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现在人在哪里?”齐承明不动声色的问。


    他不信小宋总管都报过来了, 还没处理那两个危险分子。


    每个人思考的时候都有不同的小动作,齐承明不知道自己的小动作会是什么,但他想遮掩情绪的时候, 会有意识的控制自己不要敲桌子,不要心烦意乱的动手指,眼神不要乱飞。


    齐承明能做的, 就是板着脸定定的注视着说话的人, 然后……


    心绪乱飞。


    “……”屠户被这份气场镇得额头上的汗都快下来了,结结巴巴的有些说不全话, “他们……就……被抓了。”


    宋故被新君这么目光灼灼的盯着, 脊背都不由自主挺直了。他不觉得有压力,反而更加容光焕发,肃然又妥帖的补充回复:“我们盯了他们一晚上和一白天,没有人接应,只有这两个凶徒准备犯事, 就押下去了,暂时关在东跨院。”


    “审问他们, 这段时间再加强对柳州城的掌控。”齐承明坐不住了, 马上迈开步子想过去看看。


    东跨院是禁卫军们的住处, 关在这里比县衙大牢安全多了,可以有效防止什么“自杀”,“意外而死”之类的下场。


    宋故准备跟上自家殿下,一个眼神扔给身后, 机灵的小太监就主动叫住了屠户,客客气气的把他送回去了。


    东跨院里正人满为患,听到消息的其他禁卫军都在自发围观。


    这应该是他们来到柳州的第一个大事件——


    居然有人敢对王府的人打主意!


    没几个禁卫军不在意的,不当值的全涌过来了。


    原本不适应柳州气候而消瘦的那批人, 早已经在炒菜面前香迷糊了,天天补得胖了几圈,都变成了结实的膀子肉。现在在院子里挤挤攘攘站了一堆。


    齐承明惊奇的瞥他们一眼,越发安心。


    太安全了。


    “殿下。”游子守在门口对齐承明讶然的行礼,然后试图阻拦,“里面污糟,毛老大正在亲自带人审问,审出消息就即刻送出来。”


    还没有哪个王爷亲眼去沾染这种腌臜的,游子就以为是自家殿下等着急了。


    “我不进去看,就在这里听。”齐承明听见里面的惨叫和呜咽不清的动静,想了想,折中了一下。身后远远追过来的小德子小成子和宋故脸上的焦急这才消失了。


    “这要审多久?”小成子没什么理解的低声问。


    “得看他们的嘴有多硬了,听说宫里被拖去慎刑司的人有的被打死了都不开口。”小德子悄声补充。他想想毛大统领那副耿直又豪爽的模样,就怀疑毛大统领真的会审问人吗?


    齐承明其实也有同样的担忧。


    他侧耳听着里面的动静。


    不是毛大统领在说话,而是另外一道平和男声,语速不徐不疾:“你们来刺杀的张娘子是不是二皇子的奶娘?”


    “你知道?”“你不知道?”


    “你是从京中来的?”


    “你没想好要怎么回去,但你不想死对吗?”


    齐承明:“……?”


    全程他没怎么听见凶徒的回答,全是惨叫,反而是那道询问的声音很清晰,多是问句。


    游子的站位也隐约能听见,他有些坐立难安了,来回走了两步。


    这次跟毛老大进去审问的弟兄不是平时的探子,是另一支队伍的,他不太熟悉。在游子听起来,这就像审问的人反过来对被审的透露更多信息似的。


    “别着急。”现在轮到齐承明反过来安慰游子了。


    他有了一个猜测,在心里大呼:不科学!


    这绝对是个能人!


    半个时辰后,齐承明已经等得站不住了,在东跨院的石桌前坐着下棋了。


    宋故脸上那种总是云淡风轻的神色消失了,他眉头紧锁的坐在对面,摸着一颗棋子进退两难,汗流浃背。


    “怎么样,认输吗?”齐承明高深莫测的问。


    小德子和小成子站在旁边大气都不敢出,神色也很凝重,一会儿看看这个一会儿看看那个。


    那些看热闹的禁卫军有的平时歇息会在院子里练刀或者打拳,现在也识趣的收了,安安静静的。有几个肚子里还有几滴墨水的禁卫军,大着胆子凑过来看:“……”


    “下的好像很激烈啊。”有一个人低声说。


    围棋盘上黑白交错的棋子厮杀成一片,除了这个,他们也看不懂什么了。


    结合王爷的话,是不是宋公公要输了?


    宋故脸上一丝笑容都没有,目光反复巡视着战局。他不是那种为了让新君赢,会故意谄媚输掉棋局的类型,以殿下的性子也不会高兴的。


    “这一处有破绽。”宋故突然双眼一亮,手中的棋子“啪”的一声充满气势的落在棋盘上。


    “……!”眉头紧锁的人一下子换了,齐承明攥着棋子绞尽脑汁的开始想办法。


    门外传来一阵匆忙脚步声。


    比最开始沧桑粗糙了起码十倍、满身泥土像是刚从工地上回来的黄栋迈过门口。他刚听到消息就急急赶回来了,连水泥路都顾不上修了:“……我听说你们抓回来几个想行凶的歹徒?”


    “殿下!”黄栋远远的上下打量了少年皇子几眼,看到他还有心思下棋,才松了口气,抿了一下干涩过分的嘴唇,“……呼。”


    “不是我出事,里面正审着呢。”齐承明连忙安抚,摆手让黄先生安心。


    既然不是殿下出事,黄栋就没什么上心的了,他骤然放松下来,看到两人在下棋,一时间来了兴致,踱步过去:“殿下在下围棋?”


    在船上的时候,秦师爷可以教殿下弹琴。黄栋不擅长那些,只能默默看着。但是现在说起下棋,这是他的范围了啊!


    黄栋看了一眼自己脏兮兮的手,默默背在了身后,凝神看向棋盘,然后他嘴角还没消退的胸有成竹微笑就凝固住了:“……”


    这,这是在下围棋吧?


    不确定,再看一眼。


    黑白棋子交织一大片,但是……但是这局势怎么看不懂呢?黑子该扳的地方,却跳了一下。白子该冲断上去,却没头没脑的突然在另一边加厚棋势了。


    ……这种时候加厚什么棋势?你倒是冲啊!


    简直就像是家门口失火了,十万火急了,马上连门都给你堵住了,这种时候不冲出去逃命,一个人还在家里修他那堵坚固到没用的墙壁呢!


    黄栋看得脸色发红,一会儿青一会儿紫的那种红。他心头在滴血,两边的棋子简直是互相争着抢着给对方送目。


    没眼看……没眼看啊……!


    青年人满身泥泞脏污,脸上胡子拉碴的,皮肤和双掌糙得像是老树皮。这样一个人却站在棋盘旁边屏气凝神的苦思着,乍一看上去反差感非常大。


    “嗯?”


    齐承明敏锐察觉到了黄先生似乎是一位下围棋的好手,这脸色变化,别把人家气出个好歹来。齐承明赧然的收了棋子解释:“我和宋总管是在下着玩,你别认真看。”


    “愿闻其详?”黄栋迫不及待追问,他现在是打死都想不明白这盘棋在下什么,好奇心已经上升到了巅峰。


    “我们在……嗯,以今天被抓的那两个凶徒的事情做演练。”齐承明潦草的比划了一下这个19x19格子的棋盘,他不是刚好用棋盘来建立联络据点吗?现在在围棋盘上模拟成沙盘简直是顺理成章,


    “这是柳州城,这里是七之十七——事起的屠户家,我持白子,以这旁侧为起始落子模拟凶徒。”


    “我持黑子充当衙役和禁卫军,包括那些百姓,就是一切围堵的人。”宋故跟着接话。


    黄栋:“……”


    他沉默的看了一眼局势,这回总算勉强的看懂了。


    下围棋的人往往能够根据棋子走向的开头,模拟出后续一步步的交错斗争。看看这场中乱七八糟的战斗,这真的是禁卫军勇斗两凶徒逃命的戏码吗?


    这简直就是有一大批凶徒无法无天的冲进柳州城肆虐,禁卫军奋起反击,两方不管不顾打起巷战的一场激烈战争啊!


    黄栋的表情一言难尽。


    齐承明看了一眼棋盘,扔下了棋子爽快的认输:“是我输了。”


    他心中慰贴。


    小宋总管太会了,一句安慰的话没说,但是提议和他这么下围棋。齐承明就意识到,现在的柳州城只要有他安插的据点,能正常的运作下去,不自杀自灭的混乱内耗。平日不动声色的筛上一遍,真遇到事了,也就不需要怕了。


    他的那点焦虑烟消云散。


    门里突然有了动静。毛大统领风风火火的走了出来,先招手把游子叫过去说着什么,游子二话不说转身招呼人出发。毛大统领身边还跟着一个脸熟的老禁卫军,这是问出来东西的架势了。


    齐承明视线转过去,坐直身体。


    “殿下——是郁林州来的流氓。”毛大统领一开口,就把齐承明听蒙了。


    “啊?”


    齐承明惊愕了一瞬间,隐约回想起,古代流氓和现代的流氓含义不同,但具体是说什么他忘了。


    宋故察言观色,在旁边补充:“无地者为流,无房无家者为氓。流氓多是一群被称为游侠的人,喜欢四处打抱不平,广结好友,轻生重义。”


    齐承明听到这里神色微妙了不少:“……”


    呃,其实……


    他觉得温二公子就很符合这种印象……要不是世家出身,也称得上一句流氓了。或者说,温二公子现在就和游侠差不多。说起这家伙,钦差大臣都走了,他怎么还没有音讯?


    “他们开头还在宁死不屈,后来我们谈了谈——”那个老禁卫军继续说,加了点重音,


    “这两个游侠儿不认识找他们的人,只是听闻有个张娘子偷人跑了,偷的汉子还是个有来历的,是瑞王府上的人。那男人哭得惨烈,却又病着没办法去追回,他刚几岁的独子都因为家里没人照料,一转眼不知道被拐去了哪里……”


    “那男人就拿出家里仅剩的银两,置办了一桌丰厚的酒菜请他们美美吃了一顿。两个愤怒的游侠儿应下这桩事,要来杀了张娘子,还发誓要把她的事迹大肆宣扬一番,至于最后办完事怎么离开……他们并不在乎。”


    齐承明脸色冷如冰霜:“我猜他们一定没有再返回去找过那家男人吧?”


    现在如果再去找,估计已经是人去楼空了。


    这就是两个为了义气不在乎自己性命,却连真实情况都不愿细细调查,就被人耍得团团转当枪使的游侠儿,让人听着可恨又可笑……


    齐承明恼了——


    作者有话说:本章里的围棋思路不需要较真研究,我瞎编的hhhhh.


    第62章


    “殿下。”黄栋动了动嘴唇, 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他这种隐居在乡野山间,醉心建筑的人是和游侠们打交道最多的。


    他深知游侠儿就是这样的,他们命如草芥, 不在乎他人的性命也不在乎自己的性命,他们重义气,很有古时风气, 愿意为了一件小事就效死或者冒险。他们冲动, 粗鲁,贪婪。有的游侠儿只能说是打着这样的名号, 在光明正大的滋事索财, 四处流窜而已。


    所以官府才会严加管控这一批人,却又对难管的这个群体感到头痛万分。


    不说别人,瑞王爷现在不也是一筹莫展吗?就算禁卫军现在赶去急急调查,线索恐怕也断了。


    齐承明明知道希望渺茫,还是等了等。


    游子带着好手一口气没喘的骑马赶去了郁林州, 花了三天工夫来回,果然带回了坏消息:


    他们在附近寻到了疑似一家三口的尸骸, 被吃得几乎辨认不出了。


    如果那两个游侠儿能细心谨慎一点, 在周围再打听打听, 他们就会知道那家猎户没什么邻居,独自居在山中,他的近况往往要很久才传出去一次。而且猎户家是有娇妻幼子,但那猎户的相貌特征和游侠儿见的一点都对不上。


    种种破绽还有很多, 但冲动的游侠儿是不会想到的,他们快意恩仇,被悲苦男人拱手送上的那桌酒菜糊了眼睛,痛快大吃大嚼一顿后就指天画地的应了这桩事。


    “继续关着他们。”齐承明冷冷的说, “把那个男人的画像多描摹几张,散出去找。”他这口气过了三天了,还是没消,反而堵在胸口前越发憋闷了。


    “是。”小宋总管,秦师爷,黄栋,白宣,边大夫,还有墙角阴影里不引人注意的老华,老实巴交装庄头的黄叔,零零散散的人全都应下。


    仔细数来,齐承明现在的势力辐射多地,影响力已然不小。白家铺子和镖局横贯三府,纵横两千里地,遍布南边。


    边大夫一路在外游历,结识的人除了官宦富户,还有乡绅农家,人脉遍布大江南北,可谓是贵精又贵多。


    齐承明自己的商队走南闯北,触角最远伸到了江南——


    他本来很忌惮那块繁花似锦的富庶之地,不愿其他人的眼神早早投向商队。但有着温二公子牵线搭桥,借着温家这么一个庞然大物狐假虎威,就算是商队在江南赚的盆满钵满,新奇商品引发热议,一举卖到脱销,短时间都不会被人关注上了。


    庄子上的黄叔一直没有间断和威勇伯府的联系,他训练的信鸽风雨无阻,三日来回。就算威勇伯府这两年过于势弱,在京中暗中打探一个人的人手还是有的。


    然后就不得不提到一个最让齐承明意外的人了——黄先生。


    把黄栋叫过来同样吩咐两句只是习惯,其实齐承明没指望他做什么。但黄栋却给了齐承明一个大惊吓,他着手写了好几封信寄了出去,一问,是给他的座师,同窗和学院夫子的。


    齐承明:“?”


    “他们如今大多外放当了县令,或是还在翰林院中熬资历。”黄栋有些羞惭的解释,“虽说大多人瞧不起我这个不务正业的,但当年我也有几位交心的友人,或是与家父有几分香火人情的……只是这些年来,我断了联系。”


    黄栋解释得艰难。


    他决心辞去官职,一心投入爱好中去,这行为不被世人认可。哪怕是他的友人们,听说也多是震惊痛心的。或许其中是有支持理解他的人,但黄栋自身一直受着良心煎熬,他沉浸建筑之道也是为了逃避自我。从那之后就断了和友人师长的联系,权当自己就是个性子古怪的乡野村夫。


    但现在,他已经投在了二皇子殿下的门下,心结尽除,抱负也能放手施展。


    黄栋已经不介意那些过往了,但他又没勇气主动联系旧友。现在,正好借着殿下吩咐的要事鼓起勇气道歉,是痛骂他一顿还是继续断交,他都能承受了。


    各人的信都散了出去,接下来只剩等待消息了。


    齐承明的气没消,抓着秦师爷让他接下来好好整顿了一番柳州城中的秩序。


    哪个地方都有游手好闲,不事生产的人,在柳州这种流放之地更为严重。很多刚刚开荒的百姓就属于流氓,地是刚开的,房子都是飓风后黄大师带着人帮建的。那些踏踏实实的本分的人已经在柳州试图扎根了。但是那些好吃懒做、五毒俱全,混沌度日不愿改变的人呢?


    他们也有法子。


    柳州多山,满是虫蛇毒瘴,那些滋事或者游手好闲的流氓遇上官府严查一段时间的时候,就躲上山,等风头松了再下来逍遥。


    齐承明这次恼了以后,秦师爷也发了狠,开始清查人口。


    这种敏感动作却没有引起本地大户或者官员的警惕反抗,因为柳州县衙给出的动作虽大,却不伤人:


    所谓的清查人口,一不管大户有多少下人,二不管乡绅有多少佃户,三不问村巷具体人数,也就是说完全不牵涉到赋税之事。


    柳州县衙清查的人口只有一个重点标准:在本地无根无底、无房无地的人。外来的人。以及髡发剳青的人。


    这一摸查,居然还拔萝卜带出泥的牵连出十来桩案子来,多是欺男霸女,瞒骗唬钱之事。本身游侠儿这个群体就很容易滋事,秦师爷把犯案的人当成典型,升堂断案,乱棒镇杀了这相关的二十来人,当天围着衙门叫好的人声震耳欲聋。


    “好一出杀鸡儆猴啊。”一个男人低声的说。


    柳州县衙升堂断案的这天,他也围在人群中看完了全程。


    “老爷,他们这么折腾,就是为了治安?明明他们可以趁着灾后彻底清查的,查的却那么克制……唉,以后就没有那么好的机会了。”跟着男人身旁的小厮眼看着见识不凡,惋惜的说。


    “你怎么知道他们没有查?”男人反问,他转过头来,洗的干净的旧布帽下露出鬓角和有些光洁的额头。


    男人约莫二三十岁,方脸高鼻,眉毛稀疏却整齐,深邃的眼眸中神采奕奕,他穿着一件低调的布袍子,气度不凡,身形却刻意配合围观的众百姓微微蜷缩放松,站得不那么笔直出众,好让自己藏在人群里暗中围观。


    “可是……?”年纪不轻的小厮迷茫的挠了挠头发,摸了个空,他的脑门上也越发光滑了,“可是县衙如果查了,那些本地的人会这么平静?关系到赋税,谁都会如临大敌的藏匿反对吧?”


    “你别忘了灾后重建的房子是谁起头的。”男人缓缓提醒,“谁招的人?谁重新规划分建了柳州城?谁重分了城外的土地?这一遍流程走下来,是还有很多地方查不到,但大致上是能摸明白的。”


    “后续就是我们的工作了,走吧,素来。”男人转身离去,他已经对柳州县衙的情况更了解了。


    “老爷,我这就去接太太和少爷们。”叫素来的小厮一听放了心,连忙跟上。


    他知道,自家老爷对柳州官员不作为这件事心生郁结很久了。


    ……


    那件事后的第三天,是一个罕见的太阳天。


    齐承明算了算时间,叫上了柳州县衙的人和王府的人,连同其他几县的县令也都通知了过来,大家伙一同兴师动众的上了他在山上的庄子——那个藏的严严实实的实验田庄。黄叔已经带着其他老兵先隐匿起来了,只剩庄户们局促不安的迎上来。


    土豆,已经可以收获亮相了。


    其实早在一个月前土豆就成熟了,钦差大臣们还在的时候,齐承明就用土豆配着红烧肉做了一顿美味佳肴,请秦师爷白宣美美吃了一顿,光速俘获了他们的心,没人能抵抗得住。


    尤其是齐承明已经阔别他心爱的薯条半年了,在吃到美味的炸条子的时候,少年皇子不争气的泪流满面。


    呜呜……薯门万岁!!


    但是根据书上教导,成熟的土豆再在地里蕴藏上三到四周后,会熟的更美味。齐承明只动了那么几个土豆,就恋恋不舍的又熬到现在,终于可以让土豆重见天日了。


    经过了飓风、洪灾、虫害后的土豆收成估计会很差,但尽管如此,系统筛选过的高产种子加上他的消毒培育,最后产量应该也会高于古代粮食。齐承明扒开观察吃掉的那一株上面,就大大小小坠着三四个土豆。


    土豆很小,瘦瘦巴巴的,加起来估摸才一斤(现代)的重量。


    齐承明让庄头统计了一下土豆株大致的数量,心里就有了数。他的一麻袋土豆种子分别种在上中下三种田里,在经历各种灾害以后,约莫还剩一千株,占地面积约不到半亩地,这已经是极少的了。按照他扒出来观察的那株土豆的情况……再换算一下古今称量单位。


    到最后很有可能整亩产量会在七十石到一百石之间,也就是今天实际产出量按砍半算,大概会在三十五石到五十石之间。


    注意!!


    这是在倒霉的几连极端灾害后的产量估计。齐承明本来对此没有什么概念,直到他前一天晚上听黄叔解释,在适宜种植作物的南方,如今亩产最高的作物是一亩十石的水稻。


    齐承明当场就惊了。


    真的假的?他以为庄子上拔了那么多土豆苗,祸害到最后稀稀拉拉的,导致土豆高产的说服力不会太强,不会达到爆炸性效果了。没想到都祸害成这样了,还是一骑绝尘啊?


    那天晚上震惊过了,今天心有准备的齐承明就淡定多了,一挥手示意众人准备挖吧。


    官面上的人都被他拉来了,就是为了见证这一刻。


    他不怕土豆被报上去漏了踪迹。先不说目前的都是自己人,且说这种没经过大规模实验的新作物,哪个官敢眼巴巴的急切往上报,也不怕真出了事。


    就算真报上去了,齐承明都怀疑不会得到重视,皇室只会想着这东西好吃,大手一挥变成贵族间专享美味……


    “王爷!”就在各个官员也都被分了耙子和背篓,兴致勃勃的准备跟着王爷亲自下会地的时候,庄户气喘吁吁的一路奔上了山,禀报着,“有……有位自称是新任知州的大人来了!”


    齐承明眉间微动。


    哟,这不是巧了吗?


    柳州目前的官员们就缺了知州和知府了。知府位置是暂时空缺,新任知州……不就是刚刚升职的沐县令、现在得叫沐知州了吗?他上任的是很快,路程不远,但最近一直无声无息,齐承明以为他是在处理琐事交接云云。


    他们的磨合相处在接下来的柳州发展中是很重要的,现在沐知州来得刚刚好啊。


    齐承明这么想着,爽快的放行:“请知州大人过来。”


    来吧来吧,一起挖土豆!


    这个下马威可不是齐承明想做的——


    但既然你都主动送上门了,小沐大人,本王只能却之不恭啦——


    作者有话说:齐承明在心里偷笑的很大声。


    (本章具体数据来自百度和百度文档)


    第63章


    远处的山路上缓缓走来两个身影。


    一个素衣素袍, 神采奕奕,稳重平和。一个随从打扮,不卑不亢, 目光警醒。


    “见过王爷,听闻诸位同僚都聚在这里……沐某刚巧来凑个热闹。”沐知州用有些轻松的语气把敏感的内容带了过去,视线环顾现场。有几个县令忍不住硬着头皮移开视线, 柳州县令更是眼神闪烁, 挤出一个讨好的笑容来。


    “沐……知州。”齐承明也饶有深意的称呼一句,视线忍不住飘忽的瞥了一下对方的头顶, 很快克制的收回视线, “幸而你来了,一起来看看这种新作物吧。”


    咳,这未免有些不礼貌了。


    不过齐承明之前只和这位沐家二子通过书信,双方默许了把沐茂时运作成知州的事,没有面对面见过, 也就不知道对方原来这么……


    英年早秃。


    一看就是位呕心沥血,勤恳做事的好县令。


    “王爷请继续, 不必顾忌我。”沐茂时应了一声, 语气淡淡的, 像春风一般温煦,眼神中却隐藏着些许审视。他友好的应下,二话不说就学着其他人去拿了耙子,视线望向了面前这一亩上好的水田……旁边的一垅垅陌生土堆。


    在他还在柳州当柳江县县令的时候, 就对这位瑞王爷略有耳闻。


    沐茂时注视着那位看起来还有些稚嫩的少年人,垂下的眼帘中遮过一抹复杂:“……”


    一开头从柳州城传来的还是零星关于王爷如何如何不好的名声,什么娇奢贪食,随心折腾, 全都是皇子该有的毛病。那会儿沐茂时的心脏提了起来,为百姓担忧极了。


    柳州实在太穷苦了,哪里经得起供养一位王爷的动乱?


    但久而久之,从县城传来的政令和变化都显示,一切往好的方向转变着。王爷的娇气折腾反而让柳州人的生活变好了,而且他竟然不剥削平头百姓!只收商人的孝敬!还约束从军不能扰民不能赊账!


    这三个哪一条都让人不可思议。


    沐茂时当时不喜反惊,陷入了深深的沉默:“……”


    他的父亲是两朝太傅的大学士,自小家中耳濡目染,沐茂时的政治素养是绝对在线的。在那一刻,沐茂时就早早意识到了瑞王爷的险恶用心——能发布指使这些好的政令,等于他已经掌控了柳州县衙。


    瑞王爷想干什么?


    不言而喻。


    那么沐茂时就得面临两个激烈的心理斗争——他是坦言上报瑞王爷的野心,导致柳州府重新归于那两个风评很不好,鱼肉百姓的贪官污吏管呢?还是默认瑞王爷的行为?因为他做的每一桩事都是实打实的为百姓好。


    前者,为父母官的良心受谴责 ,后者,为臣子的忠心本分受鞭笞。


    沐茂时政治素养虽然高,但他是个老实敦厚性子,顶多在县令位置上多年磨练出一些应对狡猾凶徒的经验,现在想想该怎么做就全然无措了。


    沐茂时很是煎熬了好一段时间,人都消瘦了。


    最终没等他做出抉择,飓风来了。


    他没想到瑞王爷和官府之间隐隐保持的默契平衡就这么被打破了。为了尽快传达更好的应对策略和救援,瑞王爷毫不掩饰的派人和禁卫军前往各县。沐茂时不得不承认……他们,帮大忙了。


    等到齐心协力度过了这场危机,消息恢复流通的时候,沐茂时听着瑞王爷在柳州城为百姓治病,县衙招人,组织百姓建房种种策略,并且堪称强硬的建议其他几县照做……


    沐茂时叹了口气,妥协了。


    他仍然放不下那份臣子的忠心,但瑞王爷愿意为了命如草芥的百姓们做出种种,不顾自身安危,这是个好皇子。起码在这些危难时候,沐茂时做不出背后捅人一般的不齿行为。


    只能以后再说了。


    然后就是峰回路转……瑞王爷居然发来书信建议他成为新任知州。收到这封书信的时候,沐茂时都难以想象自己有多讶然和欢喜。


    他都没意识到,自己对瑞王爷的评价更高了一层。


    一地知州啊,他将有足够的能力去牵制王爷的野心,以全自己的报君之心。同时,他也不需要再忍受昏庸无能的上官了。


    ——是的,他会尽量对接瑞王爷在柳州过度入//侵的这份权利,拿回属于自己知州的那一份,以及他不介意听瑞王爷的建议和发展,只要那些想法是对百姓有益的。


    沐茂时深深望了一眼周围这些柳州府的官员,心中的警惕和敬佩交替上升。


    没错,他会一直看着瑞王爷的。


    这就是沐茂时来上任时的应对决策。


    ……


    “开挖!都注意别伤了下面的土豆。”秦师爷一边大步走在田垄旁,一边提高了声音提醒着。


    他作为相对熟悉土豆的人,就变成了提点的那部分人。那几位县令身边站着的是县丞,主簿,还有各自的师爷。大家窃窃私语着,盯着光秃秃的土垅,笨拙的各自下了手。


    “连个叶子根茎都没有,这是挖什么?”有人低声嘀咕了一句,倒也不是质疑,只是对着土地满是疑虑。


    “你要是再早来几天,就能看到满地叶子根茎了。”齐承明恰好知道原因,他小心翼翼的从土里扒出来一个小土豆,脸上露出笑容,“怕这些粮种以后害病,庄子上的人早早都把茎叶清理干净了。”


    地面上的茎叶历经风吹雨打,哪怕被想尽了办法撒药,也会沾有各种病菌,容易浸染土豆,让粮种来年生害,全都不能用。所以在土豆挖掘前得把地表上那些清理干净才行。


    “好……好多!”远处已经响起了不知道哪个县官的惊呼声。


    他的周围引起一阵哗然。


    齐承明捶着酸痛的腰背直起身,好奇看过去。那个脸熟的……约是融县的新县令?叫黄赟(yun)的。是被他举荐的本地大家子弟,学识不行,但为人清正,脑筋也不固化,多年赋闲在家种花养草的。


    就连他家管事投诚的黄老太爷都说,自家这个子侄资质不行,但胜在熟悉本地情况,心眼又不坏,这就是极佳了。上任后多多给他请几个师爷助着,也是一方好父母官了。


    现在黄赟就失态的瞪大了眼睛,他带来的师爷最多,足有四五个,大多都是在家里做惯了农活的好手,锄头没举几下,就从泥里掘出一串串的土豆块来。几个人把自己的收获抱到一起堆着,短短一会儿视觉效果就很爆炸。


    这……这也太多了!


    黄赟失声,一把抓住他的县丞的袖子:“快……快称一下!我们这才收了一垅吧?这产量……”


    他有些颤抖。


    黄赟也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就算是产量最高的稻,一列也不可能有这么夸张的产量啊!


    县丞就是管理粮税的,几个县丞全都渴切的凑了过来,急切的围着带来量器的小吏,催着问:“多少?”


    “……”那小吏麻利的称上以后,很快算出了结果,“……半斗多!”


    因为不熟练刚挖出了一个小土豆的沐茂时腿软趔趄了一下,转头疑问:“素来,他说多少产出?”


    “老……老爷你没听错。一垅地,半斗多!”叫素来的小厮也吓磕巴了。要知道十斗就是一石了,一亩上等田按稻算的最高产量也才十石。现在可是灾后,能有三四石都是老天保佑。


    但是他们现在听到了什么?


    这种叫做土豆的新作物……它,它才挖了不大一片地方,这有一亩地的二十分之一没有?半斗多!!!


    沐知州彻底不淡定了。他情难自抑的一把攥住齐承明的手,连珠炮似的问了几个问题:“这个土豆能作主粮吗?耐储蓄吗?种起来难吗?”


    问的全在点子上。


    “放肆!”宋故猛然上前了一步,脸色有些不好看。但在齐承明摆手以后,他又丝滑的收回了刚才的怒容,后退回去,平静的就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跟来的小德子看得一愣一愣:“?”


    心呼好家伙。


    ——被小宋总管抢走表现的机会了!


    不管怎么说,贵为王爷之尊,突然被人冒犯,近旁之人都必须生气维护。但他们这些相近之人其实都清楚,殿下根本不介意这些细枝末节,是个实打实的简朴实干派。


    那该怎么办呢?


    就得像小宋总管这样学会变脸。


    “抱歉……是下官冒犯了。”沐知州稳了稳心神,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多冒犯,连忙松手致歉。但由不得他激动,看看周围多少人心神激荡。越是深入百姓的县令县丞这一班人,他们越清楚百姓的苦难,种田有多不易。


    现在,稍微心算好一点的人都能猜测这种“土豆”会带来多天翻地覆的变化。


    沐茂时实在淡定不下来。


    “我得遗憾的告诉你,土豆代替不了主粮交税,种植起来一不小心也会绝收,在这种温暖湿润的南方储存更是难上加难。”齐承明毫不客气的话一出口,看到沐知州的神色难掩失落。


    周围不知道什么时候围过来的一圈人也都下意识发出了沮丧的叹息:“……唉。”


    全是噩耗。


    “但它产量确实高。打起精神想想,像是这种灾年……若是种了土豆,能救下来多少百姓?”齐承明露出了一个笑容反问。


    他理解古代人突然种出土豆时的狂热和迷恋,但他们这批当官下令的,才更应该保持冷静理智,不能神化土豆。它不是救命的神粮,它的缺陷非常多,它只是一道保底用的底牌。


    “这就足够了……”沐知州喃喃说着,他是第一个露出满足笑容的人,随即就平静的对齐承明表态了,“王爷想让我们推广土豆?”


    “沐知州怎么想?”齐承明已经冷眼观察他半天了,客气的同样反问着。


    怎么摸索出和这位沐知州的相处方式,是当务之急,现在就是试探的机会了。


    这份权利到底该怎么分?


    “这是活命的粮食,王爷心善,下官自然责无旁贷。”沐知州平静的说,语句短而有力,却传递出了他的善意。尽管这是有所保留的善意。


    “好。”齐承明坦坦荡荡的露出了满意微笑。


    他看明白了这位沐知州的底线,也明白这位新知州不会是束缚他手脚的人了。因为齐承明确确实实在为百姓好,那么沐知州只会被绑上他的战车,成为他的助力。


    这一天,实验庄子上收获大捷——半亩田收获共计三十七石土豆。


    不少官员激动到心潮澎湃,最激荡者,眼泪都止不住。从这里回去的几县官员,再也没有任何异议,以最快的速度拟定了推广土豆粮种的计划。不过,种粮稀少,三十多石的粮种目前只够在柳州城内推广的,其他几县想要,只能等到明年开春的下一季……


    不过这些对齐承明都不重要了。


    土豆亮相的完满收官后,他可以高高兴兴点完成任务,收获奖励了。


    不止是土豆的奖励,还有之前飓风过后修建全柳州城的阶段性奖励,零零总总有六七个呢。齐承明有囤囤鼠的属性,沉着气一下子攒到现在,才高高兴兴的准备净手焚香后领取。


    只因为……那些任务说明里面,竟然有未知的随机奖励。


    会是什么呢?


    一个脸熟的小太监打来一盆水,齐承明心不在焉的把手放进去卖力清洗着,非常忐忑。他对自己的运气一向不怎么自信。但是穿越后的种种经历又让他觉得自己其实还挺幸运的,逢难呈祥。


    “喂,无忧!!”


    一道熟悉的声音却由远及近,带了点喘气的打断了齐承明的思绪。匆匆的脚步声一路走来,再前面的是小成子,他不得不苦恼的配合着这位不速之客,提高了嗓音抢先通报着:“殿下,温先生求见!”


    温二公子的身影几乎是伴随着通报声一起闯进来了。


    他风风火火的走来,长长的发尾在身后高高扬起。青年的神色凝重又古怪,似是欢喜又似是惊疑不定,清朗的声音远远地就响遍了花厅:“无忧,你不知道我这次去鹤州遇见了什么!”


    那是日后变成温将军的温仲南认识的某个人。


    那个人和威勇伯府有很大的关系,也就是和新君有关系。


    这一切都没问题,但是……但是为什么温仲南现在会在鹤州遇见对方?!


    “你遇见了什么?”齐承明抓着毛巾挥了挥,端着水盆的小太监就识趣的出去了。他非常包容的问,嗓音都放缓了很多。


    齐承明默默把基建系统的页面先合上了。


    抽奖和领奖励……等会再说,先听小伙伴讲讲出什么事了。


    被困在柳州城几个月的齐承明已经把周围能打发时间的东西都玩一遍了,目前还是每天从基建系统里找书看,处理杂务和练习弹琴比较打发时间。但没有手机的日子真难熬啊,哪怕齐承明都穿越这么久了,还是不习惯。


    所以他对温二的经历抱有极大的兴趣。


    “我……嗯,不太好说,我见到了一个人。”温仲南直到坐下来给自己倒了杯茶,才沉声斟酌着该怎么描述。


    在前世,那个人也是新君的肱股之臣,是南征北战、立下赫赫战功的武将。但是……他冒头的时间没有这么早,他也不该出现在八竿子打不着的鹤州啊。


    温仲南早期没注意过对方,还是后期在战场上有所交集,才知道有这么一个人。


    现在……这一切都太奇怪了。


    温仲南有些怀疑对方也遇到了奇遇,那天的偶遇后他再也没见到过对方。温仲南去鹤州没有带多少人手,耽搁了几天无功而返后,还是决定先回来。


    该把这件事告诉无忧吗?


    如果说了,可能会有前世暴露的风险,如果不说,无忧或许就错失了一个提前结识对方的机会。


    这样的思绪在他脑袋里一闪而过,连纠结都没几下子,温仲南就爽快的一路快马加鞭赶回来报信了。


    ‘——无忧无忧!我给你抓了一个大臂膀回来!!’


    前世的经历那段不适合讲述,他怎么认识对方就成了难点。


    温仲南眨了眨眼睛,含糊的给自己编了个理由:“早几年我刚闯荡江湖的时候,与王家二公子在边疆有一面之缘。这次去鹤州买杨梅干,最老字号的那家红生粟门口,我偶遇了一个有伤疤和断肢的男人,他……”


    “他很像你认识的那位王二公子?”齐承明敏锐的反问。


    “然后呢?”


    “我想求证,但已经找不到他了。”温仲南把自己上辈子得知的事情巧妙的包装成了猜测,“他看到我的时候神情很陌生,是不是失忆了?”


    “呃——”齐承明没忍住拖长了声音,斟酌着该怎么说才能委婉的告诉温二:


    你们才有一面之缘,还是多年前,有没有一种可能,大多数普通人记不住这样的人?


    “就算他不记得我了。”温仲南眉眼弯了下来,说了一个更不容人反驳的有力证据,“他的家在京城,他为什么不回家?就算是因为京城遥远,或者他与家里有了什么矛盾。你是他表弟,又离得这么近……他为什么不来投靠你?”


    “等等等等……”齐承明突然很小声的说着,大脑差点打结了。


    “我……他表弟?王二公子?”少年皇子终于捕捉到了重点,他腾的站起来不可思议的重复着,“——王二公子?!”


    齐承明对刚穿越来的那段记忆是最鲜明的,包括每天怎么焦灼的准备出行,怎么被原身的外家接纳,外祖父慈爱的眉眼,外祖母温柔的手掌,还有小表弟王朔倒反天罡的纵容眼神。


    他攥住温二的手腕,拉着人就转身毫不犹豫的往正房里闯:“跟我来。”


    正房临着床榻的位置,有着一扇屏风用以遮挡风光。


    那就是齐承明不远万里从京中带来的夜宴图,是原身母亲入宫后绣出来的,充满了对闺阁时期的怀念和对亲人的思念向往。


    齐承明在屏风上找了两下,指着一个人影确认的问温二:“你说的是他?王二公子??”


    夜宴图上最小的萝卜头,在舅舅舅母身旁依偎着的那两个孩子中的幼童。王朔的亲哥哥,已经战死的舅舅的二儿子。


    到了这一刻,齐承明心脏怦怦直跳,才回想起来,当初说舅舅和大表兄战死了,二表兄是在战场上失踪了。这种情况一般都是默认死无全尸,已经没了的。


    谁能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


    齐承明就拿眼神催促期盼的盯着他。


    温二看了半天屏风,人傻了,脸都是苦皱着的:“无忧,你不会觉得屏风上这么小一个孩童模糊不清的脸,我能认得出来吧?不用怀疑,我说的人就是威勇伯府上的王二公子没错,是你那个表兄。”


    猜测怦然落地。


    齐承明猛然站了起来,心头像是有一团火在烧,他发自内心的替外祖家和表弟高兴——他们在他刚穿越之初、惶惶不可终日的时候给他温柔和安慰,现在他如果能替他们找回亲人,那就太好了!


    只希望这一切都是真的,不是空欢喜一场。


    “得去鹤州确认那个人的身份,你的人手少,我来。”齐承明肃然的认真说着。


    禁卫军不能动,但是没关系,他现在不是刚穿来、孤立无援的少年了。他有白宣的镖队,有威勇伯府送来的那么多老兵,有自己的商队……挑选好手组建出好几支队伍绰绰有余了。


    齐承明忍不住在卧房里踱来踱去,思绪前所未有的活跃。


    事不宜迟,得立即出发!


    齐承明唤来小德子收拾行李,又催小成子派人去庄子上找一趟黄叔。


    “无忧,你什么意思?”温仲南觉得不对劲了,听这个架势……


    齐承明耸了耸肩,云淡风轻的宣布:“我要亲自去鹤州一趟。”


    “……”温仲南沉默了一瞬,幽幽的问,“你还记得,自己现在是个无召不得入京,无命不得出藩地的王爷吗?”


    “瑞王爷当然会留在柳州城。”齐承明同样理所当然的回答他,“但齐二只是一个商人,齐二可以出去。”


    就算没有二表兄这档子事,齐承明也迟早找个理由暗中出城。想让他一直憋在藩地是不可能的。且不说无聊不无聊这种无关紧要(好吧其实很重要)的感受,就说原剧情里那些人才……


    想要积极夺嫡的齐承明如果出不了藩地,该怎么去收拢他们?


    长安的那一位人才有鲜明的软肋,齐承明才能派个御膳房厨子过去拿捏。其他人呢?他明知道剧情,总不能白白放走给原剧情里的七皇子当助力吧?


    “真没办法。”温二公子无奈的把玩着自己的一缕发丝,拍了一下额头,“我只能再跑一趟了。”


    “……我和你一起去。”——


    作者有话说:齐承明(高兴):说来真是上天注定的缘分,表弟写信说想吃杨梅,温二替我去买杨梅竟然就偶遇了表兄。


    遥远京中的王朔表弟,深藏功与名:“……既然早知道亲人能相聚,为什么我要多等那么年?”.


    二合一章,恢复的差不多了,继续尝试日六!哪天做不到就还是日三,目前欠营养液加更一章,看起来快两章了,瑟瑟发抖。


    第64章


    “多亏我是一个很低调的人。”齐承明一边盯着小成子给他收拾行李, 一边庆幸的感慨。


    来柳州的几个月,除了县衙和几位高级官员,以及王府诸人, 就没有其他的人知道瑞王爷长什么样了。瑞王爷的车架也不会随随便便出门,几个月都待在王府中,在外人看来他是一位“宅”的不能再“宅”的王爷, 但柳州城里的各行各业发展却都与他有关。


    ……这是表面上的。


    实际上, 齐承明根本不爱带车架仪仗出门,在百姓面前逞威风算什么本事?他最喜欢的是自己微服私访。惹得王府的禁卫军也练就了一身躲藏本事。


    “只要我不见官府的人, 暗中外出一段时间也没有关系。”齐承明平静的下结论。土豆收获在即, 加上沐知州刚刚上任,够对方忙碌好一阵的了。


    “王爷,我跟你一起去。”白宣那边本来就收拾好了行囊,这是准备跟随自己商队回家的,但现在突然听闻, 他咬了咬牙又过来自告奋勇。


    “德公公成公公都去不了,温公子和王爷自己带人出门的话……”白宣犹疑的视线略过了潇洒抱着肩膀, 自从说完了话就显得没事人一样的温二。


    他总觉得, 温公子这种大家子弟太娇气了, 平时衣食都是无一不精的,比王爷还挑剔。这出行能放心?既然这一回白宣已经在外面待了几个月了,狠狠心再多待几天也没关系。


    “你上次也是这么说的。”齐承明委婉的,不太想质疑但真的很关心白宣的家中情况, “真的没关系?”


    白宣放到现代就是一个妥妥的老婆女儿奴,这几个月他的商队往来柳州武陵频繁,隔三差五都得带封他的家信回去。齐承明五次里有三次找他出门,见到的都是傻小子嘿嘿笑着陶醉家信的样子。


    都这么想家了, 你就回去啊!


    “……”白宣皱着眉头斩钉截铁,“其实我有打算搬到这里来,这件事还没定下来,所以不着急。”


    整个白家可能只有白宣自己急着回去,婉娘期许他建功立业,只有鼓励的。白家其他人就是垂涎攀附王爷,只恨白宣没有待太久的,哪里乐意见他回去。


    白宣自己也舍不得离开,但他又想妻儿想得厉害,也许搬来柳州城才是解决两难之道。既然一心攀附王爷,就做到极致。白家那边不会因为他的离开,就敢随便轻慢。该担心双方关系生疏的是其余白家人才对。


    “也行。”齐承明神色一亮,见他这么纠结,不坚持了。


    白宣身为白家酒楼东家,来不来柳州城坐镇无所谓。但他身为齐承明的朋友玩伴,齐承明平时满打满算也就和温二、白宣两个人能玩到一起,当然很欢迎。


    两刻钟后,黄叔带着十多个老兵在庄子上整装待发,白宣若无其事的招呼白家的马车备好,镖队跟上,他的护卫们齐齐上马。齐承明和温二一起麻溜的上了车,出发了。毛大统领没办法跟着,他就推了一个稳重的禁卫军跟上,那是之前负责审讯两个游侠儿的中年男人。


    “府里就托付给你了,县衙那边交给秦先生周旋。”齐承明在临走前,细细交待了小宋总管一遍。


    “殿下放心,都交给我。”宋故沉稳的低头,肃然应诺。他从来不会说急切劝阻殿下做什么事情(炼丹除外),也不会把对殿下在外的担忧表露在脸上。


    宋故的视线在看起来悠悠闲闲、一派少侠意气的温二公子脸上划过,略定了定。


    白宣对温二的不放心都快写脸上了,但他的记忆中,这位温将军除了拒绝殿下离去以外,没什么黑点。重义气又爱惜部下,看起来不怎么靠谱,实则心细如发,这段时间的相处也看得出对方是个能托付的人。


    这就足够了。


    有温二在,他不会让殿下出事。


    ……


    “驾!驾!”在熹微的晨光中,一支伪装成商队——不对,有白宣和货物行李在的车队就是实打实的商队,一支商队从柳州城中出发了。


    “既然要跑一趟鹤州,顺便去卖些东西吧。”白宣是个会筹谋的,他把柳州城的特产——特有的香皂香方,柳州山上的炮制药材都带上,马车装得满满当当。


    两天半之后,一行人顺利抵达鹤州,那鹤州最大的蔬果铺子就是老字号的“红生粟”,温二上次是在峨山县的红生粟门口偶遇到对方的,一行人这次自然是租了院落住下,就在峨山县准备找人。


    “我们最好猜测那个人不是路过鹤州的行人。”白宣一到鹤州就指挥他带的人去四处卖货,顺便打听消息,张贴画像。他第几次的讨论起了这个话题。


    “那天我偶遇的时候,他没有带行李,衣着比较旧,但很干净,对人的追踪很警惕。”温二回忆着当天的情形,试图再想起什么细节,他总结着,“我愣了一下去追,就追不上了,他消失在人群里了。”


    “如果真是二表兄本人,那他可能真的失忆了。”齐承明有些忧心忡忡。


    他现在觉得温二公子的猜测很可能是对的。不然,二表兄为什么不回家?为什么默默无闻的待在鹤州,听说还身体残缺了。他……现在估计岁数快三十了吧?在外面这么久,不知道有没有成家?


    齐承明想着‘干净的旧衣物’,有些愣神。


    说起来,他碍于外祖父外祖母伤痛,所以从来没有仔细问过具体的事。舅母不在了,那大表兄有遗孀吗?二表兄又成亲了吗?


    这问题很要紧,齐承明当即坐不住了,奋笔疾书的写了一封给小表弟王朔的信,但他没有发,而是等墨迹干了以后,默默把信揣回了怀里,和王朔写来的那封家信放在了一起。


    ……现在还不是问这个的时机。


    “可惜我们在这里没有认识的人。”白宣有些惋惜,他们也不能借助官府的渠道找人。


    温仲南倒是神情一动,有了主意:“打听一下峨山县的县令是什么出身。”


    他们温家在朝中结识众多,他上学的学院也是桃李满天下,看看能不能混一个同窗之子、座师子侄之类的便宜称呼,好混进官衙让人帮忙调查。


    “走。”齐承明也觉得这办法不错。黄先生那里就让他吃到了甜头。


    三个人当即出发。


    峨山县也是一个偏远又贫穷的小地方。


    鹤州周围遍布群山,但那些山和柳州周围的山又不是一种感觉,这里的天空蓝而高远,群山环抱,看过去会有心胸开阔的豪迈感。湖水清澈,干净得仿佛连人的灵魂也能洗得透彻。


    不像是县城建在了荒野附近,反而像是荒野中包围着小小的人类城镇村落。


    齐承明走在街上,都能随时看见远处的蓝天,这让他的心情好了很多,找不到人的焦灼也没那么多了。


    “卖……绛雪丹,小店新上的酸酸甜甜的绛雪丹!”路边传来老妇人紧张的吆喝声,颤颤巍巍的,有些拘谨。


    “什么叫绛雪丹?”最好奇的温仲南一下子被吸引了注意力。


    路边是一家狭小的店铺,离那间红生粟不远,只隔了一条街,招牌上是一副强而有劲的字体写着:“杨家果子”。店铺里只站着一个老妇人在揽客,面前是一个个讨喜的玲珑小瓮,都被仔细封好了口。旁边有一瓮拆封开的,里面原来是一个个红艳艳的杨梅果子。


    温仲南若有所思的扬了一下眉毛。


    文绉绉的货品名字,和杨梅不匹配的狭窄小店,看起来生疏无比的叫卖老人。


    ……有意思。


    齐承明仔细盯着那小瓮看了半天:“黄叔,付钱,我要买二十瓮回去。”


    黄叔在这一趟旅途中担任的是护卫兼钱串子的职责,他本来远远跟在后面,现在二话不说过来数钱。一串串铜板被绳子穿在一起,沉甸甸的碰撞发出好听的声音。


    圆润的大肚口,细腻的陶色,说不上来哪里好看,但这小瓮的弧度做的恰到好处,让人一看就心生舒服。也许这里面的杨梅不好吃,但齐承明是冲着小瓮来的,他见猎心喜。


    玻璃还没研究出来呢,在他的实验室里,有很多地方都可以用陶瓷容器当代替品。这么小巧又漂亮的一个瓮刚刚好。


    “好……好!”老妇人脸上又惊又喜,连忙去店里面清点货品,怎么都没想到会天降大单。


    “杨姥姥,来大单了啊!”旁边饮子铺的店小二羡慕的恭喜了一句,“今天怎么不见杨大哥和嫂子?”他探头探脑的问,有些担心。


    “我家那不争气的孩子又病了,换我老婆子来看一天店。”老妇人手脚麻利的干着活,脸上的笑容微收,皱纹间流露出担心来,应答着,“守儿去给她买药材了,去了这么久都没回来……也不知道怎么耽搁了。”


    白宣:“?”


    他忍不住确认的问:“这位姥姥,敢问那位大哥有说去哪里买药材了吗?”


    离这里最近的、也是峨山县中最大的医馆,就坐落在红生粟那条街上。他们一行人刚从那条街过来。这,路程算是近的了呀。


    “就在大街上……刘大夫的医馆。”老妇人担忧的说了一个名字,果然那就是红生粟附近的医馆。无论如何都耽搁不了这么长时间的。


    齐承明和温二对视一眼,都觉得有些不祥的预感。


    尤其是旁边的店小二听了,遮掩住欲言又止的神色,转头回去缩着不吭声了,这更让人觉得内有隐情。


    齐承明不方便问,他暗中往后扫了一眼,递了个眼神。


    黄叔有些愕然,他擅长杀敌和琐事,种庄稼也行,但是套话……套话这就有点……


    老汉硬着头皮,但殿下的命令就是军令,他深吸了口气,还是准备上了。


    “——我来吧。”一个声音低调响起,解救了黄叔。是上次和毛统领一起进去审问游侠儿的那个老禁卫军。他看起来胸有成竹,抬脚就迈进了隔壁铺子,没什么声响,但给在场几人都买了一碗饮子,很快店小二就避着隔壁窃窃私语的说了:


    “那杨守是入赘杨家的,他人能干,点子多,卖腌杨梅卖的红火极了。但他媳妇近来总生病,银钱无底洞似的花出去,杨姥姥年纪又大了,时不时也得看大夫。这谁受得了?”


    “他跑了谁都不意外——大家伙都是这么觉得的。”——


    作者有话说:今天第一更


    第65章


    老禁卫军听完微微一怔, 又待了一会儿和弟兄们把饮子喝完,才做足了戏回来了。


    碍于距离,齐承明刚才什么都没听见, 直到现在老禁卫军凑到齐承明身边,低低的说了什么。


    “……”齐承明微怔。


    因为他看到,几乎是同时, 在店铺里忙碌的老妇人脸上浮现出了一种微微复杂的明了神色, 就像知道隔壁铺子会说什么似的,却冷淡的并不愿意解释。


    气氛一时间诡异的凝固了, 齐承明突然有了点背后说人小话似的心虚感。


    “各位, 货齐了。”老妇人勤勤恳恳的交接完以后,就把木牌子摘了下来,自己从店里走出来,这是等于打烊了。


    “姥姥这是去找人吗?”也许是为了弥补刚才那点心虚,齐承明连忙关心的问。


    老妇人脸上挤出一个笑容, 但难掩发愁,她很笃定的说:“守儿很孝顺, 对我那闺女也向来疼爱, 他肯定是遇上事情了。”


    有什么事会让一个大男人耽搁在邻街迟迟不来?


    “姥姥, 我们一并去看看。”温二本就是很讲义气的,又怜悯弱小,他不加犹豫的说。这是他心里有些不好的预感了……万一遇上什么事,他还能帮帮忙。


    齐承明也不能视而不见, 当即和白宣一起应下。几人跟着感激道谢的老妇人换了个方向。


    还没走出几米开外,身后就传来气喘吁吁的呼唤声:“杨嫂子!杨嫂子!”


    老妇人没反应过来这是在叫她,还是温二公子先敏锐的回头看了看,喊了一下, 老妇人才迟钝的回过头,看到一个穿着体面的小老头气喘吁吁的跑过来,对她拼命挥手:“杨嫂子,大事不好了,快跟我来——呼,你家大守,被抓进衙门了!”


    老妇人愣了一下,差点就瘫软了。


    温二公子反应敏捷,连忙想去扶她,又连忙改成用扇子,不知道这算不算冒犯。


    好在老妇人踉跄了两下,自己就努力稳住了,她嗓音颤抖着,还是努力问:“大哥,怎么了?守儿……他是怎么了?”


    “我不知道啊,我也是听我侄媳妇说的,说抓走的像是你们家大守……”那小老头急得直拍腿。


    在“杨家果子”铺子另一边的一家成衣铺门口,一个青年人走出来唤了声:“爹?”


    “正好!你快带杨嫂子他们去衙门!大守被抓了!”小老头本来就喘的话说得断断续续,跑的腿软无力,他两眼一亮,抓住儿子就指使着。


    那高壮青年不敢怠慢,连忙在前面领路,老妇人踉踉跄跄跟在后面。


    齐承明和温二公子对了一下眼神,也在后面跟上。


    衙门不远,门口的人还没散尽,像是刚刚看过一场好戏似的。


    老妇人哆哆嗦嗦的从怀里抓出一把碎银子,看样子就是刚才收的,她塞进门口的衙役怀里,哀求着问:“这位大人,我家杨守是怎么被抓了?”


    “杨守?是你儿子?”那衙役上下打量了两下老妇人的模样,眼神往远处扫了一下,就变成了不耐烦的神色,摆手拒绝着,“走走走!你就当没这个人了,回去好好过日子吧!”


    “大人!大人!”老妇人还想从怀里抓钱,但衙役压根不收了,推搡着就要赶她走。


    老妇人只能哀求大哭。


    “不对劲。”白宣站在后面低声说着,“我和官府打过那么多交道……抓一个人怎么可能连罪名都不透露?杨守又不是什么特殊的人物。何况是门口收钱的衙役,他看起来连钱都不想收。”


    温仲南的脸色倒是平静,只是手掌触碰到了身后绑着的剑上:“我倒不觉得奇怪……贪官污吏我遇到的多了,昏庸坏事的也不少!”


    “那你一般都是怎么处理的?”齐承明也把自己藏在人群后面,冷声的问。


    “那就得看环境怎么样了……离京城近的,繁华城镇的,我靠温家的名声和人脉。”温仲南紧了紧抬头的剑柄,语调危险,“像是这种偏远的,报不上去的……就得靠行侠仗义了!”


    “我的护卫全跟过去了,现在等结果就行了。”温仲南平静说着。


    齐承明:“?”


    温二公子注意到了他的神色,补充:“刚才的衙役在说话前先看了一眼远处,这有问题,我的人就跟上去了。”


    就算要行侠仗义,也不能只靠臆想,必须先弄清楚事情始末才能决定救不救。


    齐承明恍然。


    他还以为温二公子是那种冲动青涩的少年侠士,还是他刻板印象了。原著里惊才绝绝的温二公子就算是早期的未完全版,也在外游历好几年了,当然是老练充满经验的。


    有些惭愧。


    白宣更是只剩震惊咋舌了。


    ……他这是都交了什么朋友!


    一个王爷,偷偷无诏跑出藩地。一个大家子弟,偷偷敢袭击朝廷命官!


    真刑啊,传出去全是掉脑袋的事。


    “……”白宣突然生出了强烈的危机感。


    这不是什么后悔不后悔了的情绪,而是……三个人一起玩,另外两个人都是要命的事,现在就差你了。白宣以他的为人处世经验发誓,他必须、立马、加入进去!!


    这是为了所有人好。


    “加我一个。”他脱口而出。


    衙门口一片混乱,老妇人最终还是呜咽着被赶走了。


    “杨姥姥,别着急,我们会努力帮你打听打听……”那带路的高壮青年很是淳朴,还在不忍心的竭力安慰着邻里。齐承明低调的叫来黄叔,他会意的安排了两个老兵远远跟上前面的青年和老妇人,去弄清楚他们的住处和打探信息去了。


    “咱们先找个茶馆歇歇吧。”温仲南平时看起来优哉游哉,到了这种时候却是最能沉得住气的人,他的语调都沉稳了下来,不再拨弄他的扇子,而是全程克制的攥着背后的剑鞘尾部。


    一行三人就挪步去了附近的茶楼,在三楼的雅间里,可以透过窗口清晰的看到衙门口的情况。


    他们带来的其他人另开一间,或者就辛苦一些守在门外。


    不到半个时辰,前后三拨人就轮流回来回话了。


    温仲南的护卫说,他们散出去以后,看着大街上人流汹涌,没发现异常,所以着重只关注了两旁的铺子和沿着街道走的方向的行人——经过排查后发觉,只有一离去的行人比较可疑。


    他步履匆匆,神态相对紧绷,七拐八拐到了另外一条街上,他最后的去处更加重了他的嫌疑。


    是的,那个人最后拐进了“红生粟”老店里。


    “红生粟……温二,那不就是你在鹤州这边买杨梅干的地方吗?”白宣奇怪的问,他脑子转的飞快,灵光闪现就明白了,神色了然又厌恶,“啊……该不会又是商人相争的下三滥手段吧?”


    齐承明默然,他起身出门,唤黄叔把买的那些小瓮拿过来一盅,带进雅间打开封泥——尝了一颗。


    酸酸甜甜的滋味中还有一些微咸的滋味,不破坏风味,反而别有一番滋味。


    那红艳艳的杨梅干虽然干瘪许多,不如当季鲜杨梅的鲜甜,但腌渍的技术却很高超,上面落了一层层雪白色的霜,甜滋滋咸渍渍的。各个杨梅果子圆滚滚,形似丹药。


    怪不得能叫绛雪丹。


    虽然齐承明还没尝过温二带回来的“红生粟”家的杨梅干,但他吃过现代的果干。只能说,杨家的技术真的很不错……


    “红生粟”家会因为这个感到了威胁吗?因为家大势大,勾结官府排除异己?或者再大胆点想,他们有没有还想要方子?


    第二波人是齐承明的人,老兵们已经摸清楚了杨姥姥的住处。


    大致家况都和店小二说的无差,她的女儿卧病在床,小孙儿懂事的在家侍候亲娘。她的女婿杨守的确是入赘的,据说是几年前浑浑噩噩的流浪到了村里,出身不详,因为断了半截手和凶悍的长相,差点没饿死。最后被杨家人好心接济。


    后来他就入赘了……和杨家人住在一起。一家人在山头上种了片杨梅林,原本是饥半年饱半年,空置的那半年只能靠杨守打猎、做工,卖力气等养家糊口。


    但自从杨守捣鼓出了腌杨梅的技术,这几年日子过得越来越红火了,一家人还在镇上盘了个铺子。并且隔三差五的,就会推出新的腌杨梅,每次都很好吃……


    杨守为人敦厚孝顺,虽然听起来是个机敏的,平时却没什么仇人。目前看来矛盾最大的还是和“红生粟”的竞争关系。或者说……被忌惮垂涎的关系。


    “等等等等!”听到这里,白宣已经惊愕了,忍不住失礼出声。


    他重复着:“断了半截手?脸上有伤疤?几年前流浪过来的?”


    他们都没有忘记,他们来鹤州的最根本目的,是为了找殿下那位出身威勇伯府的二表兄,多年前在战场上失踪的王家二公子……


    结果,这就……碰上了?


    不可能那么巧的遇到其他无关的人,也是断肢毁容加出身不详吧?


    温仲南心里也在惊讶震撼。


    他对那位王家公子领军打仗以外的事情不大关注,顶多知道他是以前经历过很多苦难,失忆后苦练武艺重新把原本的功夫捡起来的。没想到……原来他曾经在鹤州入赘过,他的妻子是救了他的商户?不对,这该算农户还是商户?


    还有一个问题……


    如果他们不干涉,王公子是不是也有本事出来?


    温仲南缓缓想到了这个问题——毕竟多年后的王公子还好好的恢复记忆回家了。


    但他没机会验证这件事了,因为无忧不清楚,他肯定忍不了——


    “等去衙门打探消息的人回来,确认完情况,我们就得商量救人的对策了。”齐承明呼出一口气,语气很坚决。


    目前看来,这个未曾谋面、疑似表兄的人似乎是个好人,不像什么犯了事的。他最好是因为被诬陷进去的,那样齐承明就可以毫无心理负担的救人了。


    ……毕竟,如果表兄真的在外面变坏了,这关系怎么处,到底告诉不告诉外家,那就太头疼了。


    在两刻钟之后,第三波探查的人也终于回来了。


    他们带来了一个重要的消息:无辜不无辜,怎么被关进去的先不谈,杨守……和温二公子给他们看的画像,长得一模一样!


    这个人是王家表兄——实锤了!——


    作者有话说:困的大脑旋转,今天第二更了……


    厥过去。


    第66章


    第三波人手是白宣的手下。


    他们是路上走惯了的镖队。这种四处行走, 不适用固定路引的人往往都得和各地衙门搞好关系,所以有了理由去衙门打探。


    在给一个喜欢吃酒的老衙役许多钱之后,他们获得了几条意味不明的消息——


    “红生粟”的老板是鹤州巡检的岳父。


    说好听点是岳父, 说难听点就是女儿送去给鹤州巡检做外室了。红生粟的老板很会经营生财之道,他有很多“女儿”,往往也能用在刀刃上, 好作威作福。


    杨守被关在死刑犯的牢里, 罪名是……冲撞贵人。他是捞不出来了,除非提供他的方子。


    老衙役愿意透露信息, 也愿意让他们见上一面, 话里话外都在问方子,对于别的情报倒是堵得死死的,含糊其辞。


    茶楼雅间里一阵异样的沉默。


    齐承明觉得哪里怪怪的,但他没有什么经验,就连现在觉得怪怪的这种异样感, 都来自于雅间里其他两人凝重的神色。


    温二公子先开口了,语气很笃定:“这个老衙役是诱饵。”


    齐承明:“?”


    白宣像是能接上他的脑回路, 无缝衔接的肯定着:“听见没有?他什么别的都没透露, 但是把红生粟的后台点的明明白白, 也愿意让镖队的人去见一面杨守,图的就是我们可能劝他给出方子。”


    齐承明明白了。


    这不是什么陷阱,这只是有备无患。杨守被关起来就说明他肯定是不愿意的,但是他的家里人呢?为了救他, 他们会怎么做?就算他们也铁石心肠,难道杨守不会担心红生粟的人继续对他家里人下手吗?


    他那患病经不起拖延的妻子,年老的母亲,幼小的儿子……


    到目前为止, 这个看守人的老衙役就是在等有人来求情,然后清晰的传达出诉求而已:要么给方子,要么死。


    就是这么简单。


    “咱们怎么办?”白宣没有什么经验,左顾右盼的茫然问。


    他身为一个商人,在钻营方面得到了白老爷子的真传,靠的就是姻亲加贿赂的官商勾结。所以从这方面来说,他挺理解红生粟的老板的发展路线。但……


    他们白家家风清正,才不会干这种夺取别人方子,欲加之罪的恶事。


    “咱们……得看他的意愿。”温二公子缓缓地说,视线扫向了齐承明。


    平时温仲南行侠仗义,遇到类似的事情就自己处理了,他现在脑袋里就有一些方案。但是这一次不一样,这一次的受害对象是无忧的表兄。


    无忧,或者说无忧的表兄,那一位为国征战过却没有好下场的少年将士有权自己做主。


    “你说看他的意愿……?”齐承明意识到了什么,话语都放缓了,他的嗓音中隐隐的还有些兴奋。


    “别是我想的那个——”白宣有些喘不上来气,他捂住额头左右看看两个人,像是在求助。


    “我看你们两个都挺期待的!”温二公子不怀好意的高声笑了起来,他骤然沉下了嗓音,像是在讲神秘故事一样的咬住了字眼,“对,就是夜闯大牢。”


    齐承明:“……!!”


    白宣:“……!!!”


    说出来了!他真的把砍头的大罪说的这么轻松。


    “别那种表情,我们又不是劫狱,而且你们真的以为这是件很难办到的事吗?别把所有的县衙都看得像柳州县衙那么清廉严肃了。”


    温二说到这里的时候突然从喉咙里迸发出了一声没忍住的冷笑,他用说今天天气真好一样的平静语气,抱起双臂熟练的解释,


    “县衙大牢是很容易进的,连死囚犯都很容易换。只要有钱或者有权,衙役们就可以买通,像死了一样安静。哪怕是杨守这种特殊情况。”


    “我先说一句,得带上我。”齐承明已经能想到黄叔会怎么欲言又止的劝他了,但他敏锐的意识到,温二公子这么提议是有缘由的。


    这不是最佳选择。


    今天下午就是镖队的人进了一趟大牢,见了一次杨守。晚上凭什么不能是他们冒险?就算不是他们,就问哪个老兵、乃至三个人谁的手下不能担任这项任务?凭什么非得他们三个主要人物去冒这种险?让他们一个王爷,一个前途光明的大家子弟,一个家财万贯坐享吃喝的富商家主去冒不必要的险?


    开什么玩笑?


    ——这非但不是最佳选择,还是最差的方案。


    但齐承明没有点出来,他反而感觉血液都沸腾起来了,迫不及待的兴奋感叫嚣着,让他热切的想跟着温二公子去冒险,去像江湖游侠一样的闹上一回。


    白宣视死如归的闭了闭眼,有些弱势的嘟囔:“……我都行,但是你们如果打算去,反正不能丢下我。”


    温仲南微微笑着:“……”


    他是最了解无忧有多困于无聊和孤独的人,他也是最明白无忧身份尊贵不该出事的人。


    但如果因为那些顾虑就把无忧供起来,像每一个上位者那样端坐在华美的王府里,他知道那不是无忧喜欢的,他甚至怀疑上辈子无忧的病死,有多少原因是早年间堆积的郁结于心?


    那就出来散心吧。


    带他冒险吧,在能保证安全的情况下进行一些让他觉得“刺激”的冒险,有益于身心健康,不是吗?


    温仲南只有一点很清楚——无论如何,他不会让无忧在外出事的。


    除非是他死了。


    ……


    夜半三更。


    齐承明有些艰难的从床上被唤醒了,他迷糊了好几秒钟,才反应过来自己现在在哪。


    不是在他柔软的王府床上,不是在他熟悉的正房里,他们现在是在鹤州了。


    前半夜齐承明有些认床,辗转反侧了很久才睡着。现在又是半夜被叫醒……齐承明摇摇晃晃的坐起来,感觉大脑都变成了浆糊。他猜自己睡得时间没有超过两个时辰……


    “给你。”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


    齐承明不得不接过一块递过来的冷帕子,摁在脸上后一个激灵,才骤然清醒了:“嘶……谢谢。”


    正房门外有不少动起来的人在走来走去。点起了一点烛火的房间里,黑压压的夜色中站着两道身影。刚才就是他们叫醒了他,并且贴心的备好了冷水帕子。


    温二公子换下了平时常穿的各色帛袍,反其道而行之的穿了一身白色衣衫。白宣看起来也差不多,两身白色衣服虽说不反光或者亮眼,但也绝对不是夜行该穿的衣服。


    齐承明有些噎住:“你们……这是?”


    “看清楚点,这是布衣。”温二公子好心的给没常识的某位皇子讲解基本常识,“平民百姓才穿布衣,都是不染色的,只能穿本色,也就是白的。如果我们穿了更低调不显眼颜色的衣服,那才是弄巧成拙,因为普通人根本没财力买染色衣服。”


    “咱们不应该展示拳头吗?”齐承明质疑的反问,视线掠过白宣和温二公子,而且他们两个……白宣还好。温二公子那一身从小浸染养出来的风雅贵气穿什么衣服都没用。


    “这就是目的了。”温仲南很熟练的一摊手。


    如果他们大喇喇的穿的很好去闯大牢,看起来就像是不懂规矩的毛头小子。但他们如果穿的是布衣,却各个不怒自威,气势非凡。这反而能更好的吓住衙役。要知道……温仲南很清楚一件事情:


    最好的威慑,就是还停留在敌人脑袋里的猜测。


    ……最后齐承明也换了一身半新的布衣,他穿的有些难受,忍不住缩了缩肩膀,没吭声。


    大概是穿越以来锦衣玉食,或者穿越前在现代都没穿过这么差的麻布衣服,他的皮肤感觉火辣辣的,行动间被磨得有些疼。


    “我也不大习惯。”白宣悄声说。他娇生惯养的,就算陪齐承明外出微服私访,穿的也没有这么差过。


    “已经准备就绪了,走吧。”黄叔稳重的在门口禀报。这说明他们已经解决了峨山县负责宵禁的官差。


    一行人没有骑马或者坐马车的待遇了,而是安静的沿着墙根下走着,要靠步行过去。


    冬天寒冷的空气在夜晚尤其的冰冷,轻吸一口气都冻彻肺腑。抬头看看天色,黑的吓人,白天让心境格外辽阔的环境放到晚上就变了一重样子,在这片过头的寂静中显得恐怖万分了。


    齐承明的前面跟的是温二公子,后面是怂怂的白宣。再前和再后分别是三人的人手,只是晚上出行不再是全部人手都来,那太显眼了。只有五六个人跟来了,其中的几个人又准备留在外面接应,只带两个人陪他们进去。


    “……”齐承明快步的走着,头埋得很低,脚在靴子里冻得发麻,走了一段时间后,背后却微微渗出了热腾腾的汗意。


    他深吸了口气,整个人都感觉激动了起来,每一个细胞,每一滴血液都在沸腾。


    这是做大事前的亢奋。


    ——谁不激动呢?这是夜探大牢!!


    然后,县衙就到了。


    齐承明肃穆起来,和白宣一样大气不敢出,冷静盯着温二公子,准备跟着他行动。


    夜色下看不太分明的同伴走上前去,低声说了句什么。县衙后面的小门……打开了,打开了……


    他们一行人又动了起来,鱼贯而入。


    齐承明:“……”


    他没憋住,幽幽的用气音低声问:“……温二,我们,进来了?”


    “嗯。”温二公子没憋好事,他高冷的应了一声,惜字如金,但很显眼他没忍住的嗓音里还残留着笑意。


    转过一个弯,又是一个弯,空气变得阴冷,开始往下下台阶了。


    不再安静一片,前面传来隐约的嘈杂说话声。烛火的亮光在前面闪烁。


    一个房间出现了。房间里的老衙役在吃酒,两个中年衙役坐在一张土凳子上吆喝着赌钱,还有几个衙役在墙角的被褥铺盖里睡得正香。他们的身后就是带着栅栏的大门和通道——这里就是监牢。


    然后,老衙役和年轻衙役们都听到了动静,往这边看了过来。


    齐承明:“……”


    他本该绷紧了神经,为他们每个人就这么被发现了。但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出自第六感,他觉得自己一点都紧张不起来。


    果然。


    下一刻,那些衙役们就收回了视线,继续吃酒赌钱,吆喝欢笑,衬得他们几个像是透明的空气人似的,场面很惊悚。


    温二公子没说话,领着他们继续往里走。径直穿过衙役们中间,来到那个带栅栏的大门,轻轻推开——上面的锁虚挂着,门是没锁的,他一闪身就进去了。


    下一个是木着脸的齐承明。


    “……”这场景太诡异了,白宣在后面无言的默默跟着进去,所有的紧张和惊险都变成了一种无奈和疲惫。


    好好好,好啊……


    还真是一点都没有危险。


    白瞎了他激动担心又忐忑了半晚上的情绪啊!——


    作者有话说:温二公子——一款哄两个江湖菜鸟出门玩冒险游戏的鸟妈妈!


    (今晚只有一章!)


    第67章


    “咱们, 就这么进来了?”


    齐承明一直到两只脚都踏入了栅栏过道里,多走了几步,远到衙役们听不到他们对话的时候才没好气的问。


    白宣憋了半天, 几乎是立刻赞同的脱口而出:“这也太……太轻松了!”


    他松下神来,半晌才发现自己惊出了一身冷汗。


    刚才提心吊胆那么久,就像过家家一样!衙役们一点反应都没有!这也太让人哭笑不得了。


    “不然呢?”


    温二公子憋了半天的笑容终于可以痛快露出来了, 他畅快的笑着打开折扇摇了摇, 动作很潇洒,不像是常人会做的, 但却像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公子哥, 一转腕一撤扇间说不出的韵味,


    “你们以为会遇上什么?”


    他反问着,话里的趣味都快溢出来了:“先是声东击西,一个人去想办法把衙役引开。剩下的人偷熟睡着的衙役腰上的钥匙,要是看谁醒了还得补一下把人打昏过去, 悄无声息的打开栅栏大门……”


    “在这一步我们已经耽搁了太多时间,得加快速度进去找到杨守。没谈两句, 外面衙役回来了。只能加快交谈达成一致, 然后仓皇逃窜……衙役一路急追, 情急之下谁还得留下殿后。大家狼狈不堪的绕了好大一圈才甩脱他们,逃回小院,到那时候天色已经快亮了。”


    温二公子一口气酣畅淋漓的模拟了个爽。


    “……”齐承明眉头一松,脸色无奈又微妙。


    ——喂, 你怎么这么熟练啊!!


    在齐承明前世看过的小说里,事情一般都是这么发展的。


    剧情要是虐一点,就是殿后的人被抓住,有身份暴露的危险。要是爽一点, 就是衙役们知道他们救人的苦衷与大义,一顿说服后纳头就拜,心悦诚服。


    他是打死都没想到事情会发展的这么合理啊!


    “温二,你是不是早就收买了这群衙役?”齐承明面色安详的问,问句被他说得像是陈述句。


    他也是真傻。


    晚上负责宵禁的百户和巡逻军都被贿赂了,安然的放他们几个人在大半夜出门。凭什么衙门的人就不能贿赂?这里是古代,但古代衙门里的人也是普通人,况且贿赂应该是风险最小的手段了吧……


    “老衙役不肯吐露,是对方的权势让他畏惧,我给出的东西又没有压倒这份畏惧。”温二公子的脸上流露出一抹胸有成竹的微笑,他在掌心里转了一下折扇,平淡的一笔带过总结,“所以只要给他们足够的保证就行了——好了,无忧,别耽搁时间。”


    “公子,找到了。”跟着齐承明三人来的随从,早在他们聊天时不声不响的快步探查完了里面的一排牢房。


    大多数犯人半夜睡得正香,也有一些犯人被动静惊醒,小声求救,或者癫狂或者哀求或者哭泣:


    “救救我!我是冤枉的!”“求求你们——”“大人,小的很有用,救我出去吧。小的是账房先生!大人!”


    齐承明扫了一眼,注意到其中几个人反而一言不发,冷冷的缩在角落里戒备盯着外面。杨守就是这样的,他的脸上有去除不掉的陈年伤疤,看起来狰狞翻涌,右手失去了几根手指,所以用左手攥着自己手腕上的铁链,目光冷淡而警惕。


    这是注意到刚才来探查的人了,知道半夜这批陌生人是冲着他来的。


    温二熟练的安抚着那些犯人,语气兼并在温柔与冷厉之间:“你们冤不冤屈,我会弄清楚的,现在别闹起来——你们不可能出去。”


    行侠仗义,在外打击匪类是普遍的,判断衙门中有多少人是冤屈入狱的也是家常便饭了。温二自有办法处理后面的章程,他往常就是这么走一路闹一路过来的。温仲南其实发自内心的感激着他的家里,撑得起他在外面胡作非为。


    “去吧。”白宣站在过道更里面的位置,小声的说。


    他注意到王爷在距离杨守的牢房旁边几步远停下了,不知道在想什么,也许是近乡情怯之类的情感。


    好在,因着红生粟打算杀人夺方的缘故,杨守的牢房在最里面,过去交谈的时候不需要担心隐私被别的犯人听去。


    齐承明深吸了口气,还是挪动脚步过去了。


    确实……到了这一步,他不知道为什么有些紧张了。也许是纠结怎么开口?


    “你……”


    然而,齐承明走过去与杨守打了个照面后,男人因为干渴很是沙哑的嗓音中却有些怔愣,警惕和冷淡都变成了一片茫然。


    杨守盯着眼前气质非凡的少年人,他死死盯着那张脸,忍不住又喃喃的吐出那个字:


    “你……你是……”


    齐承明:“?”


    他敏锐的察觉到什么,猛然上前攥住栏杆追问:“你想起来什么了?你认识我——我的脸?”


    杨守已经顾不上回答了,他痛苦的抱住了脑袋,牙关紧咬,额头上的青筋都用力到暴起了,喉咙里还是没有溢出来声音:“……”


    空白的记忆像是翻过了新章的诗篇,复杂的情感和画面一股脑的涌上来。


    模糊不清的战场上,满是喧闹混乱,尸体遍地。有一个宽阔的背影,也许是那么一瞬间——突然消失在了人堆里。


    那是一个宽厚温暖的中年男人背影。


    杨守知道,他有力的大手会粗糙得厉害,哈哈的笑起来胸膛会跟着震颤,他时常会把孩子高高举起来,一点都没有寻常父子的严厉与生疏,最多是失望的沉默转身。


    他在战场上威风凛凛,弓马枪刀都娴熟,他领军冲锋,厉喝声是多少敌人的噩梦,也是孩童从小崇拜的高大身影……他低沉的谆谆教导声伴随过杨守的整个童年。扑面而来的难闻异味,马蹄声,坏笑和铁器碰撞的响声组成了杨守对他的大多印象。


    但是这样一个人,这样熟悉的一个人……却那么突兀、荒唐的从马背上掉了下去,再也没有起来。


    他没有再来及对杨守说一句话,看上一眼,笑上一下,就再也找不到了。


    仿佛心脏都空了一块,缺失再也找不回来。


    这难道不荒谬吗?


    紧跟着怔愣而来的,就是近在咫尺的一抹血色……飞溅!


    “啊啊……!”杨守抱着脑袋,终于咬牙叫出了声。


    混乱的男人笑容与年轻青涩的少年人相貌交替浮现。他是谁?他们是谁?这份陌生的记忆,这是他以前的记忆……快更多的想起来!


    “这是怎么了?!”白宣本来自觉守在几步外,背过身准备帮忙放风——虽然他也不知道放风有什么用,但现在听到动静,一回头就看到了手足无措的王爷和很痛苦的杨守,惊了。


    白宣急得转了两圈:“他这是——这是头痛吗?”


    “我得去找个大夫!”齐承明也顾不上现在情况有多特殊了。温二猜测他这位表兄是失忆,现在看情况可能认识他的脸,受了刺激,状况一下子不稳定了,谁都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不……别……”杨守突然从喉咙里挤出了半不成调的哀求,不再像刚才那样一言不发了,他猛然扑了过来,紧贴着栅栏,“别走!”


    男人本能的把失去手指的右手掌从栅栏里伸了出来,竭力而无望的想抓住齐承明的衣角。


    齐承明转身欲走的动作就顿住了。


    他在这一秒突然想起来,还在皇宫里的时候——刚穿越的那一天,一直不愿意看他的鸿仁帝对上他眼神的时候神情有多复杂。种种微情绪的变幻,在短短几秒间飞速划过消失。哪个现代演员要是看了也得直呼精彩。


    所以,他的脸到底怎么了?


    齐承明微微提高了一点声音,把远处还在犯人们那边的温二叫了过来,问他:“你看,我是和没毁容前的表兄长得很像吗?”


    温仲南就算是上一世,也没见过没毁容的王家二公子,但他的谎都撒出来了,现在只能硬着头皮端详两人:“唔……”


    白宣虽然帮不上什么忙,但手足无措下也跟着紧盯着齐承明的脸,又往杨守脸上去看,猛瞅他们两个。


    “不……”出声的人居然是杨守。


    他的声音粗粝,略带喘//息,还有些恍惚,但语调里已经冷静了很多的说着:“爹……你和我爹长得,很像……”


    杨守在今晚之前,是一个不知道自己过去的人。


    从有记忆以来,他就泡在水里飘着……不知道飘了多久,饿得几乎要死的时候,才终于靠了岸,挣扎着爬着找东西吃,像个叫花子一样浑身散发着恶臭,伤口腐烂,披头散发。


    人人对这样的他避之不及,连口饭都讨不上。杨守也觉得自己烂命一条,伤的又这么重,恐怕活不下去了。


    但杨家人太好心了,杨老爷子不忍心,给了靠在门口的他一口饭吃。昏昏沉沉那么多天,最后挣命一样的熬下来了,伤口也被简单的草药包扎救治,渐渐好转。他们给了他一条命,杨守就留下来报答他们。


    但是……杨老爷子问他,你叫什么?


    杨守那时候什么都想不起来,只是茫然的望着远处的山头,望着城镇的高墙时,胸膛里会涌现出一股无法抵御的翻涌的情感,那是什么?他不知道,他本能的脱口而出一个字:“守……”


    守护。


    这是出现在他脑袋里的第一个字眼。


    这不是他的想法,但字眼足够熟悉,杨守想:‘也许这就是我的名字了。’


    但姓着实想不起来,四处打听也找不到他的相关过去。杨守也不介意,杨家人几乎给了他一条完整的生命,从此他就姓杨,以“杨守”为名好好的报恩,就这么过下去。


    ……


    但现在,在看到少年人的那张脸时,杨守脑袋里最痛苦的那扇闸门突然被打开了。他不愿意面对,被他藏在记忆深处的那段战场记忆,苏醒了过来……


    杨守又喘//息了几声,才缓了缓在胸膛中狂跳的心脏。他的视线对上面前那个少年人的,肯定的问:“……你是姑姑的儿子?”


    这语气,已经和刚才大不一样了——


    作者有话说:齐承明:……外甥像舅啊!.


    第68章


    “没错, 你都想起来了?”齐承明顿了一下,他很讨厌交谈的时候双方一直说车轱辘话对不上重要信息。


    “现在不是细说的时候。”齐承明只能这么说,快速把信息交待出来, “表兄你还记得自己为什么入狱的吗?我们想救你出来,但是得看你想怎么做——是交出方子连着一并铲除暗中作乱的人,还是我们摆明身份用势压人?”


    杨守还在微微喘气, 汗湿的碎发贴在他的脸颊上, 让那伤疤抽痛了一下。


    他没有犹豫,直接的说:“我选第二个。”


    说罢他还抬起眼帘, 那双沉静沧桑的年轻眼眸犹疑的看向齐承明, 不确定这个会不会给他带来麻烦。


    因为听起来……怎么看都像是第一个选项更便捷,也更一劳永逸。


    “那就选第二个。”齐承明温声的安抚着,尽管他现在还不清楚温仲南打算怎么做。他的眼神扫向温二公子,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疑问。


    温二公子微不可见的点了点头,视线有些凌厉的扫向周围的下人。那两个下人心领神会, 默默退出去交涉了。


    ‘该改变计划了。’


    不多时,那个下人回来了, 手中还隐蔽的攥着一把钥匙, 往这边走来, 交到了齐承明手中。


    杨守:“?”


    齐承明倒不意外,他什么都没想,利索的直接用钥匙把牢门打开了。那把钥匙串上还有两把小的钥匙,显然是开手腕和脚腕上的锁链用的。


    齐承明摸索了半天, 也都一一开了,搀扶着虚弱的青年男人就要离开。


    杨守有些结巴,就算是他模糊的前十几年少年时期的经验,也没有这么张狂过:“……表, 表弟,我这么直接出来吗?”


    他多年随着父亲兄长在外,本来就不清楚宫中的表弟是什么情况,现在怎么悄无声息的出现在远离京城的千里之外。杨守一时间也不敢细问。但是……已经不需要管官府的看法了吗?


    杨守是老实人,他有些慌。


    “出来吧。”齐承明肯定,扶着他的那只手微微用力了一下。哪怕他心里也是忐忑,但他相信温二公子。


    “救救我们!”“大人!”“也放我出去吧!大人!”看到有一个犯人居然被放出来了,刚才好不容易被安抚下去的其他犯人都激动叫嚷起来,有的拍打着栅栏,有的晃动锁链。


    “快走!”温二公子也不听了,揽住大家往门外推去。


    齐承明看起来虽然瘦弱,但基建系统一直发挥着能力,像正常少年人那样正处于一股蛮力的阶段,半拖半扛着表兄也不觉得累,健步如飞。


    白宣看着体型对比倒是快吓飞了魂魄,连忙冲过来帮忙。


    一行人把喧闹声甩到身后逃了出去。


    “干什么的!”那老衙役声如洪钟,突然站起来厉喝了一声。另外一个衙役也叫嚷起来:“想干什么?犯人越狱了!”


    白宣:“……?!”


    “跑两步!回去再说!”温二公子催促着,气息仍然平稳。一行人就鸡飞狗跳的飞快跑了起来。和来时的平稳一比,回去的路程狼狈极了。


    “这是我想要的刺激,但是……这刺激也不是非有不可啊!”白宣慌得脸色都白了,忍不住叫着,另一只手还得托着虚弱的杨守,他跑得腿都有些发软。


    这还不如安安稳稳的贿赂衙役呢!


    “呼……呼……”齐承明跑得大脑一片空白。明明是寒风刺骨的黑夜,他却跑得一身热汗,热气腾腾的,刺激极了。


    “有些奇怪。”杨守虽然被拷打的虚弱,但他竭力靠自己跑着,不把重量太多的压在两个年轻人身上。喘气间,他声音低微的凑到小表弟耳边示警,“那些衙役……远远掉在我们后面,他们能追上来的,是不是在……套取我们的位置?”


    杨守眉头冷拧着,警觉极了。


    齐承明其实也有预料,被表兄点出来以后,他鬼使神差的看了一眼温二公子的脸色。贵公子被撵得像狗一样狼狈,跟在他们后面跑得大口喘气,但他的脸色却还是那样不咸不淡的。


    齐承明当即就笑了:“表兄你不用担心。”


    果然,他们一行人甚至没绕圈,就平安穿过了去时的宵禁防线,回到了暂住的小院里。在后面嚷着追人的衙役却没什么反应,再没有追上来。


    “这……呼,到底,呼……是怎么回事?”白宣有些恼火,断断续续的喘着气问。


    “这也是演戏,为了帮衙役脱责而已。”温仲南的气息逐渐平复了下来,他自顾自的给自己斟了一杯冷茶,一饮而尽,看到其他人发干的嘴皮,他赶紧把那个茶壶传过去。


    “我的原本计划……是到牢里问清楚怎么办,然后衙役们装模作样的追一段,今晚的事情就结束了。”温仲南举例子。他身为温家幼子的身份,加上白宣白家家主的身份,就算是远在鹤州,这影响力也足够他们办一些险事了。


    但杨守突然恢复了记忆,又不愿意交出方子诱捕幕后黑手,那就干脆掀翻桌子吧。


    衙役们就当他们阻拦不及,尽量减少他们在事情中的作用。白天只等县衙的人与红生粟的人反应过来……收到温二公子留给衙役的信物——一柄印有温家印章的折扇,后续就是温仲南该怎么殚精竭虑的斟酌博弈了。


    “在我留下做这些事情之前,还有一件事——”温仲南嗓音沉稳,眼神落在了齐承明身上。


    他要放开手脚和峨山县县衙周旋,就不能投鼠忌器。


    “我们今晚就动身,启程回柳州。”齐承明心领神会。他是私自出藩地的王爷,最好回去不给温二公子顾忌的软肋。


    “我们一家人……也得去是吗?”杨守凝神问,他坐在黄叔给他拿来的软垫上,黄叔一个老人家,老泪纵横的站在旁边欲言又止,看起来快激动坏了。


    “最好跟我回去。”齐承明安慰的拍了拍表兄的肩膀。


    他知道杨守之前为什么选择不交出方子——哪怕那只是钓鱼执法,钓出红生粟的人一网打尽明明更好。但杨守完全是为了家里担惊受怕的杨母和生病的妻子着想。他们经不起一点风浪了。


    现在杨守一家同理,在温二公子处理完峨山县的事情之前,他们一家留下也有风险,不仅得派人保护他们,还得给他们喂药疗伤……这还不如让他们一家跟随齐承明回柳州。


    先不说柳州城是齐承明罩着的大本营,就说边大夫——这位神医还没有走,杨守和杨守妻子都可以拜托他看看,后续也能有好的调养。


    “……”齐承明看到他说出边神医的话后,杨守的表情已经动摇到默认了。


    “事不宜迟,我们收拾一下,今晚就出发。”齐承明看向黄叔。黄叔虽然面容苍老,但这会儿精神状态极度高涨,他掷地有声的说:“保管一会儿就给少夫人收拾好合适的马车,绝对不会耽搁病情的!!”


    黄叔已经认出来这个熟悉的青年了,他热泪盈眶。


    威勇伯府的二少爷在外面生死不知的日子里自己娶了妻,那对方就是名正言顺的二少夫人!


    姓杨还是姓王都没有他这个老兵多嘴的份,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替老伯爷和已故的老爷护好二少爷一家子!


    这天晚上,几辆马车就启程了。


    杨母,杨氏和杨守的马车都铺了厚厚的好几床被褥,稳得没多少颠簸。一家三口哭泣着相拥在一起。杨守一边抱住面带病容的妻子,一边拥住到这会儿才小声哭泣出声的儿子,手忙脚乱的哄着:“没事了,你们看我……已经没事了。”


    “这是我表弟,是他救了我。”杨守笨拙极了。


    老妇人在旁边的马车上欣慰看着,对车辕上的齐承明道谢:“……实在想不到我们还有这样的缘分,多谢你了。”


    哪怕杨守说了,这是他恢复记忆前的表弟。老妇人的神色中还是有些惶恐拘谨。


    无他。


    白宣和齐承明就算是穿着布衣,都遮不住那一身气质。他们……的身份非富即贵,那杨守原本的身份恐怕也……


    老妇人把这点忧虑深深的埋在心里,望着她那个只来及后怕、躲在丈夫怀里正喜极而泣的女儿,老妇人什么都不敢表现出来,也不敢想。


    万一……


    齐承明看着老妇人的神色,穿越前看惯了狗血小说的他怎么想不到这一层。他心里同时也在暗暗想着:‘万一……’


    再说一遍。齐承明很不喜欢那种废话说半天,就是说不到正点子上让人提心吊胆的电视剧情。他深吸了口气,扬声喊了一句:“表兄!我有话要和你说——”


    正抱着哭得抽噎的小家伙哄的杨守转头看过来,把儿子放回马车里,又拍了两下,才下了马车。


    表兄弟俩转战齐承明的空马车里,连白宣都识相的避出去了。


    齐承明的视线仔仔细细的落在了杨守脸上。


    表兄就算毁了容,都不能否认他是一个美男子。这份“美”不是指相貌,而是气质和各方面的加成:


    表兄的眉眼舒朗,五官端正,四肢舒展大气。他这么多年下来似乎没有荒废武艺,所以肩宽腿长,肌肉线条鲜明,青年虚弱的坐姿也很端正,气质极佳,没有那种畏缩的感觉。


    这样的人本来就会让人眼前一亮。就算他混在百姓堆里,你也能一眼把他挑出来。齐承明不清楚表兄身上的这份“美感”是恢复记忆后才恢复的,还是没恢复记忆前也有的。


    而他的妻子呢?


    刚才错眼一瞬,齐承明有看到那是一个相貌普通的妇人,面带憔悴病容的时候,更谈不上有姿色可言,身形粗笨,手掌粗糙,就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劳作中年女子。


    他们两个肉眼可见的不相配。


    ……或许以前表兄没有恢复记忆的时候,他们是相配的。身份,地位,不得不配。可是现在呢?


    这就是齐承明担心的地方。


    古代男人啊,儿子还是自己的,说不定还得夺回去认祖归宗。女人就未必愿意继续认她当妻了,做不做妾都得看那个人的良心。


    齐承明实在不了解表兄的品性,没法从这副扭曲了的华贵皮囊下看出他的良心是好是坏。


    他一鼓作气,郑重其事的把事情挑破了,平静的问:“表兄,你既然恢复了记忆,就应该知道你是威勇伯府的二公子。你……别怪我说话难听,问的突然,你对杨嫂嫂是怎么看的?”


    齐承明也不知道表兄出征前有没有家室……不然情况就更要命了。


    好在,威勇伯府的教育一向稳定。峨山县的传闻也没有夸大其词:杨守性情确实敦厚孝顺。


    青年人怔了怔,就意识到少年人话里的意思,他没有被挑衅污蔑了的愤怒着急,说话还是平缓的,但一字一句中浸满了柔和的珍重,那是他想让表弟听清楚的:


    “表弟,王家‘守家卫国’的祖训我从不敢忘,断不能干出抛妻弃子的恶事。既然承诺了杨家人的,我就不会毁诺。”


    说到这里,他唇角一扬,又突然露出了个不符合年龄的顽皮笑容,伤感中还有几分可乐:


    “祖父当年就催着我相看订婚,逼我早日诞下子嗣再上战场,我偏不依,爹也宠我宠得不分东南西北的,昏了头……这事就过去了。现在他老人家要是知道他心心念念的孙儿都有了,不知道该有多震惊。”


    齐承明看青年人那副想问又不敢问的伤感模样,长长松了口气,对他畅快笑了起来:


    “表兄,我外祖父身体硬朗着呢!虽然有时候生病……但上次来信还在说能满院子撵着揍我表弟。”


    还好还好……


    没有两妻相争,没有恢复身份记忆后踹掉糟糠妻……种种乱七八糟的狗血剧情都没有真是太好了!——


    作者有话说:每天嗜睡十几个小时,惭愧,可能是医生说的缺钾。总之出院后还在继续调整状态,努力吃药码字。


    第69章


    夜色浓郁。


    齐承明回想起上半夜的惊险逃窜, 隐约还感觉到背后有些汗津津的热意,现在那阵热意已经都变成了湿冷。但是齐承明很嫌弃在这辆简陋的马车上换衣物,干脆没管——


    去柳州的那几个月里他的专用马车就像小家一样, 倒不用介意。


    齐承明忽略了身上的不舒服感,好奇的问出了一个隐晦的问题:“表兄,不知道你对以后……怎么打算?”


    答应齐承明到柳州城休养的杨家一家四口, 短时间内都挪动不了。


    但, 然后呢?


    给威勇伯府的急信肯定是要写的……老威勇伯无事不得擅自出京。王朔表弟年纪又太小,也没法出京担事。他们知晓后肯定望眼欲穿的盼着见一见杨守。


    但如今的杨守一家, 如果上了京, 不适应的绝不会是杨守自己。


    “……”青年人果然长久的沉默了。


    他的脸上伤疤抽动,看起来十分狰狞,齐承明却从那份已经熟悉的狰狞下看出了痛楚和无措。


    “再等等吧。”杨守一时间没想好,只在夜风中留下清浅的叹声,“我会给祖父去信, 稍后回京祭奠父母兄长的,我的姓氏许是要改回去了, 但忠儿那孩子是要姓杨的。”


    这是他答应杨家的。


    杨守——或者说现在的王守抬起眼帘, 坚定的对上表弟的神情, 准备面对接下来的阻力。


    他的话放出去绝对是惊世骇俗。


    旁人对自己上门女婿那一段经历会视为耻辱,莫说提不提起,恨不得直接抹消。威勇伯府偌大的名声,若是传出去自家好端端的孩子去当了农家的上门女婿, 还不知道会被怎么嗤笑,会怎么样的勃然大怒。


    王守却不在乎这些。


    他从恢复记忆的那一刻起,就庆幸自己多年的武艺没有丢下。甜娘一直对他很支持,不管他那些浪费力气的胡乱锻炼。王守从前不愿娶妻, 是心思一直放在战事上。现在既然有了妻儿,他也不会抛下这份责任。


    祖父还不知道会怎么想他的决定。


    在回去见祖父之前,他恐怕要先过表弟这一关了——表弟都有藩地,成了实打实的王爷了。他的说话也是很有分量的。


    齐承明莫名其妙的眨眨眼睛:“……挺、挺好的?”


    表兄这副郑重其事盯着他的反应是什么意思。


    ——在他说出这句话后,看他的神色更复杂诧然了。


    齐承明只在心里松了口气。


    他穿越到现在大半年了,总算拐弯抹角的得知表兄的名字了,原来本名真的叫王守啊。


    这回意外发觉鹤州表兄的事,终是了结了。


    ……


    两天后,齐承明把表兄一家都妥帖的安顿在了王府里——他空置许久的后院里总算住真正的‘内人’了。


    原本住在这里的宫女姑姑等女眷都迁到了后罩房和大通铺,柳奶娘同样住了后罩房,她这段时间潜心养身体,似乎是察觉到齐承明见到她就心绪复杂,所以非常低调。


    从皇宫里带来的宫女本来就不多,原本就是负责二皇子所洒扫,花草,洗浴,针线等等活计的,大头更是都在厨房。到了柳州也基本上只供得上整个正院用,分散在整个王府里下人就捉襟见肘了。小宋总管初来采买的那一批人手便在这几个月里站稳了脚跟,宫女太监们乐得他们帮忙而不抢风头。


    现在王守一家住了王府后院,拨去伺候的人就有说法了。


    因着他们一家有女眷,又无品阶,太监用不了,宫女们各有好去处。所以后买来的那些人各自动了心,暗中躁动得很,四处托情拉关系的,就想谋这份好差事。


    “总管大人,你看这……”负责外院的刘管事从怀里捧出来一只扁口袋子,鼓鼓囊囊的,里面塞着碎银子,他露出讨好又犹豫的笑容。


    “都是这两天找你说情的?”宋故眼神扫了一下,眉头都不动的看明白了。


    宋故是整个王府的总管,又和碧菽,小德子互相配合掌管内外库房财务。管的事越多,就越忙得脚不沾地,所以宋故一接手王府,就急着采买下人,调//教新人。折腾到现在已经教出来了两位外管事。刚才另一位已经来过了,老刘果然也来了。


    老刘自家也有个小女儿。


    他现在推拒着那些没推脱掉的钱财,在顶头上司面前,讨好的心思一点不加掩饰:“总管大人,这些都是孝敬您的,您看小女桂儿还有没有机会……?”


    “年纪太小了,与杨公子很相近,这不妥。”宋故像回绝刚才那位外管事一样,平淡的直接回绝了老刘,却也没有拒绝那些钱财,一拢手收下了,“再养几年——等有了主母,自有她的去处。”


    “哎,好好……”老刘连忙应答着,难掩失落,挺直了腰背竭力做出坦然模样出去了。


    王府和别人家的规矩真不一样。


    老刘以前也是清白平民人家,但也听说过那些大户里面的奴仆侍奉主人有多小心谨慎,噤若寒蝉。王爷是个好脾性的,只要不做错事,平日他不对人打骂发脾气。但有一点,他不喜看到仆从卑躬屈膝,最好是姿态舒展大方,不落王府脸面才行。


    老刘为了当上这个外管事,当初抢破了脑袋,也是他的模样最不卑不亢,还有些所谓的“风度”,脸长得也算周正,才被宋总管点上来了。


    现在老刘一边迈过门槛,一边挺着腰背叹气。


    他们这位王爷……正是年轻气盛的年纪啊,房里却一个人都没有。多少人都有心思,被宋总管不声不响打发了,这才安静了。但暗着来不行,王爷到底什么时候议亲啊?


    王府里没个主母,也就没有小主子。


    他家儿子早早预定了接他的班要当下一任外管事,跟在他身旁历练。但是他的小女儿桂儿四五岁大,现在绝了进表少爷的院里伺候(当个玩伴)的路子,没了这个最好的机会……


    将来桂儿还能有什么好差事?


    刘管事想小主子想得发愁,几乎想给那位据说是王爷奶娘的妇人上几炷香。府里是没人敢也没人能给王爷说这件事了,只期盼着做奶娘的——好歹也是半个娘,惦记着提醒一句。


    “……咳咳。”被惦记着的柳奶娘裹着厚厚的皮毛大衣缩在后罩院里,专心致志的做着靴子。


    入了冬以后,柳州的天气算不得多冷,但身体如果原本就被磋磨得劳累不堪,亏空虚弱的人,就受不了这滋味了。


    “柳妈妈!外面有人在说你呢……还是在说起王爷年纪到了的事。”负责照顾她的丫鬟也是外面采买的,十三四岁大,性情活泼却又知趣。她说起这件事的时候,脸上浮现的不是情思和忸怩,而是说八卦一样的没心没肺模样。


    这段时间相处下来,柳奶娘待她也有几分慈爱:“把门关上,咱们不去管外面的事,那些人心里想的,不该轮到我去说。”


    “柳妈妈……”那丫鬟有些不解的欲言又止,却从来没有真的问出声。她这疑问看起来憋了好久了。


    柳奶娘低下头,继续默不作声做针线活,眼帘下有几分闪烁过的痛色。


    那天,她和殿下的相见很不如意。后来柳奶娘听小成子抽空细细讲了她走后的事情……柳奶娘就不敢多想了。挣扎着长大成熟起来的殿下,是不是有几分怪她?


    怪她离去?怪她没有护好年幼的二皇子?怪她在不需要了的时候才回来?


    这些都是猜测,柳奶娘现在吃喝不愁,被处处礼待,和殿下说话时也能得几分尊敬,是后院里的独一份。但就是失了殿下原本对她的几分亲昵依赖,像是隔着一层什么顾虑似的。


    柳奶娘就知道了。


    被她照顾到大的那个羞涩内敛的孩子,已经被皇宫吞没,在陛下不分青红皂白就把他流放柳州的那一天,死了。


    现在二皇子殿下性情大变,且早已经习惯了自己面对风雨,自己有主见,也不需要她的亲近,不会再依赖什么人了。她一个老婆子还多什么嘴?


    她只要在主母入住王府之前,为他缝制里衣,为他操心吃穿生病,为他提醒往常小太监们注意不到的地方,为他管好外管家和宋总管注意不到的宫女丫鬟的心思。做好这些她一个奶娘该干的事,就够了。


    她千里迢迢来柳州,不就是为这个孩子分忧的吗?


    只是……嘴上虽然不管,心里却无法不想。


    柳奶娘一边做着针线活,一边失神的回想起了柳州城中那些来往王府的几家大户的资料……他们的女儿。


    唉,没有一个配得上殿下的,这也是殿下搁置到现在的原因吧。


    柳奶娘无法,只能不想了。


    ……


    短短的半天后,宋故就宣布了拨给杨家四口人的人手。


    两个小厮是给王守的——都是体格健壮,筋骨不错的青少年人,是府上人的子嗣,还包括了旁街上那些从户们的后代。齐承明不喜欢匠户的子嗣只能当匠户的破规矩,所以许他们可以另找差事,但也得尽心尽力教徒弟。


    六个丫鬟是分去伺候杨姥姥,杨甜娘和杨忠的。他们三人老的病的小的,都脱不开人照顾,一个丫鬟根本不够。这六个没从府里走,全选了庄子上还在调//教着的那批人,他们从苦难中被买进府里,对未来主子的期待和做事欲望是最强的。


    余下只有一些二等三等洒扫的位置才留给王府里那批抢破了头皮的下人们瓜分。


    正院书房里。


    “哗啦”一声,小宋总管把那些银子都倒了出来,像刘管事找顶头老大分赃那样,他也来找齐承明分赃了:“殿下——这些就是他们孝敬我的银钱了。”


    齐承明专程抬起眼神看了看。


    宋故面色淡然,目光却灼灼的等着,那神色中全然是隐晦的期盼。


    ‘太实心眼了。’齐承明在心里叹了一声。


    也许这就是皇帝爱依仗太监的原因,他们会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全心全意为你。小宋总管就是这种太监的鲜明代表:


    只是觉得齐承明人好——就这么效忠仰慕,死心塌地的跟着他办事,堂堂一个大太监总管,连点财物都不爱,这时候还惦记着他之前说‘修路快把钱修光了’。


    这点钱能干什么?


    齐承明最终什么都没说,把那堆碎银子三七分了一下,自己拢走“七”的那份,然后不容拒绝的把“三”的那部分推宋故手里:“——这是你该得的,自己好好花掉,别总想着入账。”


    都说了,别自己掏钱上班——掏外快也不行!!


    宋故就是这方面的重点盯梢对象。


    齐承明警觉极了。


    “……”宋故。


    宋故还是顺从的收下了,他堪称慈爱的注视着眼前跟他分赃争执的新君,这感觉比他一口气痛快花了多少钱还高兴——


    ‘多活泼啊。’他欣慰万分的满足想着。


    这就是他明知道这点钱不算什么——还非得过来刷个存在感的原因——


    作者有话说:小剧场——


    小宋总管(疲惫)(大不敬)(暗暗想着):干活干累了,只要能吸上一口//活泼的新君。


    ……他当场又行了!


    第70章


    开胃菜结束了, 就该谈正事了。


    小宋总管的记忆力很好——记性不好也当不上总管。他连纸都不需要拿,就淡然的汇报出一系列进度:


    “殿下你不在柳州的这几天里,水泥地正式铺完了主干道, 重点修缮了新规划的全程下水道,排洪渠和城外的发酵池,王府的抽水……马桶也做好了。”


    ——发酵池就是原肥料大院。


    当初没条件只能挖大坑堆肥, 那一批肥料最终发给了大家, 但也不知道有多少被“商人”买走换钱,有多少被真正用在了开荒地上。但夜香制取肥料这件事不能停, 且很重要。


    齐承明提过一两句, 他日后打算用肥料搞什么“沼气池”。那内容宋故没听懂,但“池子”这个形容他还是明白的,所以黄栋没日没夜带着建筑队四处奔波的时候,就采用了最新的材料“水泥”在原址上建了个大池子,继续搞发酵。


    简易版的抽水马桶很简单, 是用陶瓷烧的,里面没有材料做阀门, 冲走的秽物会汇集到专用的下水道里, 汇集到不远处的东跨院小发酵池。不管怎么说, 一旦完工,它从外形和便利上就可以解放齐承明了。


    “土豆粮种的分发登记已经做好了,明年开春全城就能用上,沐知州到时候会派人不停奔走通知, 不许全种,不许连着种,不许与番茄轮着种……”宋故交待。


    土豆这种新作物在别的地区可能还要头疼怎么推广,但在柳州城没有难度。先前吃到番茄甜头的那一批农人乐意得很, 先前没赶上种番茄的更多农人吃一堑长一智,就更加眼红积极了。


    有王爷在呢,王爷都爱吃这种新菜,谁还怕种出来亏了?


    “玻璃的实验又失败了……”“酒精倒是成功了,黄匠户得了二十两奖银,提拔了管事……”“镀银镜子也成功了,新建了镜厂可以招工,余下六县都请求建在他们那里,争执了一轮。”“……原先那一批成猪开始下仔了。”


    齐承明满意的连连点着头,中间插了句嘴:“把酒精看严了,绝对不能直接喝,必须兑水,会死人的。”


    “殿下放心。”宋故云淡风轻的应着,眼中危险的神色稍纵即逝。


    在柳州大大小小遍地开花的合作办了那么多厂了,宋故已经离开了最开始的手忙脚乱,清楚百姓们是什么样子了。他们说淳朴也淳朴,说狡猾也狡猾。说听话是听话,但愚笨自作主张也是时常发生。


    殿下心软,总是担心他们出事。但宋故知道,绝对会有看守的人懈怠乃至开玩笑想互相吹嘘比拼,然后喝了酒精闹死人的事情发生。每次出了新事物,总会闹这种怪循环。就算再防,都不能保证从一开始就杜绝乱子。


    ……那就死人吧。


    真正该死的鬼,再劝再防都拉不回来。


    宋故已经和准备入住酒精厂的工人们全签了契书——只要敢偷尝酒精的人,一律赶出去全家在所有产业不再录用,且尝了酒精会死人,不管人最终死没死,都要给出高额赔偿。


    有了这条措施,不管是谁没管住嘴……他的后果都只有一个,要么身体死亡,要么生不如死的形同死亡。这样的倒霉蛋出现一个,其他人才会不敢再犯了。


    “最后一桩事……再过两个月,在春耕前要把龙骨水车和吃水井建起来了。”宋故脑子一转,汇报到了尾声,“到时候王府基本上也修缮完成了,还是由黄先生领着人去打井。”


    “我知道了。”齐承明听得越发欣慰。


    黄栋自从到了柳州后,身影就不显了,但处处都有他的功劳。柳州城的变化能这么大,一半都靠他和他的基建团队啊。


    “那我就告退了。”宋故说得口干舌燥,捧着怀里那一小包沉甸甸的银子,正琢磨要不要遣人去买些饮子……


    “先别急着走。”齐承明就绕过宽大的书桌,一把把人摁回了椅子上,沉吟了一下说,“小德子,给宋总管倒杯水,再打盆水洗沐一下。”


    宋故:“?”


    宋故茫然。


    但他还是乖乖在小太监的侍候下喝了水,洗了手,保险起见还洁了面,干干净净以后才来及低头打量了两遍自己,心中惴惴。


    是他今天……奔波多时显得有些脏乱了?惹殿下嫌弃?


    “好。”少年皇子严肃的说,“就保持这个样子,不要动,我突然来了灵感……让我想一会儿。”


    宋故被指挥着抬着一只手,全身僵硬得像块石头,殿下不让他动,他就一动不敢动,连眼珠子都快凝固了:“……”


    齐承明目光灼灼的盯着自己眼前的基建系统面板,被他攒了许久的奖励页面正待在那里,抽取页面是好大一个转盘,每个转页上却都保持着匿名。


    他缓缓往前走了几步,这样,基建系统的抽奖按钮刚好就对准了宋故举起来的那只手,越靠越近。


    齐承明屏住了呼吸。


    他在鹤州之所以憋着没有抽奖,倒不是顾不上,而是……在柳州安家久了,各种挑剔娇气毛病就出来了。不是家里的马桶,不想上,不是房姑姑做的饭菜,吃的不香。不是用惯了的那辆马车,睡不好觉……种种诸如此类。


    齐承明觉得自己是被这一堆人惯坏了,腐蚀飞快啊!


    同理,不是在柳州城,齐承明心里总觉得乱乱的,有一分不踏实,硬是憋到现在回家了才准备开奖励。他想起了穿越以后,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帮手就是宋故。有小宋总管当他的左膀右臂,贴心内务,事情总是发展得顺理成章。


    ……这个奖励,就交给小宋总管帮忙开吧。


    反正他的奇思妙想加诡异举动也不是一两天了,神异之处近身的人都知道,反而各个更和他同仇敌忾了。


    飞旋的转盘轰然炸开礼花,被宋故的手指点中的那一瞬间,齐承明心一横确定了奖励。


    二巯丙磺酸钠注射剂(一疗程)。


    [备注:治疗重金属中毒的有效解毒剂,本世界举例:如丹药,砒霜。]


    齐承明:“????”


    他愣了一下,心中狂喜。


    不愧是小宋总管!不愧是从宫里出来的!抽出来的东西太适合宫斗了吧!!


    没记错的话,原书剧情里登基的七皇子为了迫害他们这些兄弟们,挖空了心思。那些难对付的,又是削藩又是逼迫造反,但轮到原身二皇子就没什么好说的了,一副药灌下去,对外说他身染瘴气毒疫去世就完事了。


    虽说齐承明这次是奔着夺嫡救命去的,但万一没成功呢?


    他的排行太靠前了,又太远了,万一鹬蚌相争最后还是七皇子这个渔翁得了利,齐承明总能给自己留一条退路是不是?


    倒也不至于自己一个人脱身那么窝囊逃走。只是这副药用对了地方……还是很能调控时机的。


    还有再万不得已的时候……


    齐承明不情愿的想了想鸿仁帝的模样。虽然没听说对方吃丹药的事,但道士从来都不是什么冷门职业,万一鸿仁帝年纪越大越被迷惑呢?这药也是个后手。齐承明根本不想把稀有解毒剂用在鸿仁帝身上——他发自内心的祈祷鸿仁帝不要磕丹药。


    往身边想想,这也是给大家伙的保命药。


    齐承明又振作了起来。


    ……他商城里只卖疗伤的丹药呢。


    想到这里,齐承明索性痛快的把其他几个奖励,什么种出土豆的,应对飓风的,修建柳州城的全都开了。


    基建系统上哗哗的绽放着璀璨的烟花。这些奖励倒是固定的,不需要再赌运气,让齐承明安心了不少:


    《赤脚医生手册》上下本,强光手电筒一支,《初中物理八年级版》,麻辣牛油火锅底料四宫格一袋,椒类种子五小包,田池晒盐法。


    齐承明:“……!!!”


    看、看不过来了!幸福太多太突然了,要看不过来了!


    他心花怒放到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呼吸了。


    赤脚医生手册,它也是三大神书之一啊!


    边大夫自从到了柳州就没有离开,是他不想吗?还不是在这里头痛脑热的病患太多了,样样都属于这个南方偏僻小地方,惹得边大夫心痒痒的埋头处理,痛苦又高兴。现在有了这本书,百姓们的生存率又能涨了。


    初中物理书可以扫盲……正在培养的这一批孩子们就是最好的种子,能带来多大的变化就不说了。


    椒类种子!!!还是不同种类的,齐承明盼的都快枯萎了,总算可以有青椒红辣椒干辣椒灯笼椒吃了吗?天天只靠茱萸和本土挖掘过来的小米辣很难顶的。


    还有晒盐……


    齐承明记得一些步骤,但完善的方子当然更香。私自采盐是犯律条的……但现在多少私盐贩子?况且将来他夺嫡要养军队的时候,吃盐的变化就很重要了。


    好东西!


    “……殿下?”宋故低低唤了一声,僵成了石头,一动不敢动。


    他的眸光中泛着异彩。


    少年皇子从刚才就走了神,那副模样却像是在怀念或者看什么他看不见的东西似的,目光遥远的落在空中。到了这种时候,新君就透着一种……让人琢磨不透的、神异的遥远感。


    宋故浑身的寒毛都要竖起来了,鸡皮疙瘩乍起,全身都微微颤抖着。


    他却不觉得恐惧,只专心致志的盯紧了殿下的脸,屏住了呼吸很是担忧:“……”


    这就是新君施展神通的样子吗?因为信任他,所以愿意被他看到?


    这就是那些英明决策和点子的由来?


    自天上……而来,被殿下信手摘取。


    宋故不害怕这样的新君,激动更多些。但他更担忧恐惧这样的新君离天太近了,离人间太远了……万一,万一会更想要回去呢?万一哪次就像未来似的回去了呢?


    所以宋故才弱弱的低唤出声,透着担忧和自己也不太敢开口的矛盾:“——殿下?”


    齐承明回过神来。


    他一把握住了宋故举着的手,高兴的摇了摇,又不能明说,只能叮嘱着:“……你去外面把人都遣散了,我亲去找一趟房姑姑,咱们亲亲热热的吃完这顿晚饭再走。”


    上次吃独食没带上小宋总管,这次总得犒劳这位大恩人了!


    吃火锅就得热热闹闹的,哪怕是偷偷吃的火锅!干脆拼个菌汤和麻辣牛油的!叫上小德子小成子,再看看黄先生忙完了没。


    表兄一家……齐承明有心去叫,但他们一家四口老的病的伤的小的,罢了,以后再叫来吃吧。


    齐承明学着上次如法炮制,叫来了一趟房姑姑,两相瞒了一下信息差。


    等支使着的小宋总管再踏进清空了的正院时,就闻到了一股霸道至极的奇异香味……


    “……咳咳咳!”宋故被呛得咳嗽了起来,却忍不住呼吸着那股迷人的辛辣香味,转头寻找着来源。


    殿下这是又做什么新的好吃的了?这也太香了!——


    作者有话说:在古代想吃香喷喷的充满调料和科技含量的牛油火锅,难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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