能忍下这口气。
他的眼中折射着冷冷的寒光,化作利刃一道一道割在她的身上,恨不得拧干她的血,折断她的骨头,绞碎她的肉。
王清嫉妒元琰平步青云,才入仕几个月就能做到她一辈子做不到的位置,她被嫉妒蒙蔽了心窍,造出了那样的谣言想要将元琰从云端上拉下来,却不知这嫉妒之心也葬送了自己。
她浑身颤抖,锦衣卫骇人听闻的手段一通折磨之后,她已经没有多久的活头,她还活着,却已经是一团死物。
月冠仪冷冷的收回脚,脚底在地上狠狠碾了碾,像沾上了什么脏东西。
长安拔出刀:“殿下要不要现在就了结了她?”
“不用!”月冠仪冷眸一瞥,俊美无俦面容在阴恻恻的昭狱里冷得如同披上画皮的恶鬼:“让她在这里慢慢等死。”
长安收刀回鞘,似乎已经习惯月冠仪的残忍,进了昭狱的人就没人可以完整的走出来,不死也得剥层皮。
月冠仪缓缓走出昭狱,身边经过的每一间牢房里都躺着血淋淋的人形躯体,他们都被折磨的不成人样。
月冠仪面不改色的用手帕擦拭着手中沾染上的污血:“朝中可还有人在背后议论元大人?”
“没有了,那群人现在安分的很。”
这些人都是一群人精,自从王清入了昭狱,那些人就立马安静如鸡。毕竟月冠仪恶名在外,要是招惹上了他就离死不远了。
月冠仪落了座,手指在桌面上轻敲,良久问:“元大人那边可有什么动静?”
长安心想,您要是真的惦记元大人,您就自己去找人家,总是派人暗中监视算这么回事啊!
您知不知道自从元大人上任顺天府治中后,满京城的富商官家恨不得把儿子往人家房里塞,您要是再不出手,人家后院就要满啦!
不过吐槽归吐槽,长安还是如实说了。
“最近朝中官员常有往元大人府上送礼者,其中姜世女最甚,为了拉拢元大人不惜往她府里塞调-教好的清倌。”
月冠仪眸光一寒,指节死死叩在扶手上,满身凌厉。
长安看他脸色不善,连忙说道:“不过元大人没有收下,反而把他们全都轰走了。”
月冠仪面若寒霜,低沉的嗓音如同淬了一层毒药:“庸脂俗粉。”
长安连连答道:“对对,他们都是庸脂俗粉,元大人文人风骨定是看不上这些男人。”
谁料月冠仪死死握成拳狠狠砸在桌上,眸中寒光如万里冰封:“姜姒竟然把这些小倌馆养出来的货色送到她手里,那些下贱的东西不知道经过多少女人的手。”
“是是是,这些小倌名义上是清倌,实际还不是□□出来伺候女人的,元大人那样风雅的人物碰他们一下都嫌脏。”长安听出了他话里那一股子醋味儿,连忙迎合道。
长安估摸着,姜姒都猖狂到往元琰府里送男人的程度了,月冠仪总该坐不住了吧。
别的不说,总该给姜姒点颜色瞧瞧,给那些小倌一点苦头吃才对。
毕竟他那样爱慕元琰,恨不得把心都剥出来送给她。
如今心爱之人身边有了男人,就连普通人家的男子都绝对忍不了,他堂堂长皇子能忍?
月冠仪苍白又绝美的容貌在阴暗的昭狱里,像尸骨上开出的一朵艳丽毒花。
长安正等着月冠仪下狠命令,就听月冠仪沉默了良久说:“你去从民间挑几个家世清白、性格温顺的男子,给元大人送去。”
“啊?”长安脑子一时反应不过来,他杀人的刀都磨好了,就这?
月冠仪长睫低垂在眼底投下一片淡青色的阴影:“那些被人脏了身子的男人入不了她的眼,这些家世清白的男儿至少还能给她暖个床,逗个乐解解乏闷。”
长安瞪大了眼睛,搞了半天您生气不是因为姜姒给元大人府里送男人,而是气姜姒送的男人不干净?
人家自己都把男人赶走了,您还舔着再给人送更多更好的男人?
长安一时不知道是月冠仪的脑子出了问题,还是他自己的脑子出了问题。
月冠仪可没有长安那些弯弯绕绕的想法。
隔了这么多年元琰才终于再次出现在他的身边,他高兴的不知所以,竟然忘记了她竟然多年没有娶夫,身边除了一位近亲表哥外也再也没有其他男人。
他又高兴又为元琰担忧。
高兴是因为元琰多年来身边没有其他男人,可以让他继续做着恬不知耻的白日梦,幻想着有一天自己能成为她的枕边人,只要是枕边人就好,他从未奢望元琰可以名正言顺的娶他,哪怕做个没有名分的外室也足够了。
另一边他又为自己的出身自惭形秽,他痛骂那些秦楼楚馆里□□出来的清倌下贱,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呢?他骂那些小倌同时也是在提醒自己,不要有不该有僭越的心思,他永远都配不上他的元娘。
他只要在角落里默默帮助她就好,她想要什么他就竭尽全力把她想到的送到她手边。
她早已成年,女人身边没个知冷知热的男人怎么能行,他自然要网罗最好最清白的男人送给她,就算入不了她的眼,至少也能在她疲惫时给她揉揉肩唱唱曲儿。
长安心中长叹一声,自家的主子也不知着了什么魔,堂堂皇子竟然低贱到了尘埃里。
毕竟是自己跟随多年的主子,长安于心不忍又不知如何劝道,陷入情爱的男人总是偏执又疯狂,凭他自己的力量无法抽身。
长安只能默默寄希望于什么都还不知道的元琰,希望将来有一天元琰知道主子对她的感情时,莫要辜负了他。
当天,经过月冠仪‘精挑细选’的良家子被统一塞进了马车,打包送去了元琰家中。
元蕖霜刚洗完碗,一开门,就看见几个被打扮好的少年,怯生生的望着他。
刚送走一拨,现在又来一拨,还换着花样风格来,元蕖霜好不容易调整好的心态崩了。
趁着元蕖霜还没发火,元琰连忙跑出来,看见马车上做的长安吃了一惊:“这是殿下让您送来的?”
长安嗯了一声。
她有些难以相信,一向高高在上冷若寒霜的月冠仪竟然也会做这种事。
见元琰没太大的反应,长安心里着急,开始替他主子说话:“殿下听闻姜世女往您府中送小倌,特意命在下将这些人送来,不过他们可不是勾栏□□出来的,都是家世清白的良家子。”
元琰忙道:“确有其事,但微臣与姜世女并无联系,她送来的那些人也都被臣遣走了。”
长安看元琰没明白他话中的意思有些着急,这元大人平日里聪慧机敏,怎么一到□□上就这么不开窍。
他也只好顺势说道:“这些话您还是亲自跟殿下说去吧。”
元琰郑重的点头:“好,殿下现在可在别苑?”
她可不想被月冠仪误会自己除了在月氏、秦氏中间来回横跳外,还和滇王势力牵扯不清。
“殿下如今还在昭狱,您要是真的想见殿下就与在下一同去别苑等他吧。”
“也好。”元琰点头答应,目光瞥见一旁跟受了惊的小白兔般的男子说道:“把他们也带上吧。”
第 69 章 深夜送汤
秦倾漫不经心的笑着,唇角微微扬起转开话题:“不知陛下对秦舒一案又何打算?”
“秦舒堂堂秦家嫡女,要什么男人得不到,怎么会强迫一个花魁,她一定是被人栽赃构陷难以自证清白,哀家建议不如将秦舒作为使臣,派遣至百越戴罪立功。”
月深瞬间瞪了跪在地上的元琰一眼,随后面露难色:“被人栽赃陷害只是秦舒为了脱罪的说辞,她在醉心楼的所作所为全都有那么多人都看见了,让她做使臣恐怕难以平民愤。”
秦倾勾唇一笑,笑容轻慢略带低讽:“秦舒可是高官嫡女国之重臣,一举一动都牵扯江山社稷,那人不过是个青楼妓子,死了就死了。”
月深面色一僵,不为他贬低轻贱花魁,只为他那句‘牵扯江山社稷’,这江山早就成了秦氏的江山,她如何容得下这帮狼子野心之辈。
“既然如此就依父后之言。”她咬着牙隐忍着说,看着元琰的眼神如冰刃一样狠狠剜着她的肉。
秦倾合上手中的乌骨描金扇,扇尖在手心轻敲,视线终于幽幽落在元琰身上:“四书五经都是圣人之言,元大人教的倒也没错,陛下作为天子应该好好学习圣人先贤,为臣民做好表率。”
他对玉叶使了个眼色,玉叶眼疾手快立马上前将元琰搀扶起。
元琰在地上跪的太久,站起来时膝盖不稳险些栽倒在地。
秦倾握着扇骨的手一紧:“小心!”
玉叶忙搂着她的腰身将她扶稳。
“多谢。”元琰对着玉叶柔声说道。
玉叶放开手退回秦倾身边,秀气的脸上红了一片。
月深看着秦倾刚才的反应笑容一冷:“父后倒是对元大人青睐有加。”
秦倾漫不经心的笑着,唇角微微扬起:“哀家自然想为陛下爱惜人才。”
“爱惜人才?”月深语气低沉不明。
“哀家认为元大人才学品性一流,做侍讲学士实在委屈,不如将她升为翰林学士如何?”他慢悠悠的说。
翰林学士,正五品官职。
与之前翰林供奉不同,翰林学士负责起草皇帝起草诏书,虽然现在大权基本在内阁手中,但比起之前没有实权的侍讲学士,翰林学士这个位置,不止帮她升了官职,还相当于把权力送到了她的手里。
“臣才疏学浅,不能担此重任。”元琰说道,她明白秦倾这是在投桃报李,但她就职才不过几天功夫,就官升一级。
她并不想让自己升的这么快,在官场里过快跃迁只会让人眼红。
月深一笑,就差没把轻蔑两字写在脸上:“既然父后推荐你,那就让你做翰林学士。”
“元大人不必自谦,这位子唯独你才能做。”
秦倾看着面前清冷孤绝的元琰,原本他有意现在就将拉入自己的阵营,但毕竟现在她的态度没有明确,他才让她继续留在翰林院,放在月深的手里。
月深现在的态度摆明了已经对她深恶痛绝,只有月深继续刁难她,元琰才越会坚定的倒向秦氏。
寒门学子元琰,为官几日就官升一级,正五品是多少在政坛里的老油条想求都求不到的官衔,如此年轻有为,日后前途更是不可限量,一些人闻着味道就开始巴结逢迎她,给她送礼都被她一一拒绝。
更有一个不知名的疯子,往她家里塞了一向黄金,却连个署名都没有留下,让她想退都找不到人退。
趁着草拟诏书的机会,元琰跟月深提起了这件事。
月深并不在意地说:“她们给你你就收着。”
“臣不敢。”月深清淡又熟稔的语气让元琰差点笔锋不稳,一国君主竟然鼓励官员贪污?
眼下玉致并不在御书房,他被月深借口支走,没了这个眼线月深说话也不再顾忌。
“如今的大启贪污腐败横行,官场黑暗民不聊生,他们送你的钱财哪个不是贪来的,与其把这些钱给她们挥霍,倒不如给你。”月深说这话时语气真挚,明润的眼眸黑亮无比:“你靠着朝廷那点俸禄如何能在京城维持官员体面,这些钱你就收着。”
元琰依然不愿意,微带执拗的眼神如一池寒水清润透彻。
月深一笑,元琰越是这样清高,她心里越是喜欢。
自古以来没有哪个君王不喜欢一心为主又两袖清风的臣子,她的拒绝在月深眼里,不是忤逆君恩,而是冬日纷纷絮雪下误落凡尘的清流高士,是辅佐她帝王命格的贵人。
既然是下凡的贵人,哪能委屈她过着清贫的生活。
月深语气略带强硬,秀气稚嫩的脸上也是不容拒绝:“这是朕的命令。”
元琰为小皇帝的稚气感到无奈,自古以来哪有奉旨贪污的?但月深既然都这么说了她也不能再忤逆她。
当污浊成了常态,清白就成了原罪。她想要在仕途中走得长远,根本不能保持彻底的清白,需要和朝廷各党各派人士虚与委蛇。
最后元琰折中道:“礼臣可以收,但这些本就是帝国的财产,臣日后一定如数归还。”
月深眼中怔了一下,随后大笑,这是她这十几年来第一次如此开怀的笑。
她本是皇宫里不受宠的皇女,生父出身又低微,处处仰他人鼻息。夺嫡之战后,秦家利用她做傀儡把持朝政,她就是个任人宰割的鱼肉。
唯独元琰,是真心实意的尊重她。
从御书房出来,元琰准备慢步走回翰林院,迎面一队人马浩浩荡荡的走来,锦衣重工的华服,腰佩绣春刀,身后抬着一顶轿子,轿子的幕帘厚重密不透风,乌压压一队人马走过宫门如黑云压境,气势逼人。
元琰自觉的退到墙根,准备避让这些锦衣卫。
为首的长安倒是眼尖的看见了她,连忙命令停下,小跑到轿子前说了些什么。
厚重的幕帘被一双素白修长的手撩开,露出一张绝美而苍白的脸。
他快步走到元琰面前,行了一个大礼:“见过元大人。”
元琰受宠若惊:“殿下太折煞微臣了。”
她看着月冠仪身上的官袍,他近来似乎很忙,身形比前几日消瘦了许多,手上仍然缠着纱布。
“殿下手上的伤恢复的怎么样了?”她问道。
月冠仪头掩地极低,被元琰问起的手不由自主的攥紧:“好些了。”
他回答的话干巴巴的,没有半点生气,三个字完毕,空气一时凝滞。
元琰觉得有些尴尬,但月冠仪没有半点要走的意思,她不得不开始没话找话:“殿下为大启操劳实在辛苦,瘦了许多,您一定要多保养身子。”
月冠仪的头埋得更低,发冠的珍珠微微晃动隐藏着他此时激动难忍的心情。
她在关心他,她在留意他。纷杂的心头因为元琰一句客套的关怀涌出一份热乎乎甜滋滋的暖意。
他微不可查的嗯了一声,生怕声音稍微一大就泄露了自己激动不已的情绪。
自从与元琰重逢,他就竭力掩饰着自己那肮脏的心思,可那根本就不可能,多年的爱慕藏在心里,就算嘴上不说,一举一动哪怕是一个手指,一个眼神都能将他的爱意泄露出去。
他更不敢对着元琰多说一句话,就怕那寸轻贱的舌头说出什么不经脑子的话,冒犯了不涉纤尘的她。
他更怕被元琰发现自己藏着龌龊的心思,所以他都尽力与元琰保持距离,让自己远离她。
可每一次下定决心之后,只要稍微有她一丁点消息,他就会不由自主的主动靠近她,就像鱼本能的渴望水,离开了那一汪清澈的水,他就会窒息而死。
他是活在阴暗沟渠里的秽物,又不自量力的渴求着元琰这道明媚的光,他不奢求这道光为自己照亮,只要远远的看着光芒的余晖就好。
“那么微臣告退。”
月冠仪目送着元琰的背影走远,直到长安在他耳边微微提醒,他才恍然如一场长梦中清醒一般,失魂落魄地回了宫。
他从怀里掏出一方纯白的手帕,这正是那日元琰送给他的,他一直妥帖的放在心口,日日夜夜连睡觉都从不离身。
想她时,他就会拿出手帕嗅嗅上面残留的冷香,那一丝似有若无的冷香穿过他的五脏六腑,融入每一滴血液,为他编织出了一个荒唐的梦,恨不得溺死在其中。
“元琰、元娘、”他将头埋在手帕中压抑又带着宣泄似的低喊着他日思夜想的名字。
眸光不经意瞥见了妆台铜镜里映出自己的模样,消瘦苍白的脸,沉迷癫狂的表情恍若痴人,他冷汗骤起,铜镜打翻在地。
长安听到动静还以为出了什么事,连忙进来。
就看见平日里不动如山,处处沉稳的长皇子殿下发疯似地在妆台上翻找着什么东西。
“殿下您在找什么?长安帮您!”
“我的胭脂水粉呢?”月冠仪掐着他的手臂问。
胭脂水粉?
“殿下您忘了,自从回宫后您从未画过妆容。”
月冠仪自从民间寻回后,一直素面朝天,从来不用胭脂水粉,怎么突然想着找这玩意儿来了?
月冠仪绝望地捂着脸,镜子里那个人苍白消瘦,眼底一片青黑,惨白的如同鬼魅,自己这么丑陋的样子竟然被她看到,她一定被吓着了。
“殿下为大启操劳实在辛苦,瘦了许多,您一定要多保养身子。”
刚才元琰的话灌入他的大脑,让他连抽了自己两个耳光,他对自己下了狠手,脸上顿时红了一片。这样委婉的提醒都听不出来,还沾沾自喜以为她是在关心自己。
第 70 章 竹子妖精
下值回家,满院饭菜香气,在皇宫中的所有烦闷瞬间一扫而空。
元蕖霜看到她回来立刻端上一碰清水给她净手。
元蕖霜自13岁时投奔她家,因为全家遭遇不测,自己又是个哑巴,在她家一直谨小慎微,唯恐哪里做的不好被元家赶出去。
后来元家家道中落,家仆散尽。长安着实吓得不轻,疯了疯了真是疯了。
他忙拉住月冠仪的手:“殿下您这是做什么?”
“去给我把京城最好的胭脂水粉都买来,快!快!”月冠仪怒喝道。
元琰要读书考取功名,元蕖霜就自然而然的干起了男眷的活,打理家中大小内务,像个小丈夫似的体贴入微。
如今元琰皇榜高中,本想着雇几个仆人减轻他的操劳,但元蕖霜却死活不同意,她也只好作罢。
“哥哥你今天似乎兴致不高?”正吃着饭,元琰发现今天的元蕖霜和以往有些不一样,连饭都没有动一口。
元蕖霜放下筷子,摇摇头。
仔细想想,似乎从昨晚夜市回来之后,元蕖霜就不怎么跟她比划手语了,兴致冷淡的很。
“难道是昨晚那个女人吓到你了?”仔细想想似乎只有这一个原因。
元蕖霜抿了抿唇,比划道:“最近天气热起来,我没什么胃口,你别多想。”
“是吗?”元琰细眉一挑,倒也没再多问。
晚饭后,元琰在书房里点灯看书,元蕖霜就坐在旁边绣着手帕。
灯火摇曳的光芒在元琰的侧脸投下一片深邃的阴影,肤如凝霜玉脂,纤细的影子映在墙壁上随着她翻书的动作了晃动。
他坐在元琰身后,看着她单薄挺拔的背影,长发滑落身侧,露出颈后雪白润泽的肌肤。
晚风顺着窗户吹进,晃了元蕖霜的眼,他仓皇的低下头,看着墙壁上微微晃动的影子,温热的暖风吹得他头昏脑涨,让他指尖忍不住动了动,抚上了墙上他朝思暮想的轮廓。
他指尖细细的描绘着她的身形,想象着元琰身上柔软的体温,似乎冰冷的墙壁都变得有了温度。
她不盈一握的腰身、圆润的肩头、轻柔的长发,他的指尖就像是被什么东西蛊惑了一样,沿着墙壁的纹路缓缓上移,就在即将触碰到她的脸时,元琰捶了捶泛酸的肩膀,影子像平静的湖水里砸进一块石头,泛起层层涟漪。
元蕖霜如梦初醒快步回到自己的房间,拿起尖细的绣针,针尖狠狠扎进自己的手心,猩红的鲜血顺着血窟窿渗出,密密麻麻的疼痛终于让他恢复了一丝理智。
第二次来到御书房门前,元琰在门外踌躇着,昨天自己惹了小皇帝不快,却不知为什么没有对自己发火,今天再去讲课可就不一定了。
她可不想像王大人一样,脑袋上被人开个瓢。
“元大人!”知道是元琰讲学的时间,侍人玉叶早就眼巴巴的盼着元琰来了,看到她一直在外踌躇不进,玉叶干脆自己出去迎她。
“元大人为何不进去?陛下已经等你多时了。”玉叶眉眼弯弯,眼波儿媚的很。
玉叶是小皇帝的贴身侍人,相当于上辈子跟在皇帝身边的大太监,消息灵通在宫里很有权利,只因这是女尊国,所以玉叶不用净身。
元琰向他微微行礼:“敢问玉叶侍人,陛下今日心情可好?”
“元大人您可折煞婢子了。”玉叶娇笑着扶起元琰,眼波妩媚流转:“陛下今日心情不错,您不用担心,快随我进去吧。”
元琰跟着他进了御书房,小皇帝端正的坐在桌前,看见她来眼睛一亮,随后又很快隐去。
“今天讲什么?”她正了正身子,故意沉声压着自己的娃娃音好显得自己的话有威慑力一点。
玉叶在一旁给她们添茶倒水,一边也作为太后秦倾的耳目监视两人。
“回陛下,今日讲《尚书·蔡仲之命》。”她摊开书本放在月深面前,修长白皙的手指指着里面的一行已经提前批注好的文字。
“皇天无亲,惟德是辅。民心无常,惟惠之怀。”月深小声念道。
“陛下可知这是何意?”
月深摇头:“不知。”
“这句话是讲,上天对人没有亲疏远近之分,只要品德高尚的就辅佐他;民心并不永远属于一个君主,只有对自己有恩惠的,民心才会归附于她。”
月深面露不屑:“我还以为你跟其他学士不一样,原来讲的也是这些老掉牙的东西。”
玉叶一边添茶一边替元琰解释:“尚书是四书五经之一,陛下是天子,定然是要学的。”
“放肆,朕问你话了吗?”月深拿起刚添好的热茶泼在玉叶脸上,咬牙恨道。
玉叶噗通一声跪下:“奴婢知错,请陛下恕罪。”
月深钳起他的下巴,那张清秀的脸蛋被茶水浇透,她恶趣味的在他脸上狠狠抹了一把,妆容铅粉花了一脸,狼狈至极。
娃娃脸的少女冷冷一笑,松开手:“看看你现在的样子,还不滚下去收拾!”
玉叶捂着脸羞愧的离开了。
原来什么心情不错都是假的,小皇帝只能忍着等她过来发泄而已。
玉叶一走,下一个针对的就该是她了,元琰很是识时务的跪下:“请陛下恕罪。”
“谁让你跪下的!”小皇帝怔了一下,连忙抓扎她的手腕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
君心难测,元琰越来越搞不明白小皇帝了。
“陛下若是不喜欢《尚书》,臣以后便不再讲了。”她虽然被月深拉起,但仍躬着身子,恭顺无比。
她泼墨般的长发垂落身前,发梢落在月深的手心里,轻柔的发丝在月深的手里像一片轻盈的鹅毛,弄得她手心酥麻发痒。
小皇帝脸蓦地一红:“朕没说你不好。”
元琰怔愣了一下。
“朕只是故意支开玉叶”她支吾道:“你昨日的话我都明白了,是朕误会你了。朕可以补偿你,朕可以赏你,你想要什么?钱财还是良田朕都可以赏给你。”
元琰看着她婴儿肥的脸微微涨红,原来小皇帝还是单纯的很。
“臣不需要赏赐,为君效力本就是臣子的本分,况且你现在赏赐臣,更会让太后起疑。”
月深紧抿着唇:“你说的也有道理,是朕没有考虑清楚。”
元琰微微一笑,单膝跪在她的身侧,清澈的眼眸里笑意温和:“臣斗胆再教陛下一句话,君子藏器于身,待时而动。”
月深看着她醉满温柔的笑眼里全是自己的倒影,手指不由得紧紧攥着,和她的长发纠缠在一起。
她庆幸自己当初科举忤逆秦倾,硬将元琰的名次提上三甲,这是她这十余年来做的最正确的决定。
玉叶一路捂着脸跑着出去,想打水洗脸,正好撞见秦倾一行人。
“玉叶你怎么会弄成这幅样子?”玉致看着玉叶那张花的惨不忍睹的脸吃惊道。
玉叶一把跪在秦倾面前,哭的梨花带雨:“太后请您一定要为奴婢做主啊。”
他一边哭一边把御书房里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末了还不忘添油加醋两句:“陛下明知我是您的人,却还这样对待奴婢,以后怕是连太后您都不放在眼里了。”
玉叶的话没有再他心里激起半点波澜。
他只淡淡问道:“这么说来,现在御书房只有陛下和元大人了?”
玉叶一边抽噎,一边答:“是。”
秦倾眼眸微动,轻理了理墨色大氅缓声道:“既如此哀家也想过去瞧瞧。”
一行人浩浩汤汤而来,秦倾挥退了传呼的侍者,不等宣召直接推门而入。
他一进去就见元琰跪在冰凉的地上,挽起的长发微微凌乱,书本被撕碎散落一地,纤弱瘦削的背却挺得笔直,像一支翠竹苍劲而坚韧。
小皇帝月深坐在高位之上紧盯着她,面色阴沉发冷。
见到秦倾突然进来,她有些惊讶:“父后怎么来了?”
秦倾缓步而来,腰间束着的银腰带在步履间发着幽幽冷光,他随意地斜坐在月深旁边的黄花梨椅子上,慵懒地支着下巴,唇边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元大人何事跪在地上?”
月深嗤了一声:“堂堂探花,不过也是个迂腐酸臭的文人罢了,朕不喜欢听她讲课正要罚她。”
秦倾的目光柔柔的落在元琰身上,精致的面容清丽绝伦,微微散落的领口露出一丝白皙无暇的锁骨,与初见时她眼中的明媚不同,此时的她眼眸低垂,淡眉颦蹙,两颊边垂落的鬓发更增添了她一丝纤弱失落的气质。
可想而知,昨天元琰替秦舒开脱的那番话,对她的影响有多大。
但这显然不遂月深的意,今天她的态度摆明了就是想整元琰。
可秦倾却并不想让月深满意。
他正为如何解决秦舒的事情发愁,元琰的建议正好可以解决他此时的困境,将秦舒从杀人案的泥潭里抽出来。
面前的女子,纵使跪在自己脚下眼中仍坚韧清绝,如置身于漫天风雪间令人不敢直视。
要不是碍于月深在这里,他真想亲身上前将她扶起,好生拉拢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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