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轻风躺在床上四处搜寻, 架子上的东西基本都还在。
除了那只上了锁的锦盒。
仔细想了想,上回来此的时候,似乎还在的。
她摇了摇头, 索性等过几日再看,也不急于一时了。
屋内摆着几盆开得正盛的兰花,鼻尖都是那若有似无的淡淡香气。
她便这般闻着香气默默地躺了一日。
到了第二日, 到底觉得躺着无聊, 身体都要长出茧子来,屋内无人, 除了用膳用药时候有人来,其余时间全是静悄悄的。
便是有人在,也不闻半点声响。
太子自打前夜之后, 便再没见过, 自己占了他的地方,不知他哪里去了。
不过他素日里也是早出晚归,白日里呆在东宫的时间并不多。
她又在这样安静锦绣的屋子里呆了一日,竟有些恍惚, 生出许多寂寞之感。
平日里乌梅呱呱说个不停, 再不济,还有嘎嘎飞来飞去。哪像而今这般,好像只有自己一个活人。
不知太子每日里, 这般活着,是何感觉。
她风寒尚未全愈, 浑身无力, 索性躺在榻上看那本射经。
这书上开篇明义,简单说来,就是第一需循序渐进, 不可急与求成,而第二则说弓如良驹,需寻适合自己的良弓。
这倒与太子与自己说的极为相似。
只是他只说自己莫要急功近利,却未说每日里练上多久才算循序渐进?这弓与弓的,都长得差不多,除了他那日用的瞧起来金贵些,也实在没瞧出什么差异来。
宋轻风龇牙看了半晌,很快将书都翻完了,却一时有些明白,一时又有些糊涂了。
想来想去未想出个所以然来。
她想要寻人问问,可这殿里还有谁可问?
除了太子。
他这两日分明就是不想见到自己,特意避开了。
那日他从祝府回来就一直黑着脸,看向她的目光叫人浑身发寒,她自然不敢问他。
正是无处可解,突然叮地一声灵光一现。
西山大营里的云逍,人长得好看又有趣,关键还是个好为人师的!
想及此,她当即翻身而起。
这屋子里缺人气,却不缺纸笔。
她瞅着榻边的矮柜子里厚厚的摞着一沓纸,轻手轻脚地抽出几张纸来,桌几笔墨都是现成。
她趴着,捏起笔来,写得歪七扭八,不想洋洋洒洒写了好多张,方收拾好,正要寻个机会让人递出去。
却听门帘子响,顺意带人进来给她喝药了。
宋轻风端起药碗来,眉头都未皱一下,咕嘟喝了干净。
而后掏出自己的信来。
顺意接过厚厚的一沓纸,像砖石一般厚的信?!
娘子这是在写书呢?
好在他忍住了,只是恭敬地道:“东宫每日里有专人往西山大营来回,您将信给奴婢就是了。若是有回信,当日也能一并带回来。”
宋轻风未想到这么快,当即大喜过望。
“只是您知晓的,传递的信件,会被审查一番。不知您……”
宋轻风大手一挥,连连点头道:“无妨无妨。”
说着忙又抓了笔,抽了张纸,咬了咬唇而后郑重写道:“盼早些回信。”
顺意瞟了一眼,眉眼忍不住抽搐。
难道宋娘子写了如此厚厚一沓。
她一个字写得斗大,横不平竖不直,好不容易架成了一个字,一页纸上,这五个字就占了大半。
可不要写本书出来么!
他平日里伺候殿下书信笔墨,自己也写得一手好字。
不过这宋娘子自幼流落在外,能写这么多字也很是不易了!
顺意拿了信,去寻赵管领,托他送信。
赵管领瞧见信封上大写的云逍收几个字,想了想去寻高守。
高守一时也拿不定主意,当即来请示太子殿下。
李岏听闻,手中笔一顿,目光不经意自高守手中举着的厚厚一沓纸上飘过。
他眉头急跳,又低下头,好一会才道:“送便送了。”
高守捏着手里厚厚的纸道:“太子殿下,这宋娘子居然能写了这么多,不知都写了些什么,可要查阅一番,再送去?”
李岏冷笑道:“孤是窥人信件的小人?”
高守一窒,心道,咱们在各处的暗探,不常做这些事么。这算什么偷窥信件。
但他哪敢反驳,只是道:“是,臣这就命人即刻送去西山大营。”
李岏乌沉沉的目光落在自己面前的案上,案角上堆着一堆外地送来的内信。
他伸手一把拆开上头的信,一目十行瞧了一遍,无非是说当地秋收赋税一应政策情形。
他手一松,信纸飘在了桌案上。
当即皱眉与全福道:“这些都送去詹事府整理汇编再递过来,这种琐事也送到孤这里来。”
全福忙答应着,指挥一旁的内侍赶紧将信都拿走。
李岏伸手端茶来喝,喝了一口又放下了,而后彻底扔了笔道:“孤的棋呢?”
全福心知这棋就在内室,只是这几日内室住了位宋娘子。
殿下几次三番行到门口又退了回来,他忙道:“奴婢这就取来。”
李岏却已起身,径直往内室去。
宋轻风不妨帘子突然被人掀开,她一惊,手中的针差点戳到手指。
抬头却见太子一身苍松色团龙衣裳,面目冷淡,大步走了进来。
她自榻上直起身道:“太子殿下。”
李岏“嗯”了一声,却看也未看她一眼。
自己径直走到一处架子前,左右看了看,而后打开直屉,从里头拿出了那副棋盘。
宋轻风几日不见他,不想他还是冷着脸,估摸还为那日的事生气,但他收留她这些日子,总不至将气氛弄得太尴尬。
一时有些讪讪地搭话道:“殿下您要下棋啊?”
“嗯。”李岏应了一声,自己拿了棋,在对面的矮榻上摆上了。
不一时黑白棋子上了盘,他自顾摆开了。
宋轻风见他没有要搭理自己的迹象,也便拿起手头的针线继续做活。
屋内一时静静的,仿若半点声息也无。
李岏目光瞥了过去,便见她半躺在软榻上,面色还有些苍白,似乎还未恢复,唇角咬着,几缕发丝便落在唇边。
他蓦然想起前夜。
他扯开了她的被褥,她便寻着热源攀上了自己。而后便紧紧抱着自己不撒手,他拉扯了几回,都不能将她拉扯开。
她的身子又软又烫,面前更是如棉花一般绵软,紧紧地贴着自己。她的一呼一吸,便吹在他的颈间,至今都莫名觉得痒痒的。
后来,他也放弃了抵抗,任由她紧紧攀着,将一颗圆圆的脑袋,在自己的胸口,肩头,蹭来蹭去。
他似乎被她的热完全感染,浑身滚烫,不能自已。
再后来……
李岏一个激灵回过神来,双颊微微有些发烫。
这才发现她正在穿针引线,而手中,却是一个小小的东西,而她的旁边,一盆幽兰开得正盛。
她便看一眼幽兰,绣一针花。
她在绣兰花?
他的生辰将近,她在准备他的礼物么?
李岏手中的棋子不自觉掉了下去,一声清脆的声响,他却仿若未闻。
空气里的花香,愈发馥郁——
作者有话说:晚安~
第42章 第 42 章 生辰
宋轻风听到声响, 抬头来,正撞见他的眼睛。
李岏尴尬地转过头,咳嗽一声道:“你风寒未愈, 还是莫要多废功夫。还有好几日的……”
宋轻风看得呆了,疑惑道:“什么?”
“没什么。”
宋轻风不以为意,见他只是呆坐着, 不由问道:“殿下不下棋了?”
李岏见她一双黑眸子看向自己, 里头一片火光,他下意识想起那时的触感, 感到喉头发痒。
宋轻风见他不说话,一时又有些明白了。
这几日她呆在这安静的地方,每日里定时定点地用膳喝药, 虽然众人伺候得殷勤周到, 可她却感到心中憋闷。
他这样一个人,一日又一日地活在这样的地方,难怪会是如今的模样。
外头的天地虽然生活艰难,但总归玩笑肆意。
李岏见她低着头, 不由道:“你没什么想说的?”
“什么?”宋轻风一愣, 道,“要说什么?”
见他面色低沉,似乎有心事的样子, 宋轻风忙反应了过来,道:“那日之事, 我知道您担心祝小姐的安危, 我也知道您不能信我,虽然我说再多都是无用。”
“你……”李岏抬头。
宋轻风接道:“如您之前所言,她是主, 他日会成这东宫的主人,我明白自己的身份,等她进了东宫,我一定毕恭毕敬,离得远远的,绝不敢招惹她的。”
李岏心头一堵,低声道:“未必是她。”
宋轻风扯了扯衣摆道:“除了她,我还瞧见了那位赵小姐,生得果然美若天仙,又做得一手好画,听说您也极爱她的画,比之祝小姐也丝毫不逊色。说来这些世家女子,都是又能诗又能画生得还好看,都比我强上百倍,您随便挑上几个,都错不了。”
李岏看到她扯着自己的衣裳,看向自己的目光里一切真诚,并非特意奉承之言。
他感到一丝难言的燥意从心头升起,起身道:“早点休息。”
便大步走了出去。
不想方出门,就撞见顺意低着头来了。
顺意一惊,忙低下身让在一边。
李岏扫到他手中拿着的信,也是厚厚的一沓。
他一眼就认出信封上正是云逍的笔迹!
这个云逍,平日里给自己写得奏报,都是薄薄一页,可从没有这么厚过。
他怎么也想不明白,他们不过才见过一面,讲过几句话,怎么眨眼之间一来一往,竟是有说不完的话。
李岏一声未吭,冷着脸走了。
顺意擦了擦掌心冒出的汗,进了内室来寻宋娘子。
宋轻风不想这信居然这么快就来了回信,惊喜地从软榻上直起身来,接了信来。
却见厚厚的一沓,却不像她的,云逍的字密密麻麻铺满了每页纸。
不先回答她的问题,倒是上来就夸赞她一番,居然想起了他,不枉他当时在军营里招待她一场。
而后东拉西扯,说他这些日子忙得晕头转向,先是跟着谢危去四处巡防,去安置来京的灾民,还在皇觉寺里住了好几日,偷了好几个和尚的斋饭吃。这几日又在封查各路来京的使节,忙忙糟糟的,他正是愁苦得无处可说呢!
宋轻风从信里就想象他嘴上说着愁苦,却裂开嘴笑得开怀的模样。
再过五六日,就是太子的生辰。各地方督府,周边邻国都会派使节进京给太子贺寿。
想必京中已是热闹异常。
这些日子她躲在这内室里,竟没瞧见外头的热闹。
她再往下看,才见他开始解答她的疑问。
看他说得头头是道,宋轻风看了却有些半信半疑,迫不及待地又拿起笔来,开始写回信……
九月二十八。
整个东宫已是一片喜气洋洋,各处装点得极为鲜亮。
据全福说,按照规矩,今日太子殿下便会在宫内设宴,招待各方来使。
而明日天不亮便会离开东宫,前往正和门接受百官贺寿,而后要前往祖陵祭拜先祖,告慰天地。而后大宴群臣,至晚方散。
然后晚上陛下会在宫中设家宴,皇室一家在宫中团圆用膳。
其中繁琐礼节,说得宋轻风头晕眼花。
她这两日已恢复了七七八八,从床上下来,到外头瞧热闹。
东宫虽未来多少人,而一波一波的礼物,却被抬进了东宫的大门。
全福便带着几个面熟的小太监,在那登记造册。
宋轻风站着一旁,被这些礼物晃花了眼。
这些礼物,大多是她见都没见过的,大部分在阳光下都闪着光,这亮光晃着她的眼睛。
这个世上没有哪个女子不喜欢亮闪闪的东西吧!她恨不得每个都摸上一摸。
她帮着全福一起,忙碌了一整日。
趁机也仔细将每个礼物都瞧上了两三回方罢。
直到夜深人静,她才睡梦辗转中听到太子回来的动静。
本以为他会直接去后面寝室里休息,哪知却听闻帘子响起。
宋轻风本就睡得有点浅,闻声一惊,抬起头。
便见他一身玄黑色衣裳未换,发冠未除,正轻手轻脚地进来。
见她醒了过来,他负了手,轻声道:“你在等我?”
说着目光扫向榻边燃着的烛火。
宋轻风解释道:“我有点怕黑。”
李岏点了点头也不知信了没有,却自顾在榻边坐了下来,坐在了她的旁边。
一丝若有若无的酒气散了开来。
这么晚来,想到他的心思,宋轻风主动从被窝里爬起身来。
他却并未行动,反而伸手进宽大的袖子里一阵掏摸。
宋轻风见他侧颜如雪,面上染着红晕,平日里紧抿着的薄唇,今日也鲜红一片。
此刻的他,少了往日里沉闷的气势,却多了少年人的青涩。
她心中化成一汪水,晃晃悠悠。
彷佛日子回到了很久以前。
一切都有些朦胧得记不真切。
他却从袖子里掏出一把东西递了过来。
宋轻风勾头一瞧,却见他摊开的掌心中,堆着一把五颜六色的圆圆的东西,这些东西被包裹在一张张晶莹剔透的纸里。
见她好奇的目光,李岏道:“这是金彩糖。”
这世上,居然有如此五颜六色的糖?
李岏抓住她的手掌,将这些金彩糖全都放进了她的掌心。
今日宴上,他无意中瞧见案上摆着这南边进贡的糖,临时起了心思。
趁着旁人不备之时,抓了一把进了袖子。
宋轻风接过糖,感受到每一粒都是暖暖得带着他的体温。
她惊喜地每一个都瞧了瞧,这些糖不光颜色斑斓,连糖衣都没拆,却已闻到了清甜的香气。
她含笑抬头,蓦然瞧见他的面容,双眸里映照着烛火,便这么看着她。
宋轻风嘴角的笑突然有些凝住了。
一丝难以言说的异样感觉涌上心头,叫她有些不敢看他。
李岏见她突然失了笑意,不由问道:“怎么了?”
宋轻风回过神来道:“没什么,只是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糖。”
李岏未曾多想,见她模样不由有些失笑道:“要不要尝尝?”
宋轻风重又抬眸笑道:“不了,这么好看的糖衣,我可舍不得拆。”
说着从被褥旁捞过那只荷包,一股脑全都塞了进去,整个荷包又鼓鼓的仿若刚吃饱的胖子。
“糖能放好多好多年的呢,留着慢慢吃。”
李岏顿了顿,有些无语。
宋轻风道:“您今日定是极开心的吧,这么多人来给您过生辰,我在这里都听见好热闹哦。”
李岏眸色暗了暗,却点了头道:“嗯。”
宋轻风却一惊,瞟了瞟屋角的沙漏,发现早就过了子时。
此刻已是九月二十九了!
她这才惊叫道:“已是九月二十九了,太子殿下,祝您生辰快乐!平平安安!”
烛火摇曳,他一席黑色长衣拽地。
今日便已听了太多恭贺他生辰的词,各个文采斐然,词藻华丽,全是这世上最好的祝愿,他连听都懒得听。
却只有她的词,如此简单,李岏却记下了,点头道:“嗯。”
说着他突然道:“若是你愿意,也可以是你的。”
“什么?”
李岏道:“我说生辰。”
“我记得你说过,不记得自己的生辰是什么时候。”
宋轻风不想他还记得此事,不由有些呆呆的。
她总会下意识回避去想起她那不知道的过往,虽然她不记得发生了什么。
李岏见她没有回应,也没有继续。
“睡吧。”
他起身,却瞟见她放在枕头旁的针线盒。
里头的绣品只绣了一半,隐约瞧见是一支尚未绣全的兰花。
第43章 第 43 章 神弩
一大早, 天色却阴而小雨。
昏暗的天色,却不影响东宫内外从一早就开始的喜气洋洋。
各处花团锦簇,笙歌笑语隐隐从四面八方传来。
太子殿下的十八岁千秋宴从今日便正式开始了。
天不过麻麻亮的时候, 就有司仪在外头唱和弹乐。
太子在众人服侍之下,换上了一身玄色蟒纹绣金衮服,腰系龙纹玉带, 端坐在正殿。
平日里冷清肃穆的院子里站满了人, 随着司仪的一声唱诺,这些人跪下, 连带着外面也传来山呼海啸般的恭贺声。
宋轻风站在一侧,见他额前的旒珠微微晃动,后头的眉眼瞧不清楚, 整个人威严又陌生。
与昨夜所见之人分明就是两个人。
她一时生了些恍惚。
还未反应过来, 太子便起身,带着东宫外头的一众人走了。
全福也跟着一起走了。
她的身份只是个侍妾,自然是登不上这样的台面,便被留了下来。
她便堂而皇之地继续去内室。
这几日她风寒已愈, 却没有要走的意思。
太子也没提, 自然也无人敢来撵她。
但是早就有风言风语传了过来,说她装病,趁机赖在这里不走。
好在并无人来打扰她。
今日大宴, 太子身边近身服侍的人全跟着去了,只留下些外围洒扫的人在外头。
宋轻风进了内室, 便开始顺着架子一路看去。
那只上了锁的锦盒, 不知被收到了何处,她在屋内四处也未寻到,又怕留下蛛丝马迹, 并不敢太大动作的翻动。只是轻拿轻放。
正翻找之时,突然听到一丝声响。
她手一顿,却见是顺意不知为何回来了。
宋轻风心中一紧。
顺意低头道:“宋娘子,奴婢特意来送太子殿下的千秋十二品,是殿下的寿糕,寿饼等物。”
说着却见小太监们鱼贯而入,送来了满满一桌的糕点。
宋轻风道:“多谢了。”
顺意笑道:“应该的。”
“宴上热闹吗?”
顺意笑道,“那可不,尤其是几位大小姐,为殿下寿辰献艺,每个都是极好的,尤其是赵家大小姐耍了套剑舞,当真是叫人眼花缭乱,大出意外,连殿下都赞叹呢。”
难怪,在这里都听得到隐隐的喝彩管乐之声。
宋轻风寻不到东西,心中一动,抓住顺意问道:“昨夜太子殿下提到,他有个东西,极喜欢,常放在身边,不知指的是哪个?”
顺意道:“娘子说的大概是那个锦盒吧?”
宋轻风心头一跳道:“好像是,之前见过,只是里头装的是什么?”
顺意摇头道:“奴婢从未见殿下打开过,不过殿下如此宝贝,定是极重要的。”
“那锦盒在何处,怎么不见了?”
顺意不以为意地道:“哦,先头一直放在这多宝架上,近日殿下命奴婢好生收起来了。”
宋轻风不想居然是他收起来了,下意识地抓住他道:“收到了何处?”
顺意方要开口,却见外头殿门支呀一声开了。
潺潺的落雨声随之而入。
屋内两人不自觉转头,却见一人身形魁梧,一身银甲上落着水渍,闪着光。
两人心头一突,好一会才发现掀帘而进的正是太子殿下的贴身侍卫,高守。
他如炬的目光往殿内一扫,便锁定了站在当中的宋轻风。
皮靴在金砖上噗呲作响,留下几个满是水渍的脚印,顺意不敢说什么,只得鼓着腮帮子以示抗议。
高守目不斜视,径直走到宋轻风面前。
而后将手中捧着的一只一尺见方的锦盒递了过来。
刚提到锦盒,又见了一只新的锦盒。
宋轻风见这锦盒呈深褐色,上头雕着祥云纹,一看就是上用之物,一时不解地道:“这是何物?”
高守道:“太子殿下的生辰之礼。”
宋轻风面色一红,局促地抓了衣摆下的荷包,讷讷地道:“我……我并未准备。”
他怎么叫人端着个盒子来收礼。
高守不解地皱眉道:“什么?”
宋轻风道:“啊?”
高守不知她在说些什么,只是眉心皱着道:“拿着。”
“哦。”
宋轻风接过来,却险些脱了手。
这盒子不起眼,居然比她想象地沉好多。
高守却道:“殿下有令,叫你打开看看称不称手。”
“啊?”宋轻风一时愣了,这里头有东西?
见高守一动不动地站着,她忙将盒子放在地上,解了锁扣掀开来。
一旁顺意也好奇地凑过来。
却见盒子里躺着一只通体黑色的东西,并不大,模样精巧,看起来像是……像是……
“木头做的鸟?”宋轻风大为疑惑,这黑漆漆的东西,生了一对翅膀,却比鸟瞧起来更加复杂。
她好奇地将这木头鸟拿出来,翻来覆去地仔细打量,这才发现这东西有机窍,有凹槽,还有一根弦?
宋轻风抬起头,不敢置信地道:“这……这是弓?”
高守道:“这是神弩,殿下命我拿来给你。”
“神弩?送给我?”宋轻风惊地瞠目结舌,她虽然没见过,可这神弩的大名她却听说过。
比之弓箭,力道及穿透力都更强,且靠着机窍拉弦射箭,不消耗射箭人的臂力。只是这东西结构精巧,设计繁复,非能工巧匠不可得。
一旁顺意都惊讶地张着嘴。
高守见两人圆瞪双目囧囧看着他,一时有些不适应道:“神弩的用法,盒子里有书,既然你没什么意见,我便回去复命了。”
宋轻风突然想起昨夜他说的话,也当做她的生辰。
所以他是在自己生辰之时,送了自己一份礼物,权且当作生辰之礼吗?
她见高守抬脚就要走,遂忙道:“等等。”
“还有什么事?”
宋轻风有些犹豫地问道:“殿下……怎么会送我东西?这东西是不是太贵重了,要不?”
高守却道:“这弩是按着宋娘子你的手掌尺寸做的,你不要也是扔了,多浪费。”
宋轻风陡然从记忆里想起,前些日子,时常瞧见太子趴在案头画些奇怪的图。
如今想来,那图与手中的神弩竟是长得一样。
她怎么也未想到,那个时候的太子,会要送给她一份这样的礼物。
不由问道:“殿下为何想到送我神弩?”
高守皱眉,想起那日在校场的见闻,认真地道:“大概是因为你箭法太差,霸占了殿下的校场练个没完没了的,叫人看了可怜?”
“哦。”
高守说完却又与顺意道:“怎么还在这,还不快走?”
顺意忙答应着高守一声跑走了,宋轻风拦都拦不住。
她知道锦盒一时不可得,干脆拿起神弩,一番摆弄,愈发爱不释手。
不一时发现这操作方法,在那本射经上全都有。
她手痒难耐,瞧见盒子里备了几只细细的铁箭,迫不及待从里头抽出一根来,跑到院子外头。
屋外阴雨密布,天光昏暗。
远处的屋舍都笼罩在薄雾之中,瞧不清楚。
宋轻风拿着神弩摆弄了一会,举起来眯眼对着远处殿宇的一角就射了出去。
谁知“当”地一声,那箭自檐角下的铁马擦身而过,那铁马受震晃动摇摆,发出悦耳的铃声。
岂料这动静一起,宋轻风瞬间感到凌厉的杀意将自己层层包裹,她吓得忙举起双手叫道:“我错了,我不是坏人,别杀我!”
高守铁青着脸不知从何处飞奔而来,见她手中举着神弩,一时额头青筋跳了几回。
好一会方咬牙道:“若不是我未走远,你方才就已经死了!”
这东宫守卫,可远不止明面上这些人。
像方才这种危险行为,若不是他及时发出信号,她早就被人从暗处一箭射穿了。
宋轻风耷拉着脑袋道:“对不起,我……我忘了,在宫里了,我太开心了,第一回收到礼物。”
高守不顾她可怜模样,也不管她的身份,厉声道:“可不是每次都这般幸运。要练箭,只能去校场,知道了吗?”
“知道了。”
高守又看了看远处还在晃动的铁马,那处是宫内的藏书阁,与东宫相距甚远,那檐角下的铁马看过去比麻雀还小,因着天气,视线更是朦胧。
这般的距离和视线,可不是一般人可以射中的。
她居然射中了?
高守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道:“方才你是瞄准了那只铁马?”
宋轻风慌忙摆手道:“不不不,我没有打什么铁马。难道打坏了什么铁马,我真不是故意的。”
她本来只是想瞄准那屋檐下的铃铛罢了,怎么会打到了什么铁马?
高守点了点头,心道果然只是碰巧罢了,遂道:“我还要去侍卫太子殿下,你今日莫要再闯祸端。”
宋轻风一把抓住他坚硬的下摆道:“留步。”
“高手大人,替我,谢谢太子殿下。”
高守回来,将方才的事及几人的对话一五一十地汇报给了李岏。
李岏正在宴上,也不知听到了没有,只是随口“嗯”了一声。
堂中歌舞不歇,鼓乐齐鸣,人人脸上洋着喜色来恭贺他的生辰。
闹哄哄了一日,总算在傍晚时分才安静了下来——
作者有话说:晚安~
第44章 第 44 章 家宴
今日毕竟是个好日子, 皇帝难得的和颜悦色。
他看着李岏道:“闹了两日,你也乏了。晚间的家宴,皇后提议就设在紫晨宫, 也不必叫其他人,只咱们几个清清静静地用个膳,单为你贺寿。”
一旁皇后笑道:“人少些, 规矩就少些, 太子也能自在些。”
李岏身体一僵,好一会才道:“是, 只是一时还有些急事要处理,臣正想着……”
皇帝转了手中酒盏,看着里头琥珀色的酒水, 却打断他道:“今日你生辰, 不管什么十万火急之事,一概倒可以先放一放。”
李岏低头道:“是,那容臣先去集贤殿,去去就来。”
皇帝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道:“既如此, 你先去吧。”
阴沉了一日的天气, 在傍晚时淅淅沥沥下了小雨。
内室的窗全都开了。
她一个人拧了壶酒便在窗边自饮。
不远处宫阙的丝竹声从白日里到现在都未停歇,而今隔着雨帘,听起来愈发遥远。
她举起杯子, 笑了笑。
看了看昏暗的天色道:“真好,这么多人可以给他庆生。”
比他们那时候两个人在破庙里头热闹多了。
宋轻风看着远处淹没在雨幕里的金顶, 似乎看得到那殿内灯火通明, 一家人聚在一处,暖意融融。而他做为今晚的寿星,正被众星捧月, 与人推杯换盏,冷淡的眉眼再难掩笑意,露出那个久违的笑来。
她似乎真的瞧见了那抹笑,也忍不住笑出来。
她下意识从荷包里,摸出一块斑斓的糖来。
酒味和着这特别的糖,竟是从未有过的滋味。
“只可惜,下雨了。”
她看了桌案边的烛火出了神。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冷风袭来,宋轻风脑袋一个激灵,瞧见身旁装着神弩的锦盒……
紫晨宫内,火烛辉煌。
隐隐听到里头有人的说话声,哝哝细语,夹着笑声。
守门的内侍胆怯地抬头看了一眼,发现太子殿下还负着手站在檐下,未曾挪步。
他不敢催促,方才殿下一个眼神,就阻止了他进去通禀的意图。
这几日天气愈发有些凉,直往人脖子里钻,他原站得浑身冰凉,此刻却不禁汗水顺着额头往下淌。
宫中所有人都知道,太子殿下极少踏足紫晨宫。
紫晨宫一直是大雍皇后的寝宫。
而太子是元后所出,只可惜先皇后早逝,十几年前,当今皇后接了后位。
看着继母住着自己生母曾经住的地方,搁谁头上都不乐意。
只是今夜陛下设宴在此,他却不得不来。
李岏在檐下站了不知多久,直站得双腿麻木,才抬步准备进去。
内侍忙推开殿门。
随着门的打开,里头原本听不清的说话声渐渐清晰起来。
一个温软的女子声音传来:“六郎来,这是你最爱吃的栗子蒸糕,今日好不容易赶出来的,专等你来呢,还有这玉兰翡翠,也是你爱吃的……”
紧接着便传来一个中年男人的笑声:“你母亲的手艺,向来这宫内外无人能及,只是她身子一向不好,朕只能惦记许久,今日居然还是沾了你的光。”
却听晋王的声音笑道:“今日太子殿下寿宴,席上多少山珍海味,陛下此刻还来与儿臣抢这些。”
皇帝道:“白日实在吵得慌,没什么胃口,也就在这里,朕才能吃得下东西。”
而后便是李峥的声音:“父皇,儿臣出去半个月才回来,您就别与儿臣争宠了吧。”
皇后笑骂道:“愈发胡说……”
几人笑做了一团。
皇帝道:“说来年底你就满十六了,第一回办差做得不错,等你年底生辰的时候,朕也给你好好操办一番,还有想要什么礼物没有?想到了只管提,朕就当一并给你的赏赐了。”
晋王开心地拍手道:“那儿臣可不客气了……”
皇后语音略带嗔怪:“六郎,我瞧你是愈发没规矩了……”
皇帝笑道:“无妨……”
无妨还未说完,帘子一掀,正在此时李岏出现在了门口。
丁德庸瞧见人,忙道:“太子殿下。”
屋内暖风扑面,空气里弥漫着食物的甜香,他还未看清,却感到屋内原本的笑意融融立时消散了。
哗啦一声响,晋王忙从矮几旁站起身来。
李岏扫也未扫一眼,走进屋内低头行礼道:“陛下,皇后娘娘。”
晋王这才跟着行礼道:“太子殿下。”
李岏未看他,只是右手微抬,做了个免礼的手势。
皇帝皱眉开口道:“怎么这时候才来?叫我们等你等这许久,真是好大的派头。”
李岏站在下首,双手拢在袖口里,低垂着眉眼道:“臣方才与户部兵部商议今冬的粮草之事,耽误了片刻。”
皇帝冷笑道:“太子殿下如此勤政,倒是朕耽搁了你的大事。”
李岏道:“还好,臣来时已拟好了章程,明日一早便会呈给陛下。陛下若是想听,臣可现在禀明……”
皇帝黑着脸摆手道:“此是家宴,不要扫兴,晚一天死不了人。”
皇后左右看了一眼,忙堆起笑起身来,走到李岏旁边道:“太子今日是寿星,快请坐下说话吧。来人,快上菜。”
李岏坐上一侧,宫人鱼贯而入,上了膳食。
皇帝这才脸色稍霁,与他道:“朕知道你日夜繁忙,前些日子带病也不得闲,莫要仗着年轻,不把身体当回事,等上了年纪的时候,可有的你后悔。”
不想他今日居然说出这番话,李岏点头道:“是,陛下所言极是,臣定会注意的。”
皇后与晋王相继与他贺寿,一时殿内气氛渐趋融融。
皇帝复了笑脸。
不想却突听到“喵呜”一声,一只肥胖的白猫从内间窜了出来,跑到皇后脚边蹭来蹭去。
皇后面色一变,忙与一旁的孙嬷嬷道:“雪球怎么出来了?快将它带回去,千万莫让它出来。”
孙嬷嬷不敢耽搁,带着几个人忙去抓猫。
偏生这猫动作敏捷,愣是几个人跟在后头追逐。
这雪球受了惊,吓得喵呜喵呜叫个不停,竟撞倒了晋王桌上的碗碟。
好不容易抓着了,皇后低声与李岏道:“实在抱歉,未归束好雪球,叫太子殿下受惊了。”
皇帝见皇后竟态度谦卑,不悦地皱眉道:“为着你一个人不喜猫,这宫内的猫连带着人都得回避。皇后就这么一个喜好,雪球也在此养了多年,而今还要小心翼翼回避,未免太过霸道。”
太子自小不喜猫近身,这是宫人皆知之事。有他在的地方,宫人必都提防着。
偏偏这后宫里头,爱养猫的不在少数,这白猫皇后更是爱若珍宝养了多年。
李岏正襟危坐,面无表情地垂眸道:“既是已入宫多年的猫,便该知道这宫中的规矩,臣观这猫的四爪尖锐如同利刃,伤了臣无妨,若是伤了陛下,便是万死也难辞其咎了。”
这话说的皇后面色尴尬,连挂着的笑都僵硬了起来。
晋王见母亲受辱,当即道:“太子殿下多虑了,臣自小与这猫玩耍在一处,它从未伤过臣。”
李岏掀起眼皮看了这个弟弟一眼,道:“晋王是在自比陛下?”
“我……”晋王当即无言,无辜地看向母亲。
皇帝气地一把将手中的酒杯扔在桌上,里头的酒水洒了一桌。
“你不必用这些伎俩来堵你弟弟。”
室内气氛瞬间凝结到了极点,看见着这父子二人就要翻脸,皇后忙上前去,跪坐在陛下身旁道:“陛下息怒,这全怪臣妾,未曾看好这猫,都是臣妾的过错,况且太子自小便不爱猫,今日好不容易来了,更该多加留心才是。”
皇帝见李岏那副淡淡的嘴脸,彷佛万事不能叫他动半点颜色,心中厌恶已及,原本的愉悦去了干净。
若不是今日还有事,当即就想叫他出去。
皇后忙转了话题道:“陛下与太子殿下忙了一日,今日又是殿下的好日子,都快些用膳吧。”
说着亲自拿起玉箸,伺候着皇帝用膳。
李岏扫了一眼,挥手阻止了一旁要上前来伺候的内侍,自己拿起了银箸……
彩云镇往东不过数里,有一座山,山上漫山遍野都是橘树。
每年这个时候,他们两人便会上山去。
他不过挥动衣袖,满树的金黄橘子就簌簌地落下来。
这时候她开心地跑上前去,将衣摆里兜了满满一兜,再下山去。
她常常吃橘子吃得肚子溜圆,又将那橘子皮仔细地洗干净晒干。
她给兰哥哥的醒酒汤,便是这橘子皮熬出来的。
宋轻风老远就闻到了这橘子的香气,顺着香气一路冒雨摸了过来。
天已经黑了。
一丝光亮自小厨房的窗户里隐约透出。
两个太监在值守,知道殿下今夜在大内用膳,两人百无聊赖,正趴在案上打盹。
屋内只点了一只蜡烛,灶上似乎还温着东西,烟雾缭绕。两人听到开门声响的时候,吓了一跳。
待瞧清来人,两人齐齐起来道:“宋姑娘。”
宋轻风鼻尖轻嗅,橘子的清香愈发浓郁。
目光一扫,果然瞧见墙角放着一整个箩筐的橘子。
胖太监道:“宋娘子这时候来,难道是太子殿下已经回来了?”
宋轻风道:“我来为殿下预备醒酒汤。”
胖太监面色一变道:“太子殿下素日里极少饮酒,便是饮了酒,也嫌饮酒汤酸涩,从不喝的。”
宋轻风道:“没关系,我来煮碗好喝的。”
说着走到一旁的橘子旁,这橘子又大又圆,各个饱满金黄,清香扑鼻,不由晃了神:“这,这是哪里来的?”
胖太监道:“这是西北那边的特产,今年新来的贡品,宫里可没多少呢。”
西北?
与彩云镇同出一脉。
只是当年一起采橘的人,却已烟消云散。
她感到心口一个角落微微刺痛,好一会才忍住心中酸胀,取了三个橘子来,用力搓洗了几下,直将皮搓地光亮,这才一瓣瓣剥了皮,而后扔进了锅里。
金黄色的皮在热水里翻滚,很快水就成了金黄之色。
她又往里头撒了盐,一时清香更甚。
两个太监连连啧舌道:“我们在这厨房这么多年,没曾想这橘子皮能煮出这么香的汤来。”
宋轻风搬了个板凳坐在一旁,盯着金黄的汤,半晌未曾说话……
晋王见几人低头不言,自己起身道:“儿臣记得方才陛下要给儿臣赏赐,父皇您金口玉言,一言九鼎,可不能反悔哦。”
皇帝重又笑道:“你还没说你想要什么赏赐?”
皇后面色一紧,恐他要说出求娶祝家小姐的话来。
忙看了晋王面上生了薄怒斥责道:“真是半点规矩也没有,是母后太过骄纵你了!”
皇帝摆手道:“无妨,六郎难得想向朕讨赏。”
晋王看了母亲一眼,却起身道:“陛下在城西的温泉别宫,实在是顶顶好的,臣以前得陛下隆恩用了一回,就惦记到现在。”
皇后听闻儿子提的居然是个别宫,这才心头一松。
皇帝不在意地摆手道:“那别宫你打小就喜欢,都惦记这么多年了,不想现在还惦记着,罢了,便赏给你了。”
晋王立时站起来,举起酒杯道:“多谢父皇,父皇您最疼爱儿臣了。”
皇后一边服侍皇帝,一边笑道:“陛下您就宠他,莫将他给宠坏了。”
皇帝挥着手道:“六郎自小就乖巧懂事,颇得朕心,不过一座别宫而已,哪里就宠坏了。”
李岏低头将面前的几盘菜,各取一箸尝了,便搁下了银箸。
眼见着殿内三人说说笑笑,灯烛辉煌间,隐约想起自己少时。
那时候母亲便喜欢坐在那边的矮塌上,或者埋首看书,或者偶尔写字作画。
每日黄昏他下学回来,那桌案上的书画便会被收拾了干净,换上的是一碟子甜甜的糕点。
她见他回来,便抬手招呼他过来,拿起帕子将他一头脸的汗细细擦了,而后便将那碟子糕点推给他。
只有母亲知道,他生来爱甜食。
只是他是太子,是个男孩子,不能叫外人知晓他一个男子居然爱这些甜腻腻的东西。
人人都盼着儿子出息能耐,讨父皇的欢心,可母亲对他的期待从来很简单。
她只希望他好好的。
晋王见太子端坐着,冷着脸一声不吭,心中未免生了气,他是继后所出,嫡出的皇子,可这皇子偏偏比这位太子低了一等。
他自恃储君身份,平日里高高在上,对母后也是不恭不敬,如今又摆出这冷脸来给谁看。
想到此,他当即举杯与李岏道:“太子殿下一向忙于朝政,废寝忘食,听闻近来胃口也不佳,臣瞧着怎么只尝了几口便不用了?今日这席上菜肴多半出自母后之手,父皇方才都夸赞是国母之手做出的菜,果然是天下一等一的好,平日可是吃不着的,您不妨多尝尝?”
李岏端坐在对面,嘴角扯了抹轻笑道:“天长地久,孤还有机会。倒是晋王年后也到了之藩的年纪,只怕难得还能再进宫,你合该多尝尝才是。”
晋王面色一白,还未接话,殿内立时传来几声压抑的咳嗽声,皇后忙抬袖捂住口鼻,连连告罪道:“臣妾失礼了。”
皇帝见她身段纤弱,面容有些苍白,忙道:“你身子一向不好,这些事交给奴婢们来做,快坐下用膳罢。”
赵嬷嬷忙上前来扶住皇后的身子,坐在了一旁。
皇帝此前正琢磨着该如何开口,不想太子居然主动提起,当即道:“你母后身子一向不好,六郎合该在面前多孝敬才是。此次六郎在平阴一带剿匪,也颇有成效。”
“巡防营前些时候正生了缺,朕瞧着他便进巡防营,一则多历练,再则可以时时入宫尽孝于皇后跟前。”
李岏将衣摆顺了顺,抬首向上道:“皇后贵为国母,天下万民皆是皇后的子民,皆要尽孝于皇后,就算天下万民无缘进宫,臣身为长子,也自会尽孝于母后。”
“至于巡防营,”他顿了顿,声音里带了讥笑,“晋王年后便是十六,也快去山西就藩,难道要将巡防营带到山西去不成?”
皇帝被他一堵,面色难看到了极点。
晋王当即起身走到正中跪下道:“父皇,母后,儿子不孝,儿不想进什么巡防营,只想在有生之年能在二老跟前尽孝,儿子便死而无憾了。”说着当即痛哭在地。
皇后面色苍白,满目酸楚,忍不住抬起袖子偷偷垂泪。
皇帝见母子儿子具都垂泪,一时咬牙道:“六郎留在京师,也影响不到你东宫之位,他是你的亲兄弟,难道你如此铁石心肠,心中只有权势地位,不念半分手足之情?”
李岏起身走到正中抬手做礼道:“陛下若是决心如此,明日便召三省六部九寺共同商讨这藩王之法,臣绝无异义。”
皇帝放在袖子里的手剧烈颤动,忍了许久的怒气再忍不住,一把抓了面前的碗向下砸来。
“来人,将这不忠不孝忤逆君父的畜生给我拿下!”
那碗划了半弧射来,下首李岏站着,一动不动,那碗便直直地砸在了他的额上。
剧烈的撞击将他砸的眼前一阵发黑,而后一阵钻心的疼袭来,一道温热的血顺着额角流了下来。
室内众人一时吓得呼吸都忘了,众多内侍跪瘫在地,瑟瑟发抖。
守在外头的皇帝亲卫听到叫声,当即推门而入,一阵寒凉之气扑了进来。
屋外簌簌的风雨声此时才传进殿来。
不知何时,竟下起雨来。
安静的大殿,彷佛全被风雨所浸。
李岏长身而立,鲜红的血在他原本就如白脂玉一般的皮肤上格外触目惊心,他任由那缕鲜血流下,滴落在衣摆上,落在地板上。
丁德庸瞧见这阵势忍不住心脏剧烈地狂跳,感觉立刻就快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他一咬牙,当即膝行上前,跪倒在皇帝的脚边道:“陛下千万三思,太子殿下方才吃了点酒,只是混着酒劲一时冲动,万不敢有忤逆之行。”
皇后也拽着他的衣摆道:“陛下,都是臣妾的错,您千万息怒,保重身体。”
皇帝气得浑身颤着,却已从震怒中回过神来,看着底下站着的儿子。
他是正宫嫡出,自小聪慧,言行蹈矩,是国法上最名正言顺的太子,即便他是皇帝,也不能轻言废弃。
十二岁,自己便将他扔去了军营,派去了前线。
原以为战场刀剑无眼,一个十二岁的小儿,死伤再正常不过。
可他如何也未想到,那个十二岁的小儿,不光没有战死在前线,却靠着手段收买了军心,叫那些人至今都对他忠心耿耿!——
作者有话说:晚安~
第45章 第 45 章 大殿下
而他娘家表兄们, 更是把持着西北,几乎是占山为王,眼里只有太子!
他多年一直后悔不已, 走了这一遭昏棋,养虎为患。
即便是千刀万剐了当年出主意的谋士,也难解自己心头之恨。
而今, 他已成年, 羽翼早丰。
早不是可以直接发落他的时候了。
皇帝咬着牙,坐下来, 却未叫亲卫再来拿人。
李岏转头扫了一眼进殿来的皇帝亲卫,那些侍卫当即后退一步低下了头。
他低下头,自袖中掏出雪白的巾帕, 往额角处擦拭了一下。
瞬间巾帕便被血染红, 他不过看了一眼,而后手指一松,那巾帕便飘飘荡荡,打着转落在地上。
李岏行礼道:“你们慢用, 臣不搅扰了, 告退。”
说着看也未看一眼,转身出去了。
外头的细雨将天地浇得一片冰冷,守在外头的侍卫听到里头的声响, 也惊得面色发白,浑身止不住发颤。
如今见太子出来, 内侍当即取了伞来撑着, 要送他出宫门。
李岏一把挥开他,只身走进了雨里。
细润的雨水很快将他额上残留的血浇了干净,这雨并不大, 细细密密的,可走不多时,衣裳便也湿了。
他站在院中,回望紫晨宫在夜雨里依旧灯火辉煌,檐上的神兽却狰狞噬人心魄。
这巍峨宫殿,曾是他最眷恋之地。
而今瞧来,只剩冷风寒雨。
李岏摸了摸额角的伤口,嘴角挂着细雨冷笑。
“呵,想要巡防营?也要先问我答不答应。”
他拂袖疾步而走,行到紫晨宫外头,车辇和亲卫都正候着。
全福见他就这般出来,连个伞都没有,惊了一跳,忙取了车旁的伞跑上前来。
欲要骂紫晨宫的宫人不懂规矩,就让殿下这般淋了雨,可话到嘴边到底咽了回去。
只得满面担忧地道:“太子殿下,您近来身体不适,可千万保重啊。”
一旁高守还未靠近,便闻到了一股浓重的血腥之气,当即浑身紧绷,手按上剑柄,双目四处一扫,却发现了太子额头上的伤。
一块钝伤在灯火掩映中格外醒目。
全福也瞧见了,惊地要开口,却见李岏看了他一眼,两人立时闭了嘴。
今日太子前来紫晨宫,赴的是皇帝的家宴,而今带伤出来,此事若是传出去,又不知暗地里会是怎样的腥风血雨。
全福回头看了看黑暗里巍峨的紫晨宫,这是曾经先皇后的居所,而今这帮子人鸠占鹊巢,一群黑了心肝的,居然还敢伤了殿下,皇后娘娘在天有灵,可不能放过他们。
他眼角泛酸,心里头将这宫里的人,不管是谁,颠来倒去骂了千百遍。
“太子殿下,奴婢伺候您回去吧。”
李岏方要登车,却突然听到小小怯懦的一声传来:“太子殿下。”。
汤煮了小半个时辰,直将那橘皮煮得发白,金黄的汁水全都融进了汤中。
宋轻风这才将橘瓣一个个掀了薄皮,扔了进去。
等橘汤的功夫,她又去煮了点白粥。
而今白粥已熬得软烂,雪白地在水中咕嘟咕嘟冒泡,粘稠地像是奶,她这才切了青菜放在一旁备着。
外头的雨愈来愈大。
雨水敲打在窗户上,发出簌簌的声响。
伴着屋内咕嘟咕嘟的煮粥声,不知为何,便是这么简单甚至寒碜的白粥,竟都显得香气四溢,惹得两个太监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另一个瘦点的太监还是担忧地道:“这是给太子殿下的粥,未免太清淡了些,我再切点火腿,鸡丁进去。”
宋轻风拦住他道:“酒后口渴,又易脾胃不适,吃点淡粥最合适不过。”
说来兰哥哥不喜吃白粥,嫌弃白粥寡淡无味,她便将粥熬得粘稠,而后再扔些青菜,放点咸盐,也算能哄骗得他入口。
破云庙实在当得起破字,漏风漏雨,她却从未在意过。
只记得那咕嘟咕嘟的白粥,热气弥漫整间屋子。
屋子,再破,也是她的家,有她的家人。
有她,一生唯一的温暖时光。
兰哥哥,你听到外头的雨声了吗?
彩云镇,也在下雨吗?。
紫晨宫外。
李岏循声望去,便见不远处站着一个瘦瘦小小的少年。
虽然有内侍跟在他身后给他打伞,风吹着细雨却已吹湿了他的肩头和衣角。
却是十殿下李岫。
不知他在这雨里站了多久,整个人都冻得有些瑟缩。跟在他身后的侍从,原是不久前从东宫派去的,见了太子,忙都行礼。
李岏皱了眉道:“这么晚又下了雨,你在这里做什么?”
却见老十小心翼翼地上前,双手捧着个一尺见方的锦盒。
李岏扫了一眼,眉心微皱。
老十抬起煞白的小脸,颤着唇笑着道:“今日是殿下的生辰,臣一直想为殿下送上生辰之礼,却未寻得机会,傍晚偶然听闻殿下会来紫晨宫,因此特意在此等着,果然等到殿下了。”
说着他不顾一地的雨水,撩开衣摆跪下道:“臣没什么能拿得出手的大礼,只是自己写了副寿字给殿下,祝殿下喜乐安康,福寿绵长。”
李岏看他灼灼的望着自己,里头都是小心翼翼,不由顿了顿,好一会才道:“你守在这里这半日,便是为了给我祝生辰?”
老十露出少年人的笑道:““臣受宫人欺辱多年,全靠殿下的出手相救,才得而今,没有您,便没有臣。况且殿下一年就这一回生辰,臣便是等上再久都是值得的。”
李岏感到心口一沉,额角处隐隐生痛,语气缓和了下来,与他道:“好,你的礼孤收下了,下了雨,快些回去吧,莫要染了风寒。你们服侍十殿下回宫去。”
老十身后的侍从忙都应是。
老十却犹豫了一瞬道:“殿下,您衣裳湿了,才是莫要染了风寒,臣的寝宫便在附近,您若是不介意,移步臣的寝宫换身衣裳吧?”
李岏方要拒绝,却见老十低下头道:“臣随口一说,殿下若是觉得不妥,请忽略臣所言。”
他想了想,道:“也好。”
老十年方十三,寝宫便在不远处的回露宫。
李岏还没踏进宫门,老十便忙得脚不沾地,亲自操劳茶水,点心,甚至桌椅,毛巾热水,一时殿内被闹得人仰马翻。
等老十捧着一盏茶来的时候,却见全福也正捧了自带的一盏茶送上来。
光从茶汤上来看,也知比他手里的,好上不知多少倍。
他面色一红,方要将手缩回去,哪知李岏已伸出手来,接走了他的茶盏。
他不由不安地扯了衣摆。
这已是他能从自己宫里找出来的最好的茶了,可与太子殿下随身带的茶相比,都显得过分寒碜。
老十小心翼翼抬眼看去,却见李岏毫无所觉地低头抿了口茶,面上未有半点变化。
全福一惊,却不敢说话。
素日里,因为一些原因,殿下在东宫外头,是极少喝外头的茶的。
却见老十羞愧地道:“叫殿下笑话了,臣……臣这里实在寒陋。”
李岏放下茶盏,随意一扫,他第一次进弟弟的寝宫,这宫内四处摆设器皿,具都崭新齐全,内侍们打扫仔细,也是干净整洁。
闻见老十如此模样,他道:“若宫人有不尽心的,可告诉孤,或遣人来东宫。”
哪知老十却抬起头来道:“真的吗?臣以后若是遇到难事,真得劳烦殿下了。哎呀,光顾着说话了,殿下请进内间换衣裳,臣都打理好了。”
李岏挑了挑眉,不再多说,起身往内室去。
内室里头放了一整桶的热水,热气氤氲,将室内熏得朦胧,火光原本就不明,此刻更是模模糊糊。
李岏拂开重重帘幕,站在热水旁,许是被热水熏蒸,浑身有些发热,脑袋发沉。
他展开双臂正欲解衣,鼻端却突然闻到一缕若有似无的香气。
李岏双目一冷,看向不远处的床幔。
床幔低垂,瞧不清里头。
全福见他神色,心中一跳,立时跑上去将帷幔拉开一角。
烛火照进去,床上露出一个雪白的面容,双颊含粉,纯色嫣红,双目闭着,浑身衣裳半褪。
却是一个女子。
他心尖一颤,吓得立刻松了手。
耳边却听嗖的一声,一道金光自李岏的手腕处发射而出。
随之而来窗外传来一声闷哼。
门口一阵风起,高守飞扑而进挡在他身前,随之几道黑影闪电而出,来到窗外。
不过须臾,窗外传来人声:“太子殿下,人抓到了。”
李岏未应答,大脑一阵阵昏沉,浑身发烫,心知是刚才喝的茶有问题。
全福瞧出他的不对,却不敢声张,只是扶住他颤声道:“奴婢叫人去请太医来。”
李岏点头,嗓音暗哑:“将所有当值的太医都叫来。”
“是。”全福又看了眼帐内,咬牙道:“这些人坏心至此,殿下,咱不如将计就计,将这位小姐悄没声息送到六殿下…”
说着却感到一道冷冷的目光扫来,他心头一惊闭了嘴。
李岏开口道:“不必将别人牵扯到李家这些破烂事里面。”
全福讷讷不敢接话。
李岏转头与高守吩咐道:“派人将她好生送出宫去,查清身份。”
被放在这屋内的女子,他瞧着眼生。
但是这些人将她放在此处,只怕身份很是特别。
观她此刻的面色,不知是喝多了还是同样被下了药。
她此时出现在这里,不管是自愿还是被迫,若不是自己发现得早,之后的事会如何发展?
李岏想到今夜种种,再也忍不住冷笑出声。
声音中的冷冽听得旁边的几人忍不住颤了颤。
原来一切都是算计好的。
紫晨宫不过是个幌子,他们摆的大戏原来在这里。
正堂内被侍卫押进来的居然是十殿下。
他肩胛受了伤,还在流血,血水染红了衣裳。
他却顾不得,只是惊慌地摇头道:“太子殿下,我,我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他年纪尚小,身形消瘦,满面泪水的瑟缩模样,当真是可怜。
李岏靠在椅背上,冷眼看着他,却不言语。
老十只是膝行上前,欲要攀住他的衣摆,在快要触及这片冷漠的雪白衣角时,到底又缩回了头,只是道:“太子哥哥,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我只是怕您初来宫中有什么不惯,所以在窗外听一听。”
哥哥?
李岏冷漠着靠在椅背上,从内而外的热意激地他心跳加速,再不复平静。
他俯身低下头,看着地上十皇子的眼睛道:“所以你在茶里放的是什么药?”
老十瞪着惊恐的眼睛,感到对方的眼神如冰刀一般,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嗫嚅着道:“什么药?我真不知道什么药,相信我,哥……”
“啪!”地一声巨大响声,将他未说尽的话打断,老十的半边脸瞬间就肿了起来。
李岏感到手掌发麻。
老十被这一耳光扇去了神智,捂住脸愣愣地跪着。
“所以你们的计划,下一步是由你撞破屋内的情形?”
等他衣衫褪去,药效发作,一个祸乱宫闱的罪名就扣在了他的头上,不管真假,这样的事,都将成为他这辈子都洗不清的污点。
在这宫里,这是最简单却又最有效的办法。
更何况,他还不知那女子的身份为何,又藏着什么样的阴谋。
只是这样的算计在他身上,却并不容易。
光是给他下药这一步,就难倒了许多人。
他在外头,一应茶水点心,基本都是自备,而在宫内,又有专人侍膳。
老十回过神来,凄楚地道:“太子哥……”
李岏抓紧扶手,倾身上前道:“你也配叫我哥哥?”
那个在雨里等着自己,祝自己福寿绵长的弟弟,不过全都是幻象。
“你往茶里下砒霜,想要毒死我的时候,又还记得我是你的哥哥吗?”
老十叫道:“我没下砒霜!那不过是叫你暂时失去一些理智的药……”
他年纪小,此刻才反应过来失言,立时闭了嘴,面色惨白。
李岏冷笑道:“既然有这么好的机会,为何不直接毒死我?岂不是省事?”
老十瘫在地上,浑身发抖。
他心中也是恨极,方才那么好的机会,自己都得手了!若是直接毒死,当真是一了百了,哪有而今自己这狼狈模样!
李岏重又靠在椅子上,双目微闭,无力地挥手道:“谋害储君,是什么罪,你去与宗正寺说个分明吧。”
一旁的高守招人要将他带出去。
去宗正寺,他再也不可能活着出来了!
老十剧烈地挣扎求饶:“太子殿下,饶了我,我只是被逼的,我是被逼的,您知道我若是不听话,就活不下去了,您相信我,我真的是被逼的!!况且那茶水里放的,也不是什么要命的毒药……”
他哭喊着,押他的侍卫手如铁钳一般,紧紧掐住了他,肩胛上的伤口刺骨的疼。
可是上首的人却无动于衷地坐着,眼睁睁看着他去死。
老十不知从何处生了力气,一把挣脱了来人,冲上前来攀住李岏的椅子道:“凭什么!”
李岏挥开欲要上前拿人的侍卫。
老十便跌坐在他脚下,面色涨红。
“凭什么!”
“我们分明是亲兄弟,可你一出生就是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而我,却是见不得人的下贱皇子,在这宫里,连个太监都敢骑到我头上欺辱我!”
“我对您又有什么威胁!要派人来监视我?”
李岏皱眉,没想到之前自己一时动的善念,竟是被这样想的。
“可笑的是你派东宫的人来监视我,我却要感激您,感激太子殿下的大恩大德……”
上头的人无声无息,完全没有自己想象中的暴怒,老十坐在地上,一时有些呆楞。
李岏道:“要说的都说完了?”
老十看着冷峻的眉眼,张了张口,一旁的侍卫立刻上前来拿人,他这才回过神来,抖着声音道:“您是要杀了我,就像当年杀了大殿下一样吗?”
李岏低下头,看着这个不过十多岁的弟弟,看着他满目血红,里头全是愤恨。
他一声不吭,抬起手,又“啪”地甩了一记耳光。
老十的左脸立刻肿胀,嘴角流出血来。
他呸地吐了口血来道:“今夜算计您的是他们,我不过就是执行罢了,您不敢去寻他们报仇,却就是敢欺负我这般无基无势的人!”
“呵,”一声令人汗毛倒竖的笑声自李岏的嘴角发出。
那些人,欺他害他,他本就无所谓,更伤不了他分毫。
但是他欺他真心与信任,却比那些人更可恨!
李岏木着脸,看向他的目光却好似穿透了自己,看向了别处。
老十被他看得心头发毛,惧意更甚,叫嚣道:“您要杀我便杀,大殿下倒是爱您敬您,不也是死在你的剑下?你可是小小年纪就敢提刀杀人,手刃自己亲兄长的冷血变态!我们李家,有你这样无情无义之人,当真是遭了大孽!父皇说了,若是能…”
跟在旁边的全福一把上前捂住他的嘴道:“快,你们死人吗!怎么光看着,还不将人拖走!”
老十双嘴被堵,只能发出呜呜咽咽的声音。
看着他消失在门外,李岏感到头脑愈发模糊,他用力掐紧手心,直将手心掐出血来,这才恢复一丝清明。
好在一群太医急匆匆地来了,带进来一阵雨气,往殿内送进了一丝凉意。
在他们的施为之下,他奔涌的内心仿若下了场雨,寒凉一片。
所下之药,乃是令人神智混沌,热血奔涌之效,虽然伤身,暂时却危及不了性命。
李岏冷笑,那些人果然还不敢叫他死在宫里。
可这是什么人家,血脉相残,父子争权。
可又是为什么,偏偏选在今日——
作者有话说: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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