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娘今夜若是无事,不如我们一道去快活快活?”姜姒发梢的金步摇明明晃晃,眼中的笑意不言而喻。
元琰牵着缰绳的手一紧:“我就不去凑这个热闹了。”
姜姒慢悠悠道:“元娘竟然对小郎君都不感兴趣?莫不是家中藏着美娇郎”
“什么美娇郎,家中只有我和表哥罢了,我担心他一个男儿家,独自一人不安全。”
秦舒打马而来,不耐烦道:“姜姒,你同她浪费时间作甚,她爱来不爱。”
姜姒沉眸,勾了勾嘴角:“也罢,那我就不为难你了,改日再请你吃酒。”
两人策马离去,元琰骑着马慢悠悠回到京城租住的小院里。
元琰本是江南富商之女,后来家道中落父母郁郁而终,留下她和堂兄相依为命,幸好家中还有存有一些银票够他们生活读书。
虽然她现在已经是从五品官员,但京城房价不菲,以她的俸禄根本买不起宅子,只能勉强租了个小院子。
她前脚刚迈进一门,就闻到好闻的饭菜香。
“哥,在做什么好吃的?”她进了厨房,烟火气缭绕勾勒出一个深色纤细的人影,柔和的侧脸在氤氲的烟火中更加和顺温雅。
元蕖霜看到她进了厨房,赶紧放下手里的东西把她赶了出去,袖长的指节比划着动作。
他在说:君子远庖厨。
她的表哥,幼年因家逢大乱投奔元家,当时元家家境殷实,就将他收养了。
听说他的嗓子如黄莺一般,只可惜因童年刺激失了声,再也不会说话。
元琰笑了笑:“你总不让我进厨房,你每天操劳家务,我也想帮帮你啊。”
元蕖霜摇摇头,把饭菜摆上桌,能伺候元琰,是他的福分。
用过晚膳,元琰拉着元蕖霜去逛夜市,古时候的夜市已经热闹非凡,月色灯光点亮了整个京城夜色,歌舞戏曲纸醉金迷,街边小贩叫卖着各种吃食和小玩意。
元琰给元蕖霜买了一大堆诸如甜蜜饯、时新果子、异色影花扇之类的小玩意儿。
两人东走西走,不止走到何处,便闻到奇异的香气。
元蕖霜一把拉住她,元琰抬头一看,原来他们竟然走到花柳巷来了,秦楼楚馆内丝竹淫-靡。
还有年老色衰的暗倌搭起小篷就在路边接客,叫的一声比一声放荡,声音甚至传到了他们这里。
元蕖霜脸皮薄,小倌们放浪的声音让他耳尖通红无比。
突然旁边的醉心楼里传来一声刺耳的尖叫声。
人群顿时围在醉心楼前,吓得花容失色的老鸨跌跌撞撞的跑了出来,惊慌失措的大喊:“杀人啦!杀人啦!”
元琰见势不对,赶紧拉着元蕖霜准备离开,一转身,就见一大队人马气势汹汹而来,将花柳街团团围住。
领队的女人横目一瞪:“从现在开始,任何人不得出入。”
元蕖霜一见到那女子便吓得不轻,攥着元琰的衣袖,半张脸几乎就埋在她的怀里。
元琰拍了拍他的背:“没事,别怕。”
慌乱的人群挤在一块,元蕖霜躲在她的怀里脊背发抖,突然醉心楼里传来动静,一个女人骂骂咧咧的被官兵压了出来:“你们好大的胆子!知不知道我是谁?竟然敢抓我!”
“老实点,你杀害花魁梦郎,证据确凿马上跟我去官府。”
元琰定睛一看,竟然是秦舒!
今日新科学子走马游街,有不少人都认识出了秦舒,不由得大喊:“是状元娘子!状元娘子杀人了!”
争议声一浪压着一浪,人群沸腾。
秦舒双目通红挣扎:“放开我,让我娘知道一定抄了你全家!”
“状元娘子好大的官威啊!”
低沉的声音威严中带着一丝阴寒,刚才还乱做一团的人群看到来人的面貌后顿时噤若寒蝉。
秦舒眼中带着血丝:“原来是你,你早就设计好来害我是不是?”
月冠仪面容冰冷如皑皑雪山,连眸子里也透着慑人的阴冷:“状元娘子杀人,这可是大事,将其收入昭狱交,由陛下定夺。”
秦舒一听昭狱,嘶吼道:“我没杀人!月冠仪你敢压我进昭狱,我娘一定不会放过你的。”
月冠仪冷眸一抬,阴恻恻的眼神仿佛与他官服上绣着的凶兽融为一体。
秦舒瞬间如坠冰窟,浑身血液冰冷倒灌。
“还不把犯人压下去!”一旁的副手长安喝到。
秦舒心有不甘,奋力挣脱开钳制着她的官兵冲到月冠仪面前,目眦欲裂指甲深深嵌进肉里:“你这个贱男人,你有现在的地位还不是巴结我娘给的,你敢抓我,我娘一定让你身败名裂!”
“放肆!”长安一脚将她踢倒在地。
她嵌进月冠仪掌心血肉的指甲划出一道淋漓的血痕。
众人齐力把秦舒拷住,穿过围观的人群压回昭狱。
“回去!”月冠仪盯着被划伤的手,长袖一甩跃上马车。翻开的皮肉渗出鲜血,被秦舒碰触过得地方令他恶心至极。
“殿下”长安忽道。
“还有什么事?”月冠仪沉声低斥,寒眸幽深阴冷。
“元大人在这里。”长安目有所指。
“元——”
满朝文武没有一个姓元的,唯独
月冠仪膝盖一颤,差点从马车上摔下来。
看着元琰怀中搂着一个男子跟嘈杂的人群挤在一起,不由得攥紧了衣袍:“还不快把元大人请进来,别让那些贱民冲撞了元大人。”
他跃下马车,脚步紧张的虚浮,手上的污血在官服上蹭了又蹭,生怕这些污秽的血迹脏了元琰的眼。
长安看着月冠仪紧张不已的样子,明白这位‘探花娘子’绝对是殿下心中特殊的存在。
他赶紧跟在月冠仪身边,此时的马勤还没有发现月冠仪越来越阴沉的眼神。
长安怒喝道:“你这个不长眼的莽妇,连天子侍讲元大人也敢拦着!”
马勤一回头,被月冠仪阴辣的眼神吓了一跳,本能跪在地上磕头:“下官无知,求殿下恕罪!”
月冠仪连半个眼神都没有给马勤,目光紧紧的锁在元琰身上,他默默走到她面前就要做揖礼:“属下无知,惊扰了您,请您恕罪。”
元琰吓了一跳,连忙扶着他的手腕,肌肤接触的一瞬间元琰仿佛有一种握着冰块的错觉。
他的手很凉,骨头很轻,似乎一碰就会被捏碎,让她不得不小心翼翼。
“殿下严重了,您是千金之躯,怎可跟下官行礼。”
且不说月冠仪身份尊贵无比,男女有别,元琰轻扶了一下后就飞快的收回手,却不知月冠仪紧绷着的手腕在她松开后,像被烫了滚水般颤了颤。
元琰疏淡的语气让他本就薄弱的脸色白了一个度,刚才他缉拿秦舒时,那般毒辣狠厉的眼色一定都被元琰看在眼里。
什么长皇子、锦衣卫指挥使,在元琰面前月冠仪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男人,唯一的奢求就是取悦她。
可一个男人整日在外抛头露面,还如阴狠恶鬼一样,是个女子就会避之不及。
元琰一定也是这样看他的。
一想到元琰打心里厌恶自己,他便觉得心头被刀剑乱绞鲜血淋漓,连站立的力气都要被抽离。
元琰眼睁睁看着月冠仪苍白的脸色更加虚弱,低垂的长睫微微的颤抖着,似乎有些怕她、又似乎在强忍着什么。
她眼尖的发现月冠仪紧攥着袖口的手渗出一丝血色,鲜血一滴一滴落在地上。
他应该就是在忍这个吧。
元琰从袖中掏出一方手绢,递给他:“殿下被秦舒所伤,还是先将伤口包扎一下吧。”
纯白不染纤尘的白色手绢绣着一朵幽冷的兰花,盛开在他的眼眸中,他顿时怔愣在原地,一张清冷孤绝的面容第一次露出这样无措的表情。
他的手紧了又紧,胸腔心跳如战雷狂鼓,几乎让他喘不过气来:“这是给我的?”
元琰轻抿一笑:“当然。”
月冠仪脑中一眩,犹如万千烟花绽放开来,耳尖红得几欲滴血,要不是夜色遮掩谁也想不到人见人怕的长皇子,也有如此羞怯男儿郎的一面。
他犹豫着伸出手,那一方白娟在那人白皙如玉的手中,千家灯火照在她的手腕上,如一块暖玉散着清冷的光辉,如仙子一般,光是被他看着都是一种亵渎。
元琰看他犹犹豫豫,干脆直接把手绢放在他的手里,两人指尖紧紧隔着半指的距离。
柔软的娟丝轻飘飘的落在他的掌心,月冠仪眼眸骤缩,拿着手绢的手此刻木讷的像被冰块冻住一样,血液冰冷,连动都不敢动。
幸好!
幸好没有伸出被划伤的手,自己肮脏的血液没有玷污到元琰的手绢。
“殿下为国操劳,请务必保重身体,下官先告辞了。”说完元琰带着元蕖霜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月冠仪看着静静躺在手心的白娟,清淡的幽兰带着她身上清淡的香味,一点一点传入他的鼻尖。
月冠仪呼吸沉重,这些香味醉的他心跳几乎停止。
他宝贝似的将手绢折叠好,放进自己的怀里离心口最近的位置,让自己的每一次心跳都能感受到元琰的温暖,光是想想都令他振奋不已。
第 72 章 相拥而眠
元琰拉着元蕖霜回到家中,想起白天姜姒邀请她进勾栏院快活的场景,庆幸自己当时没有答应,这才逃过一劫。
秦家嫡女杀死花魁,对于权势滔天又有太后坐镇的秦家来说小事一桩。
可就是这件小事,今天就闹得满城皆知,还出动了锦衣卫,可见事情并不简单,是有心人一定要折掉秦舒。
秦家如果想帮秦舒洗脱罪名,一定会找一个替罪羊。
可和秦舒一起在醉心楼的是滇王之女,这也是一尊大佛,绝对动不得,自然不能栽赃嫁祸在姜姒头上。
但如果元琰当时和她们一同前往,现在被押进昭狱的,恐怕就是她自己了。
元琰灌了一肚凉茶,仍心有余悸,朝廷党争波诡云谲,稍有不慎就会万劫不复,她今后要更加小心谨慎才行。
月冠仪坐着马车昏昏沉沉的回到宫中,月缺云淡,宫灯亮起。
“殿下,早些歇息吧。”长安给他包扎好伤口说道。
月冠仪捧着元琰的手绢,眼中慑人的阴霾在这一刻悉数散去,痴恋着盯着它。
再看看桌边上等的白玉瓷瓶里养着的杏花枝,养分耗尽萎靡的开着,杏花花瓣落满了桌台,枯枝凋零。
长安满脸震惊地看着月冠仪将枯枝如珠如宝地捧在手中,虔诚的眼神夹杂着他作为凡人的私欲,供奉着他心中的神明。
长安总算明白了,只要和元琰有关的,就算只是死物,在长皇子眼里,那也是珍贵无比的宝贝,眼珠子一样的存在。
以后遇到元琰,一定要谨言慎行,千万不能得罪她。
翌日早朝,状元娘子杀人一案成了百官争议的焦点。
以秦家为首的党人替秦舒百般开脱,不顾民间群情激愤,甚至有想将其无罪释放的意思。
清流势弱,不敢与秦家正面交锋,只得连连退让,这样一来更助长了秦家的气焰。
“这群无能鼠辈!”御书房内,月深拍桌怒喝。
当元琰来到御书房准备为皇帝侍讲时,正碰上被侍人玉叶搀扶着,捂着额头出来的侍读王大人,血迹顺着她的指缝流出。
“王大人,您这是怎么了?”元琰关切问道。
王大人拉着她的手:“圣上正在气头上,您多保重!”
气头上?不用想也知道是因为秦舒的事情。
她推门进入,小皇帝穿着朝服跌坐在台阶上,周围空无一人,偌大的御书房静得可怕。
元琰大着胆子扶着她的手,柔声道:“地上凉,陛下小心身子。”
“元琰?”月深缓缓抬头,才发了一通火,她的发钗滑落,发丝垂落在脸颊边。
“臣扶您起来。”她低着头,柔顺的长发从肩头滑落,清淡的香味在她身边萦绕。
月深借着她的力气缓缓起身,目光有些微妙。
要是刚出去的玉叶看到一定会大吃一惊。
月深有重度洁癖,最厌恶和别人有肢体接触,就连长期侍奉的贴身侍人想要近身也需要重头到位清洗一遍,还要用香薰上一个时辰。
就算是做到这份上,月深还是十分嫌弃。
没想到初来乍到的元琰,非但没有激起月深的反感,反而还可以自然的接触她,着实令人吃惊。
月深做回椅子上,抚着刚才被元琰触碰过的手腕,看着她此时毕恭毕敬地侍奉在自己身旁,温和娴静的眉眼如一方沉静的湖水,抚平了她心中的燥郁。
天子侍讲就是为帝王讲解四书五经,元琰摊开易经,准备进行自己的本职工作。
月深压下她手中的书,指节相抵,她问道:“元卿,你可知最近朝中发生的大事?”
“陛下说的可是状元秦舒的事?”
“如今秦家主张放了秦舒,可百姓群情激愤要一命抵一命,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如果不给百姓一个交代,朕有何脸面当这个皇帝!你说朕应该怎么办?”
这是一个无解的问题,不应该由她一个翰林院学士出主意,月深这样问就是在试探她的态度,试探眼前这个人是否是忠心与她。
书房陷入一片寂静,元琰沉默了半晌,缓缓道:“臣觉得可以放了秦舒。”
“放了秦舒?”月深眼眸一眯,露出一丝危险的冷意。
“秦舒是秦阁老之女,身份显贵自然不能与花魁之命相比,若想平息百姓之怒,可以将其发配至百越国,正好滇王大败百越,可以让秦舒去百越接收受降仪式,到那时秦舒回朝便是大功臣,便能将功抵过。”
月深嘴边勾着一丝冷笑:“好一个将功抵过。”
这就是她千方百计留下来的学子!本以为是个清流直臣,结果早就已经倒向秦家。
月深脸色阴沉,怒气上涌就要发怒,可看见元琰低眉顺眼的样子,那股火气便怎么也发泄不到她身上。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眸中黑云滚滚,语气带着一丝疲惫和失望。
“退下吧!”
元琰欲言又止。
宫中耳目众多,皇帝权力被架空,自己又只是个没有实权的小官,这时候跟秦家过不去就是找死。
她知道月深急于拔除这只帝国蛀虫,可小皇帝终究还是太心急了。
元琰退出书房,没走多久就听到御书房内传出砸东西的声音。
她默默摇头,她言尽于此,希望小皇帝能明白她话中的含义。
“元琰真是这么说的?”
清宁宫内,秦倾斜倚在软塌上,一身墨色玄衣衬地他肤白如雪,领口微微敞着不经意间露出精致的锁骨。
侍人玉致恭敬答道:“回太后,玉叶在书房外听得清清楚楚,元大人就是这样说的,为此陛下还动了怒。”
秦倾唇角一勾:“陛下以为随便提拔一个人才就能为她所用,真是天真,不过这个元琰倒是个识时务的人。”
玉致抿唇一笑:“元娘子聪慧过人,怎会不知谁才是真正的靠山,她定是站在太后您这边的。”
秦倾眼眸淡淡一瞥:“怎么,你对她感兴趣?”
“奴婢不敢,只是今日宫人们都在传翰林院新来的元娘子俊美无比,对下人也格外温柔,奴婢这才”
说着说着,玉致的脸上泛起一层薄红。
秦倾回想着琼林宴上的清雅女子,一举一动皆是风雅,至今仍让他惊艳无比,他淡眸轻敛掩下眼底的情绪说道:“元琰的姿容确实举世无双,你们这些婢子眼珠子都收敛些,别如狼似虎的盯着人家看。”
他知道宫中男子皆寂寞,玉致玉叶年纪又小,正是少年怀春的时节,倾慕元琰也正常。
但天下女子皆薄幸,尤其是元琰这种名声在外的绝色女子,身边的蓝颜知己更是少不了,要是把心交给她,日后定会被她伤透了心。
玉致羞赧的低下头:“奴婢知道,奴婢只是觉得既然元娘子有心接近我们,我们也应该投桃报李。”
秦倾微微颔首:“这是自然。”
他早就有心拉拢元琰,如今元琰有意示好,他绝不会浪费这个时机。
秦舒被秦家惯坏了,是个十足的草包,没有半点用处不说,还惹出了这么大的篓子。
姜姒又是滇王安插在京城的势力,处处与秦家作对。
他也急需一个帮手为自己出谋划策,科举试卷上,元琰的政论才学皆是一流,要是她能为自己所用,他也愿意帮她扶摇直上。
锦衣卫昭狱,乌云密布,凄厉的惨叫笼罩在一层见不得光的阴影之下。
秦舒被关押在牢房内,看着旁边的犯人被活生生剥皮拆骨,吓得脸色苍白。
月冠仪狭长的眼眸缓缓眯起,温和的笑意近乎危险:“状元娘子,休息的可好?”
秦舒已经没有刚被关进来的傲气全然不见,瑟缩在墙角求饶:“长皇子,我真的没有杀人,我是被人陷害的,你让我见见我娘,我娘一定会保我出去的。”
月冠仪轻蔑的勾了勾嘴角,还没动手就吓得不轻,秦家真的后继无人了。
眼下他当然不会对秦舒怎么样,只不过做做样子给秦家看罢了。
长安走进牢房,在他耳边附声道:“殿下,陛下在御书房发了好大一通火。”
月冠仪态度冷淡:“不过是火气大了些,你等不必在意。”
长安顿了顿,小声说道:“探子来报说,陛下发火是因为元大人。”
元琰?
月冠仪眼眸瞬间一紧:“走!”
御书房内书本零落散落一地,月冠仪佯装恭敬的跪在月深面前:“见过陛下。”
“何事?”月深冷目扫在他身上,他们是亲兄妹,月冠仪又有秦家血统,她和他关系也比常人亲近一些。
这次秦舒被捕,也是她授意月冠仪所做。
“听闻您在御书房大发雷霆?”
月深紧抿了唇:“还不是那个元琰,吃里扒外向着秦家,竟然建议我将秦舒派去百越,将功补过。”
月冠仪狭长的眼眸微微蹙起:“陛下,臣以为元琰此计甚妙。”
月深皱起眉头:“什么意思?”
“派秦舒去百越只是安抚秦家,去百越的路上必然要进过滇王之境,滇境瘴气毒虫遍布,凶险万分,就算路上出了什么事也与朝廷无关,反而会挑起秦家与滇王的矛盾,乃绝妙的一石二鸟之计。”月冠仪缓缓解释道。
月深茅塞顿开,嘴角勾勒出笑颜。
片刻后她淡眉微蹙,回想着元琰临走时欲言又止的模样,语气稚嫩的喃喃道:“这么说来是朕误会她了。”
她默默的捂着手腕,刚才被元琰触碰过的地方似乎在隐隐发烫,她的睫毛愧疚般的颤了颤,心道:元琰,以后朕一定好好补偿你。
第 73 章 献马邀宠
长安慌慌张张的跑出宫,他还从来没有见过月冠仪发这么大的火。
元大人升值,他隐藏姓名送了一箱黄金。
元大人下值,他绕路也要装作偶遇,贪恋半刻的客套寒暄。
只要跟元大人沾上边,那个集阴辣狠厉心机于一身的活阎王就变了,变得跟寻常娇柔男子无异,患得患失满心满眼都是她,恨不得把心都剥开给她。
长安一边跑,一边叹息。
陷入爱情的男人呐!
他出宫门时,正好是官员下值的时辰,三五成群的走出去。
他打眼望去,明明都是一群身着差不多官袍的女人,但长安一眼就找到了元琰,就算不看她的容貌,仅凭身形她也实在扎眼的紧,像一只清高的鹤,肤白纤长安静独立。
也不怪长皇子殿下倾心于她。
他从她身边经过,看见已是吏部侍郎的姜姒向她走近:“元娘好久不见,我们不如出去喝一杯?”
元琰浅淡一笑:“下次吧,家兄还在等我。”
秦舒遭难的事情还未过去,她对姜姒仍心有余悸,也不知秦舒的事情究竟跟她有没有关系,还有那苦命的花魁究竟被谁所杀。
姜姒拉着她的官袍:“你我可是同期,上次聚酒被你借口跑了,这次你可不能再推辞。”
生怕元琰拒绝,她要补充道:“你放心,我知你洁身自好,我们不去小倌馆,我们就在普通画舫游湖饮茶可好?”
眼看推脱不过,元琰也没办法再拒绝,只得答应。
“那我们就说定了,正好明日休沐,我们明月湖画舫上见。”姜姒当即定下时间。
长安默默将一些记在心下,买了最上等的胭脂水粉带回宫里。
月冠仪坐在妆台前,对着重新送来的菱花镜涂抹淡粉,本就苍白的皮肤如同蒙上一层朦胧雾感。
细腻的珍珠粉在他淡青色的眼底均匀晕开,遮住了他眼底憔悴的青黑,清瘦的身形在他清淡的眼眸下美得清冷,如轻雪薄霜重现京城第一美人的风姿。
“怎么样?会不会很丑。”月冠仪问他。
长安无语,月冠仪要是丑,那他这样的男人怕就成了怪物了。
月冠仪的美貌是大启国公认的,就算不施粉黛也冠绝京城,哪怕连日操劳让他憔悴清减,也不能损伤他的容华风采。
“殿下容貌绝世无双,任何女人见了都会动心。”长安道。
“不会的、她不会的、”月冠仪看着镜中的自己喃喃道。
他只觉得镜中的自己哪里都不好,皮肤不够细腻,唇不够红,眼神不够媚,身段不够动人。
他愚笨,木讷,低贱,卑微,这样的自己怎么能得到她的喜欢。
长安实在不忍心看到自己的主子陷进无穷尽的自卑中,把明日元琰和姜姒相约的事情告诉了他。
“姜姒?”月冠仪顿时警觉。
果然一提其他人,从前那个杀伐果决的长皇子殿下又回来了。
“姜姒既不是秦氏一党,又不亲近皇权,无缘无故接近她做什么?一定有所图谋。”月冠仪神色紧张起来。
“你可知她们明日去哪儿?”
“明月湖。”
月冠仪眸中厉色:“吩咐下去,明日让锦衣卫乔装成百姓守在明月湖畔,姜姒有任何一举一动都要向我汇报。”
“是。”
明月湖畔碧波淼淼,垂柳幽风花影重重,一池春水风景美不胜收,吸引无数文人墨客来游湖赏玩。
一艘画舫停在湖边,精美华贵的装饰吸引了无数行人的目光。
“元娘!”姜姒站在画舫船头喊着元琰。
她依然是一身清淡素衣,墨发瀑布般垂在身后,清幽绝俗。
姜姒穿着一身立领常服从画舫走下。
“久等了。”元琰说道。
“不久不久,我也刚才。”姜姒将她领进画舫,船屋内装饰依旧精致。
船桨开始划动,周围的景色变化,明月湖上风景如一幅古典画卷徐徐展开。
“元娘对这画舫可还满意?”姜姒亲自为她倒茶说。
元琰摸不准她邀请的目的,迎合道:“画舫精美很好。”
茶香缓缓溢散开来,姜姒唇角微勾:“还有更好的。”
她拍了拍手,身后珠帘响动几个年轻貌美的小郎君从后面鱼贯而出,为首的是一位姿色容美,眼波儿极媚的少年。
“侍身蕊珠见过两位大人。”
“这是?”元琰没想到姜姒会搞这么一出,不由得有些紧张,似乎已经看到秦舒的下场在向自己招手。
姜姒不以为意的笑:“游湖岂能没有美人相伴,你放心这是个卖艺不卖身的小倌。”
“我不是那个意思,让他退下吧,我不喜歌舞。”元琰解释道。
姜姒叹了一声:“可惜了,我与这小倌承诺,要是能在你面前舞上一曲,就赏金十两,既然你不愿意那就算了,退下吧!”
蕊珠顿时跪在元琰面前,娇声哀求:“大人求您让蕊珠为你嫌舞吧,侍身家中贫寒还有一个年幼的妹妹,母亲说如果我要是再挣不到钱就把我还有弟弟们一起卖去勾栏,求您救救侍身吧!”
元琰明白自己这是被姜姒摆了一道,但她也实在狠不下心做这种‘逼良为娼’的事情,不过是跳个舞而已,之后她再向陛下解释就好。
“起来吧。”元琰虚扶了他一把。
蕊珠泪眼婆娑:“您是答应了吗?”
元琰点点头,蕊珠大喜,身后的几位小郎君便准备拿起乐器给他伴奏。
趁着这功夫,元琰问他:“蕊珠这名字听着媚俗,恐怕只是个艺名,你本名叫什么?”
蕊珠怯生生的点头:“大人说的不错,蕊珠是馆里爹爹起的,侍身本名招妹。”
元琰眼眸一怔:“你其他兄弟叫什么?”
“思妹、盼妹、来妹。”
她顿时说不出话来,姜姒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神情若有所思。
当所有乐器都准备好,蕊珠站在船头起势身姿优美灵动,稚嫩的脸上带着与他这个年龄不符的成熟与媚态。
声乐丝竹刚起,他正准备跳舞。
几个一身劲装的侍卫跃至船头,腰间挂着金灿灿的皇家令牌,赫然写着锦衣卫三个字。
姜姒笑眼一冷,缓缓走出船头,看着迎面驶来的画舫揖手行礼:“长皇子殿下,好巧!”
元琰跟着出去,只见月冠仪站在对面画舫之上迎风而立,他今日没有穿官服,一身白衣在清风中遗世独立,如浓墨一般的长发用白玉簪松松挽起,冷眸轻敛,少了一丝官场上的霸气厉色,多了一分氤氲仙气。
两船之间搭出一条路,月冠仪缓缓走来,看起来气势冷淡,但无人知他此刻内心有多煎熬难忍,他坐在画舫内,看着舞伶在船头笙歌曼舞对元琰极尽勾引之势。
那一刻他所有的矜持和考量都化为乌有,就是一个混不讲理的妒夫,不顾一切也要横插一脚。
“本宫今日游湖,远远听见丝竹管乐之声想一同观赏,姜世女、元大人可介意?”月冠仪声音清冷。
姜姒似笑非笑:“长皇子殿下大驾光临,在下荣幸之至。”
月冠仪低敛的眉目落在元琰身上,语气不自觉地柔了许多:“元大人呢?”
“自然不介意,殿下请上座!”
她巴不得月冠仪横插一手。
月冠仪施施然落座,蕊珠知道月冠仪的身份后吓得有些不知所措。
元琰知道月冠仪在民间的名声不好,柔声道:“继续吧,像平常练舞一样就好。”
蕊珠冲着元琰感激一笑,一旁的月冠仪面露冷色,细长锐利的眼眸戾气逼人,吓得蕊珠不敢再看元琰。
被打断的声乐缓缓奏起,声音悠扬婉转,蕊珠的舞姿精湛无双,柔中带韧,灵动逼人,饶是元琰上辈子在电视上见过不少舞蹈大师的节目,也不如蕊珠现场惊艳。
月冠仪看着元琰眼中流露出欣赏的神色,心中又酸又妒,嫉妒一个舞伶抢走了她的目光,又因为元琰不曾留意自己而委屈酸涩。
他多想告诉元琰,这舞他也会啊,他跳的比他好。
当年他流落青楼,被老鸨爹爹逼着学那些谄媚下贱的舞蹈,他的身姿比蕊珠软多了,跳起来一定比他好看。
这一刻他恨极了自己的身份,恨不得自己也是一个舞伶,在她面前用力所有的力气展示最美的舞姿邀宠,只求元琰多看他一眼。
一舞完毕,姜姒连连拍手:“真不愧是京城第一舞伶,殿下觉得如何?”
月冠仪双手紧紧攥着,薄冷的眼眸微眯傲慢道:“舞姿僵硬像块在水里泡涨了的木头,京城第一舞伶不过如此。”
姜姒楞了一下,眼中笑意莫名加深:“元大人觉得如何?”
月冠仪也紧张的等着元琰的回答,若是听到她口中一句称赞,他一定命人砍了那贱人的手脚。
元琰没有正面回答她,只是淡淡地说:“姜大人,该兑现承诺了。”
姜姒笑了笑:“自然。”
她打开一旁的小盒子,里面放着十锭金子:“拿着吧!”
蕊珠开心的接过金子:“多谢大人赏赐。”
他收起盒子准备退下,元琰忽然出声:“这钱不要都给你母亲,给你和你兄弟们留些,你们也是人,往后日子还长多为自己考虑。”
蕊珠抱着盒子的手臂一紧,带着一丝哭腔,跪在地上对着元琰恭恭敬敬地叩头:“谢大人教诲,侍身一定谨记于心,永生不忘。”
姜姒看元琰的眼神更加深邃。
画舫靠岸,元琰和月冠仪都下了船,锦衣卫乔装成的马妇拉着马车等候多时,月冠仪装作没看见,直接略过。
他贪恋着和元琰并肩行走在市井街头的感觉,像一对普通的夫妻。
他们之间好不容易有了独处的机会,他怎么狠得下心就这么走了,他恨不得自己走慢点再走慢点,让这条路直到天荒地老,永无尽头。
“殿下您该上车了。”元琰看着不远处等候的马车开口。
月冠仪怔忪地望向她。
元琰微微一笑:“锦衣卫的衣着可以变,但一身的好气度是变不了的。”
月冠仪眸光沉黯,终是连这一点微薄的奢侈也得不到。
他还要好多的话没跟她说,他换了她喜欢的素裳白衣,他施了薄妆,他比昨天漂亮,还有很多很多的话哽在他的心头,想要疯狂呼之欲出,又偏偏宣泄不得,不上不下卡在他心尖,堵得他心头发慌发疼脸色瞬白,仅剩着脑中最后一根理智的弦绷着。
“恭送殿下。”元琰在他身后缓缓行礼。
疏离冷静的语气让月冠仪顿时僵在原地,心中的酸胀无限蔓延,为什么一个舞伶都能得到她的温柔相待,却要对他如此疏远?
是因为舞伶卑微的出身吗?
他也可以啊,他也愿意永远匍匐在她脚下像条狗一样摇尾乞怜啊!
他脑子那根一直紧绷的弦霎时断裂,理智清醒混沌杂糅在一块,那一刻他什么都顾不得了。
“我跳的比他好。”
他声线颤抖着,低垂的眼眸看不清神色,睫毛却瑟瑟地抖动。
元琰一愣,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长安默默拉紧了缰绳,做个合格的聋子。
第 74 章 榻间亲昵
月冠仪看到元琰惊讶的眼神。
混沌闷热的脑子忽然像被一桶冰水从头浇下,昏聩的私妄如潮水般退去,刺骨的清醒袭来,他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究竟说了什么蠢话,竟然如此冒失的说出这种争宠似的话。
月冠仪觉得自己蠢笨至极,恨不得将嘴里那寸贱舌头扯出来剁成肉碎。
她一定觉得自己很恶心吧。
他如坠隆冬冰窟,周身冰冷,低着头不敢看元琰的眼神,双手死死攥着,缠着纱布的手慢慢渗出一丝刺眼的鲜血。
“殿下您的手、”元琰看着月冠仪手心渗出殷红的血液,就想一块上等白玉点缀了一道血色残晕。
长安连忙下马,解开月冠仪手上的纱布,好不容易结痂的伤口再次崩裂开,露出里面鲜红柔软的血肉,触目惊心。
“殿下您的伤口开裂,让长安给您重新包扎吧。”
月冠仪还沉浸在被元琰厌恶的梦魇中,对长安的话置若罔闻,脸色更是煞白。
看着血淋淋的伤口不断渗出鲜血,从手心一路蜿蜒流到指尖,再从指尖滴落,在地上形成血滩,引得周围的路人纷纷侧目。
不少人认出了他的身份,为了避免惹人注意,元琰在他耳边低声一句:“下官冒犯了。”
说罢直接拉着他进了马车,厚重的帘幕垂下,屏蔽了外界的一切视线。
长安也立马会意,驾车离开热闹的街市。
马车内摇摇晃晃,燃着上好的龙涎香,白色的烟雾缭绕密闭的空间之内,白衣如雪的他,长发垂落肩头,低垂的眼眸寞落。
元琰拿起矮桌上的纱布,默默替他包扎伤口。
月冠仪睫翼颤抖,猛地收回手,诚惶诚恐道:“我自己来就好,太劳烦元大人了。”
元琰叹了口气,看着血迹滴溅在他雪白的衣服上,如茫茫雪原中盛开一朵红梅。
“您自己怎么包扎?还是让下官来吧,难道殿下嫌弃下官?”
“怎么会、”月冠仪猛地摇头。
他怎么会嫌弃她。
元琰愿意碰自己,他高兴都还来不及,他只是怕这样卑微的自己脏了她的手。
他想远远地和元琰隔开,男子的污血不应该如高贵女子的眼里。
可是他偏偏又恬不知耻的生出一丝大胆的妄念,他也渴望元琰的垂怜啊!
“手伸出来。”她说。
月冠仪听话的伸出手,颤颤巍巍的眼眸小心翼翼的看着她。
一瞬间元琰觉得自己在训一只大型犬,明明气势凶神恶煞人见人怕,但在主人面前却温顺可欺,眼巴巴地只有主人。
她拂掉脑子里那些胡思乱想,拿起纱布认真的包扎伤口,一边包扎一边叮嘱:“殿下伤口很深,愈合本就不易,切记不能再反反复复撕裂伤口,知道么?”
月冠仪点点头,乖巧无比。
静谧的空间内只有她们两人,元琰满心满眼只有他,这份被重视的感觉让他如在云端,患得患失的心里也被这份幸福占满。
伤口包扎好后,元琰的手上也沾了些他手上的血。
他顿时自责无比,自己的污血脏了贵人的手,那双纤细净白的手有了污点,他恨不得跪在她面前,用口舌一点一点将那些脏污舔舐干净,又唯恐狂浪的自己惊到她。
他越靠近她,那份深入骨血的自卑就越深,仿佛刻进了骨子里。元琰是天边的月亮,而他就是个卑贱的虫子,他在月下压抑着绮念,那皎洁的月光离他就越遥远。
“大人,净净手吧!”月冠仪拿出一旁的湿帕子,毕恭毕敬递给她,举止语气不像皇子,倒向一个谦卑的侍人。
“多谢殿下。”元琰接过帕子,放在手中轻轻擦拭。
“我、我曾学过舞,他跳的不好。”他为刚才荒唐献媚般的言语解释道。
可有些话越解释就越缭乱,语言只能让他的表述更加苍白。
他的声音越来越轻,越来越惴惴不安,甚至想懊悔的扯着自己的头发,痛恨自己的愚蠢。
“舞伶野柳之姿,怎能与殿下金枝玉叶相提并论。”元琰淡淡一笑,轻柔的声音让他所有的忐忑都烟消云散。
月冠仪红透了脸,耳根红的几乎要滴出血来,像熟透了的红浆果,软乎乎的让她有想捏的欲望。
“殿下,别苑到了。”马车一停,长安的声音从外面传进。
元琰眼中瞬间清明,摒弃了所有的想法,纵使面前这个人看起来多软糯可欺,他也是当今长皇子,锦衣卫指挥使,手握重权心狠手辣的活阎王啊。
要是敢碰他,恐怕明天她的头颅就要高悬在城门上了。
元琰撩开帘幕,下了马车。
映入眼帘的就是一座气派雅致的别苑,别苑就在皇城根下,高墙大院内青竹掩映,清凉竹影从墙内延伸出来映出一道竹墙。
月冠仪跟在她身后,正准备下马车,元琰自然的伸出手想搀扶他。
月冠仪眼眸一颤,险些腿脚一软再次如那晚一般从马车上跌落,他紧扣着指节避开她的手下了马车。
搀人下马一贯是仆人才会做的事,他怎么能让元琰做这种事,她是他心头永远清冷皎洁的月光,即使尘埃落在她的脚边,他都恨不得跪在她的脚下拂去所有微尘。她是他心头的菩萨,而他愿做她身下的坐骑。
“既然殿下已经到府,那下官就不再叨扰,告辞!”元琰揖了揖手准备走。
“元大人请留步,既然已经到我府上不如进去坐坐?”月冠仪出声挽留,修长的手指握成拳状。
话音刚落,他就在心里暗骂自己不知满足,贪了又贪。他唾骂自己像饕餮一样永不满足,又贪婪地渴求着元琰时时刻刻和自己在一起。
元琰脚步停顿,瞧着他额上细密的汗珠打湿了额前的碎发,她有些疑惑,为什么这人看起来紧张地不行,还非要挽留自己。
虽然她也不明白自己究竟有什么可怕的,但他这样强行挽留难道不是自虐吗?
“殿下,男女有别,臣进您的雅苑似乎有些不妥。”她委婉的拒绝道。
月冠仪脸上薄红,强忍着高度紧绷的神经说:“只是谈公事而已,元大人不必在意那些世俗礼法。”
公事?
这个理由她倒是无法拒绝:“那好吧。”
月冠仪松了口气,像水中即将溺死的人终于得到了喘息之机。
他们一起进了别苑,不愧是皇族手笔,即使是一处别苑内里也别有洞天,在京城内移步造景,花影映墙,山水楼阁处处透着雅致闲逸,像把江南别苑整个搬了过来一样。
元琰坐在内庭紫檀木做的椅子上,偌大的庭内只有他们两人,长安则远远的守在庭外。
“大人请用茶。”月冠仪亲自给她倒了一杯茶,红着脸奉上。
元琰云里雾里的接过,看着茶杯里上下浮沉的茶叶问:“殿下找我究竟所为何事?”
月冠仪坐在她旁边的椅子上,或许是因为太紧张,整个人都只挨着椅子一点边缘正襟危坐,倒像个独自面对老师留堂的小学生。
“请您来是因为陛下。”
“陛下何事?”元琰顿时紧张道。
月冠仪见她如此紧张那个傀儡娃娃皇帝心中有些吃味,但仍装作镇定道:“您当初的提议让太后对您倍加留意,秦舒过几日就会发配至百越,太后如今对你很是看好定然想拉拢你做他的门生,陛下的意思是让您——”
“下官明白,臣谨记圣恩,定不会投靠太后,辜负陛下一番好意。”月冠仪一开口,她就明白小皇帝想说什么了。
她能理解,毕竟没有那个皇帝可以忍受吃里扒外的家伙。
“不!”月冠仪破天荒的打断了她的话:“那只是陛下的意思。”
元琰疑惑的看着他。
月冠仪眼神灼热,将局势仔细剖析:“太后背后的势力很大,如果他知无法拉拢你,必然会对你下死手。”
元琰点点头,这一点她当然明白。
“这世上并没有那么多两全其美的事。”她淡淡道。
仕途本就寸步难行,既然她已经选择了这条凶险的道路、选了主子,她就要对其忠心不二,否则像个墙头草一样摇头摆尾早晚下场凄凉。
元琰语气稍微一落寞,月冠仪的心脏就跟着失了心跳。
“您可以顺从太后心意,归入秦氏。”他道。
元琰有些恍惚,怔怔的看着他。
宫中有两大阵营,一是秦氏、二是皇权。
她以前一直以为月冠仪作为月深的亲哥哥,应该是皇权一派,但她竟然忘了,月冠仪的生父也是秦家人,他身上有一半秦家骨血。
眼看着元琰眼眸渐渐变了,月冠仪慌道:“您别误会,我并不是让您背叛陛下。”
元琰淡眉微挑。
月冠仪缓缓道:“太后手段心机都非常人,您没有必要在这个时候跟他对着干,我知您心有抱负想做名臣,名臣自然能忍陛下那边您不用担心,我会替您打点。”
空气一时凝滞,气氛诡谲,连呼吸声都听得一清二楚,月冠仪紧张的等着她的回答。
元琰沉默半晌:“您为何对臣这么好?”
元琰满心疑惑,实在不理解为什么月冠仪对自己这么殷勤的理由。
月冠仪垂着头,蜷曲的手指紧了又紧:“您是能臣,我想替大启保住您这位能臣。”
他大言不惭说着违心的话,他只是想让她过得好,她想走仕途,那他拼尽全力哪怕做她脚底的踏脚石,他也要送她坐上高位。
大启国从里到外,连根子都是腐烂的,整个国家都散发着难闻的恶臭,什么家国天下、春元大义他统统不在乎,甚至哪怕元琰想篡位称帝,他都愿打开城门,将传国玉玺奉上。
“臣多谢殿下!”元琰单膝跪地。
月冠仪大惊心跳几乎停止,想也没想就跟着双膝跪在她面前,搀扶着她的手指尖凉的吓人:“您快起来,我一介男子何德何能受您这一拜。”
元琰这一跪,几乎快把月冠仪吓疯了,搀着她的手臂都在颤抖,恨不得跪在她脚下狠狠磕头,才能缓解他一丝心头的罪恶感。
元琰反握着他的手,认真道:“臣出身寒门,能得陛下与皇子重视,日后定为陛下尽心尽力。”
月冠仪双手被她握着,她手心的暖意将他冰冷的指尖紧紧捂着,如同置身暖春。
他抿着唇,挟带私心道:“大人顾好自己最重要。”
一番谈话完毕,他恋恋不舍的送走了元琰。
长安适时的进来,问道:“殿下今日还回宫吗?”
月冠仪背对着他:“不回了,把门关上。”
长安不明所以,自觉地把门关上。
雕花木门隔绝了外面的光线,窗影斑驳在内庭地板上光暗的交织。
月冠仪缓缓倒在地上,白璧无瑕的脸庞紧贴着被元琰跪过的地方,搀着纱布的手被他放在唇边,虔诚而小心的亲吻着纱布。
他的元琰,他的元娘,她今天为他缠了纱布,她握着他的双手,他兴奋的几乎要克制不住。
瘦削的身形如幼兽般蜷曲着,如同母体中的婴儿,他全身心的匍匐在地上,似乎汲取着她留下来的温暖。
第 75 章 心疼姐姐
正德三年四月初一
圣旨将,状元秦舒贬至百越,为这惊天一案画上句号。
送秦舒出城那日,秦家那只手遮天的老祖宗秦政亲自送她。
秦政老年得女,对秦舒宠爱至极,要不是这次秦舒的动静闹得满城皆知,她根本就不会同意把秦舒送去偏远苦寒之地。
“舒儿放心,这次去百越就是为了洗清你这次的罪过,等你回来内阁的位子还是你的。”秦政说。
“母亲,那破地方太远了。”秦舒苦着一张脸,她跟母亲说过人不是她杀的,但是秦政根本不行,没办法谁让她之前荒唐惯了,经常虐玩小倌,秦政这次也只以为她是为了逃避责任。
“远是远了些,但只有去百越接收受降仪式,才能让你名正言顺的回京,到时候别说内阁,就连首辅之位也是你的。”
秦舒一惊:“母亲!”
秦政一笑,眼角皱纹眯起,鬓边白发生:“我年纪大了,朝廷之事力不从心,等你历练回来就让你正式接手。”
秦舒纵使被娇惯坏了,但好歹还有些自知之明:“母亲我恐怕不能胜任。”
秦政摇摇头:“若你一人在朝中单打独斗,我自然不放心,但宫中有你舅舅把持,前朝又有我的门生为你出谋划策,她们都会助你扶摇直上,你不必担心。”
秦舒顿时放下心来,有母亲在她背后坐镇,又有秦倾以及秦氏门生左右护法,她还怕什么,等她下次回来整个大启江山都是她囊中之物。
秦舒上了路,虽然名义上是发配,但她是乘马车出行,仆从护卫一样不少,随身还携带了无数金银,那架势不像是发配倒像是世家贵女出去游玩。
监视她们一举一动的探子将消息传回宫里,月深心中冷哼。
秦家这对母女,才刚被发配出去,就谋划着如何夺取她的江山了。
真当她还是当初那个年幼无知无依无靠的孤女?
她眼中迸出一丝狠辣,她是大启的帝王,她们把她当成可以随便捏的软柿子,那她就让秦舒有去无回,彻底断了秦家的根。
清宁宫,秦倾捧着一本《尚书》,捻起一颗红樱桃放进嘴里,饱满的汁水在他口中溅开,满口津甜。
“秦舒可启程了?”秦倾懒懒开口道。
玉叶道:“回太后,已经启程了。”
“可有派侍卫跟着?”
“侍卫数十人,都是秦家的心腹,您放心,她们能保护好小姐的。”玉叶听出了他话中的担忧说道。
秦倾摇摇头,长发倾落:“此去百越路途遥远,民间去年又逢大旱滋生不少流民,一路土匪刁民一定不少,秦舒是秦家嫡女一定要保护好她的安全,切不能出半点差错。”
他有如今垂帘听政的地位,与秦家的势力息息相关,他与秦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即使他根本瞧不上秦舒那个草包,但也必须要保证她的安全。
他思虑片刻,道:“去吩咐长皇子,让他派几个武功高强的锦衣卫暗中守卫。”
“是。”玉叶吩咐了一个宫人忙去通知了月冠仪。
秦舒这才放下心来,继续看书,指尖轻轻翻阅书页,翻到蔡仲之命时
他眼中微顿浅浅的笑意不自觉的溢出,连声音都不自觉的温柔下来:“元大人今日可好?”
玉叶低低一叹道:“别提了,元大人这段时间日日被陛下召见刁难,常常把她叫道御书房罚她抄写经书,听玉致说元大人的手都磨破了。不仅如此陛下还常在侍读王大人面前贬低她,王大人可是她的下属啊,被陛下这么一折腾,她整个人也落寞清减了不少,可惜了这样神仙般的人物。”
“手都破了?”秦倾想起那天在御书房见到元琰时,那双十指纤纤的手,干净无暇如雪胎梅骨,不敢伤之分毫。
“把我屋里的软玉膏给元大人送过去。”他说道。
玉叶微微讶异:“太后,那可是您珍藏的东西,用在伤口上可以生肌养容,连您也只有一瓶,真的要给元大人送去吗?”
秦倾细眉一挑,眼眸的光芒不言而喻。
他把元琰放在月深身边,等的就是这个结果,等她对这个皇帝消磨掉所有的忠心,这时候他再稍微一示好,那元琰就可以为己所用。
可秦舒万没想到,他打的如意算盘在月深这里毫不奏效。
元琰明面上过的不好,实际上不知道有多爽。
小皇帝每天把她召到御书房,喝退小眼线玉致,两个人就在御书房内做起了普通师生,元琰给她讲解四书五经和大启通史,小皇帝听累了就给她讲讲民间的趣事民俗。
偶尔为了避免玉致起疑心,小皇帝就会突然高声喝骂她两句,然后继续静悄悄的搞事。
在她面前,小皇帝就是个乖巧听话的学生,让她想起了上辈子做家教的时光。
怎么说呢,元琰觉得自己在顶头上司这里混的还不错。
“陛下可是累了?”元琰放下书本,看着眼皮打架的月深问道。
月深捂着嘴打了个哈欠,看起来有些乏了。
她合上书本:“陛下若是累了,那臣就先告退了。”
“别走!”月深一把抓住的手:“元卿,再陪陪朕吧。”
这幽幽深宫里,她无人可依无人可信,只有待在元琰身边她才感觉有些许的慰藉,让她心安无比。
元琰点了点头,心想这小皇帝在宫里处处和太后大臣们周旋,也怪孤单的。
“元卿,听他们说你不仅诗词一绝,作画也是一绝?”
元琰淡淡一笑:“那只是人们谬赞而已。”
月深头趴在桌上,侧着脸圆润的眼型看她:“你们这些文人总是这么谦虚,朕知道你一定画得很好,给朕画一幅好不好?”
她的语气里难得的出现一丝童真般的乞求,小皇帝今年才十五岁的年纪,放在现代还是个初中生,就要面对这么复杂的局势,本该灿烂单纯的年纪就搞得少年老成,估计也没有享受过半点童趣。
元琰不想让她难过,点点头答应了。
可现在她并无作画的颜料,只有一支笔,一台砚,和一张草纸。
风景画是画不成了,墨水在单薄的纸上容易晕成一团。
元琰一转念,有了主意。
她提起笔,用最细微的笔锋在草纸上轻轻勾勒几笔,一个简单的图案跃然纸上。
小皇帝睁大了眼睛,惊奇道:“这是什么?我怎么从来没见过?”
她新奇的看着纸上的画,一时连天子的尊称都忘在脑后。
“这是阿拉丁神灯。”
元琰在草纸上一个简笔潦草勾勒的神灯与灯神的图形,画风类似现代简笔画,她本来想画葫芦娃,但想想那七个袒胸露-乳的小男孩儿出现在女尊国似乎不太合适,就换成了这个。
“阿拉丁神灯?”小皇帝新奇的问道:“这又是什么传说故事么?”
元琰给她讲了关于神灯的传说,既有趣又有教育意义,她是真的把自己当做真正的老师在教学。
小皇帝听得入神,喃喃道:“要是朕也有一个这样的神灯就好了,朕不贪心,三个愿望足矣,一愿除去奸佞大启永昌;二愿朕的子民安居乐业;三愿”
第三个愿望时她不经意的瞥了元琰一眼,多半是觉得太幼稚便没有说下去。
守在外面的玉致动静渐渐大了起来,元琰收拾好纸笔,默默跪在月深脚下:“陛下,今日就到这里吧!”
小皇帝有些遗憾,看了看西垂的日头,和元琰在一块的时间总是过得这么快。
她将画着神灯的折纸小心折好放在怀中,拿出元琰一早就准备好的一大堆抄写整齐的经书洒在地上。
玉致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月深也收拾好了神色重新坐回了她高高在上的帝王。
玉致一推门进入,就看见满地散落着抄写好的经书,洋洋洒洒雪花般铺在地上,元琰跪在陛下脚边,笔挺的脊梁如一颗松柏拔地而起。
月深沉着脸用脚尖抵着元琰的肩膀用力一踹:“让你抄写《尚书》一百遍,一下午的功夫你才抄了五十遍,元琰我看你根本就没把朕放在眼里。”
玉致看着像片落叶一样倒在地上的元琰心疼不已。
实际上月深很巧妙的掌握好了力度,看似用力的一踹实际没有多疼,只是看着吓人而已,她们两人都是演技派,精湛的演技顺利的蒙蔽了玉致的眼睛。
元琰倒在地上:“微臣知错,请陛下恕罪。”
月深冷哼一声,背过身一甩手冷冷道:“现在就给朕滚,明日交不齐100遍,朕砍了你的脑袋。”
玉致连忙将她扶起,搀着她出了御书房。
“元大人您受苦了。”玉致柔声道,低柔的声音夹着一丝心疼在她耳畔响起:“您是堂堂探花,陛下她怎能这样对你,哪怕我一个婢子也实在看不下去。”
元琰知道玉致是秦倾的人,明白他现在说的所有话都暗含试探。
她又想起那天月冠仪在别苑里对她说的话。
她叹息般的说道:“谁让陛下是君我是臣,除了侍奉陛下我也毫无去处,不过还是多谢玉致公子好意,下官铭记于心。”
玉致这段时间和元琰日日相见,她生的貌美性格又好,纵使玉致是带着目的接近她,但对元琰也难免生出一丝好感,他对元琰的好感越甚就越为她的处境忧虑,希望她可以彻底站在太后的阵营。
他拿出太后送来的软玉膏悄悄放在她手中:“太后知道陛下刻意刁难您的事,命令婢子一定要交到您手里,将这软玉膏涂抹在手上,您的手就会好了。”
元琰将小瓷瓶握在手中,感激道:“太后仁爱,微臣感激不尽。”
玉致抿唇一笑:“太后可不需要您的感激,您只需记得就算陛下不喜您,太后也是在意您的,向您这样的有才之士,只有站对了风口才能顺势腾飞。”
元琰缓缓点头:“多谢玉致公子提点,下官明白了。”
第 76 章 强抢民男
揉完淤青上完药后,林寻声整个人就似刚从水中捞起,喘着粗气,身上大部分汗湿,倒在床上软了骨头,这时候若要他端正坐好,那是决计不可能的。
他好疼。
林寻声用一双含了水汽的眼睛去看元琰,有些想抱怨,但看对方十分正直,甚至给他倒了一杯水关切地递过来,又觉得,皇上这般性子的人,总不会是故意弄疼他的吧?许是揉淤青本身就这么疼。
早知道说什么也不要揉了。
他将一只纤长白皙的手放到小腿肚上,小心的碰了碰,又感觉有些疼,忍不住痛呼一声。
元琰在那握着茶盏人都看傻了,对林寻声的娇气不由有了更新的认识。
“喝口水润润喉。”
流了这么多汗,口都该干了吧。
林寻声咬唇去接元琰手中的水,眼里还是忍不住带了几分埋怨,只是不大明显。
递完水后元琰坐到凳子上等待,又过了会儿,她抬头对林寻声道:“你先休息,朕出去走走。”
林寻声没问她出去做什么,他心里也知道,这恐怕就是元琰要带他回门的真正原因了。
“嗯,您去吧,臣侍歇一歇。”
他倒在床上,死鱼一样回复,身子绵软无力,眼角还含着方才疼出来的星点泪水。
元琰听后便径直出了这院子,往花园里走。
那里元安正拉着几个林府小姐赏花,人家分明已经百般不愿,却碍于她王爷的身份,不得不陪着她,听她说些不分平仄没有韵律稀奇古怪的诗词,说完还要问她们作的好不好。
林府小姐当场自闭。
幸好元琰及时到了,拯救了林府的小姐,她们一见皇上,便齐刷刷跪下,低头问安。
元琰开口叫她们起来,然后就看向元安:“你这丫头,怪不安分的,走吧,陪朕出去逛逛。”
她给她们找好了理由,只说是出去逛逛。
那陪同元安聊天的林府小姐中,突然出来一人,身量不高,模样看着也生嫩,大抵是年龄不太大的。
那小姐冲元琰作了个揖,口中言着:“臣女是内阁大臣林茹嫡女林寻柒,愿为皇上引路。”
她年岁看着小,说话间却丝毫不惧,颇有一股沉稳在里面。
只是林茹嫡女……
那岂不就是林寻声的妹妹了?
算了算了,总不能叫她知道自己是做什么去的,无论如何,她堂堂皇上,去那种烟花之地,都是不大好看的。
“不必,君后今日回门,你若有空,便去陪一陪君后吧。”
林寻柒被拒绝,抿了抿唇,也不失落,双手拱起来道:“是,臣女遵旨。”
倒算不得什么旨意。
元琰不再管她,与元安一同出了林府。
身边只带了几名暗卫。
她们先去的安王府,几名容貌鲜艳的小侍俱在门口等着,日头太热了,便用袖子擦一擦额角汗珠,然后继续殷勤地望着门外。
直到有一人抬着眼睛转了一圈,看见她们从不远处走来,立马兴奋的拍了拍另外两个。
元琰他们是见过的,等人走近了,三名小侍齐齐跪下:“奴参见皇上,王爷。”
礼仪规矩齐的不得了。
“快起来,皇姐这次算是微服私访,你们不要弄出动静。”
元安柔声同三位小侍说,俨然一副好女人做派。
小侍们互相对视一眼,纷纷点头,又柔顺的跟去元安身边。
元琰看的颇有些感叹,她身边,就没有这么可心的人!
一个无礼至极,一个胆小如鼠,有时候她也会羡慕安儿的生活,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天塌下来也有她顶着,只是到底羡慕不过来。
元琰从前与元安在一起,便是时常听曲下棋的,今日也一样,安王府的小侍一个个拿着乐器在一边弹奏,她同安儿摆了张棋盘一同下棋。
元安是个臭棋篓子,又菜又爱玩,还特别喜欢悔棋,要不是身份高,是当今圣上亲妹,怕是说什么也不会有人愿意跟她玩的。
此时她就转溜着一双眼睛四处看了看,紧接着像是有些紧张的指着某个地方:“皇姐你看那是什么?”
元琰知道她妹妹又要耍赖,却也依言看去,再回头,棋盘果然变了个样,原本元安的死局也解了,两人又是针锋相对的样子。
直到晚上,她们才换了身衣服,将长发盘起,去往秋月楼。
秋月楼内满是清新的脂粉香,他们大多小倌儿用的都是素雅的清香,画的也是清丽的淡妆,因此十分吸引一些读书人的喜爱。
元安是里头的常客了,便向老鸨要了最靠近舞台的一间厢房,有几名同样涂抹淡淡脂粉的男子从外头进来,一人手里提着一壶酒,进来便盈盈凑近,给两人各斟上一杯。
元琰尝了一口,这酒香闻着浓郁,后劲却不大,比起这个,元琰却更爱喝些烈酒。
喝最烈的酒,抱最美的男子,一直是她心之所向。
只可惜最烈的酒她有,最美的男子却是没看到的。
“行了,你们随便找个地方伺候着吧,莫要出声惹了这位小娘子不喜,否则可要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元琰抚了抚其中一男子的脸,开玩笑似的说道。
她们身为皇族贵胄,就算是逛青楼也是很要面子的,非花魁那般的小倌儿可看不上。
那男子羞的低下头,却又偷偷去看元安。
安公子是这秋月楼的常客了,出手素来大方,他们不知道她的身份是什么,却也知道绝对不低,只因这人在楼里横行霸道惯了,每每点名要谁,便是已经有别人要了,也不得不给她让出来。
这让楼里人知道,她的身份绝不低于那些被抢了女子的官员。
“还不快给本公子倒酒?”
元安举着白玉酒杯摇晃。
那人立马上前倒酒,白藕似的玉臂袒露,颇有些风情在里头。
元琰倒不在意他,从前自己来时都是只看歌舞与喝酒,存在感没有元安高,后来她忙于夺嫡,便不再去了,反而是元安去的多一些。
这群小倌儿也就顺理成章将她忘得差不多了。
“哎,你们花魁什么时候出来啊。”
元安深知皇姐同自己过来便是为了一睹那花魁的模样,毕竟哪个女人不偷腥,哪个女人不爱美人儿呢?
那男子听她们问花魁,笑脸僵了僵,却很快恢复原样,只是指了指舞台道:“公子且瞧,那不是来了吗?”
元琰元安俱看去,只见一男子,从上面缓缓飞下,将两人都看直了眼,那男子一身雪白肌肤,衣服勉强能蔽体,然而隐隐行动间却有纤细修长的大腿露出,看的人血脉偾张。
楼下开始叫价,有人已经出到一千两白银了,元安轻蔑一笑,一千两?给本王吃个饭都不够,也好意思拿出来。
“五千两!”
元安这一声惊呆了下面众人,她们惊叹几声纷纷抬头,想看看楼上是何许人也。
然而帘子拉的紧,元安躲在里面,她们是看不见的。
本以为这场花魁争夺战已经十拿九稳,谁知道半路杀出个程咬金,隔壁厢房也高声喊起来:“我出六千两。”
“他爹的,谁敢跟老娘抢!”
元安被人让惯了,破脾气可是一点就着,元琰淡定地喝了口酒水,安抚道:“不过六千两,你加钱便是,不必如此不悦,若把事情闹大了,我们也见不得人。”
“哼!”理是这个理,她们都是偷偷出来的,但是安王殿下咽不下这口气!
她将银子加到了七千两,对方却似偏要与她作对一样,出了八千两!
元安这个火气,这世上她得不到的男人还没有出生呢!
她气的将价钱直接加到一万两,还冲隔壁喊话,有本事就过来干老娘啊,看老娘不打的你哭娘喊爹。
元琰刚想劝元安不要多惹是非,惊动人就不好了,然后……房门被踹开了。
她看见一群人气势汹汹从门外走来,元琰大脑一片空白。
那几个人,她几乎都认识,领头的是镇南大将军之子方遂翎,紧随其后的有肖郡王之女肖梁,还有陈王之女元旗,更有今日才与她有过一面之缘的林寻柒。
什么是修罗场?这就是!
元琰坐在位置上一时之间甚至做不出表情,元安更是,她人都傻了啊。
怎么能想到自己只是想趁着皇姐在嚣张霸道一下,居然引来了这么多人?
“姐,姐……”
她声音都慌了。
为了突出舞台上的美人儿,这包厢里都是只燃两只蜡烛的,因而有些昏暗,以元安看貌美公子看的半瞎的眼睛,是认不出对面那群熟人的。
只是她眼神不好,方遂翎等人眼神可好着呢,自踹开门看到安王皇上那一刻起,她们已经为自己安排好死法了。
林寻柒到底年岁小,之前同皇上说话还十分沉稳呢,现在想到自己跟着踹了当今圣上的门,腿一软,就忍不住跪了下去。
“皇,皇”
她说了几遍也没说完整,因为元琰已抬手示意她们停下,然后挥挥手让那两个小倌儿下去。
这才叫林寻柒:“起来吧,都过来坐。”
几人僵着身子,颤颤巍巍过来了,看着元琰却极为不安,像是生怕被降罪似的。
元安拍了拍手,恍然大悟似的:“原来是你们啊!本王都没认出来。”
安王素来是个不着调的,踹她门不是什么重要事,方遂翎紧张的看着元琰,然后轻声询问:“皇上怎在此处?”
是皇宫里这么多公子不够吗?竟还要来这地方,嘤嘤嘤他今天会不会回不去了啊,早知道就不这么酒气上头了,皇上的门都敢踹!疯了吗?!
“朕陪君后回门,安王说带朕出来走走,没成想便带到这地方来了。”
元琰甩锅甩的毫不留情,元安不敢置信的看着元琰,被对方瞪了一眼后,只得委委屈屈接受这个恶名。
方遂翎松了口气,他就知道皇上不会是这种贪图美色的人!都怪安王,竟带皇上来这种地方,害得她们不小心踹了皇上的门。
正想着,有人敲了敲门:“贵人,花魁秋月给您送过来了。”
这花魁最后是元安以一万两买下的。
元安说了声进,对方就从门口打开走进来,盈盈水袖泛着波浪,细长双腿若隐若现,当看到房里有许多人时,秋月明显瑟缩了下,只是很快又调整好神情,向众人行了一礼:“奴家秋月,见过各位贵人。”
元安爱美人儿,当即便叫他过去,等人听话去了后,却又想起皇姐也是为这花魁而来,于是手上一个使劲儿,秋月便被推到了元琰怀里。
元琰懵逼地接住一名骨架纤瘦的美男,手感是好的,只是身上脂粉味于她有些浓,与她喜好不合,前头那几个身上味道倒还淡一些,也许因这是花魁,所以需要用重一点的脂粉?
她对此事并不了解,只是反手将美人儿还给了元安:“你自己抱着便是,给我作甚。”
美人羞红着脸被两人推来推去,方遂翎有些无语,心想着安王带着皇上怎不做好事呢?又是来小倌馆儿又是推花魁的,皇上九五之尊,岂能要如此地方出生的男子?当真是不懂事。
元琰本意只是想来瞧瞧,凑一凑热闹,没成想会碰到这几人,她又得端起皇上的架子,面无表情坐在一边喝酒。
除了林寻柒中途说身子不适先回去外,她们几人都喝的有些晚了。
基本便是在看花魁唱歌,直叫他唱了半宿的水调歌头,她们才要回去。
元琰喝的酒虽酒劲不大,但也耐不住她喝得多啊。
一口气喝下来也有些晕乎乎的感觉了。
元琰撑着身子,被一群人互送着回了林府。
幸好她记性不错,还能记得林寻声的院子,否则就这黑灯瞎火的,她怕是要因为找不到君后在哪,而连夜跑回皇宫了。
所有院子的灯都熄了,元琰走了一会儿,才看见一个亮着灯的院子,仔细看去,竟就是林寻声的院子?
他怎还不睡?
元琰猜测着是不是腿疼的睡不着了。
屋里,林寻声就坐在正对门口的那张桌子上,元琰一进去便能瞧见他。
“这么晚了,怎还不睡?可是腿又疼了?”
元琰不由关切询问。
可林寻声转头却叫她震惊了,那眼里,浓烈的厌恶明明白白放着,竟叫她有些摸不着头脑。
只见他握紧双拳,牙齿紧紧咬着薄唇,一双眼睛满是戾气与厌恶。
元琰皱眉,不知他又要闹什么,正靠近了打算说话,林寻声却猛的后退一步,双唇颤抖的开口:“元琰,你便这么离不得男人吗?!就连那等,那等肮脏男子你都看得上,你这样与女妓有什么区别!”
林寻声怒极,口不择言,一张脸被气得通红,他不仅唤了皇上的名字,还将她比作女妓。
元琰原本摆在虚空的手握了握,双眼不敢置信的睁大。
自她出生起,还从没有人敢这般说她!
女妓?林寻声竟敢拿她与女妓相比?
那本还算平和的面容迅速冷了下来。
“朕若是女妓,你这君后又是什么?小倌吗?林寻声!别以为朕不敢动你!”
元琰猛的伸手,将一桌的茶壶瓦罐砸到地上。
“呵,是,皇上怎会不敢动我,皇上本就厌恶我至极,又怎会不敢动我?您不若杀了我,也免得我在皇宫里日日对着你这虚伪的人倒胃口!”
林寻声也不知自己为何会这么生气,只知道当林寻柒回来告诉他皇上在秋月楼里与花魁喝酒时,他气的两眼一黑,险些晕过去,现在胸腔更是有一股怒火烧着,叫他忍不住就要吼,就要说出不好听的话来贬低她,最好叫她也心痛难受至极。
即使她是皇上,即使她可能会杀了自己。
尤其是,她身上尚且沾着别的男人那令人作呕的劣质脂粉味!
“啪”
回应林寻声的,是清脆的巴掌声。
林寻声红着眼眶抬头,薄唇被咬出鲜红的血,元琰却说:“怪朕平日里太纵容你了!纵容到明知你恬不知耻的喜欢安儿,却还要留下你!罢了此次回宫,朕会想方法与你和离的,你好自为之吧。”
元琰嗤笑,最后看他一眼,转身正要走,对方却不知道为什么又追上来,冲着她喊:“安王自然比皇上好,皇上若愿与我和离,我求之不得!”
林寻声喘着粗气,死死咬紧牙,站都站不稳了,却还勉力看向元琰,像是期待,期待她能做些什么,说些什么一样,哪怕是骂他打他。
然而对方只给了他一个冰冷的眼神,紧接着,两名暗卫从天而降,将林寻声“请”回屋中。
第 77 章 斩其一臂
“君后今日身子如何?”
元琰先关心了林寻声一句。
林寻声忍着身后的疼痛,他感觉自己的伤口都有些裂了,但面对元琰时却依旧尽量保持礼数。
只听他盈盈开口:“皇上来了,请恕臣侍有伤在身,无法起身行礼。”
“你坐着便是,身子可还疼?”
元琰细致的问着,林寻声微微一愣,印象中好像无人问过他疼不疼,片刻,他温和笑起来,昨日的冷嘲热讽尖酸刻薄都不见了踪影似的:“臣侍蒙皇上赐药,身子已好的差不多了。”
不得不说,这男子安分时还是很好看的,眉目精致,白肤唇朱,浑身上下无一不悦目处。
瞧着气质也不错,举手投足间疏离沉静,若他不开口,倒有点像那十四五岁时求亲之人便踏破门槛的京城第一公子了。
“好些了便好,今日的药可吃了?”
元琰本是随意一问,毕竟总不好直接摊明来意,总得先寒暄两句。
林寻声却抓紧了身下锦被,扭过头,却没有回复。
元琰有些诧异,转头问着旁边听命的宫人:“君后没吃药?”
那宫人听元琰询问,小心的看了林寻声一眼,待见林寻声将眼睛看向床里,并不搭理他时,才松了一口气道:“回皇上,君后今日还未用药。”
元琰皱眉,食指敲了敲面前床沿:“不喝药身体怎会好?你去把君后的药端来。”
她吩咐旁边的宫人。元琰皱眉,林寻声落马了?他不是已经学了多日的马术?怎还会落马?
况且……“你们可叫了太医?”
元琰沉下声音问。
竹儿说话时有些哽咽:“奴,奴已派人去寻了太医,只是殿下疼的厉害,皇上快去看看吧。”
“光要朕去有什么用!太医如何说?”
元琰看着竹儿,双手背在身后,一脸威严询问。
竹儿咬着唇,也没想到皇上竟这般狠心,都这样了还不肯去看君后。
可这又实在是大好的机会,只要一会儿君后对皇上稍加示弱,男子拖着病体楚楚可怜的模样,定会叫皇上心疼的。
他不肯放弃,只得双眸含泪抬起,牙齿松开后,那唇上印着清晰一道牙印:“皇上,太医还未到,只因殿下思您,只有皇上在他才得安心,皇上,求求您就去看看殿下吧!”
竹儿都这么说了,虽然元琰知道,林寻声是不可能有什么思她之言的,只是不去就显得十分没有良心,没有妻夫情谊。
无奈,她只得对贺似初道:“君后受伤,你随朕过去看看吧。”
也算是认个人,毕竟林寻声是君后,贺似初只是贵侍,君后受伤,贵侍怎么也应该前往请安探望的。
贺似初胆子小的很,一边儿想着那日君后冷冰冰说他畏缩的样子,心里已经慌了。
这,他怕自己一去就没命了,可皇上叫他去,他又不敢不去,只好僵着一张脸,抿着唇,轻声道:“是。”
两人一同前往清宁宫。
他同皇上乘坐一副轿辇,因为紧张害怕等情绪,刚上去时甚至跌了一下,幸得一人扶住他。
只是上去的匆忙,他只来得及看一眼那侍卫,却连声谢谢都没有说。
“你很紧张?”
元琰感觉身下坐垫都在抖动,本以为是底下的奴才力气不够,结果一低头却看见贺似初抖的停不下来的两条腿。
“皇上天威甚重,臣侍在皇上身边,只有满心敬畏,没有,没有紧张。”
贺似初咽了下口水说,这是宫里派来教导他的嬷嬷教的。
只要尊敬皇上,皇上就会高兴,皇上高兴了,就不会为难他。
贺似初是这样想的。
元琰觉得这孩子有些意思,分明腿都抖成筛子了,却还要说自己不紧张,难道不知道欺君是大罪吗?
算了,还是不告诉他了,不然就这小胆,可是要被吓破的。
元琰笑了笑正要再说点什么,轿辇停下,小钊子凑到她身边说:“皇上,到了。”
“嗯。”
她下了轿辇后就没再管贺似初,只叫他跟在自己身后,径直入了清宁宫。
里头宫人跪了一地,皆是迎她的。
竹儿哭着跑进去,扑到林寻声床上,大声问着:“殿下,您怎么样了?您腿可还疼?奴才把皇上给您请来了,您快起来看看啊。”
林寻声刚看完太医,突然就冲过来一个人,对着他开始哭嚎,恍惚间竟让他产生一种自己在阴间的错觉。
等反应过来,林寻声便冷了一张脸,十分不悦的道:“本宫还没死,哭什么丧呢!”
竹儿难过的模样顿时停住,有几分不上不下的尴尬。
皇上在这时进来,林寻声不耐烦的模样便也顿住了。
他后知后觉起来,刚才竹儿说了什么?他说他把皇上请过来了?!
“腿伤了就好好歇着,莫要总动嘴训人。”
大老远的元琰就听见林寻声教训人的声音了。
虽然这宫人确实有几分聒噪。
林寻声垂眸,心里有些不舒服,却不知为何并没有反驳什么,反而抿着唇,叫竹儿搬了个凳子过来。
“皇上公务繁忙,臣侍以为皇上抽不出时间过来。”
虽不是他叫竹儿去找皇上的,却也没想到竹儿去找了,皇上便来了。
元琰内心无语,今晚本该是她摆脱纯情女子的大好机会,自然是没有时间的!但是君后的宫人,在她面前死死纠缠不休!除了过来,她又有何办法?索性也不搭理林寻声,扭头问:
“周太医,君后伤势如何?”
看他这能骂人的架势,大抵是没什么问题的,元琰也就象征性一问。
然而太医却说:“君后落马时小腿撞到了凸起物,有些骨折,后背上怕也有伤,近一个月最好都歇着,莫要太过走动了,就是,就是房事上,也该多注意些,臣为殿下开了外敷内服的药,到时用上就可。”
听了这话,元琰心想,林寻声得在心里偷偷笑了。
伤一个月,便是躲过了一次君后规定的每月十五日侍寝,也不必他再找什么理由,算是圆了他要守身如玉的想法。
这样一想,元琰抬头,却不见对方有什么喜悦之色,反而一脸淡淡的,也可能是他脸色实在苍白,故而瞧不出什么。
“他是谁?”
寝殿内十分安静,林寻声原本窝在床上,疼的想吸气,却始终顾着元琰,不愿做这有些粗鲁不文静的事,只一抬头,他却看见元琰身后站着个人,一直不曾出去,忍不住问。
林寻声平日里脑子皆用来记些诗文了,这贺似初的模样,他还真没记住。
不等元琰说话,贺似初已经噗噔一声跪到地上,浑身发着抖说:“臣,臣侍贺似初,请君后安。”
殿内一时十分安静,不过片刻,林寻声苍白薄唇勾起,细长的凤眼更是带了几分冷意:“臣侍倒忘了,今日是皇上与贺贵侍的大好日子,是臣侍不对,连这受伤也没能挑好日子,打搅了您与贺贵侍。”
他说话阴阳怪气的,元琰忍不住皱眉有些重的喊他:“君后!”
林寻声住了嘴,低下头轻声笑着。
他是知道今日贺似初入宫的,甚至脑子里一直是这件事,这才会心神不宁,从马上摔落。
只是后来实在疼,他便给疼忘了,忘了今日贺似初入宫,也忘了她原本该在别人的床上。
宫人忙点头应是,往外跑去。
林寻声这才转回头看元琰,模样难得有些纠结,细长的眉憷到一起,眼帘低垂着,刚好看见元琰敲击床沿的细白手指,他有几分闷闷道:“汤药太苦,臣侍不爱喝。”
果真任性。
于元琰而言,汤药虽苦,但利于病,若病痛能因汤药而早些好起来,岂不是少受几分苦楚?
林寻声却只因为怕苦,不顾自己的身子,想生生受了那许多苦楚,于她而言,任性极了。
“不爱喝也该喝,你若早骑马时小心些,岂不就不用受这些苦了?”
元琰板着张脸,颇有些训诫人的意思。
她从前就是众皇女皇子中最大的,很小的时候开始便是宫里的老大,无论是母皇还是父君,皆告诉她要好生管教妹弟,她也确实做到了,训斥她们的时候比太傅还严厉。
一双眼睛一眯,就无人敢再说什么。
林寻声也是,元琰板着脸眯着眼,看着就有些凶巴巴的模样,他雪白的牙齿露了点出来,仔细看正咬着自己唇上的嫩肉。
却一言不发,摆明了还是不乐意喝,甚至脸上有几分抱怨。
对于皇上责怪自己骑马不小心的事,可若不是她那日要迎贺贵侍,他怎可能一再分心从马上坠落?偏偏这话……说不出口。
宫人将药碗取了过来,小心放到桌子上。
元琰挥手示意他们下去,紧接着将药送至林寻声手边:“趁热喝吧,莫要任性了。”
林寻声今日本想装作淡然的模样,可一见着皇上,一切便破了功,别说淡然了,他现在甚至想任性的推开药碗,告诉对方自己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吃这苦东西的。
只是到底记着元琰身份,没有这么做,而是默默低着头不作声。
后背光滑黑润的长发披满了他只着单衣的瘦削肩膀。
过了会儿,见那药碗还在眼前,他才不由抬起头看向元琰。
对方瞧着他,面容温和沉静,看不出丝毫不耐厌烦。
女人真是善变,今日之前她还讨厌自己的紧呢。
林寻声想着,最终抬头接过药汤,面露苦色,但看皇上还看着他,一刻都不给放松的,林寻声还是抬起药碗,一口喝了下去。
苦涩的温热药汁滚进喉咙,一路都是苦的,舌根处最苦,苦的他说不出话来。
元琰见他喝了药,这才面色松快些:“这便是了,需得遵医嘱,病才能好的快。”
她讲起话来怎这么像从前府里请来的教书先生?
林寻声想着,却不出声。
也并非是不想反驳皇上,只是单纯被苦的说不出话了而已。
元琰转着腕间翠绿的玛瑙,等林寻声不再露出眉头紧锁模样时,才又缓缓开口:“君后入宫多日,似乎未曾回门?”
回门这规矩是一直有的,却并非必须,而是想回便回,不想回也可先放着,日后有机会再回。
而入宫前林寻声心灰意冷,入宫后他气的元琰心灰意冷,是已两人都未曾提起此事。
林寻声一怔,似不明白元琰为何要问这个,但仍旧回复:“是,臣侍未曾回门。”
他有些担忧皇上要带他回门,那地方,自从他入宫后成为君后后,便不大想回去了。
可母亲在宫外却又催的急,无非是想让他早日与皇上圆房,以巩固林家地位。
这自然不可能,但未免多生麻烦事,他却是想叫母亲安分下来的。
让她安分,最好的方法,大约是知道皇上对他的宠爱?
林寻声低头思量,墨色长发又落了下来,一缕一缕的,打在元琰手背上。
“皇上是想带臣侍回门吗?”
他不等元琰提,自己便说了。
一双眼睛晶莹剔透的看着元琰。
元琰点头道:“你年纪尚幼,离家久了难免会想,等过几日你腿好些了,朕便带你回去住一日罢。”
她说的像是十足为了林寻声好,一点儿没提到自己。
林寻声脸微微侧着,墨发遮住了白玉似的耳朵:“是,臣侍都听皇上的。”
今日他竟如此乖巧?
元琰惊讶地想着。
林寻声额角有些许晶莹细汗,是身后伤口来的,他倒是想闹,却也没有精力,只得听话一些。
再有,听说昨夜皇上仍旧宿在政明殿,今日早朝后也只见了安王,莫名的,他心情便好了几分,说不出理由。
第 78 章 断玉难续
都说伤筋动骨一百天,但元琰已经起了出宫游玩的心思,是万万等不了一百天的,这几日她每日都会去清宁宫,紧盯着林寻声上药喝药,气的林寻声牙痒痒,不知平白喝了多少又苦又难闻的东西。
这日元琰又来,林寻声闻讯赶忙从床上下来,站在窗户边上等她,一见她进来,就走了两步示意:“臣侍病已好了,不需要再吃药了。”
元琰见状大喜,左手抚着右手道:“那朕明日便陪你回门?”
“明日就回去?”
林寻声好看的眉头微微憷起,觉得时间有些赶了,回门可还要准备东西呢。
他抬着一双琉璃似通透的眼睛去看元琰,似是询问。
元琰点头道:“东西早已叫内务府备齐,我们只管去就是了。”
林寻声不知元琰为何突然对自己如此上心,心中疑惑,知她定有所图,却又实在不知道所图为何,只得轻声应了,打算静观其变。
总归,对方要做的事也害不到他头上来。
初入宫时,他尚有些害怕皇上,毕竟这人从先皇一众皇女中脱颖而出,斩杀数人方才登上皇位,他不知对方脾性,只怕她是个性格暴戾的君主。第一回 拒绝与她同房时,他甚至觉得自己会被降下惩罚,可最后什么都没有,她抽身离去,只叫他好好想一想。
相处愈久,他就愈明白这人,脾气性情都顶好,且十分看重皇室颜面,胆子也就渐渐大了起来,与皇上说话时偶尔还会夹枪带棍,是料准了她不会对自己怎么样,欺负老实人罢了。
现在也是,他身为君后一日,元琰便一日不会害他。
半个时辰后等元琰从清宁宫出去,便写了信飞鸽传书与元安。
信是用左手写的,落款是一个婴字,婴乃元琰小字,她与元安自己取的只此二人知道。
用这名字落款也是以防书信落入外人手中,被人瞧见皇上竟在信里问出这等会丢尽皇室颜面的话。
那信里写的是:明日朕便出宫,你说的那个花魁开拍了没有?
元安今日正好无聊,在家待着就看到一只鸽子扑哧扑哧飞过来。
那是她皇姐以前就养的,专门用来跟她传书玩,她认得,当即开心的接住鸽子,另一只手摸上它的小脚。
一打开里头信纸看见消息时,她也有几分开心,忙提起笔歪歪扭扭的回复:还没呢,明晚开拍,时间刚刚好,皇姐陪我一道去嘛~
结尾又是撒娇。
元琰自做了皇上后便成熟稳重许多,以前经常跟妹妹玩的地方也没再去,这一遭被元安勾起了兴趣,心里倒真有些痒痒的。
红袖添香之事,是每一个读书人的追求。
元琰当然也喜欢,只是秋月楼男子多是卖艺又卖身的小倌儿,红袖添香及不上,只能在前头抚琴助她与妹妹玩乐罢了。
毕竟自己后宫养的,一个不大安分,成日里也没个好脸色,另一个胆子小的不行,若叫他过来研墨,自己怕是只能听见他两股战战的声音了。
第二日很快便到,元琰坐着轿子去了清宁宫接林寻声,然后两人一同前往林府。
自昨日林府便接到皇上与君后要莅临的消息,今日一大早带了全府人在林府门口静待他们。
元琰下马车就看见乌泱泱一群人,然而领头的竟然是安王元安。
对方先是弯腰行礼,十分恭敬的模样,待元琰扶了林寻声下马车后就笑着凑上去:“皇姐!臣妹今日来林府游玩,没成想刚好碰见皇姐带姐夫回门呢!”
元琰看着他,模样有些无奈的宠溺,这丫头骗谁呢,明明就是特意赶早过来寻她的,林府有甚好游玩的?还没安王府一半大。
“嗯,那可真巧。”
元琰在外头不会戳穿妹妹,便笑着说了这话。
林茹还带着一大家子人跪着,然而元琰却压根没注意到她,林寻声也不提醒皇上,只是自己站在元琰身后,看着安王殿下默默出神。
他已经有几日未见到安王殿下了,可他似乎……并不怎么想念,是对安王的喜爱已深入骨髓,不去想念也能记在心中了吗?
元琰武艺超群,耳听八方,眼观四方,身后灼热视线太过明显,不过她知道对方不可能是在看她,因此脸色冷了冷,原本已经想起林茹等人还跪着,正要叫他们起来,却被林寻声这一气,直接站在外头跟元安聊了起来。
林茹身为女子倒没什么,只是外面日头烈,府里几个男子已然是不行了,有些摇摇晃晃,需人扶着。
她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了皇上,竟要遭如此对待,却又不好出声,只能用眼神示意林寻声,让他提醒一下皇上。
林寻声在心里嗤笑一声,眼尾用朱砂勾出一点颜色,听话的轻轻扯了扯元琰,待元琰转头,他才出声问:“皇上可该进去了?外面日头太大了,晒的臣侍有些身体不适。”
他惯会装病的,元琰警告地看了他一眼,转身对还在行礼的众人抬了抬手:“都平身吧,朕方才与妹妹聊的太过入迷,忘了林爱卿,爱卿可莫要生朕的气啊。”
林茹哪敢与元琰生气呢?忙颤颤巍巍就拱手称不敢了。
元琰将手负在身后,一群人又浩浩荡荡走进去。
林寻声跟在元琰一人身后,他其实腿还有些疼,只是实在不愿意吃那苦的要人命的药,这才装作没事模样,今日跟元琰来了林府。
现在小腿处传出丝丝疼痛,难耐的很,偏前头人走得快,一点没在意他脚伤方好的事。
林寻声抿了抿唇,方才在外头被阳光晒的厉害,此时更有些头晕目眩,却倔强的要跟牢元琰。
然元琰感觉到身后渐近的脚步,愈加不耐,压根儿不想搭理林寻声。
只要安儿一出现,他眼睛便似长在安儿身上了一样,呵,林氏嫡子,便是这样不知羞耻的吗?
林寻声终于跟不上她,腿上伤疼的厉害,他又是林府金尊玉贵的公子,自幼就熬不住疼的,一双红唇都被抿的发白,忍不住伸出手捏了捏元琰衣袖。
元琰这才慢悠悠停下,微微侧头冷眼看他,待想起自己与他是在林府,才又倏地转变了目光,改为有些温和问他:“君后怎么了?”
林寻声捏着她衣袖的手未松,心里不知为何像是乱成了一团麻,这个女人,对他只有做戏之情。
“臣侍身子不适,皇上走的有些快了。”
林寻声压下心底的心思,神色冷漠道。
元琰这才记起林寻声腿上有伤,却并不觉愧疚,伤着腿还有心思看自己的小姨子?
“竹儿,还不快来扶着君后?”
元琰皱眉看向竹儿。
竹儿莫名被叫,吓得不行,赶忙伸手扶住林寻声手腕,元琰也站到一边,轻声询问林寻声具体有哪里不适,脚步倒是放慢了,只是那看着对方的眼睛,仍旧没有一丝温度。
林寻声不由低下头,也不看元琰,只是装作认真聆听的模样。
他知道对方眼神会是什么样的,大抵,冷漠的紧吧。
他林寻声自幼便熟读诗书,文采斐然,相貌出众,无论走到哪里都是最受人喜爱的,元琰却这般待他,真当他愿意做这个君后吗?
明明胸腔中似有一股怒火烧起来,林寻声却生生忍着,在心里夸赞自己的优秀。
像是这样,便能证明是对方眼神不好,才会厌恶于他。
“听闻前两日君后落马了?”
等几人皆落座于堂屋,林茹便询问林寻声,神色带上真切的担忧,真真是位好母亲。
只是林寻声模样颇为冷淡,回道:“确有此事,现已大好了,劳母亲挂怀。”
他这态度称不上好,寻常人家哪有这样对母亲的?笑都不带一个。
元琰皱眉,自顾自又在心里为林寻声加了道罪名:不孝。
君臣在非朝堂之外的地方相遇,说的无非就是些场面话,元琰早有些不耐了,想起林寻声身子不适,故开口道:“君后身子不适,朕先陪君后回院子休息了,爱卿请便。”
林茹这哪敢说不啊,忙弯腰道:“君后自幼便身子弱,是该好好休息,殊儿,你带皇上与你表兄回院子里歇息。”
她特意指出林殊。
对方于人群中迈着小碎步走出来,模样生的普通,只一双眉眼十分活泼灵动,他看着元琰羞涩一笑:“臣子见过皇上,表兄。”
“嗯,起来吧,你是……”
元琰对对方似有疑惑,这穿着看起来也不像个奴才啊。
“这是家妹的儿子,单名唤殊,从前与声儿玩的最好了。”
林寻声闻言掩下嘴角那一抹讽笑,他与那什么林殊可说不得关系有多好,不过是对方痴缠,总惦记他屋里的东西,而他顺手给出去过几样罢了。
这也能做一做文章?
元琰可不在意这男子与林寻声的关系有多好,只听他们说了,便叫他带路。
林殊一路有些羞涩的企图与元琰搭话,然而元琰记挂着方才安儿给出的手势,示意她一个时辰后见,便不想与林殊说话,只想赶紧把林寻声送回去,再叫随行的太医看一看他的伤,然后出门找安儿。
林殊见同元琰说话得不到回应,皱了皱眉有些挫败,紧接着换了个方向,去同林寻声说起话来。
这可是他今天做的最错的一个决定。
只因元琰是皇上,还会顾及颜面,同他正常交流个一两句,林寻声可就不同了。
他虽为君后,却极其不要脸,无论林殊是回忆过去,还是展望未来,又或者暗示些什么,聊些兄弟情深,林寻声一概不理,叫他颇为尴尬。
方才林殊同皇上说话时他便看出来了,这人,是想攀龙附凤。
可也不想想,自己配吗?
长的那副样子,连他看了都倒胃口,更别说皇上了。
正兀自嫌弃着,林寻声突然又想起元琰后宫的另一个,可不也丑的不行吗?
这样一来,他更不愿意搭理林殊,一路便是林殊一人的声音叽叽喳喳,吵的人头疼。
元琰比林寻声走的快一些,一进屋便吩咐人去找了太医来,林寻声在外头听见了,把人拦住,走进去问元琰:“皇上可有哪儿不适?为何要寻太医?”
许是回了娘家,林寻声说话都有礼多了。
元琰嘴角刻意勾出一抹宠溺的笑来:“你不是腿伤了?叫太医来给你看看。”
林寻声一愣,紧接着皱起眉,十分不悦:“臣侍伤在小腿处,若叫太医看,恐多有不便。”
“那你要如何?”
元琰反问于他,旁边林殊抓着机会便开口:“啊,表兄伤了腿吗?要不要弟弟帮你瞧瞧啊,可严重否?”
对方一脸关切,元琰也觉可行,若不能叫太医看,倒不如叫他这弟弟看一看,上点药。
然而林寻声想也不想的拒绝,并道:“今日并非你休息的时间,快去上学吧,莫要误了时辰惹得老师生气。”
林殊被拒绝后有些委屈地咬了咬唇,想说自己请假了,正是休息的时间,可这位表兄素来凶残,他看着对方平静无波的眼睛,竟说不出话来,最后灰溜溜从他房间出去了。
“竹儿,将药拿出来。”林殊出去后,林寻声也不管元琰,自顾自吩咐。
“是。”
元琰皱了会儿眉,走过去拿起那药,是全然的糊糊状,味道也有些难闻。
林寻声坐于床边,伸手拉开了自己的裤腿儿,白皙纤细的小腿肚上,一块偌大的青紫色,实在醒目的很。
元琰震惊:“为何还青着?当时没有揉开吗?”
众所周知,淤青若不揉开,便会疼上许久。
偏偏揉开也是极疼的,林寻声怕疼,便没叫宫人揉,只用了太医院上好的药膏时时涂抹。
“这伤不重,养两日便好了。”
“那你方才为何走不动?”
元琰质问似的。
林寻声便被噎住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快叫你的宫人为你揉一下淤青,免得还要受这许久的罪。”
元琰一向是长痛不如短痛的,但她怎知道林寻声就是一个娇气的不行,宁愿久痛几天也不愿意多疼那么一会儿的人呢?
他甚至找了借口,只说:“竹儿力气小,怕是疼死臣侍也不能将这淤青推开,还是算了罢。”
无语,说来说去还是怕疼。
她又拿起那药,渐渐走近林寻声。
林寻声心里蓦地有了不好的预感。
只听对方柔着声音道:“既他没有力气,不如朕亲自为你揉一揉吧。”
林寻声头皮发麻,笑都笑不出来,一双手紧张的捏着衣角:“臣侍,臣侍觉着它也快好了……”
他不想疼那么一下,据说揉开淤青的过程,是非常痛苦的。
林寻声正欲再说点什么,却正好对上元琰不容拒绝的神色,那未说出口的话便吞了回去。
只剩下一双纤长卷翘的眼睫,紧张的打着颤,:“那,那皇上可轻些。”
元琰笑着应了,她自然不可能借着给人家看伤就故意欺负人了,只是这淤青有几天了,不用点力怕是揉不开啊。
她想着,手下力道不减,林寻声蓦地瞪大了眼睛,额间瞬间泛出薄薄的细汗,所有自制力,都被他用来控制嘴巴莫要叫出来,双手紧紧拽着身下床单,拽出一个个褶皱来。
第 79 章 满心悔恨
手下这次大着胆子自上前。“无功不受禄,这些微臣承受不起,还请殿下收回。”元琰将这些金子推到月冠仪面前。
他的眼眸微微晃动,指尖不由得捏紧。
他不明白,为什么那些巴结的小官送来的礼她都收着,唯独却不要自己的。
“是我做的让您不满意吗?”他微微低垂着眼眸,眼尾略带委屈的耷拉着,活像只没得到主人回应的小狗。
元琰最受不了这种这种可怜巴巴的眼神,尤其对方还是月冠仪,这样的小狗眼出现在雪山般清冷倨傲的容貌上,强烈的反差让她坚定的信念差点把持不住。
美人计、美人计、她在心头默念。
“不,只是臣对这些没有兴趣。”她深吸一口气,说道。
“可好吧。”月冠仪欲言又止,表面上答应,实际心里头却在想,俗气的金银珠宝入不了她的眼,下次送些古玩字画她一定会喜欢。
“天色不早了,臣就不叨扰殿下。”元琰起身准备离开。
长安见缝插针的进来,绞尽脑汁的给自家主子创造机会:“殿下,元大人,厨房已经备好了饭菜,不知元大人是否要留下来与殿下一同用膳?”
“不必了,夜已深,臣一介女子不宜在殿下别苑久留,先行告辞了。”
月冠仪满眼不舍,却不得不目送着她离开。
眼看着元琰的背影渐行渐远,月冠仪鼓足勇气追上前去,腰带上挂着的玉佩发出清脆的击玉声响:“我送您。”
夕阳垂落,余晖洒在波光粼粼的水面,月冠仪的倒影映在水中,雪山之巅的冰雪消融化成了一滩春水,在夕阳的晕染如同一幅的油画,
他跟在元琰的身边,脚步缓慢,晚风吹拂在她的脸上恬静自然。
说起来自从元琰升任顺天府治中之后,他还没有正式的跟她说上一句恭喜。
不过如今的她是太后面前的红人,自然有数不清的人巴结奉承,自己对她来说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人而已,她一定从未在意过自己。
“顺天府府尹顾郑,是秦政一手教导出来的门生,心思缜密手段老辣,是个难缠的家伙,元大人明日就任一定要小心。”
元琰脚步微微一顿,顺天府府尹虽然是名义上是三品官职,但因为地位特殊,一直以来都是由朝廷二品以上大员担任,能坐上这个位置的人就连皇亲国戚都忌惮几分,更可况顾郑还是秦政的门生,攀附着秦氏的高枝,在朝中地位也是数一数二。
能做到这个位置的人没点实力是不可能的,即使她现在有太后势力加持,顾郑也未必会给她好脸色看。
毕竟,她现在在朝中的声誉不好,太后破格提拔一事让不少人议论她以色侍人,只是没多久这声音就消散无从。
取而代之的是王清因贪污锒铛入狱的消息。
她知道这背后是月冠仪的势力出手,却不知从何说起,干脆装作不知。
“多谢殿下提醒,”
夕阳的余晖彻底坠落,夜幕拉下,灯火点亮,夜市上人群渐渐聚集。
路过一些摆摊的小贩时,元琰随意扫了扫,目光停留在售卖时新果子的小摊上,元蕖霜最爱吃这些。
“老板,来两斤果子。”
“好勒。”小摊主喜笑颜开。
“您喜欢吃这些?”月冠仪下意识的问,他想记住元琰每一个喜好。
元琰摇摇头,笑意温柔:“家兄喜欢吃,他是个娴静的男子,不喜欢在外抛头露面,所以我下值时常常会给他带一些。”
家兄?元蕖霜?
月冠仪想起那个逮捕秦舒的那个晚上,颤抖着缩在元琰怀里的男人,那个柔面蛇心的哑巴,也只有元琰会觉得他是个娴静温柔的男子。
想起多年前的那场羞辱,刻入骨子里的恨意如潮水般涌来,掀起滔天巨浪。
“殿下喜欢这个?”
夜色笼罩之下,元琰看不清月冠仪眼底浓重的怨毒,只看到他一直在盯着小摊上的凉糕,便顺势问道。
月冠仪眼波一闪,慌乱的隐下眼底的恨意,随意应道:“嗯。”
等他定睛凝神才看到,那个凉糕被手巧的摊主弄成了白面粉耳的小兔子形状,煞是可爱。
“老板,再来两碗凉糕。”
“好嘞,您二位这边请。”摊主笑开了花。
凉糕糖水多,不能带走,只能在小摊边的桌椅上吃完。这老板的生意很好,才刚刚开张,除了她们之外,还有另一桌吃凉糕的人。
月冠仪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元琰拉着坐下,小摊主手脚麻利的端上两碗凉糕,粉嫩的小兔子肥嘟嘟晃着,弄得他耳尖微红。
“这是给我的?”月冠仪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
“当然,民间的美食比不上皇家,殿下可不要嫌弃。”
“怎么会嫌弃。”月冠仪嘴角笑意更深,他高兴还来不及。
他挖了一勺放进嘴里,明明只是一碗平淡无奇的凉糕,只因有了元琰的缘故,让他觉得千般百般的好,微凉清爽的口感,混着一丝红糖的甜味,清新香甜在舌尖挑拨。
“怎么样?”元琰问道。秦倾不自觉的吞咽了一下喉结,视线微微下移,被她指腹上一点殷红吸引。
白玉般的手指指节露出一点血红凝结的红色,突兀扎眼。
“哀家给你的软玉膏,你怎么没用?”
元琰遮掩着手上的伤口:“太后赏赐之物,微臣珍视,这等小伤臣不敢贸用。”
秦倾以扇面掩唇轻笑,墨色描金扇面令他白皙的肌肤更显华贵。
这样的话要是从普通官员口中说出来,秦倾只觉得谀媚趋奉恶心至极,但同样的话从元琰嘴里说出来,便觉得如清风自来,瞧着元琰也越来越顺眼。
“哀家赏你就是为了让你早日伤愈,不需你藏着掖着,药可带来了?”
元琰从衣袖里拿出小瓷瓶恭敬的奉在手心:“听玉致公子说这软玉膏是贡品珍贵无比,所以臣一直随身带着。”
“再珍贵也只是一个物件,怎能与国之栋梁相比。”他拿起软玉膏,指尖不经意的触碰到了她柔软的手心,冰凉的瓷瓶染上了她手心的温度。
他面上一红,将软玉膏递给一旁伺候的玉叶。
“去给元大人涂药。”
元琰微微惊讶:“臣——”
扇面抵在她的唇上,清香淡雅的沉香味在她身边萦绕,温和的眉眼如春水般沉静中带着一丝柔光。
玉叶娇柔的应了一声,抬起她纤细的手,冰凉的药膏在她指骨上涂抹。
元琰微微别过头去。她掀开帘幕,就看见门前挂着的灯笼笼罩在冷清的夜中,随着风动摇摆,门前独立一人影在缥缈的雨幕中撑着伞,眺望远方等人归来。
“表哥。”元琰跳下马车:“这么晚了怎么还在外面?”
元蕖霜比划着手势:“等你。”
“雨这么大,在屋里等我就好。”
元蕖霜没有回她,目光探究地看向停在门前的那辆马车。
风疾雨急寒凉春夜,勒紧缰绳的马儿发出低嘶。一只手缓缓从帘幕中伸出,月冠仪下了马车,一步一步走到元蕖霜面前。
元蕖霜在看见月冠仪的一瞬间,目光一冷仿佛空气在刹那间凝结成冰。
“这位是长皇子殿下。”
“殿下,这位是我表哥,元蕖霜。”元琰一一做着介绍。
元蕖霜微微屈膝行礼。
月冠仪淡眉低敛,总是全身被雨水淋湿也不损他天生的皇家气度。
他虚扶了元蕖霜一把,清淡的声音里夹着一丝似有若无的寒气:“免礼。”
“听说令兄有疾?”
秦倾看着她难得羞赧纯情的样子,眼眸微闪。
“元大人年方几何?”
“回太后,臣今年二十有三。”
二十三?秦倾看着她那张清丽绝伦的脸,模样倒比她的年龄还要年轻许多。
当年他入宫继任皇后时也才不到20岁。
那时他是名满京城的秦家嫡子,引得无数京中贵女趋之若鹜,最后却作为政治工具送给了垂垂老矣的老龙。
索性那时的先帝行将朽木,已经没有精力与他行床笫之欢,让他贵为皇后却仍是处子之身,保全了清白。
玉叶的动作轻柔无比,乳白的的药膏涂在她的手上像一层莹白的玉脂。
元琰面上波澜不惊,耳垂却露出一丝粉蕊之色。
秦倾瞧着她纯情的模样微微一笑,下意识的问道:“元大人年轻貌美,想必家中的小郎君没有十房也有八房,怎的还害羞起来了?”
元琰面上微红:“臣还没有娶夫。”
玉叶的手一顿。
秦倾微微诧异又难掩一丝莫名的喜色:“元大人年轻有为,只怕家里的门槛都要被媒公踏破门了,怎么会还未娶夫?”
元琰沉了沉声:“臣想先立业后成家。”
秦倾唇角轻勾,意味不明,看她的眼神几乎柔到了骨子里。
软玉膏在她的指腹上均匀晕开,玉叶柔柔的把小瓷瓶重新放回元琰的手里,微微屈膝行礼:“大人,涂好了。”
“多谢玉叶公子。”元琰嗓音轻柔。
玉叶比起玉致要沉稳许多,但仍忍不住轻抿了抿嘴角,眼角弯弯。
“如今元大人已经是顺天府治中,公务繁忙不必在清宁宫久带,你先回去,有事哀家自会宣召你。”秦倾不着痕迹的瞥了他一眼,描金扇轻摇,扇底翩然一道混着沉香味的清风。
月冠仪在她凝视的目光中羞赧的低着头:“很甜。”
除了甜只有甜,甜味带着元琰给予给他的一丝柔情沁入了他早已干渴的心坎里,让他这十几年经历的苦,有了一丝浸润缓解。
“老板结账。”旁边桌的女子大喊道。
老板笑着跑过来:“10文钱。”
女子爽快的将十文钱放在桌上,边走边紧皱着眉头说:“老板你这摊上什么味儿啊?好好收拾收拾。”
老板收了钱,在空中嗅了嗅,低声道:“好像是有股奇怪的味儿,跟生锈了一样。”
月冠仪拿着瓷勺柄的手顿时紧了一下。
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正是他在昭狱时审问犯人穿的,身上沾满了人肉味儿和血腥味儿,恶心难闻而且久久不能消散,接触的犯人死人多了,身上也会有一种无法洗去的难闻味道。
他出了昭狱之后本想换身衣服,但当时侍从匆忙告知元琰在等自己的消息,他手忙脚乱,满脑子都是不要让元琰久等,恨不得快马加鞭的赶回去,一时间竟然忘记了这么重要的事情。
月冠仪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他竟然穿着沾满犯人血污的衣裳就来见元琰。
那一身恶臭难当的味道一定被她问道了,怪不得她不愿意在别苑多呆,怪不得她不愿意和他一起用膳。
他这个样子,连他自己都恶心至极,更何况元琰。
她一定忍得很辛苦吧。
刚刚活跃起来的心瞬间衰落成了一团彻彻底底的死灰。
“我先回去了。”他踉跄着想要站起,腿脚却跟失了血液似的不听使唤又跌落回去,他难堪至极,恨不得将头深深地埋进地里。
太脏了,他太脏了。
他的出身,他的经历,甚至他的气味都是脏的,他无地自容,只想逃离,不愿意再让元琰对他的厌恶更深。
元琰一把摁住他的手:“还未吃完,殿下为何要走。”
月冠仪惨白的脸色更深,单薄瘦削的肩抖了抖:“我身上的味道很恶心。”
“我并未觉得殿下身上的味道和其他人有什么不同。”元琰缓缓说道。
她温暖的掌心覆盖住他冰冷的手,轻和的声音让他的脑子近乎昏聩。
月冠仪捏紧了手里的衣衫,第一次违抗她的话:“我决不能让元大人独自淋雨回去。”
元琰哑然失笑:“好吧。”
第 80 章 临别赠弓
夜色渐深,宫灯一盏盏亮起,御膳房的几十道精美的膳食摆在月深面前。
玉致小心地给她布菜,生怕哪里做的不对,伺候不好这难搞的皇帝。
没了元琰的月深仿佛就是一座冰冷的冰窖,她略带幼态的脸上常年挂着不露自威的薄寒,即使玉致明知其就是个傀儡皇帝,对待她也从来不敢懈怠。
“陛下,请用膳。”玉致将碗筷摆在月深面前恭敬说道。
月深皱了皱眉头,不停用手绢擦拭着手:“脏。”
玉致解释道:“陛下放心,这些碗筷都是下人们里里外外仔细清洗十遍以上才呈上来的。”
月深毫不掩饰她眼里的厌弃:“我说你脏。”
玉致薄脸一红,委屈秀气的脸上挂着难堪。
“陛下的洁症怕是越来越严重,这样下去怕是连批红都做不了了!”保和殿外,一道轻慢的声音懒洋洋的响起,伴随着一声折扇轻合之声,秦倾缓缓而来,清俊隽秀的容貌带着一丝似有若无的笑意。
月深眉目低敛:“见过父后,儿臣的洁症并无大碍,只是下人在外头伺候一天,味道不干净罢了。”
玉致涨红了一张脸,敢怒不敢言。
为了伺候月深的洁症,他每天光沐浴就要五次,净手熏香的次数更是数都数不清,怎么会不干净?
秦倾款款坐在她身边,一身轻便的白衣长袍看起来出尘无双,温和的双眸辨不清神色:“噢?那这么说来,哀家也刚从清宁宫走过来,哀家也不干净?”
月深眸色微沉:“父后自然跟下人不一样。”
秦倾唇角勾起一抹冷笑:“玉致是打小伺候哀家的,哀家对他甚是喜爱才让他来伺候陛下,若是陛下不喜他,哀家便让玉叶过来伺候。”
月深握着筷子的手微微一紧,几乎咬着牙根回答:“不必了,玉致很好。”
玉叶是玉致的亲哥哥,常年伺候在秦倾身边是他的心腹,他心思沉稳观察敏锐,玉致伺候她是,她还能在秦倾眼皮子底下搞点动静出来,要是换了玉叶恐怕就难了。
得到了主子撑腰,玉致勾唇得意一笑。
任你是帝王又如何,在太后面前还不是得恭敬的像条狗一样。
秦倾笑中带讽:“既然如此那陛下一定要好好对待玉致。”
月深的脸一白,薄怒却无可奈何的妥协:“是。”大启王朝正德三年三月十七,科举放榜。
第一甲第一名:秦舒
第二名:姜姒
第三名:元琰
整个京城一片哗然!
秦舒,权倾朝野的外戚秦氏嫡女,出了名的纨绔草包,竟然得了状元。
姜姒,滇王之女,文采平平无奇,也能夺得榜眼。
偏偏在民间声誉极高,人称‘大启第一才女’的元琰屈居此二人之后。
简直贻笑大方!
元琰回到家中时,元蕖霜正坐在堂屋里等她。
看到她身上的血迹时吓得花容失色,紧张的跑道她身边拉着她上下检查。
他口不能言,说不出关心的话,但那份焦急和担忧是如何都掩盖不住的。
元琰拉住手:“表哥你别担心,这不是我的血。”
元蕖霜比划着手势:“不是你的血,那是谁的?”
“是长皇子的,他的伤口裂了我替他包扎,血滴到了我身上而已。”她如实回答。
元蕖霜一愣,眼底飞快地划过一丝莫名的恨意随后一切如常。
“把外裳脱下来,我替你洗洗。”他比划道。
“不用,一点血而已,我自己可以洗。”元琰边脱衣服边说。
但元蕖霜强势的很,根本不让她碰那些粗活,更不会让她碰凉水之类的,在他眼里元琰的任务就是读书做官振兴元家,其余的脏活累活都是他应该做的,搞得她感激又愧疚,只想尽快挣钱给他在京城买一栋大房子报答他的恩情。
他拿着她的脏衣服就进了后院打水清洗,见元琰没有跟过来,在她的衣襟处轻嗅,清浅冷香中混杂着一丝浑厚的檀香,那不是元琰惯有的体香。
手里的衣服被他狠狠捏紧。
长皇子、月冠仪、你还真是阴魂不散!
秦倾笑得更加明目张胆,拿起筷子夹了一块肥腻的东坡肉放进她的碗里:“陛下想必还未动筷,来多吃些。”
月深眼中厉色毕现,手指攥的死白。
整个皇宫都知道她最不喜欢吃油腻的猪肉,秦倾竟然敢
“多谢父后。”周虎吃了瘪,也只能忍了下来。
回城的路上,元琰问道:“之前抓到的那些盗矿贼可还在牢里?”
戴云点摇摇头:“私盗国矿可是重罪,那些盗矿贼不是被流放,就是被压去充军,死的死跑的跑,早就不在延顺县了。”
元琰疲惫地揉了揉眉心:“这么说,真的没有人知道那些盗矿贼的底细了?”
“那群盗矿贼机敏至极,神出鬼没,大人还是不要将时间浪费在她们身上了。”
元琰阖上双眼,微微靠在身后窗框上发出一声低叹:“也只能如此了,劳烦大人辛苦陪我跑这一趟。”
戴云看着元琰疲惫又无奈的样子笑了笑:“哪里哪里,协助大人办案,本就是下官分内的事。”
重回府衙后堂的房间,一推门一股清淡的香味袭来,那香味不似龙涎香,而是清淡的上等沉香。
她今早不过是随口说了句喜欢沉香,这么快就给换上了?
戴云治理盗矿无能,迎合她喜好的时候,手脚倒是麻利的很。
“安黛,纪眉,你们两个早点休息吧。”元琰嘱咐道。
安黛今天跟着元琰把整个矿山跑了一遍,早就累得不行,得了元琰的命令立马就回到旁边的偏屋睡下了,只有纪眉还待在原地。
元琰坐在桌边,饮着府衙早就备好的上等龙井问:“你怎么还不回去?”
纪眉手执刀柄道:“大人,那周虎不对劲。”
紧握刀柄的手微微用力,磨着掌心常年累月练出的老茧,她本不该多言,但回来的路上她苦思良久,还是决定要把这话说出来。
烛影摇摇晃晃,照着纪眉低敛的剑眉刚毅不屈。
元琰目光深深的看着她:“你以为我不知道?”
她看着沉香袅袅升起的淡烟:“不光是周虎,就连戴云也是一样。”
“官匪勾结,如此猖狂,大人为什么立刻将她们捉拿归案?”纪眉剑眉紧蹙。
元琰叹息一声:“你以为这件事仅仅只是官匪勾结不成?整个村子,甚至整个延顺县都不干净。”
纪眉一愣:“为什么?”
“因为钱啊,周虎她们整个村里都是盗矿贼,互相包庇,互相掩护,挖出来的银子层层分割,就连普通的村民都能从中分一杯羹,即便那些村民们拿到的都是微薄到不能再微薄的好处,也比她们辛苦一年挣得的多。”
“怪不得,一路上田地荒废无人耕作。”纪眉脸色越来越沉,握着刀柄的手越攥越紧。
“大人!”纪眉单膝跪下:“大人,今夜只怕那群盗贼又要动手,请您下令让卑职去将那些盗贼抓来。”
元琰一把将她扶起:“把那些盗贼抓来后你想如何处置?”
“自然是把她们就地正法,杀一儆百。”纪眉一脸嫉恶如仇。
元琰淡淡摇头:“你孤身前去太过冒险。”
“卑职可以带一队官兵前去。”
她深吸一口气,很快调整了神态,将几乎整块都是肥油的东坡肉放进嘴里,肥腻的油脂一瞬间让她脸色煞白,空无一物的胃里翻江倒海几乎要立刻呕出来,她强忍着这股恶心的感觉,将肥肉整个囫囵吞下,心肺抓心似的难受恶心。
看着一国之君这副狼狈不堪的模样,玉致心中的报复欲得到了满足,几乎要笑出声来。
秦倾斜倚着椅背,漫不经心道:“陛下不必谢哀家,不过哀家刚才收到消息,顺天府治中突发疾病,如今职位空缺,需要一个有才之人填补空缺。”
月深强忍着肠腹中翻滚的肥油道:“治中之位责任重大,父后可有人选?”
“翰林院学士,元琰。”
“不行!”月深立马说:“她一个酸臭文人,怎么能担此重任?况且她三月及第,已经升过一次,这才短短不到一个月再次升值,百官心里如何做想?”
秦倾毫不在意地挑了挑眉:“翰林院学士是正五品,顺天府治中也是正五品,不算升迁。”
月深冷笑,秦倾这话骗鬼都不信。
顺天府管辖五洲、二十二县,甚至能管理京师,是无数官员毕生仰望的权利中枢,她们宁愿官降一级也要挤进顺天府,可想而知这是个多大的肥差,即使顺天府治中表面上也是正五品,但它背后的权利可远不这些。
不过秦倾既然愿意把没什么政绩的元琰抬进顺天府,正好遂了她的心愿,她也乐得轻松。
只是表面上还是要装一装的。
“可元琰在朝中一无根基,二无建树,让她进顺天府恐怕难以服众,还是让她继续留在翰林院。”她装作为难说。
秦倾折扇轻摇:“元琰可是陛下您钦点的天子门生,又曾为帝师,进入顺天府有谁敢不服?”
月深沉默了一会儿:“既然如此,那就依父后所言。”
第二日,圣旨一出,百官震惊,私下里议论纷纷。
寒门出身的元琰,竟然能在个把月内连升两级,而且还进了顺天府,那可是顺天府啊!
有人羡慕不已,也有人嫉妒红了眼。
百官都知道皇帝无实权,独揽朝政的是太后秦倾,这道旨意不用想也是秦倾的授意。
而元琰呢?
她年轻又貌美,是京城不少男人的梦中情人,太后又尚且年轻
有人联想到之前琼林宴上,太后夸赞元琰的那句‘活色生香第一流’,元琰以色侍人,是太后裙下之臣的留言不胫而走。
不过这则不怀好意,有心败坏元琰名声的流言还没来得及散步到民间,就被人半路拦截,硬生生把这撮阴火灭了下去。
元琰本人对这条流言还尚不知情,她正在玉叶的引路下进了清宁宫,大启国真正的权利之巅。
“微臣元琰,拜见太后。”她跪在地上,刚要叩头,就被微凉的扇柄挑住了下巴。
她顺着扇柄的力道,目光缓缓上移,沉香静静燃烧,香气熏满了整座宫殿,她被这香灌的有些迷醉,对上了秦倾那双温和含笑的双眸。
“元大人不必多礼。”他嗓音低沉沙哑。
元琰还是第一次跟秦倾单独接触,摸不准他的脾气,毕恭毕敬的说道:“太后对臣有恩,臣不敢不敬。”
秦倾低声一笑,桃花眼中光芒细碎微荡:“知道哀家对你有恩,你还这么怕我?”
元琰眼睫扇动,眼中坚定:“臣不怕太后,臣愿为太后肝脑涂地。”
秦倾喉结微动,那扇子缓缓上移,微凉的扇骨描绘着她侧脸柔和的轮廓,言语带着强烈的诱惑性:“肝脑涂地大可不必,哀家帮你可不是为了要你的命,你只要好好帮哀家做事,哀家自会助你扶摇直上,让你位极人臣。”
“臣一定不负太后所望。”元琰眼眸一抬,清亮的双眸莹润如水映着他隽逸的容貌。
秦倾看着那双亮若星辰的眸子愣了一下,握着扇柄的玉手微微攥紧。
自从琼林宴初遇之后,他总是莫名对元琰念念不忘,甚至夜里也辗转反侧,不由自主的想起她来。
他百思不得其解,直到今日他才明白,就是这双清透温润的双眼,紫禁城里人心灰蒙,仿佛常年遮盖着一层隔绝阳光的黑云,他太久没有看见这样干净的眼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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