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元琰如释重负。
从清宁宫里出来,上等的沉香味消散了一大半,新鲜空气涌入鼻腔令她周身清幽舒爽起来,她慢悠悠的往宫外走去,远远的看见御书房三个大字,想起从前在其中教导月深的日子有些怀念。
自从她调离翰林院之后,清净的翰林院就不太太平,先是侍读王大人被查出贪污,又有一位新人顶了她侍讲的位子给小皇帝讲学,现在这个时辰,估摸着又是她习惯性打盹犯困的时候。
也不知新任侍讲遇上偷懒的小皇帝会作何反应?她忍不住想走进去,但顾忌现在的身份又不得不和她保持距离,她准备离开,却看见月冠仪大步流星的从书房出来。
他今日穿了一身官服,匆匆的步履让他织金官帽上坠着的珠子微微晃动,惜字又寡言的他周身散发着一种沉稳而威严的气势,这在女尊的世界里是极为少见的。
他好像并没有发现她径直就走了,身形颀长如玉,宽大的官服系着玉带,勾勒出他宽肩窄腰的身形,俊美而清瘦的脸庞顶着他狼狈的名声和阴厉的眼眸,让人忍不住多看两眼。
她不由得想起那天,这天底下除了太后之外最有权势的男子,双膝跪在自己面前的样子,谦卑又小心翼翼的样子令她神情复杂。
月冠仪似乎对她有些特殊,但着特殊之下究竟有何意义?她不敢深想,转身离开。
当元琰回到租住的小院子时,被里面的景象下了一跳。
原本安静冷清的小院里,竟然跪了几个容貌姣美的小郎君,他们身段妖娆,衣衫单薄清透地跪在元蕖霜面前,脂粉味冲的她不由得捂住了口鼻。
再看坐在院中石凳上的元蕖霜,平日里温柔可亲的样子全不见了,冰冷着一张脸眉头紧蹙,手指不停扣着石桌恨恨的看着跪在面前的男子们。
“这是怎么了?”她开口问。他们之后便是都察院左右都御史进行赛马比试,有些文官本不擅骑马,只是众人都参与了,也不好不参加,才一上马呢,就摇摇晃晃一副要落下来的样子,引得众人发笑。
然而最好笑的,要数比试完后,魁首竟是安王殿下,这个结果可真叫朝中武将及元琰哭笑不得啊。
她妹妹文不成武不就,她是知道的,本以为旁人看在她的面子上只是会让安儿多赢几把,没想到竟直接叫她赢到了底。
这时候林寻声才坐近了一点,凑到元琰耳边道:“皇上,安王殿下赢了,皇上打算赏她些什么?”
元琰对林寻声这样突然的接近感到不自在,不动声色挪了些地方出来。
“我那有一秉血如意,颜色正的厉害,打算赏与她。”
元琰说。
林寻声笑了笑,又道:“臣侍那还有一把上好的宝剑,不如一同赏与安王?”
元琰闭眸,不过是想给安儿送东西罢了,当谁不知道他的心思?
许久,她睁眼,应声:“可。”
林寻声没发现元琰的不悦,命身边宫人去自己房中拿剑去了。
那日他见安王救他,手中拿的是一把十分普通的剑,事后他特意去珍宝阁,花五万两黄金,拍下了那方宝剑,打算送与自己的恩人。
当那前三名过来领赏时,元琰忍不住又笑了笑,有几分无奈的看着元安,元安也笑嘻嘻的,丝毫不觉得被人让出个第一有什么好羞人的,反而热情快乐的很:“皇姐您可不能反悔啊,有什么好东西快给我瞧瞧。”
元琰颇有些嫌弃的看了元安一眼,不搭理她,命人拿了几个盘子上前,每个盘子上都盖着一块明黄的布,元安双眼放光。
“两位都是栋梁之材,虎母无犬女,其母教导不错。”元琰说着,唤宫人上前。
第一份是给第三名,太常寺卿之女的,这也是唯一一位进了前三的文官之女。
赏的是一百两白银,第二名骠骑大将军之女,赏整块的上好和田玉,可自行雕刻成喜欢的花样,而第一名元安奖品最为丰富,其他两人皆看的眼热。
一柄血如意也就算了,竟还附带一把泛着寒光,只是看一眼都叫人心颤的好剑!
骠骑大将军之女咽了咽口水,有些羡慕的想,安王殿下文不成武不就的,就是给她这么好的剑,也没用啊。
但是羡慕归羡慕,谁叫人家是皇上的亲妹妹呢,听说当初夺嫡,就是安王殿下将代表自己身份的玉佩给了还是皇女的皇上,然后以己身代替皇上在留在宫中,承受着四面八方可能出现的危险。
皇上这才有机会悄无声息出宫部署,最后打的众皇女个措手不及。
这一招起初谁也没想到,还是等一切尘埃落定了,她们才听到一些风声的。
所以说,安王得皇上看重,并非是没有理由的,她也是曾为皇上舍生忘死之人,又是与皇上有血缘之亲的妹妹。
“臣女谢皇上赏赐。”
那两人纷纷领了东西退下,唯有安王留了下来,拿着那炳血如意神色高兴:“皇姐出手可真大方,这血如意色泽好看,可是皇妹没见过的好东西呢。”
她眨了眨眼睛,故意把自己说的十分贫困。
元琰退去左右宫人,靠躺在椅上,有几分无奈道:“你可别说了,但凡朕有的,你什么没见过?”
两姐妹在那说笑,林寻声纤细的手指捏了捏,忽而开口:“那炳宝剑殿下可喜欢?”
到底是送了东西出去,林寻声不舍得不叫人知道他的苦心。
然而安王一脸懵逼的看向林寻声,过了会儿,说道:“多谢君后好意,只是皇妹素来不爱剑的。”
她一出生可就是堂堂皇女,现在又是王爷,成日拿剑成什么体统,这一双手自幼被她保养的极好,使剑是不可能使的。
林寻声眉心一皱,不爱使剑?莫非她那日拿着十分寻常的剑,便是因为自己不爱使剑的缘故?
元琰也觉得那好剑放在安王手里有点浪费,但是转念一想,放林寻声手里更浪费,好歹安王偶尔还会为讨美人欢心舞两下呢。
房内一时只有安王快乐夸赞血如意的声音,林寻声不知为何也没有开口,就在元琰打算叫元安回去时,林寻声突然又说话了。
“安王殿下可还记得昨日答应本宫的?”
安王一脸懵逼的看着元琰,心想我答应什么了?
直到林寻声提醒:“殿下昨夜说愿教本宫骑术。”
他脸侧微微泛红,元琰无奈,果然还是见林寻声提起此事,便朝外唤了一声:“庞召。”
庞召于房门外闪身进来,“参见皇上!”
“嗯,君后有意让安王教导骑术,你一会儿从旁协助。”
“是!嗯,嗯?”
庞召先是下意识应声,反应过来后又有些震惊抬头,让安王教导骑术?安王有骑术这东西吗?
座上皇帝一脸严肃,仿佛安王真有骑术这玩意儿,庞召只得领命:“臣自当一心协助安王!”
能与殿下近距离接触,林寻声是有些高兴的,他虽与安王殿下再没有可能,但到底能靠近一下是一下,心里总多点慰藉。
他也知道自己这般行事出格,可皇上强逼着娶了他,难道还不许他出格一下吗?
林寻声早忘了,他自己,后来也是同意了这门婚事的,并借由这门婚事,从林家挖了大块的好处。
元琰到底怕安王胡闹,也或许怕的是林寻声不照规矩丢了皇室颜面,当着三人面就叫宫人搬了一张椅子过来,就坐在不远处看着他们。
林寻声抿了抿唇,刻意避开视线,不去看元琰。
安王对骑术确实知道的少,一开始便站在一边,指挥着御林军统领:“你快教教姐夫怎么上马。”
庞召双手抱拳听命,拉过自己骑的马,为林寻声做示范。
“君后只需将左腿放在这里,手握住这里,然后腰身使劲,嗐,便能上去了。”
庞召上了一遍马给林寻声看。
林寻声抓着缰绳,迟疑片刻,试了试。
许是他天赋卓然,竟一次就成功了。
庞召眼里显出几分满意,如此一来,她便不用浪费许多时间了。
只是上马的林寻声显然有些怕了,紧紧伏在马背不敢动弹,眼睛看向元安,里面带着几分水意,像是在祈求帮助。
元安忍不住后退几步,心想,我能帮什么忙,我什么用都没有啊!别看我别看我。
她扭头不去看林寻声。
倒是庞召按住了马身,朗声道:“君后殿下不必担忧,臣会保证殿下安全的,殿下只管挺起身子便是。”
到这里元安就赶忙开口:“对对对,你再教一下他怎么走路。”
“是。”
庞召也是第一次教人骑马,只知道自己上去做示范,想着,她就松开了林寻声马匹的缰绳,上了自己的马,然后双腿轻轻夹着马腹:“殿下看好了,您这样,马就会慢慢的走起来,然后身体随马上下动作。”
林寻声又看了元安一眼,有几分犹豫问:“安王,安王殿下不教本宫吗?”
他记得,皇上说的明明就是庞统领协助啊!怎现在变成庞统领全权教导了?
“额,本王,本王于骑术实不如庞统领精通,便不逞那能了,姐夫还是让庞统领教你吧。”
安王害怕的往后面退了几步。
林寻声闻言眼眸瞬间阴沉下来,一双手指骨捏的咔嚓作响。
他垂下头,语气终于带了丝冷漠:“是吗?今日在赛场上,本宫看安王倒是骑的不错。”
且还得了第一,现在说的这话明显就是框他,他怎能听不出来?
安王心虚,君后不懂骑术,她自己却明白,不过是顺畅的跑了一圈罢了,别人让着她呢,但凡君后上点心掐一掐时间,就会发现她比其她几组参赛的多用了许多时间。
林寻声见安王不回答,只以为她是默认了不想教自己,心里更有气无处撒,正巧身下坐的是马,他一个用力便夹在马腹上。
马匹受惊,一瞬间冲了出去,连带着林寻声摇摆不定的身姿,还有那一声惊恐的尖叫。
“君后殿下!”
庞召大喊一声,元琰抬起头时正好看到这一幕,眼眶蓦地睁大,还没想好该怎么办身体已经冲了出去,甚至用上轻功飞到庞召马上,骑着她的马甩鞭追了上去。
还不等元蕖霜说话,那些跪在地上的小郎君们都一窝蜂的冲了上来,膝盖就跟长在地里一样跪在她面前,嘤嘤哭着拉着她的裙摆不肯放手。
元琰先是一惊,随后莫名其妙地看向元蕖霜。
元蕖霜气冲冲的上前把那些扒拉着她不放的小郎君一个二个推开,忍着怒意比划道:“这些都是你的同僚们送来的。”
元琰了然,只从她升任顺天府治中之后,巴结者众多不少人上赶着送礼,见她不收就开始想一些歪路子,正好她尚未婚配于是就有了这出送男人的戏码。
元琰连忙拉着生气的元蕖霜坐下,对跪在地上哭哭啼啼的男人说道:“家中不收男人,你们从哪里来回哪里去吧。”
地上的男人慌作一团还想拉着元琰求饶。
元琰虽然脾气好,但不代表没有脾气,看着那些仍然大胆的上前的人冷眸一冷。
元琰实话实说:“表哥他幼年受了惊吓导致失声,请殿下莫要见怪。”
月冠仪隐在暗处的眼眸微微眯起,言辞恳切:“我怎会见怪,不过既然不是先天不足,那应该还有挽救的可能,宫中有名医无数,说不定能治好兄长的病。”
元蕖霜顿时眼露凶光,执伞之手死死握着伞柄。
月冠仪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第 82 章 蓟城陷落
皇上君后成婚第二日,按例该去与太夫敬茶。
昨夜元琰在自己寝宫内休息,从前也这样睡,可只今晚她觉得衾被有些凉了,睡的不怎么舒适。
第二天起来,有宫人提了去慈宁宫的行程,照说她与林寻声并未完成同房,她也不必去慈宁宫敬茶,但想起太夫对林寻声的态度,她还是去了,可别闹出什么事来。
元琰到太夫殿中,立马便被宫人迎了进去,太夫正端坐于正殿饮茶,身后一名宫人轻轻为他按摩头部穴位,看着像是头疼的样子。
“父君,您没事吧?”元琰皱着眉询问。
太夫道:“为父无事,为父只是被你那新婚君后气着了。”
元琰嘴角一抽,不说别的,这么早,她都才刚到,人家还没来呢,怎又被气了?
她这么想,也这样说出口了,结果太夫情绪激动的指着殿门口说:“就是因为他没有来!身为贵族男子,礼仪自当比旁人更出众,是谁教的他成婚第二日起的比公公还晚的?!”
这叫元琰怎么回,她父君特意早起了好挑人家的毛病。
“父君。”
她喊了一声,语气无奈。
惠德太夫给了元琰一个白眼,不再说什么,叫人给女儿搬了个凳子坐。
两人一同在殿内等着林寻声。
然而,时间一点点过去,太夫茶都喝完两盏了,还不见林寻声的影子。
太夫:问就是很生气!
他怒目而对元琰,敬茶时间已过,历代还没哪个君后敢迟到的。
“小钊子,你去提醒一下君后。”
元琰轻声说,一边还安抚着太夫情绪。元琰被气的不想管清宁宫的事,也就不知道隔天君后林寻声就被太夫叫走了。
慈宁宫大殿内,林寻声跪于下首,太夫坐在主座上,慢悠悠喝了一盏茶,才吩咐人给君后赐座。
林寻声起身时腿似乎软了一下,踉跄一小步,眼底划过一道阴霾,太夫果真是个阴险狠毒之人,凭着规矩便来磋磨他。
“君后可知,哀家寻你所为何事?”
太夫可讨厌林寻声的很,若不是事出权宜,他是不会叫林寻声过来给自己添堵的,但既然人来都来了,他欺负一下又能怎样?
“臣侍不知,还请太夫明示。”
他不同于其他男子见太夫,都把头低的恨不得埋进衣服里,他是抬头直视太夫,一双眼睛泛着星点冷光,傲的不行。
太夫也讨厌他的眼睛,直勾勾看着人,一点都不似别的男子般柔顺乖巧。
“皇帝后宫便只你一人,身为君后,你该主动为皇上筛选妃侍,早日替皇家开枝散叶,你可知?”
原来是为这件事。
林寻声眼中划过一道讥讽,女人终究是要娶夫纳侍的,只不知道安王何时会纳侍……
“是,臣侍知道。”
皇上娶不娶后侍,又与他何干呢。
不,还是有关系的。
林寻声眼眸一转,心道:若为她多选几个,她岂不是会忙碌于后宫之中,无心再来寻他?
想明白后,林寻声眼睛骤然一亮。
太夫皱了皱眉,谁不希望得皇上专宠?怎这林寻声,还瞧着很高兴似的。
哼!他果然是喜欢我的安儿!
安儿才不会要他这种水性杨花的男子呢!
“过几日便是赏花宴,届时由你主办,大半的大臣公子都会来,你可得好好准备,莫要叫我皇室出丑。”
太夫懒洋洋靠在靠椅上说。
等林寻声起身应是,太夫也就懒得再搭理他,挥挥手便叫他走了,只是人才走到一半,又被太夫唤住。
林寻声淡然回头,太夫坐在高坐上居高临下望他,然后道:“皇帝事务繁忙,此事由你全权主理,不必麻烦皇上。”
“是,臣侍知道。”林寻声面容冷淡,快步从慈宁宫离开,像是生怕再次被叫住似的。
而正勤勤恳恳处理政务的元琰,对此表示一无所知。
她只以为自己同父君好好讲过道理了,父君应当明白,便不会再强行安排,没成想,还是被安排了一波。
元琰已有几日未出勤政殿,整日在里头处理政事,召集大臣,巩固权利地位,直到三日后,慈宁宫汐嬷嬷受命来请她去参加赏花宴。
赏花宴素来有皇上君后出席的规定,她本也打算去的,只是心里隐隐有些担心。
就林寻声那态度,她真不知对方会将赏花宴弄成什么样。
可别丢了皇室的颜面。
她现在对林寻声的要求已经很低了,只要不丢皇室的脸就行。
然而到了地方,元琰抬眼一看,竟意外的还不错?
远远看去,整个宫殿被鲜花团簇,每人桌上都按着地位放了不同的鲜艳花朵,一眼望去十分养目。
再往里走,是各种颜色不同的牡丹菊花,几乎个个都稀少的很,也不知是哪寻出来的。
“皇上驾到——”
元琰到时,便有宫人喊了起来。
里面人顿时看过来,然后齐刷刷跪下:“臣夫(草民)参见皇上。”
元琰缓慢行至台上,站于林寻声身侧,却不看他,只抬了抬手道:“众卿家平身,今日只当是家宴,不必拘束。”
“是。”
下面人又齐齐回复。
话是这般说,但皇上在此多少会有些无形的压力,生怕一不小心就触怒龙颜。
林寻声有为这次赏花宴专门准备舞蹈,但舞蹈是挑了几家形容姣好的庶子来跳的,这样若被皇上看上了,也不费什么事就能纳回去。
他想的是好,只是元琰压根对这类娇媚男子不感兴趣,当一群群涂抹了厚重脂粉,眼尾晕开大片红色的男子上来时,元琰感觉自己要心梗了。
她看歌舞向来是以轻歌小舞为主,从不搞这些浓妆艳舞穿着暴露的舞。
眼睛瞎了,但不能表现出来,她便一口接一口的喝着茶,试图缓解心中的腻味,直到这一舞毕,林寻声点了点桌面道:“皇上觉得这舞如何?起头的乃是大理寺丞庶子。”
大理寺丞庶子是他精心挑选出来的,容貌艳丽身形娇小,极受女子追捧。
元琰被叫了便抬头看一眼,只一眼,那火红的艳色,直接冲击着她的眼睛。
恍惚间,元琰还以为自己不能视物了。
她捂着头微垂眼眸,心想:林寻声厌恶朕到要以这种方式谋杀朕吗?
林寻声见元琰不回,便又笑道:“皇上是被大理寺丞之子的美貌迷住了吗?”
元琰心想,我迷你个xx。
她又咳了一声抬头看向别处,嘴里却在点评:“大理寺丞庶子是吗?跳的不错,赏。”
“谢皇上!”
对方闻言兴高采烈的跪下谢恩,只有熟悉元琰之人知道,她方才的声音是被伤极了,故而有气无力的。
待一众表演看过,元琰一个也没看中,林寻声挑的皆是些艳丽男子,偏元琰爱极了清雅的男子,那般艳丽男子,恐也只有安儿才喜欢。
元琰正想着,安王就从台下起身开口:
“皇姐!安儿有些学业上的疑题,还请皇姐移步为安儿解惑。”
她是看出自家姐姐待不下去了,故找个原因与姐姐离开罢了。
元琰本正要起身离开,连该说什么话都想好了,安王来这一出,她也便顺水推舟温和笑起来:“又有不懂的?来日朕可要问问太傅你的功课,怎会甚也不懂,走吧,说与朕听听。”
她起身要走,偏林寻声一见安王,也站起身道:“是吗,那不如也带上臣侍同听?”
元琰:……
“许是昨日累着了,起晚了也是有的。”
说到昨日,太夫更怒了:“累什么累!他都未与你同房,有甚好累的!”
元琰:“……”
忘了太夫有安排人关注清宁宫。
就在两人有些争论间,林寻声从外面走了进来,一身大红衣衫拖地,发后以红色细绳禁锢,坠着两颗黑珠子。
小钊子就跟在他身边,一入殿便朝元琰那走去,然后凑到她耳边轻声说:“君后殿下已经到门口了,奴出去迎接了下。”
主座上太夫冷着一张脸,元琰神色也不太好看,但到底没打算不给君后脸面,便站了起来朝君后招手:“过来敬茶吧。”
林寻声心里有一些惊讶,皇上面容平和,然女子大多暴躁易怒,他今日这般行事,皇上竟不生气?
他其实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只是想激怒她,叫她知道,自己嫁与她有多么的不情愿。
林寻声面色淡淡,走过去。
有宫人奉了一杯茶与他,他抬手接过,走上前跪下:“皇夫林氏,给太夫敬茶。”
元琰眉心又是一皱,这段话本该有别的,按照规定君后需在敬茶时表达出自己勤俭恭顺,一心侍奉皇上之心意,可林寻声,上去却只说了两句。
太夫本就不喜林寻声,见他这样不由厌恶更深,坐在主座上根本不去接那茶。
林寻声跪于地上,也不焦躁,面色平静的将茶举过头顶,只是仔细看时,能瞧出那手跟腿有些微的颤抖。
元琰心想,算了,既他这般不愿,也没必要再多说什么,收了茶不落人口舌便是:“父君。”
她提醒似的喊了一声太夫。
太夫以为人家都这样不给脸面了她还要帮人说话,忍不住恨铁不成钢的瞪了元琰一眼。
元琰无奈笑起来,指了指茶盏,他这才伸手接过,却依旧没有好脸色,只是冷淡说:“行了,你回去吧。”
见面礼也没一个。
林寻声巴不得赶紧走,此时只是抬头冷淡的看了元琰一眼,便行了礼转身离开。
出殿门时,安王正好从外面赶来,元琰大老远就听见了对方叫唤的声音,心中颇有些无奈,又想起林寻声跟妹妹元安的流言,到底走了出去。
殿门外,安王与林寻声站在两地对视,安王有些无所适从,紧张的脸色都严肃起来。
朝中流言传的她府中下人都知道,她又怎会不知?
但是林寻声,那可是她姐姐的夫郎!
安王自觉想要避嫌,又不好不打招呼便走,只得硬着头皮道:“见过君后殿下。”
林寻声心间微动,几乎不等反应便已露出笑容:“安王殿下……”
他轻声喊着,眼里有些许冰山融化后的温和。
元琰在一边看的直皱眉,心里不舒服极了。
倒不是吃醋,只是自己的夫郎竟对自己的妹妹眉来眼去,任谁都会觉得面上无光。
“皇妹,你来了。”
元琰上前喊了安王一声,打断林寻声脉脉的视线注视。
安王正尴尬着呢,林家大公子容貌诗书是一绝,这她知道,但对方着实不是她的菜,流言刚起那会儿她就忙不迭进宫解释了。
现在林寻声又这般做派,万一被皇姐看见了,岂不是在害她!
想着,皇姐就来了,还叫了她。
元安几乎是快速的跨了两步,站到元琰身后,一边撇清干系一边撒娇转移话题,然后拉着元琰的袖子,面容依赖:“皇姐~你昨日大婚可得了不少好东西,听说那严家给你送了个珊瑚手钏?你知道皇妹素来爱那种玩意儿的,你就送给皇妹呗。”
从小养到大的妹妹眨巴着眼睛期盼的看自己,元琰怎舍得不给?况且若林寻声真对她有意,那她也是受了无妄之灾,平白名声就不好了。
她叫元安松了手,又唤来钊公公,吩咐她去库房里取出那根珊瑚手钏。
“君后不是身体不适?还是快回宫歇着吧。”
元琰道,初为君王的人,面上自带一股威严。
第 83 章 鞭打元骁
春猎是从早上出发,行至郊外的春景园,大约需三个时辰。
元琰的马车本该是自己一人坐的,然而中途内务府出了差错,有个宫人不小心弄坏了林寻声的马车,被发现后瑟瑟发抖的跪在地上求饶。
元琰瞧了一眼,十五六岁的模样,还是个孩子呢。
她吩咐其他宫人将这个做错事的宫人拖下去打了二十大板,也便算了。
但如此就导致,去春猎时林寻声坐上了她的马车。
元琰坐在一处翻着书页看,这算是她人生难得悠闲的时候,不用去考虑其他问题,只是林寻声在,稍稍有些破坏气氛罢了,不是什么大事。
林寻声也在看书,两人看起来互不干扰。
元琰在心底念着书中的诗词:离愁渐远渐无穷,迢迢不断如春水。
忽然,诗还没念完,身下马车便晃了一下,某个瘦弱身形瞬时向这边扑来,被元琰眼疾手快地稳稳接住。
林寻声一手撑着软垫,一手撑到元琰胸口,掌下是绵软的触感,待想明白是何物后,林寻声脸色蓦地红了起来。
元琰皱眉,倒不觉得这有什么,只是抬了抬脚示意:“起来。”
马车外小钊子掀开帘子急急道:“方才地上有个水坑,皇上君后无事吧?”
一进来便看见这样的场景,小钊子一愣,慌忙又松了车帘,元琰甚至没来得及说些什么。
莫名,她脸色有些不好看。
待林寻声便更冷淡:“起来。”
又是冷冷的一声。
林寻声撑在软垫上的手紧握成拳,方才女子眼中一闪而过的嫌弃他并未漏看,呵,整个京都,嫌弃他的女子,怕也只有元琰这一个。
林寻声愤愤起身,正要坐回去,马车又是一跌,他几乎控制不住身形的软倒下去。
元琰脸色变幻,瞧见那细腰将撞去角落顶尖处,终是伸手揽住他的腰,替他挡了一下。
“唔”
真疼。林寻声于房中养伤时,元琰只觉得耳边清净,甚至于有大臣再问她为何不去君后房中歇息,她都有理由道是君后身体欠安,需静养。
这便不会再有人提了。
这样的日子叫元琰快活的不行,如果林寻声不在第二日烤肉时强撑着病体出来的话,她会更快活。
第二日本该用来狩猎,狩猎参与者众多,当晚的餐食便是各自猎的猎物,元琰也去凑了热闹,弯弓搭箭射下一堆猎物来,然后叫人……提给安王。
安王武功很费,剑术也不行,偏偏带来的人还多!
若要她吃自己猎的猎物,那今日怕是要饿肚子了。
元琰身为一位关心妹妹的好姐姐,自然不忍心看到这种事发生,只得把自己猎的野物分了一大半过去,左右她一人吃,也是够的。
众人围了多个篝火,在一块空地上,各自烤各自的吃食。
元琰一早便说了,她只是凑个热闹,叫众人不必搭理于她,自己烤自己的便是。
因此众人虽还有些拘束,但也算其乐融融。
直到林寻声缓慢从园内走来。
随着宫人一声:“君后殿下到——”
所有人都像是被按了暂停键,集体顿了顿,才慌忙跪下行礼。
“臣等,参见君后殿下。”
林寻声缓步走到元琰身边,才对着下座人抬手道:“起来吧,本宫出来看看,你们不必拘束。”
又多了一位上位者的威压,这群大臣嘴上不说,到底更加不自在。
元琰皱眉看着今早还说走不了路的林寻声。
见他低垂着眉眼只站在她身边不说话,又看了眼不远处的元安,只当自己明了了。
嘴角蓦地勾起一抹嘲讽笑意,转瞬即逝。
“罢了,既然来了,你便坐吧。”
说着,元琰先坐下。
林寻声扭扭捏捏仍旧站着,他今日在屋里心神不宁,听说外头皇上在与大臣们炙烤野物,鬼使神差竟忍着痛出来了。
他身后的伤痛着,今日起来有些红肿了,几乎无法平坐,平日里都是侧躺,便是坐也需垫着厚厚的丝绒棉絮,可现在外头地面粗糙,甚至布满小石子,他已经可以想象自己如果坐下去,该是怎样的剧痛难忍了。
因此林寻声望向元琰。
元琰也是将手中烤肉旋了旋才发现林寻声仍站着的。
她抬头望去,眼里有些许迷惑:“怎站着?”
林寻声咬住红润的唇,有几分为难的看向元琰,身后宫人像是替主回话,只听他道:“回皇上,殿下身后伤还未好呢。”
被人这样说出伤势,林寻声猛的红了脸,还好作为皇上有特权,便连占地都比旁人大一些,宫人说话声儿又小,并无其他人听见。
元琰皱眉,又站起来:“伤还未好怎的就出来了?”
林寻声抬高下巴,看向别处,像是有些骄矜的模样:“出来透透气。”
元琰不管他有多骄矜,只觉得头疼不耐,要透气开个窗不就好了?非要在病时出来?
她许久不说话,林寻声回头看她,却正好对上她眼里那抹不耐。
林寻声怔了怔,薄唇突兀抿紧,一双纤长白皙的手也紧紧攥住,她竟对我不耐?
我不过是想出来透透气,不过是伤口未好不能轻易坐下,她凭何对我不耐!
林寻声心底委屈极了,面上却不肯认输,只一双眼睛,愈发阴冷。
元琰过会儿也叫宫人拿了厚厚的垫子,给林寻声垫上。
林寻声自己心里堵着气,委屈的不行,想着非得叫元琰先同他说好话,他才会原谅她!
普通男子的娇俏爱闹脾气这一刻在他身上展现的淋漓尽致,他也不知道为什么,看见皇上对他不耐烦时,便像被针扎似的心里难受。
然而元琰是谁?
她自出生起便是最高贵的人之一,从未去热脸贴过谁的冷屁股,更何况只是一个她不太喜欢的君后?
林寻声不说话,她也不搭理,自顾自烤肉。
有人在暗地里生闷气,想着她怎还不说话,分明就是她的错,她凭什么对他不耐烦?他是她的君后!对他不耐也就罢了,现在还不搭理他,哪有这种女人!
林寻声没见过几个不好的女人,但凡他见过的女人,都极是有礼,因此在他心里,元琰不同他说话,将他晾在一边,已经是很无礼的行为了。
元琰好容易将肉烤好,自己用刀片了一片吃,林寻声就这么看着她,然后她又片了一片肉,直到第三口时,才想起自己身边还有个君后来着。
她询问林寻声:“用过晚膳了吗?”
终于听见元琰说话,林寻声心里莫名松了口气,却扭着头,做出一副赏风景不愿瞧她的模样:“未曾用。”
元琰:“……”
没用就没用,没用晚饭你骄傲个什么劲儿?
她有些无语的将手中熟肉递过去:“那你用些吧。”
本想着只等他接了,便算是将他安顿好,周围人瞧了,朝堂中就会有皇上君后琴瑟和鸣的佳话,然而林寻声却只是低头撇了一眼,便嫌弃道:“这般油腻之物,臣侍素不爱吃。”
他还惦记着那日皇上给他烤的鸽子呢。
然而今日皇上根本没有猎鸽子,几乎都是些野兔野稚,还有一头野鹿,哪来不油腻的与他吃?
元琰脑子嗡嗡的,不想说话,脸色也冷了下来:“既君后吃不惯这些,还是回屋吃罢。”
林寻声眼睛蓦地瞠大,想不到她没那日细心也便罢了,竟还要赶他走?!
她虽习武,但到底是皇家女嗣,耐不得疼,随着沉闷的碰撞声,发出一声痛哼。
门口小钊子声音又响起,这次却是不敢掀帘子了,只是有些心虚恭敬道:“皇上君后,方才又不小心进了个水坑。”
元琰稳了稳心神,皱眉道:“小心些。”
刚说完,怀里的人动了动,似乎是挣扎。
门外传来小钊子的应是声。
江南元便松开握住林寻声腰的手,靠到软垫闭上眼睛:“下去吧。”
林寻声本还稳稳坐在元琰腿上,方才只是元琰腿上的一块玉佩硌着他了才动一动,却听见元琰叫他下去,思及自己两次摔入她怀里,忍不住解释:“方才是马车不稳,我才没站好的。”
言下之意便是你不要自作多情了。
元琰本也没自作多情,但总被人提醒着,心里多少有点不悦,她睁开的眼里泛着冷光,来回看了林寻声两眼,确定他身形瘦削,长得仿佛叫风吹一阵便能倒的样子,才有些无奈说:“知道了,你下去吧。”
林寻声耳朵倏地又红了,他方才竟还是坐在元琰的腿上与她说话!
他,他该是恨不得离元琰越远越好的!
林寻声赶忙从人腿上下来,假意拿起一本书看,仿佛这样就能掩饰心底的慌乱。
然而那双冷傲的眼睛总含着水意,紧张的四处乱瞟,最后落在元琰手上。
元琰经历两次马车不稳,早无心看什么书了,只躺靠在马车后背上,闭目养神,两只修长好看的手被随意放着,其中一只手骨节泛红破皮。
林寻声看的正是那一只。
他手攥着书角,眼眸下垂,漠然的看着书页,另一只手握在腰间荷包里,过了会儿,终究是从身上拿出一瓶药丢了过去。
准头很好,正好砸到元琰右手骨节。
那手缩了下,元琰抬头,眼里有几分疑惑,像是在问你砸我作甚?
林寻声蓦然有些心虚,他,他也没想到自己会扔的这么准。
“这里面有些伤药,你自己涂涂吧!”
他故作镇定,指了指元琰手上的伤。
然而元琰冷漠,只将药瓶拿起,反扔了回去,落在林寻声手边的软垫上。
“不必。”
对方说了简短两个字,林寻声有些不悦,不要便罢了,凭什么如此冷淡!
她不要,他也不贴着,收了药自己看书,心中却不由频频想起方才她将自己一把揽入怀中的场景,初时见她不动,他以为自己必定要难看的摔一跤,却没想到又被她搂住了,还为他挡了伤。
后腰方才被搂过的地方隐隐发热,他静不下心来。
马车需三个时辰,等到时,众人从马车下来,都有了些疲态,林寻声依旧挺直了身子,在元琰身后被宫人扶下马车,然而暗处,他分明小心用手锤着有些僵硬的腿,待人再看过来,又眉目淡漠的抬起头,仿佛世间什么事都入不得他的眼,高傲的很。
出门在外,皇上理应与君后一间房,但元琰考虑到自己跟君后的关系,还是分了房,只是离得极近,就在隔壁。
林寻声对这分房勉强满意,待看了屋里有栓子后,便更满意了。
元琰丝毫不知林寻声将她想做那种会夜探男子闺房的女人,还在查看官员上报的行程安排,上头写的是第一日赛马,第二日狩猎,第三日比武等要系安排。
行程无问题,元琰身为皇上虽然不能上场,但凑个热闹看看也舒服。
初当上皇帝这段时间,她可被气的够呛,前有朝臣与她唱反调,后有林寻声冷漠淡然的拒绝。
元琰:“……”
光是想想都心疼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挺过去的。
现在好歹好些了,林寻声虽依旧是原样,冷漠高傲的气她,但是朝堂上已不太有朝臣敢与她唱反调了,整个朝堂几乎在她一人掌握之中。
正想着,元安过来邀请她用晚膳。
据说此次安王前来,是带了好几个俊俏公子的,宫中缺的名额,都叫安王府补上了。
第 84 章 苍蝇战术
“君后身子可养好了?”
元琰看着他问。
林寻声挺直脊背,一根白色丝带掐出一段细腰,头上是被玄色发带束起的青丝,中间簪了一根青翠的翡玉,面容冷淡的不行:“皇上说笑了,这病哪是一月两月便能养好的。”
此话一出,元琰就知道,林寻声这是还要装病呢。
“君后既身体不适,少出来走动也有利于修养身体,接下来一月便不用再向太夫请安了。”
元琰看着林寻声说,有些无奈,太夫瞧着他就犯头疼。
林寻声心里一惊,不敢置信似的,薄唇被雪白的牙齿紧紧咬住,几乎是咬牙切齿的想,难道禁足一次还不够,还要禁足第二次?!
然而元琰没想对对方说什么禁足的话,只是看了看他愈发消瘦的模样,心里想着这人嫁与自己大约是十分痛苦的,虽然她也欢喜不到哪去就是了。
“君后回宫好生歇息罢,朕还有些事情。”
她意思摆的十分明确,朕还有事,莫要烦朕,赶紧回去。
林寻声抿了抿唇,知道不是要他禁足,只是看他碍眼,忽略掉心里那一丝不适的情绪,他厚着脸皮故意讨嫌:“皇上要做什么?臣侍不能在场吗?”
他柔柔问,叫看惯了这人无礼的元琰十分不适,皱了皱眉,想说些什么,但到底有人在,元琰给两人留了些面子,不同他说重话。
她于众人眼前表现出对君后的不喜,后宫的不睦,被说道的绝不止君后一人。
皇室中人,素来以颜面为重。
“那你便去那亭中坐一会儿吧。”
只是今日肖郡王与陈王皆带着女儿过来求职,她虽拒了,却听说她们二人在此比武,故来看看罢了。
林寻声一留下,倒显得太过隆重。
况……
安儿还在此,他留下可不就是为了安儿的?
这哪个女子能忍?
她自也不悦,这一丝不悦不加掩饰,直直看向林寻声,他抬头看一眼便知。
林寻声也抬头看她了,然后抿了抿唇,终究没有顶住,点头走去旁边的小亭子里,风景被假山挡住,勉强能看到两人一丝半点儿。
等他走了,元安擦一擦额间汗,舒服的呼了口气,却不说什么,只是指着肖梁与元旗道:“皇姐你快看她们俩比武。”
元琰笑着站在一边看,叫她们不必顾忌自己。
从前她还是皇女时也与这两人一处玩过,那时候的感情总比较纯粹一些,合得来,便能在一起玩。
只是现在不同,她现在是皇上,与她们二人便岔开了身份,她们打时也格外小心,不敢在元琰面前失仪。
好在最后分出了胜负,竟还是肖郡王的女儿更厉害些,险险赢了元旗。
元旗的剑被对方挑落,站在那颇有几分愣神。
直到元琰拍掌称好时她才反应过来,过去捡起剑,笑的有几分释然:“是我输了。”
“你们二人,都是我朝未来的栋梁,何必非分个输赢?”
元琰上前道。
两人看着元琰皆笑起来:“想当初,皇上才是我们当中最厉害的一个。”
元琰又摆摆手,表示自己不是,紧接着问:“你们母亲想将你们安排进翰林院,你们可愿?若不愿,朕可安排你们进左卫大将军旗下。”
依她看来,走后门给这两个孩子安排个安全却不高位的文职,倒不如她们自己上战场拼一拼,来的更好,起码不留遗憾。
肖梁元旗这才知道,她们母亲竟结伴来为她们讨要一个文职?那还骗她们说会随了她们的心愿?这算是哪门子心愿?
“臣女愿意上战场!”
肖梁率先向元琰跪下,行了一个将礼,元旗看了她两眼,赶忙跟着一同跪下:“臣女也愿意!”
元琰笑起来,她是知道她们愿意的,现如今朝中兵力大多在一些老臣身上,也是时候培养些年轻人了。
她给了两人一个承诺,一个让她们可以在战场厮杀的承诺。
在春猎时她便看过她们的武艺,是十分不错的,她可不忍武功这样好的女子,却不得不留在京中,只做个闲散文官。
待这两人走了,元安也蠢蠢欲动。
“皇姐,臣妹也先回了吧,不然这……”
她一转头便能看见君后往这边看过来,但难道是看皇姐的吗?
据以前几次的经验来想,必然不是啊!
“你回去吧。”
元琰看见林寻声往这边看,也知不会是看自己的,有些怒气涌上心头,偏偏他对安王的爱慕都是暗地里的东西,关于君后爱慕安王的流言,早在君后自己否认时,她便派人去压了。
现在发现他是真爱慕安儿,她也没有旁的办法,后宫与前朝息息相关,除了冷落他,她别无他法。
元安退下后,元琰看着不远处平静的湖面,平息了下心里百般不虞,才走近亭子,此时林寻声已经站起来了。
“皇上。”
他对元琰行了一礼,元琰手一抬便止住了,只问他:“可有何事寻朕?”那声音沉的,任谁都听得出主人并不喜爱面前这人了,甚至有些许烦郁。
“无事便不能来寻皇上了吗?”
林寻声低垂着眉眼,红唇一张一合,轻轻道。
元琰听他这样说,简直要发笑,来寻的是我,看的却是别人。
“寻朕自然可以,只是下次安儿在时,君后还是莫要来寻朕了,有君后在,安儿玩的也不畅快。”
她不直言是不希望他再多非分之想,只说怕元安玩的不畅快。
林寻声抿了抿唇,他觉得自己现在就很不畅快,难道她觉得他是因为殿下在才要留下看这劳什子比武的?
即使是故意想惹人厌恶,他也是想惹她厌恶,也是为了她留下的!
方遂翎不知道为什么,感觉自己坐下时有一阵冷风刮过,他不由伸手拢了拢衣领。
再抬头时,座上君后用眼尾瞟了他一眼,他竟觉得那眼里满是说不出的阴冷。
这下子方遂翎有些坐立不安了。
本就是太夫宣他进宫的,他也不求有多出彩,但是得罪一个君后便没必要了吧?回去他爹会骂死他的。
方遂翎抿唇,不再说话,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然而他不说话,其他人更羞的不好意思说话,气氛一时安静下来,安静的有些尴尬。
元琰无奈看向林寻声,林寻声淡淡将目光投过去,那模样就好像在说,看我做什么?看我我也不会搭理你。
这……
元琰忍不住想,要不然下回再有这事时吩咐人不许告诉君后?
“你先前说你读的都是什么书?”
无人说话,元琰只得先开口,指向其中穿着绿色长衫的公子道。
那公子立马红着脸,诚惶诚恐回复:“回皇上话,臣子多读一些男德、男律。”
“倒也算不错。”元琰记得方才有个人书读的很好,以为是他才问的,没成想他只读男德男律,是自己记错了人,于是只随口夸赞了两句。
任谁也能听出那话里有些敷衍,偏偏林寻声听不出,他甚至喝着茶,有几分造次道:“京中男子都只读这些吗?怪不得如此畏缩。”
元琰不敢相信这是一国君后能说出来的话,转头厉声喊:
“君后!”
她从前只以为君后是不喜欢她,才总说些不该说的话来讨她厌恶,没想到君后对别人也是如此!
林寻声他可知道,一旦他今日的话传出去,会对别人的一生造成多大的影响?君后都说畏缩的人,谁家敢娶?!
元琰脾气素来不错,虽也对自己甩过脸子,不悦过,可下一次依旧体贴得体,他便觉得自己可以放肆一点了,没想到今日不过是说了别个男子几句,她就这么凶!
林寻声一双淡漠眼睛对上元琰的,丝毫不退却,嘴里还在冷笑:“本就如此,怎么,皇上听不得我说他不是?那可要为这名小公子,留个牌子?”
元琰被这人的嘴气的不行,真想冲进林府问一问林大人,您在朝堂上有舌战群儒妙语连珠进退得宜的本领,为何不传与公子一二?
非要他带着这么一张嘴嫁入宫中?
“小钊子,送君后殿下回清宁宫休息。”元琰也不想同林寻声说话,冷着脸道。
“哎,是,皇上。”
小钊子忍不住擦了擦脸颊边的汗,心想这君后也太大胆了,当着皇上的面说什么呢,手上却动作不停的摆出个请的姿势,腰背极弯,恭敬十足。
林寻声冷眼看元琰,末了,宽袖一甩,哼了一声,起身离开。
元琰忍不住按揉着额头,看着面前瑟瑟发抖的三人,她心想皇家的脸面算是丢林寻声一人身上了,若日后传出去君后心思狭隘,出口恶毒,她都不晓得该怎么反驳。
这事一出她自然也没心思再聊下去了,元琰询问方才被林寻声说畏缩的男子:“你叫何名?”
对方带着哭腔,一抖一抖的回复:“臣子,臣子大理寺,寺正之子贺似初。”
看样子是被林寻声吓得不轻。
元琰有些无奈,说了几句便派人将他们送回了太夫那,一起到的还有她的赏赐。
太夫也听说了御花园的事,一面气的直想爆粗口,一面加重了贺似初的赏赐,好歹叫他带些颜面回去,也算是弥补了。
男子爱哭,等回去时可哭的眼睛都肿了。
林寻声被小钊子送回清宁宫,心情愈发沉郁,满心想的都是皇上眼神竟这样不好使,这等没文化的男子都如此喜爱。
可不等他消气,又一个公公过来宣圣旨。
林寻声忍气跪下,只听对方念道:“君后身子不适,得朕令可于清宁宫静养半月,旁人不得打扰。”
说的好听是静养,其实还不是禁足的意思?
林寻声气的脸色都白了,怎么也想不到,就因为说了人家两句,皇上便要禁足他!
“啪”
“都给本宫出去!”
待人走完,小半个宫殿的瓷器都被摔在地上。
第 85 章 班师回京
“官兵也不行,她们都是戴云手下的人,并不会听从我的命令,反而还会倒戈相向。”
纪眉紧握着拳头,愤愤道:“难道就看着这些人为所欲为吗?”
元琰没想到这个看起来沉默寡言的侍卫,竟然如此嫉恶如仇,再联想到她土匪出身的身份,明明顺天府中处处受人排挤,还能有忠君的想法十分难得。
“我明白你的心情,只是往任官员不也是如此?”
她看着纪眉眼中的火久久不能平息,叹气道:“人杀了一批又一批,但利益面前还是挡不住她们铤而走险,甚至开始贿赂官府,才形成如今这样棘手的形势。”
纪眉怔在原地,她是土匪出身,没读过几天书,她只知道贪官该杀。
但元琰的顾虑是她自己从未想过的。
“时辰不早了,你早点休息吧。”元琰将她送出房门,沉香静静燃着,香味熏得她心中烦闷。
延顺盗矿是官匪勾结一事只是其中的一环,纪眉不知道,元琰此次来延顺县是孤立无援的状态,顾郑故意将毫无根基的她扔到这个泥潭里。
就算元琰真的狠下心想将所有参与盗矿的官员村民一网打尽,顾郑也不会给她调派半点兵力。
顾郑只想看着她深陷其中。
若是她保持清醒,一心与戴云周虎等人斡旋,漫说也要等个三五年才能分出个高低。
若是她与戴云同流合污,收取了村民的贿赂,就更中了顾郑的下怀。
她一个贪污的折子递上去,她就再也抬不起头了。
元琰和衣躺在床上,一直盯着房梁瞧,她累极了,却半点睡意也没有。
头疼!头疼至极!“雨越来越大了,殿下快回去吧。”元琰脱下外袍为他遮蔽风雨,她冲不远处月冠仪的手下招手示意,这些人时时刻刻跟着月冠仪,她根本不担心他回去的路上会有什么危险。
月冠仪受宠若惊,他恨不得把她的衣裳供奉起来,哪敢用元琰的衣服避雨。
“还不快拿伞来。”月冠仪回身对着赶来的手下一声低喝。
手下心虚的低下头,这雨来的突然,她们都措手不及。
“不必,春雨寒凉,殿下金贵之躯不宜在外面久带,还是尽快上马车,莫要感染上风寒。”元琰道。
“那我让下人送您回去。”他说。
元琰摇摇头,水滴顺着她脸上柔和的弧度一路下滑:“我家就在附近,不碍事的。”
说罢,她对着后面的跟着的两个手下沉声道:“还不送你们主子回去。”
马蹄在青石板上哒哒作响,车轮滚滚而过,不多时就来到了元琰的院落前。
两人一同坐在莲花池边的凉亭,秦倾问起最近的滇王势力一事:“你掌管锦衣卫监视百官一举一动,可知姜姒那边最近有什么动静?”
月冠仪说道:“自从那日早朝之后,姜姒便往滇王府送了一封密信,虽然不知其中内容,但相比与这次的事有关。”
秦倾折扇轻摇:“姜氏到底是个外姓人,即使面上装的再温顺,也还是起了不该有的心思。”
“姜氏如今的尊贵身份都是从太祖皇帝手里讨来的,王位坐久了,倒真以为自己是皇亲国戚,大启国库空虚之际,她竟然还是如此贪得无厌,偏偏我们现在又动不了她”
月冠仪目色沉了一分:“父后,要是滇王执意不肯讲贪银吐出来怎么办?”
秦倾没有回答,轻轻摇动着折扇若有所思。
月冠仪见秦倾沉默,眼帘低垂说道:“要是除了滇王外,还有其他法子能快速弄到银子就好了。”
其他法子?他身上那股味道,即使日日熏浴花香也无法全部掩盖,倒像是混着花泥的尸骨发出腐败的恶臭。
人人憎恶他,恶心他。
他何德何能,能得到元琰的青眼。
元琰身上淡淡的体香萦绕在他鼻间,令他如痴如醉,那香味越浓越飘忽,他心就越冷,这样好的她,不应是他可以沾染的。
他竭力保持着理智,颤颤巍巍的抽回手。
“不、我和他们是不同的、”他踉跄着后退半步,却忘记身后的凳子,脚步一绊,整个人往后倒去。
“殿下小心。”柔白的裙裾如一片冷云袭入他的眼,元琰一手搀着他的手臂,一手搂住他的腰身,堪堪扶住了他。
月冠仪羞愧的低下头,元琰温热的手几乎要将他烫伤,眼底激动地微微湿润。
“微臣冒犯了。”元琰收回手,指尖回味着刚才触碰时的感觉,他的肌肤冰凉细腻,如一块上等的寒玉细凝肤。
“无事。”月冠仪的脸红的更甚,像极了沾染了清晨晓露的石榴花。
他们一番动作,惊动了在夜市里来来往往的行人,干脆从侧面直接溜了出去。外面天色愈发黑沉,乌云遮蔽明月,夜市的灯火十里不休,恍若人间银河。
“殿下与其他男子确实有所不同。”元琰忽然低声说道。
月冠仪心脏霎时停止。
果然她还是介意男子在外抛头露面,他不似寻常男子顾家温婉,成天干着刀尖饮血的肮脏事,任谁看了都会心生憎恶。
“殿下男儿之身,却能做的比朝中大多数的女子都要出色,微臣很佩服。”
月冠仪没想到元琰会忽然一转话锋,一时怔愣了一下。
“您不觉得我没有遵循《烈男传》三从四德的祖训是不守男德吗?”
“一心为妻子女儿付出的平常男子固然可敬,但我更佩服殿下这样须眉不让巾帼的男子,世间男儿千千万,但像殿下这样耀眼的只有您一人。”她微微一笑,夜市火树银花纷纷如雪乱若丝,如入烟花深处。
嘈杂的夜市仿佛在这一刻安静无声,月冠仪只能听到心口扑通扑通的乱响。
他从来没有什么大志向,他只是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男子,《烈男传》他熟读与心,从小到大的唯一心愿就是嫁一个好妻主,相妻教女。后来他流落青楼遇到元琰,他的愿望就成了做元琰的男人。
他在梦中一遍又一遍的肖想她,又在清晨的浓雾中看清自己的丑恶,自惭形秽。
后来他回到皇家,一步一步踩踏鲜血走上锦衣卫指挥使的位置,也只是因为元琰幼年时无意中跟他提起的那句‘小哥哥,我想入仕,我想振兴元家。’。
他这颗心脏泥泞不堪,唯有一头栽进着宦海混出个名堂,他站在高位之上等着她的到来,用他沾满鲜血的的乌纱官袍为她铺起一条光耀之路。
世人骂他惧他辱他,他从不在乎,甚至连他自己也这般看不起自己。
但他没想到,缩在阴暗角落里做着剥人皮拆人骨的自己,在元琰的眼里竟然是这样耀眼的存在,多年的隐忍蛰伏得到了心上人的肯定。
“您谬赞了。”
原来她喜欢这样的男子。
月冠仪喜不自胜,深邃的眼尾勾勒出一抹淡淡的红晕。
一阵冷风袭来,夹杂的杏花嫩柳的清甜香味,小雨如蚕丝淅淅沥沥落下,雨势很小,却让整个夜市如同笼罩在朦胧的雨雾之中。
夜市摊贩乱作一团,抱怨着天公不作美,开始收拾东西准备收摊。
微雨沾湿了月冠仪的长发,浓密的鸦睫上还挂着一滴雨滴,长风卷起杏花纷纷飘零,吹得他白袍猎猎,与杏花共风烟。
乌骨墨玉扇底风在顷刻间凝滞,秦倾温和的眉眼微微亮起。
延顺县不就有座现成的银矿?
元琰正好在当地调查盗矿一事,要是她能处理得当,完全可以填补户部。
“说起来,顺天府下辖的延顺县倒是有一处银矿。”
月冠仪眼底划过一丝深意,他故意早早等在御花园,又将秦倾的话头引到亏空的国库上,就是为了等秦倾这句话。
他派去的暗卫来报,元琰在延顺县处境艰难。
那些官员村民表面上处处顺应她,实际却像一团蜘蛛丝韧而歹毒,将她紧束其中。
而且她在朝中根基尚浅,顾郑又有心刁难她。
她一无兵权,二无政权,空挂着一个顺天府治中的虚头衔,纵然有一身本领也根本施展不开。
他虽然身居锦衣卫指挥使,但也无权干涉顺天府之事,纵使心中焦急担忧,也只能暗中派去暗卫保护元琰的安全,他只能向秦倾旁敲侧击的提醒,别忘了还有元琰这么一个人。
他想借秦倾之手,把她从这则泥潭中捞出来。
秦倾自然没有忘了元琰,自她走后,他心中总觉得空落落的,好像她这一走,竟将他的心也带走了一般。
可他身处幽幽深宫,身边的一切消息,都需要依靠手下探子汇报。
他一个太后,总不能成天派人盯着一个未婚女子的一举一动,这事若是传出去,他自己倒好说,毕竟他大权在手,底下人不敢多议论。
但元琰呢?以色侍人的流言就算是坐实了。
这将她身为女子的尊严置于何地
她那样清冷干净的一个人,绝对不能因为他而背上这样的骂名。
“延顺县的银矿一事,儿臣也有所听闻,似乎棘手的很。”月冠仪说。
“是有些棘手,不过哀家之前已经派人前去调查了。”秦倾看向他,说道:“那人你以前见过,元琰。”
月冠仪假意蹙眉深思了片刻,才恍然想起一般:“可是琼林宴上的探花?”
秦倾点了点头:“正是。”
月冠仪略微忧虑道:“延顺县的那些刁民一个比一个凶悍,元大人如果铁了心处置盗矿一事把那些刁民逼急了,恐怕会生事端。”
秦倾眸色深入沉墨:“什么意思?”
“那些人靠着盗矿赚了个盆满钵满,元大人一来就要断了她们的财路,要是她们狗急跳墙,恐怕会对元大人不利。”
“你的意思是,那些刁民想杀了她?”秦倾脸色难看起来。
“越是穷山恶水,越容易生出凶悍刁民,听说之前派去延顺县的几个官员,就因为手段激进,而负了伤,难免这次她们不会故技重施。”月冠仪看他如此紧张的反应,心中敏锐的觉察出一丝异样。
“她们敢!”秦倾将折扇重重拍在石桌上,扇骨应声而断,描金扇面损坏。
“朝廷命官岂是这些刁民可以构害?你明日、不,你即刻启程赶往延顺县,就说是奉了哀家懿旨,与元琰一同督办此案。”秦倾压着火,低声喝道。
“儿臣遵旨。”秦倾的话正中了他的心意,他如今得了秦倾的懿旨,终于可以名正言顺的和元琰站在一起。
可秦倾的语气态势总让他觉得碍眼膈应。
关于元琰的任何事月冠仪都极为敏感,秦倾的反应自然也逃不过他的眼睛。
秦倾生的一张好相貌,而且心思缜密,把整个大启的权势都笼络在手,可就算是这样,他也只是一个深居后宫、等待着女人垂怜的普通男人罢了。
后宫男子皆寂寞,平日除了皇上连个正常的女人都见不着,即使秦倾可以上朝议事,见到的也都是那些上了年纪又古板迂腐的女人。
但元琰不同,她年轻美姿容,周身的风雅气度,满京城的男儿无不心动,更何况一个多年没有女人宠爱的老男人。
难道,他动了心?
回凤阳阁的路上,这个大胆的猜测突然窜入了他的脑中。
月冠仪越想越觉得可以,雪白的衣袍被他的手死死攥着几乎要被扯烂,他回想着他从初遇元琰到之后的种种。
一瞬间面色惨白如纸。
怪不得,他让元琰的官职升的如此之快,原来是包藏着这样龌龊见不得人的心思。
当朝太后,明明已经侍奉过先帝,竟然还对年轻的官员起了这般淫-秽的歹念。
“荒唐、荒唐、”
长安左等右等,终于等到了月冠仪回来,却看他脸色骇人的煞白,嘴里还一直念念有词。
“殿下,何事荒唐?”他忍不住问道。
月冠仪抬头,看着长安浑然不知的眼神,他指尖忽然不受控制的颤了起来,像是受到了无法承受的刺激,双眼骇人的可怕。
第 86 章 一见倾心
贺似初最怕这样的安静,谁也不说话。
通常在家里,只要有这种情况,最后受苦的都是他。
想到这,贺似初不由抿了抿唇,一张脸渐渐白起来,却努力的减少自己的存在感,生怕叫谁注意到他的存在。
然而元琰怎么可能忘了他?
她自己还这在后悔呢,早知道不带贺贵侍过来了,本以为林寻声受伤了会老实和善些,那便叫贺贵侍过来与他请个安,全了规矩,不叫人说道,便可回去了。
谁知道林寻声这般不安分!人家不过是请个安,他又要阴阳怪气。
元琰皱着眉,喊贺似初:“贺贵侍,起来吧。”
君后未叫他起身,他若起身了,深怕君后会不高兴,可此时,皇上又叫他起身,他若不起,皇上会不会不高兴?
才入宫第一天,就遭遇这些事情,贺似初简直要哭出来了。
可好歹记得,不能在皇上面前失仪,且皇上是他入宫需要服侍的人。
想了想,贺似初抖着双腿站起来,他能感觉到,君后一双眼睛冷若冰霜的盯着他,叫人毛骨悚然。
“你先回去。”
元琰又扭头对贺似初吩咐道。
贺似初赶忙点头,他一点也不想留在清宁宫,君后住的地方,他一个侧室待久了会折寿的!
“庞召,送贺贵侍回拾翠殿。”
“是!”一道黑影闪到贺似初身边。
“啊——”
庞召突然出现,贺似初吓了一跳,差点一屁股坐地上去,幸好被庞召伸手拉住了。
对方温热的手掌一触即离,贺似初一颗心抖的不行,她,她做什么?她摸我干嘛!
他既身入皇宫,便是皇上的男人,要是被别的女人碰到,皇上不高兴了,他可是会死的!
贺似初警惕的看着庞召。
上轿时他摔了,便是这人出手扶的他,可那时,她尚且是隔着衣服扶的。
现在,现在却是直接触碰到了他……
“贵侍请。”
庞召对贺似初的警惕像看不见似的,低头弯腰,给对方指出一条出去的路。
贺似初先是小心翼翼的看了眼皇上,确定她并不生气,才松口气似的跟上庞召。
等贺似初走了,这屋里便只剩皇上与小钊子。
元琰皱眉看着林寻声。
林寻声垂着头,紧紧盯着自己放在被子外面的手。
其实他现在后背正疼痛难耐,十分想背过身,叫后头透透气,歇一歇,可元琰在屋里,他是决计不可能做出这等做派的。
他习惯在众人面前保持举止大方高贵的模样,刻入骨子里的性格,已经改不回来了。
“太医既已为你看过伤,你可有感觉好些了?”
元琰出声询问。
实在是看着林寻声的脸色,在她面前越来越苍白,故而有些疑惑。
林寻声有气无力的抬头看她一眼,心想这若不是皇上,他非得骂一句蠢不可。
太医是看过了,可他外敷的药还没上,内服的药还没喝呢!哪能好的这么快?
他又不说话!
元琰有些不悦,她是帝王,却每每同林寻声问话,极易得不到回复!
这也就罢了,他还要用那种看蠢人的眼神看她!真真是气死人了。
他不说话,元琰也不说话,唤了小钊子去君后书房,为她拿了一卷可看的通鉴,就坐于清宁宫殿内,林寻声床前,安静的看了起来。
若是去春猎之前,皇上这般坐在他面前碍眼,他定是要赶人的,可现在,看着对方柔美安静的脸庞,林寻声便说不出什么赶人的话来。
偏偏又不肯承认,自己那一点微末的不舍心思,只得告诫自己,因她是帝王,帝王所处之处,君后无权干涉,那颗心才缓慢平静下来。
男子皮肤娇嫩,林寻声后背疼的紧,想着应是落下马时被小石子磨破了皮。
太医是为女子,不敢为他看伤,他也不想给随便哪个女子看了身子,故也不提,只忍着,指望太医给的那支外敷膏药能起些作用。
想到此,林寻声抬头看了元琰一眼。
对方看书看的正认真呢。
也不知道这些枯燥乏味的书有何好看的,竟让她连眼睛都不错一下。
此时林寻声全然忘了,自己看这些书时,一看便是整个下午,谁也不得打扰。
这边屋里静悄悄的,那宫人进来时都格外瑟缩了一下。
只见一名十分眼生,至少元琰没有见过的男子,端着一盅黑乎乎的东西走近来,迈着小碎步,看起来像是十分紧张小心的样子。
“奴参见皇上、君后”
那宫人看着元琰就要跪下去,手里黑色药汁摇摇晃晃,元琰都怕他一个不小心浇自己头上,于是摆摆手:“不必多礼,将这药拿去给君后吧。”
她看见这药才想起来,林寻声伤重,是该喝药的,于是叫那宫人送过去。
然而林寻声不配合的紧,只淡淡瞟了药汁一眼,便道:“端出去,本宫不喝。”
宫人放下药汁的动作顿住,有些无措的看向元琰。
元琰站起身,向林寻声走了几步,那颇有些不悦的模样,便印在林寻声眼里。
“不喝药你这伤要养到什么时候?莫要任性了,快喝罢。”
林寻声漆黑眼眸抬起,直直望向元琰,苍白薄唇抿了抿,过会儿,却仍旧是那句:“不想喝,端出去。”
这药味已经闻的他十分难受了,甚至想叫宫人开窗透透风。
可元琰显然误解了这话的意思。
她先是叫宫人下去,又叫小钊子也下去,然后单手撑在君后的床头,眼神平静自然,那一丝不耐一丝不喜都被藏在最下面,轻易窥探不得,她说:“君后莫要觉得自己不吃药,多病些时日,有些东西便轮不到你了,朕提醒你,你身为我朝君后,最好还是把心思放在后宫里。”
她当林寻声不喝药,是不想好,又想借病不与她同房的意思。
心里气的要死。
无论是当初做皇女的时候,还是夺嫡的时候,都无人会这么嫌弃她!
年少不知那些男子的美好品德有多么珍贵,等现在年纪大了,碰上林寻声这般的人,她才开始追悔莫及。
林寻声被元琰说的一愣一愣的,心想我就是嫌这药又苦又难闻而已,你若非要我喝,好好说话不就行了吗,做什么要说这些难听的来刺他?
况且她说这般话,他还要如何接?
林寻声没有说话,冷着一张脸,实则心里已不知道该怎么回皇上了。
莫非要他凑上去道,我只是嫌药苦,并没有你说的意思吗?
那不就是他同元琰示弱?
林寻声眉心一皱,他从不与人说这些解释示弱的话,旁人误会了便误会了,会误会他的本也与他走不到一起。
可是皇上……
他心里隐隐知道,皇上与旁人是不一样的,对着皇上,他甚至想立刻抓着她好生解释一通。
林寻声抿了抿唇,披散的乌黑长发落了满背,连带着身前都有一些,一张脸白的像纸,柔弱的不成样子。
他垂着眼睛看着自己的手,不说话时,元琰便莫名感觉是自己欺负了他。
突然有些不知该说什么。
末了,她只能自己调整好自己,点了点那放汤药的盘子:“喝药。”
两字说的十分简短,像是主人很冷酷无情似的。
林寻声扁了扁嘴,不情不愿,终于有些委屈地开口:“太苦了,而且好难闻,我不想喝。”
元琰一愣,大概在她的世界里没有这样子怕苦娇气的人,一时便忘了男子确实这样娇气。
怕苦怕疼的,林寻声平日里对她再傲,也是个男子,是该怕苦的。
可男子怕苦了该怎么办?
她,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会推着那药碗,对林寻声说:“一口喝完就不苦了,快点,等会儿凉了药性不好。”
林寻声揉着自己头发的手停下,有些气冲冲瞪元琰一眼,像是责怪她不会哄人,紧接着便端起已经不那么烫的汤药一饮而尽。
第 87 章 伺候沐浴
虽皇家给的赏赐够重,但贺似初被君后评价畏缩一言依旧传了出去,对他名声有些影响。
元琰咬牙给贺似初的母亲提了官位,由原本的从四品大理寺正提为正四品光禄寺卿。
太夫坐于慈宁宫喝茶,一名宫人小心的按揉着他的额头,皇上就坐在一边,吃着汐嬷嬷给她专门熬的乌鸡汤。
鸡汤鲜美,她吃的也开心,平日里忙碌政务,有时也喝不上一口热乎的。
这么一想,元琰有些羡慕起她的母皇来了。
母皇虽糊涂,宠妾灭妻,但是毕竟后宫人多,每每她去御书房交作业时,都能看到一个又一个后侍送了鲜汤补品,母皇是吃也吃不完,她是想也吃不到。
“皇上对贺家这事,可有何想法?”
太夫转头问元琰。
元琰抿了抿唇:“这事本是皇家之过,便,封那贺家公子为贵侍,择日入宫侍奉吧。”
她虽不喜贺似初般有些害羞胆小过头的男子,但毕竟是皇家害他名誉受损,若接他入宫,她自会好好待他的。
此旨意一下,贺似初便是第二位进宫的妃侍,一时在外风头无两。
他本是那几日入宫的公子中家世容貌性情最不出众的一个,谁知道竟然只有他被皇上看上了!
后宫此时可只君后一人,谁都能想到,等贺似初入宫,会得到怎样的恩宠。
甚至隐隐有人说,便是皇上对贺似初另眼相待,才惹得君后吃醋,被君后以畏缩一次形容。
清宁宫内,竹儿得到贺似初被封为贵侍的消息,神色一慌,赶忙转身往主殿走。
主殿里,各色书画笔墨,摆放整齐,皆是今日刚从内务府要的。
之前本摆的是一众花瓶,但是被君后都砸了,才换的这些。
竹儿只随意扫了眼,便看到坐在书桌前执着笔写字的林寻声。
急忙小碎步上前,立在林寻声身边。
林寻声听到动静,冷淡抬头,缓缓将手中的狼毫笔放下,雪白的袖子被甩到身后负着,那桌案上,一个字写的磅礴有力。
竹儿偷偷抬眼看了下,竟是个安字。
自家公子心慕安王,在林家人眼里早就不是什么秘密了,只是谁也不知道君后这么大的胆子,敢在宫里做如此出格的事。
“有何事?”
林寻声看着竹儿眼神飘忽,冷下声问他。
竹儿立马敛了心神,双手叠在胸前,双膝一弯,跪到地上:“殿下,皇上新封了贺家公子贺似初为贺贵侍,择日入宫呢!”
“叭”
林寻声刚刚提起的笔落下,在干净雪白的宣纸上留下脏污的墨痕。
“你说什么?”
他下意识抓住了点什么,竹儿一看,却是殿下方才写的安字,现在已经被团成一团,捏在殿下手中,一些未干的墨迹也沾上了殿下白皙的指尖手掌。
竹儿见殿下眼睛睁大,薄唇紧抿,心知他是有些怒极,自己便吓得瑟瑟发抖:“皇上,皇上亲封了贺公子为贵侍,圣旨已经下了啊!”
他有些想劝殿下上进些,毕竟殿下的荣光,不止是自身荣光,更身系了林氏族人的荣光,也,也身系了他的。
“你的意思是说……皇上要封那畏缩的男子为贵侍?”
竹儿已经说的很明白了,可林寻声却忍不住又问了一遍,眼眸垂下时长且卷翘的睫毛轻合,遮住眼里震惊恐怖的模样。
“是,是的。”竹儿发着抖,看自家主子神情变幻莫测,最后却平静了下来。
“呵,罢了,哪个女子不这样呢?本宫只是没想到,那般男子她也瞧得上。”
不过一会儿,林寻声又似想开般,将手中填了安字的纸团扔到地上,四平八稳坐下,仿佛方才怒极的人不是他。
只听君后淡淡道:“把本宫的琴拿来。”
京都林氏寻声,琴棋书画,样样出色。
竹儿依林寻声的话,从后头拿出那一架焦尾琴,摆在一张矮一点的小桌子上,林寻声摆摆手,示意他退下。
屋里人皆低头敛目,悄悄退去。
林寻声走过去坐下,纤长指尖自发动起来,引出一道道音律,只是并不整齐,也不成什么调子,弹出来的曲沉郁极了,任谁听了都会被勾起心中的伤心事。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分明是他先装病,是他不想给皇上,他想叫皇上厌弃他宠幸别人。
可皇上真厌弃他了,他又控制不住心中暴躁的情绪,直想冲过去揪着元琰的衣领,质问她可生了眼睛?当真是何样的男子都能瞧得上!
林寻声按上心口,眼神凶狠的望着前方,直到看见地上那张写了安字的纸,才渐渐回神。
“安王殿下……”
雪白的牙齿狠狠咬住薄唇,咬出一个血红的印子来。
他双手紧攥,心里想着,殿下才是救我的人,我该一直喜欢殿下的,至于皇上……她爱中意谁便中意谁罢,他也瞧不上她,下次再见面,他定会再去惹她厌烦,最好气的她永远不想看见他!
像是琰尊似的,林寻声决不容自己对元琰有丝毫动心。
半月时间一晃即过,林寻声也未出来,只是按规矩偶尔去给太夫请安。
林家在前朝如日中天,他的母亲林茹有从龙之功,太夫自然不能太过为难林寻声,但若无法为难林寻声,那看着林寻声在眼前简直就是碍眼,十分的伤身体,每次都是匆匆喝过一盏茶,就叫他回去的。
这日也如往常,林寻声用完茶盏之后便要回宫,只是临时起了兴致,不想坐轿辇,改成步行,没想到,就在路边碰见了两个摆弄刀剑的女子,旁边还坐着……
林寻声定睛一看,心跳便停了一瞬。
是殿下。
安王坐在一边认真看自己两个姐妹比武,却也是最空的一个,眼睛随意一扫就看见林寻声了。
这可给人吓得,君后是什么人?君后是洪水猛兽!
安王赶忙从坐着的假山上起来,诚惶诚恐鞠躬弯腰:“臣妹,臣妹,见过君后。”
另外两个比武的也赶忙停下,朝林寻声拱手:“肖梁见过君后殿下。”
“元旗见过君后殿下!”
她们二人,一位是与先皇同辈,当朝皇子的孙女,一位是先皇同母异父,陈王的女儿,素来关系不大好,自幼便喜欢打闹。
“嗯,都起来吧。”
林寻声开口,眼睛却悄悄的看着安王,奇怪的是,他心里并不如一开始知道是安王救了自己时看见她那么兴奋,只有淡淡的喜悦,与一些说不清的惆怅。
不等他想明白那情绪缘由何来,身后便响起讨人厌的声音。
“安儿这这么热闹呢,可在意多加皇姐一人?”
元琰从林寻声身侧走过,只是淡淡看了他一眼,并不理睬,转而与元安说话。
元安看见姐姐来才松口气:“皇姐你来的正好,她们两个打架给我看呢,就是分不出胜负,你来了正好三个人一块儿打,你肯定能赢。”元安对姐姐的武功十分自信。
元琰:“……”
她妹妹肯定是个实心的棒槌。
谁家皇上,会上去跟臣女打架的?
“说什么呢?”元琰敲了敲元安的脑袋,又揉了一下,形容亲昵,却也带着对亲生妹妹脑子不好的无奈。
“臣侍参见皇上。”
元琰都在这好一阵了,林寻声出声才行礼道。
元琰抬头淡淡应了一声,眼里的不耐虽隐藏的极好,却逃不过林寻声的眼睛。
呵。
他在心里冷笑。
不就是骂了个人吗?至于摆出这幅脸面?禁足半月还不够?
当真是心胸狭隘!
第 88 章 昔年旧事
“皇姐,火生不起来了!”
元安自幼锦衣玉食的,没干过这些,方才还把下人都赶走了,元琰就猜她要叫起来。
因为有了准备,元琰颇有些冷静的走过去,那架势,仿佛他们今晚什么都能依靠她似的。
元安一脸的安心,只见元琰拿出个火折子,划了一根柴禾,点燃,然后扔进去,火就起来了。
众人看的一脸惊奇,元安更是叫起来:“原来他们给我这个是叫我生火用的啊,我还以为是等火燃了扔进去火就会更旺一点呢。”
元琰:“……”
这傻孩子。
元安将下人处理好的野味拿过来,满满一大盆,大多是野兔子野稚之类的。
林寻声看了眼那些野味,默默坐远了些,不再去看他们,深怕有人要叫自己烤野味。
他今日穿的是白衣,岂可靠近这火堆?甚至连坐,他也是铺了一张大大的棉布,以免衣服被地面弄脏的。
然而两人根本没有要让他干活的意思,稍微有些风度的女人都不会叫身边关系亲密的男子做这些,他们只要坐在旁边嬉闹聊天便是。
元琰一开始没想到林寻声,便挑了只兔子烤,元安拿的是野稚,两姐妹谈天说地的,身边几个男子倒都像是多余。
元安身边的男子不敢在皇上君后面前落座,一个个跪着,安安静静也不敢说话,跪了好一会儿,还是元安心疼他们,跟元琰说了,他们才敢坐下揉揉腿。
几人都看了君后一眼,互相对视,心中暗自惊叹,君后可长得真好看,像是一轮明月,而他们是仰望明月的凡人。
几个男子目光太过炙热,林寻声轻易发觉,眼尾瞟过去,含了无尽冷意,将几人吓得险些又要跪下。
林寻声不说话,他们自己便吓得瑟瑟发抖了。
他在心底嗤笑一声:胆小如鼠。
春景园是历代为狩猎特意建造的园子,立在郊外,平日里都有人打理,摆了盆栽装饰,因而风景甚好。
林寻声便抬着眼睛去看那风景,偶尔回头用余光看一眼安王,直到过了会儿,鼻尖隐隐传出食物的香气,他扫眼看去,正巧看见安王将手里烤好的野鸡递给那几名小侍。
小侍一个个兴高采烈的伸手去撕肉,有的还被烫的直哈气。
鸡肉泛着油光,飘着香气,林寻声不知不觉竟看饿了,腹中发出不大的咕咕声,惹得他红了耳尖。
元琰习武,耳朵向来是好使的,听见声音便望过去,只看见林寻声端正坐着,面无表情的模样,眼睛却有些巴巴的看向元安小侍方向。
她心知对方应是饿了,好歹是君后,饿肚子这种感觉不是他该品尝的。
元琰便将手里烤好正滴着油的兔子递过去:“可要吃一些?”
林寻声有些恍惚,抿了抿唇,他以为,皇上不会想起他,毕竟他多次惹皇上不悦,路上对方更是似有些嫌弃的样子……
然一有人照料,他反而骄矜起来,抬着下巴不情不愿道:“兔肉油腻,臣侍素来不爱吃……”
他本想说,臣侍素来不爱吃这些,但今日尝一尝也无妨,哪知道,这话音才落,还没说完,对方竟然直接将肉收了回去!
这,这女子,这女子还有一些风度吗?!
元琰从兔肉上扯了一只兔腿自己吃,剩余的便全给了元安,野兔肉肉质细腻紧实,味道极好。
元安欣喜接过,她方才只烤了一只野稚,几个人怎么够吃?还好有姐姐,她便又将兔肉,给自己和几名小侍分食了。
林寻声看着那原本要给自己的兔肉,到了别人手上,不禁低下头,好看的凤眸里一片阴冷。
心中莫名有些不舒服的感觉,也不知是为何。
早知晓这般,他便不该过来。
元琰吃完了兔肉,找个湿透的帕子擦手,之后又从大盆里取了一只手掌大小的鸽子烤。
鸽子量小,烤的也快,不一会儿就滋滋冒油,还有香味溢出,林寻声挺直脊背,闻到香味后用眼尾瞟了一下,心底想道:他自不会问她们要些什么,不吃就不吃,一些油腻俗物而已,他才不想吃呢。
林寻声撇开眼不去瞧元琰,手指有些不自知的掐着自己衣衫一角处,只是看向别处的眼恰好落到元安一名小侍的身上,他眼见着那名小侍受妻主照拂,又得了一块肉,吃的十分高兴,眉眼都带着单纯的愉悦。
林寻声遮掩住眼底浓郁的阴冷,布料上佳的衣角几乎要被他刺穿。
元琰烤好了鸽子,看了看身边安静坐着的林寻声,心中只觉得他是难得的老实,对他方才有些做作的不虞也散了些,并将手中鸽子肉递过去。
林寻声尚且看着地面,不知在想什么,恍然眼前出现一只被烤的喷香,洒满调料的鸽子,一愣,有些呆呆的抬头去看元琰。
元琰只对他面容温和道:“鸽子肉质更为细腻少油,你尝尝吧。”
林寻声轻轻咬住自己的薄唇,心里有一些怪异的暖流,却偏头压下了,然后伸手接过皇上手中的鸽子,道:“谢皇上。”
元琰也松了口气,她就怕林寻声又不吃,那她可是真没法子了。
林寻声低头吹了吹鸽子肉,小心用手揪下一小块烤的金黄的肉来,放进嘴里,果真是肉质细腻柔软,虽然还有些油腻,却也不像兔子野稚那般能滴下一串串油来。
他想着,沉默品尝手里的东西,模样竟还有几分乖巧。
元琰见他吃的欢,顿了顿,到底又捡起一只鸽子烤了起来。
元安还在一边与姐姐谈笑,视线半点不分与林寻声的,生怕叫人误会。
她身边的男子娇柔妩媚,各个商量好了,每人在她身侧呆一刻钟,此时轮到的男子便迫不及待用手去琰元安的脖子,窝进她怀里。
元安拍了拍那人纤细的腰:“皇姐还在呢,矜持些。”
那人又赶忙端正坐好,一双耳朵都红透了,嗫嚅着不敢说话。
元琰其实是有些羡慕的,但是她不说,也不表现出来,只将鸽子肉烤好就递过去给林寻声。
“再吃些。”
林寻声腹中已有些饱腹感,却鬼使神差的接过那鸽子肉,许是方才失神了,也许是想起殿下与小侍分食她烤的兔子的场景。
他轻嚼慢咽的吃了会儿,还留下半只鸽子,便已经实在吃不动了,肉类本就易饱腹,吃了一只已是够了,偏偏他还多吃,现下肚子撑的有几分呕吐感不断涌来。
林寻声坐在那神色有些难看,死命忍着。
元琰扭头瞧见,皱了皱眉,又见他坐的极远,不由挪过去几分问道:“怎么了?可是有哪里不舒服?”
他脸色实在难看,一向清冷的面容眉心紧皱,薄唇泛出一些苍白来,被紧紧抿着。
林寻声听见声音抬头看元琰,神情逐渐清冷,只听他微微张开红唇,说出的话却带了一点委屈:“我吃不下了。”
元琰松了一口气,她当是什么大事呢,方才都准备叫太医了,原来只是吃撑了。
她伸手接过林寻声手中用了一半的烤鸽子,安抚似的道:“吃不下了便不要吃了,起来走走消消食吧。”
油腻之物不在眼前,林寻声心里终于好受了些,却也不想走动,只坐着道:“臣侍无事。”
元琰:“……”
她见这人很快又恢复了冷冰冰的模样,也不说什么,就着林寻声方才吃剩的半只鸽子继续吃了下去。
林寻声瞳孔蓦地紧缩,不敢置信似的,心脏一跳一跳极快,她,她这是做什么?那是我吃过的啊……
他素来有些洁癖,便是喜欢之人吃过的东西,也绝不会再碰,皇上九五之尊,竟然……
林寻声捏紧修长五指,扭头有些无所适从。
然而元琰却没有这个意思,只是将这鸽子均匀地烤熟,耗费她不少精力,没必要浪费,况且她只吃了与林寻声不沾边的一些腿肉罢了。
第 89 章 为君还愿
金榜公布后,皇帝在皇家杏园设琼林宴,宴请登科进士。
官员们陪着春风得意的秦舒、姜姒谈天说地,目光却时不时地往苑外望去。
她们都在等一个人——探花娘子,元琰。
今年科举黑幕在民间被骂惨了,考官们也心知肚明。
这次前三甲中,唯有元琰是真才实学,可惜出身寒门,比不过皇亲贵胄。
要不是陛下爱惜人才力保她,探花之位恐怕又是另一位高官嫡女了。
但在考官们心中,她才是实打实的状元之才。
“元琰到——”侍者高声报着她的名号。
众人齐齐望着苑外,打算一睹这位‘探花娘子’的真容。
正值杏花初绽放,红萼淡蕊香团簇簇,杏花林如云如霞,满树洁白压枝斜。
一淡衣女子缓步而来,轻衣裙褶如薄雾堆雪,三千青丝用发带松松绾起,露出线条优美白皙的脖颈,素衣轻衫难掩其冰肌玉骨,清雅绝色。
过于出挑的容貌,一进场便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甚至有隐隐惊艳的抽气声。
秦舒被抢了风头面露不悦,自己出身显贵,竟然还比不过浅淡素衣的寒门之女。
她斜睨了元琰一眼,讥讽道:“小白脸!”
一旁的姜姒幽幽收回惊艳的目光:“元琰有‘大启第一才女’的美誉,日后前途不可限量,我们应当与她交好。”
秦舒不屑地哼了一声:“卑贱寒门,还妄图与我相交?得了探花又怎样,没有门阀支持,一辈子也只是个芝麻小官!”
姜姒微微一笑,不再多言,目光却总在元琰身上流连。
先帝去世后,大启王朝有过一场惨烈的夺嫡之战,天下大乱,民不聊生,甚至有宗室皇子流落民间受苦。
年仅十岁的幼帝在外戚扶植下登基,大权旁落皇室衰微,皇帝宛若傀儡,年轻官员只有依附门阀势力才能在朝中出头。
“不过她要是愿意以色侍人,倒也能官运亨通。”秦舒忽然态度一转。
夺嫡之战后,礼崩乐坏,京城女宠之风盛行。
姜姒刚要开口,就听苑外传来侍从高朗的声音:“陛下驾到——”
众人齐齐跪下高呼万岁,皇家仪仗前呼后拥,奢华至极。
“平身!”稚嫩的声音从高位上传来。
元琰缓缓起身。
高位上端坐着一位十四五岁的小姑娘,正红色华袍堆叠,粉雕玉琢的脸蛋带着一丝婴儿肥,嘴唇紧紧抿成一条线,眉头微蹙,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样。
这便是当今正德皇帝——月深。
按照惯例,皇帝要在琼林宴上给新科进士们赐戴名花。
前三甲依次上前。
秦舒赐的是花王牡丹,姜姒赐的是花相芍药。
‘牡丹芍药蔷薇朵,都向千官帽上开‘按照往常惯例,元琰所赐的应该就是蔷薇了。
果不其然,小皇帝手执蔷薇,在她身上打量了一番,眼神沉如湖水。
这就是她力保的学子吗?模样倒如传说中一般好看。
“你的文章很不错。”小皇帝绵软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
“谢陛下赞誉,草民惶恐。”元琰微伏的身子压得更低,长发如瀑布般从肩头滑落。
月深盯着她挺直的脊梁,虽位卑却有傲骨之姿,好感顿生。
“不必惶恐,这是你应得的。”
一句‘应得的’,不知是说给秦舒、姜姒听,还是座下百官听。
“上前来,朕为你簪花。”月深绵软酥糯的声音说道。
元琰提裙上阶,素白裙边缓缓散开,她跪在月深身前,身体自带的冷香随着春风漾漾荡荡送到了月深鼻尖。
不似任何香料浓重的香味,模糊又清淡的幽香让她忍不住盯着元琰松绾的发髻多嗅了一下。
如墨水倾洒一般的长发,若是簪上艳丽的蔷薇该是怎样的耀眼夺目?月深心想。
她拈着花准备簪在她的发间,忽然一声尖细的嗓音刺破天空。
“太后到——”
百官乌压压跪成一片,连跪皇帝时态度轻慢的秦舒也严谨了起来,唯有小皇帝月深眼中划过一丝厌恶。
当今太后秦倾,秦家嫡子,先帝继后,先帝在迎娶他没多久便病故了,因此这位太后年龄还不过三十岁。
别看他年纪轻轻,但权势极高,与秦家一起架空了皇帝,垂帘听政,百官可以不敬皇帝却不敢不敬太后秦倾。
秦倾的仪仗浩浩荡荡的进入杏园,比起皇帝的仪仗更加大气威严,俨然一副压倒之势。
元琰跪在座边,只见一片玄墨色烫金衣袍从她眼前划过。
秦倾看了眼月深手中的蔷薇花。
“这位想必就是探花娘子,抬起头来让我瞧瞧!”低沉的男声如沉稳流淌的水流。
“是!”元琰缓缓抬头。
面前的男人一身玄色烫金衣袍,长发被玉冠束起,面容俊美深邃,细长温和的双眼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元琰看见他的眼眸里划过一丝惊艳。
不过最吸引元琰目光的,还是站在秦倾身后的那位男子。
他穿着四爪蟒袍官服,胸前绣着形似龙的凶兽张牙舞爪阴寒入骨,腰间一条玉带约束腰身,织金乌纱官帽下是他苍白地几乎没有血色的肌肤,五官清冷绝美,浓密的睫毛在他眼底投下一片阴影,如雪山中俯视众生的神祇。
从始至终,他都低垂着眼眸一言不发,更没有看过元琰一眼,握着绣春刀的手背青筋毕露,透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和危险。
“父后,簪花礼还未完成,先让儿臣给她授簪花礼吧。”月深说道。
秦倾看着她手里拿着的蔷薇花缓缓说道:“簪花礼要授,但这蔷薇却有不妥。”
“有何不妥?”月深微不可查的皱眉。
三甲所赐之花是从先帝延续下的,历任探花都簪蔷薇,秦倾这番话就是在打压她的皇权。
秦倾轻指着远处清淡如烟的杏花:“杏花乃及第之花,簪在元娘子发间再适合不过,仪儿你觉得呢?”
雪山般的美人动了动眼皮,清冷的眼眸看向元琰,却在发现元琰也在看她的时候飞快的移开,活像看见了什么凶神恶煞,紧握着绣春刀的手攥的发白:“但凭父后定夺。”
元琰眼眸一闪,她有这么可怕么?
此言一出,不等皇帝应允,座下就有一官员折下一枝盛放优美的杏花谄媚奉上。
元琰离那周身清冷的美男子最近,只见他隐在锦袖中的手紧紧握着,指尖迸出苍白色。
花枝斜斜插入发间,如雪似玉。
秦倾微微一笑,典雅优美:“果然还是杏花更适合卿,陛下觉得如何?”
月深紧抿着唇,半晌才道:“甚好。”
“早听闻元娘子貌若神女仙子,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连杏花都要自惭形秽,真是活色生香第一流。”秦倾幽幽说。
百官听在心中,当今太后权倾朝野,元琰能得他的赏识,日后前途无量。
“太后谬赞。”元琰平静地说。
换做其他人早就已经欣喜若狂,顺势巴结了。
秦倾见她不卑不亢的模样,勾唇一笑,转头问月深:“陛下可有为学子们赐官职?”
“还未。”
“哀家觉得,状元秦舒有政论之才,可入内阁。榜眼姜姒可入吏部,陛下觉得呢?”
月深心中冷哼,秦舒之母秦政本就是内阁阁老,如今秦舒也入内阁,摆明了打算女继母职。
她沉默片刻,笑道:“甚好,就依父后所言。至于元琰,朕觉得她文采斐然,就让她入翰林院做天子侍讲。”
天子侍讲,从五品官职。
历代探花入仕基本都是从正七品的翰林院编修做起,可见皇帝偏爱,也算是对元琰科举名次的补偿。
宴会结束后,皇帝恩赐前三甲在京城骑马游街,春风拂过,杏花纷纷飘落如雨,京城百姓微微纷纷围了上来,想抢夺学子们头上的簪花。
更有小郎君推开沿街的窗户,对着元琰绣帕招摇。
元琰摘下头上的杏花,向空中抛去,人群争相抢夺,想拿回家给自己的女儿沾沾喜气,最终被一个小儿郎抢到,宝贝似的揣着杏花一溜烟就跑没影了。
她骑在高头大马上,眸光在杏花雨中一瞥,无意中看见了那位如寒冰般的雪山美人离去的背影,背后绣着的凶兽目光炯炯的盯着她。
“怎么,你对他感兴趣?”秦舒不知何时骑马到了她身侧,附在她的耳边小声问道。
“您别说笑了。”
秦舒笑着说:“元娘如今是从五品官员,要什么男人得不到,不必把心思浪费在他身上,他不值得。”
元琰淡笑着:“我不过是看了他一眼,您多想了,不过听您的意思好像跟他很熟?”
秦舒的语气里带着几分轻慢:“他是长皇子月冠仪,当今皇上唯一的嫡亲哥哥,也是锦衣卫指挥使,一个男人干着比女人还要血腥的活,进了他昭狱的人没有一个能完整走出来。”
月冠仪
一说他的名字,元琰恍然想起,这个在民间有‘活阎王’之称的狠毒男人,没想到他竟然长得如此好看。
入了仕途,元琰一切言语都要小心翼翼,即使听到秦舒这般说,她还是要找补回来,免得被有心人暗算。
“长皇子身为男儿身,能做到这般位子实在是令人钦佩。”
秦舒眼眸一怔:“你真的这么认为?一个男儿家如此抛头露面,你不觉得他有伤风化?”
“男女本质没什么不同,能者居之。”
毕竟是从现代穿越而来,元琰没有受到这里太多封建礼教的影响。
秦舒眸子暗了暗:“元娘果然与常人不同,秦某佩服。”
“不过你最好离他远远地,他早已不是完璧之身,当年夺嫡之战时,他流落民间,被人贩子卖进青楼,身上还被刻了奴字,心性大变狠辣至极,连阁老都要让他几分。”
元琰不知该什么好,毕竟人家也是一国皇子,竟然被臣子如此议论,不过这个世界对男人一贯苛刻,只要她自己做到谨言慎行便好。
第 90 章 投怀送抱
长安正守在门外焦急着,不知道为何月冠仪突然变了脸色,神情骇人。
突然门被猛地打开,露出一双阴鸷孤冷的寒眸,饶是跟在月冠仪身边多年,长安还是忍不住打了一个寒噤。
他重新换上了一身官服,玄黑的官服令他的肤色更加苍白阴沉,胸前的绣着的凶兽如他的眼神一般阴冷,黑幽幽的瞳仁里尽是化不开的胆战心惊。
“你马上调集人马,即刻出发前往延顺县。”
延顺县?元大人好像正在此处
长安什么都明白了,怪不得殿下突然间如此失态,跟变了一个人似的。
但凡涉及到元琰的事,那就绝不是小事。
他立刻调集了一大队人马,连同京城内几个手段出名的千户百户跟随其左右。锦衣卫的仪仗比起元琰来时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可谓气势非常。
纵使没有提前派人通知县丞戴云,但那身飞鱼服为人不知无人不晓,浩浩荡荡的马蹄声驶入延顺县城内,县民们一见她们一身锦衣华服如银花雪浪,纷纷避让不敢直视,生怕惹上祸端。
马车缓缓行至延顺府衙,还没等停稳,戴云就率领这个府衙以及府内家眷在府衙前恭恭敬敬地等候。
“不知锦衣卫大人大驾光临,下官有失远迎,请大人恕罪。”戴云一边说一边看向遮着密不透风的马车,估摸着这次京城是派谁来了。
月冠仪挑开厚重的帘子,走下马车,落日熔金照在他身上恍若镀了一层光,绝美清冷的面容如落日雪山,美艳不可方物。
但那双眼睛阴寒潮湿,冷冷地泛着狠厉的光,陡然生出几分凌厉倨傲的气势。
饶是尝过不少了青楼名倌的戴云,也是第一次见到如此绝色的美男子,一时间已经忘了礼数。
“大胆,见到锦衣卫指挥使还不下跪!”长安怒叱道。
一声暴喝让戴云如梦初醒,她这才发现月冠仪身上穿着的赫然是一身正三品的官服,喋血的凶兽狠戾的盯着她。
“下官该死,请殿下恕罪。”戴云忙不迭的跪下,狠狠在地上磕了几个响头,骨头碰撞的声音不断传入她的耳朵。
太后懿旨下的突然,连朝廷官员都不知道,戴云一个七品县丞自然不知那马车里坐着的是什么样的人物,她顶天也就估摸着是个千户或是同知,贿赂一下也就过去了。
但她没想到来的人竟然是锦衣卫指挥使,掌管整个锦衣卫,剥皮抽筋的恶鬼——月冠仪。
戴云的心瞬间凉了半截,她万万没想到,自己这座小庙竟然来了这么一尊瘟神。
月冠仪慢慢走下马车,黑压压的官袍停在她不停磕头的脸边,恍若一片黑云铺天盖地压来,压得她喘不过气。
延顺这个小地方,能让月冠仪出马的原因只有一个——就是银矿。
难道是自己的所作所为暴露了?
戴云只觉得全身冰冷,豆大的汗珠不停从额头上渗出。
月冠仪冷冷的俯视着佝偻的如同蝼蚁般的戴云,恨不得将她狠狠踩在脚下,碾碎她的脊骨。
就是这个狗东西,故意给他的元娘使绊子。
你让她不好过,他自然也要给这只蛀虫吃点苦头。
没有得到月冠仪的示意,戴云也只能不停磕头,不敢停下,额头渐渐麻木,只觉得一道热流从脸上蜿蜒而下,一路滴到泥尘里。
旁边的家眷都被这样威慑的场面吓得不轻,小声的哭哭啼啼起来。
月冠仪俯视着脚下的蝼蚁,半晌才道:“不必多礼,大人起身吧。”
戴云如释重负,踉跄着起身,满头是血也不敢动手去抹,头脑一阵晕眩几乎就要站不稳了。
她强忍着对月冠仪身份的惶恐问道:“不知殿下此次前来延顺县,有何要事?”
月冠仪唇角勾出一个淡淡的笑容,身后的长安立马拿出懿旨。
“太后懿旨:顺天府延顺县县丞戴云,在位十余年,治理盗矿不利,特派锦衣卫指挥使月冠仪协同顺天府治中元琰督案,钦此。”
戴云浑身猛地一僵,果然是为了这件事来。
月冠仪寒眸一眯:“戴大人还不接旨谢恩,莫非是对太后的懿旨有意见?”
“下官不敢!”戴云被月冠仪的吓得浑身一冷,立刻跪下接旨谢恩。
“殿下一路车马辛劳,不如去寒舍休息一下。”
“不必了。”月冠仪直接拒绝。马车慢悠悠的驶在京城街道上,一个十几岁的小童飞快的撩开厚重的帘子钻了进去,上等熏香点燃,昏暗的光线内端坐着眸色阴寒的男子。
“殿下!”小童恭敬呈上被手帕小心包裹着杏花枝。
月冠仪纤长白净的手接过花,冷色的眸子盯着优雅盛放的杏花枝,脑海中浮现着那人戴在头上的模样。
他低头轻嗅,清淡的花蕊芬芳还带着那人熟悉的清香,呼吸不由得急促起来。
那攥着花枝放在心口,想离那人更近一些,又怕力道太大撞坏了娇柔的花朵,那是曾簪在元琰发间的花啊!
他捧着花,像捧着稀世珍宝,连呼吸都小心翼翼,虔诚无比。
“终于,终于等到你了。”
他知道元琰就住下面前的府衙之内:“本宫住在府衙内就行,也方便办案。”
“府衙内堂简陋,下官只怕委屈了殿下千金之躯。”戴云战战兢兢劝道。
以前的戴云只听过月冠仪恶名在外的名声,人人都称他是爬出地府的恶鬼,如今一见才知道,月冠仪哪里是什么恶鬼,他是令百万小鬼都闻风丧胆的活阎王。
府衙内摆设内饰和这位在宫里锦衣玉食的主子比起来极为简陋,她一定要伺候好了,千万不能有半点怠慢,不然就是人头落地,满门抄斩。
“简陋?”月冠仪冷笑一声:“听说来此办案的元大人也暂住在府衙之中,既然明知简陋,你为何还要安排她居住?”
戴云被他阴冷的语气吓住,声线颤抖着说:“那是元大人的意思,她想就住在府衙之中也方便查办案子。”
“既然是这样,那本宫也应当住在此处。”
戴云不敢再多说别的,连连应下:“殿下请进,下官这就去派人准备。”
长安跟着月冠仪进入府衙之中,其余人皆在府衙外等候。
元琰在内堂翻阅关于银矿的一些细则,还不知道此刻的府衙外有多热闹。
她今日未穿官服,随意的穿了一身白衣襦裙,长发随意的绾起,腰间一条淡蓝色的腰带约束,更显得她腰身楚楚不盈一握。
安黛急匆匆的从外面跑到元琰的房间,上气不接下气。
“何事如此惊慌?”元琰合上卷宗问。
“大人,长皇子殿下来了。”安黛大喘着粗气说。
“长皇子?”元琰微微有些惊讶,顺天府的事情按理来说不应该由他来才对。
“不光如此,外面还来了许多的锦衣卫乌泱泱的一片,戴云现在正在外迎接。”
元琰放下手里的卷宗,思虑片刻道:“既然长皇子到了延顺,于情于理我也应该去拜见他。”
安黛脸色有些难看,长皇子地位虽高,但也是出了名的凶神恶煞,元琰自己去拜见就好,她可不愿意在他面前露脸。
元琰看出了她的顾虑,知道月冠仪的名声有多可怕,便说道:“你先回去,让纪眉陪我就好。”
安黛喜上眉梢:“遵命。”
府衙就这么点大,几步路就从后堂走到前厅,只见以前安静冷清的前厅此刻灯光交织辉映,平日里懒散的衙役们现在一个个神情紧绷,厅内不时有隐隐的谈话声传出。
元琰走到厅前,正看见长安守在门外,他一见到元琰,顷刻笑容满面:“元大人,下官正想来找您呢。”
屋内的谈话声顿时停止。
元琰和声问道:“听说殿下来了,我特来拜见。”
长安一笑:“殿下早就在里面等候您多时了。”
元琰听着刚才里面的谈话声,有些犹豫道:“我现在进入会不会打扰他和戴大人商议政事?”
长安心想,殿下就是为您而来,怎么会是打扰。
“不会不会,长皇子殿下此次来正是与您一同办案的,您快进去吧。”长安笑着说道。
他打开门,月冠仪端坐在主座上,久居高位的他此刻气势尽显,倒显得站在一旁的戴云有些奴颜婢膝了。
月冠仪一见到她,一双慑人的寒冰眸子如通过瞬间被融化的春水一般,溶溶漾漾,柔软的不行。
“下官元琰,拜见长皇子殿下。”元琰走到月冠仪面前。
她正准备行礼,就听到月冠仪忙伸出手扶着她的手臂:“免礼!”
似乎怕元琰觉得尴尬,又连忙指着一旁的椅子说道:“您请坐!”
元琰只好坐在他的侧位。
做到侧位上,元琰才发现戴云有些不对劲,额头上有一个明显被撞伤的痕迹,鲜血还时不时地从伤口处渗出,模样有些狼狈。
她大约能猜到戴云经历了什么,也不好直接问,就干脆装作没有看见。
“元大人这段时间在延顺县过得如何?”月冠仪第一眼见到元琰的时候,恨不得立马冲过去,可惜有戴云这个碍眼的东西挡着,他也只能故作镇定的问。
戴云一听这话,还以为月冠仪又要找借口刁难她,连忙用求救的眼神看着元琰。
元琰淡淡一笑:“下官在延顺县过得尚可,只是说来惭愧,至今还未能解决盗矿一事,无颜回去面对府尹大人。”
“您才刚来延顺,暂时未能处理是正常的,倒是戴大人在此地深耕多年,不但没有解决好辖区内的事务,反而还要别人来给你收拾烂摊子”月冠仪冷目横扫。
戴云觉得脊背一凉,冷汗涔涔直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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