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 61 章 这定是个对他极为重要的……


    宋轻风在两人的虎视眈眈之下, 翻来覆去,不知什么时候才睡过去。


    不知睡了多久,却被一阵嘈杂声吵醒。


    她困得眼睛睁不开, 将脑袋往被子里埋得更深。


    直到听到一声细细的哭泣声,她才掀开被子侧耳一听,果然是又绿的声音, 还夹杂着嘎嘎的叫声。


    宋轻风脑袋清醒了大半, 从床上翻身而起。


    打开门,却见乌梅又绿二人站在一处, 乌梅瞪着乌鸡眼,又绿双眼微红。


    而她两的前面,站着个叉着腰的宫女。


    那宫女生得白净高挑, 细长眉毛飞扬而起:“你们也敢拦在此处?还不避开。”


    乌梅又绿站在一处, 没有反驳,却也没让。


    那宫女撸了撸袖子方要动手,却听外头传来一清泠泠的笑声:“这处可真别致。”


    那宫女立刻收了手,恢复了娇憨模样, 转身到门口道:“娘子, 您当心着点。”


    随着话音落,却见门槛探进来一双缀珠缕金的绣鞋,流云一般顺滑的藕粉色裙裾飘扬, 随后一个挽着斜云髻,满脸笑意的女子便走了进来。


    她十六七岁的年纪, 肌肤如雪一般晶莹透亮, 脸颊小巧,下巴尖尖的,一双杏眼正咕噜咕噜地四处瞧着。


    待她目光转到院中的人, 在乌梅又绿身上转了一圈,又回到站在门口的宋轻风身上,不由笑道:“打搅了,这是你们住的地方吗?”


    又绿两人瞧见宋轻风出来,忙都跑了过来。


    这女子满面笑意,活泼天真,但宋轻风不知为何却打心底里喜欢不起来。


    她下了一节台阶道:“有事吗?”


    跟在那女子旁边的宫女浮珠,却上前一步道:“你是谁?胆敢和我们白娘子这般讲话?”


    “白娘子?”宋轻风一时有些迷茫。


    这称呼怎么有些耳熟。


    浮珠却扬起下巴得意地道:“自然,我们主子就是新进宫的白娘子。”


    新进宫的白娘子?


    宋轻风总算想起曾偶听过一个话本子,里头的白娘子是个蛇精,后来被镇在塔下,实在可怜。


    一旁又绿扯了扯她的衣袖道:“娘子,您千万放宽心。”


    宋轻风一时有些迷惘。


    之前据说她是这宫里唯一的宋娘子,如今这么快出现了一个白娘子。


    又绿乌梅见宋轻风面上木木的,一时担忧地互看了一眼。


    浮珠上下扫了她一眼,见她头发散着,衣衫不整,显然刚从床上爬起来。


    不由有些无语地道:“这都什么时辰了居然刚起床?太子殿下都出门一个时辰了,你们居然还在睡?还有没有尊卑了?”


    乌梅原就一肚子起,此刻更是忿忿地道:“殿下都不说什么,你算哪棵葱啊,还轮得着你来说?”


    浮珠不想她居然敢还嘴,刚要吵起来,却听旁边白娘子叫道:“浮珠。”


    她立刻收了气焰,只是咕哝道:“我们娘子不与你们一般见识。”


    白窈窈却上前一步,仰着脸看着宋轻风,歪着头笑道:“这位姐姐莫不就是宋娘子?我听太子殿下提起过你,一直想拜见,只是听说你在外头养病,一直不得见。”


    宋轻风见她白皙的皮肤在阳光下闪着玉一般的光泽,着实生得干净又漂亮,尤其那一双杏眼,顾盼神飞,声音也婉转好听。


    连她一个女子瞧了,都移不开目光。


    她一时脑袋有点发疼,浑身蔫蔫的,打了个哈欠道:“我养病回来了,不过还没恢复彻底呢。”


    白窈窈道:“那姐姐好生休息,等殿下回来,我定要请殿下来看你。”


    乌梅听闻,愈发气得双眼发黑。


    宋轻风扶着檐下的椅子坐了,笑道:“好啊。”


    说着她揉了揉太阳穴,与乌梅道:“寻点水来,给我洗簌洗簌。”


    乌梅忿忿地看了两人一眼,又答应着去了。


    白窈窈似乎没察觉出她的送客之意,却四处瞧了瞧道:“这院子虽然简陋了些,但胜在偏僻安静,又离小河塘近。不像方华殿,这些日子我住在那,虽然处处周到,殿下也待我仔细,但到底拘束了些。”


    “咕嘟咕嘟。”宋轻风接过乌梅递过来的漱口水。


    “殿下见我拘束,昨夜睡前特意嘱咐,叫我自己出来寻寻,看看可有喜欢的地方。若有喜欢的,告诉全福就行。”


    宋轻风拧起毛巾使劲揉了揉脸。


    昨夜,听闻太子酒醉,却与她在一处么?


    白窈窈却自顾说道:“姐姐这处不算什么好住处,离方华殿又着实远了些,姐姐若是不介意,可否让给我?”


    “……”


    白窈窈忙补充道:“我绝不敢叫姐姐吃亏,我定请殿下再为姐姐寻个好地方,譬如离殿下的方华殿更近的,就有好几处院子,又豪阔又舒适。”


    宋轻风洗簌完,倒是认真想了想她的提议。


    这个地方,当初是叫她来做冷宫,自然好不到哪里去。


    屋内阴暗,整日里不见阳光。


    甚至连一扇像样的窗都没有。


    陈设摆件,后来全福叫人添置了些,但与方华殿相比,那就是家徒四壁。


    院子里,也是光秃秃的,不像她之前还瞧见有的院子里还养着仙鹤。


    每次跑去方华殿,那是七晚八绕,走上好一会。


    思来想去,实在算不得好地方。


    倒不如换个离太子近的,又豪阔的,叫她也过上些好日子。


    可是,嘎嘎喜欢整日站在这屋顶上仰首望天。


    她和乌梅又绿也喜欢坐在这屋檐下,瞧着方华殿的殿顶发呆。


    还有小白,喜欢在那墙根下打滚。


    她在这宫城里仅有的一些时光,倒有大半在这里。


    况且,这是破云院啊。


    见她发呆许久,浮珠忍不住道:“宋娘子,这么好的机会,错过了可难找到下一回了。”


    宋轻风回过神来,歪着头问道:“你不怕我离方华殿近了,抢走殿下?”


    白窈窈却笑了起来道:“那是姐姐的造化了。”


    宋轻风这才端了茶来喝了一口,而后摇头道:“不了,我还是喜欢我的破云院。”


    浮珠一愣,方欲上前。


    白窈窈却拦住她,而后笑道:“那就不打搅姐姐了。”


    说着挥了挥手,自顾走了。


    她方转身,乌梅就再憋不住,恶狠狠地道:“她们太欺负人了!怎么一来就要抢我们的院子!太过分了,这是仗着殿下如今宠爱她,就特意来耀武扬威来了!”


    说着却见又绿拼命使眼色,乌梅才反应过来,忙闭了嘴又解释道:“娘子您也莫要伤心,殿下还是在乎您的,不然怎么会出了个门都特意带着您。”


    宋轻风的好奇再憋不住道:“这白娘子,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乌梅这才知道,这满京的传言,敢情娘子还未听说。


    她叹了口气道:“唉,她是太子殿下,花了重金从春风楼带回来的。”


    此事闹得沸沸扬扬,满城风雨。


    听闻这白窈窈,乃是春风楼里数一数二的才艺双绝,十几日前,在春风楼挂了牌。


    那一日春风楼人满为患,报价也从五十两慢慢涨到了惊人的五百两!


    五百两买一个女子,实在是疯了。


    哪知在此之际,却有位神秘的买家,出价一千两。


    又有传说这笔买卖并不顺利,为了她一个女子,几个买家暗地里甚至动了手。


    再后来就没人知道了。


    直到有人几日后在东宫瞧见了白窈窈。


    众人才恍然大悟,这花居然落了东宫。


    当日在春风楼的神秘买家,居然是当今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在花楼里买了个女子的消息,瞬间如插了翅膀,飞遍了京师。


    众人议论纷纷,怎么也没想到,平日里道貌岸然的太子殿下,居然热衷于春风楼!


    乌梅恨得咬牙切齿地道:“听闻这女子刚买回来,殿下便带她进了方华殿,而后居然足不出户,两人在里头足足呆了五日五夜才出门!”


    “等出来的时候,听闻殿下面色都有些不好看,走路还有些不稳!”


    “而这白娘子,居然就被安置在了方华殿里。”


    这惊天骇闻,一时惊了朝野。


    殿下如此沉迷于美色,实在叫人大惊。


    又绿补充道:“前些日子,一波又一波大臣前来劝诫殿下,听闻都被挡在了方华殿外,殿下是一个都不见。”


    乌梅不解地道:“这白娘子也就生得好看了些,声音好听了些,走路窈窕了些,也没什么其他过人之处了啊,太子殿下怎么能被她迷得神魂颠倒呢。”


    宋轻风愣愣地掰开手指头数了数。


    数来数去,发现那日太子匆匆离开苍西镇,连夜奔袭数百里,居然是在赶往春风楼。


    他不顾艰难险阻,要去春风楼,救下这个女子。


    这定是个对他极为重要的人。


    重要的,叫他平日里这样一个严于律己的人,也可以不顾一切——


    作者有话说:晚安~


    第62章 第 62 章 原以为……


    黄昏悄然而至。


    夕阳照着天边残云, 皇城内一片众人都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一队侍卫护送着金顶华盖的马车从外城进了宫墙。


    马车正要往方华殿去,李岏掀开车帘,往北面看了一眼。


    天色将晚, 乌鸦在金顶上盘旋。


    隐约听见有人声传来。


    他敲了敲车厢壁道:“停车。”


    车应声而停,他掀开车帘扶着高守的手下了车来。


    骤然从车内暖和里出来,寒意瞬间袭卷了全身, 李岏忍不住低下头咳嗽了一声。


    高守眉头皱成川字, 扶着他道:“殿下,外头风寒, 您还是回车里去吧?”


    李岏松开他的手道:“孤随便走走。”


    说着自顾往西边去。


    不一时走到西边不远处的随云殿,他站住了脚步。


    殿门口守着的总管太监忙上前来道:“太子殿下,此处已按您的吩咐收拾好了。”


    李岏步子顿了顿, 便抬步跨进了殿, 花香扑鼻,院子里养着不少花,这个时节这些花还开得艳。


    檐下挂着几只造型别致的风铃,微微发出丁铃的声响。


    屋檐下放着个紫竹编的藤椅, 椅扶手上编着两只模样可爱的小兽。


    总管太监躬身跟在身后, 满脸挂着笑意道:“正按着殿下的意思,四处都布置的有趣些。”


    李岏停下脚步扫了一眼,然后便在椅子上躺了下来。


    见他突然坐在此处, 总管太监一时忐忑不安。


    此处虽在方华殿不远处,位置极佳, 但是这么些年, 东宫里一向也只有殿下这一位主子,他老人家又一直住在方华殿。


    其余殿除了接待外臣的崇华殿,大多都空置着, 随云殿虽然是东宫里数一数二豪阔的殿,但因无人住,便也半荒废着。


    前些日子殿下突然吩咐收拾此处,他便着手收拾了,按着吩咐都是按着小女子的心思乐趣。


    他自以为是为着那位方入宫的白娘子收拾的寝宫,毕竟她得的宠爱满宫都瞧见了。


    只是一切都按侍妾的品级,却不是按照太子殿下的起卧习惯准备的。


    李岏闭目坐了一会,突然道:“漏风。”


    总管太监惊出一身冷汗,忙跪地磕头道:“奴婢这就去寻漏风的地方。”


    说着忙颠颠找了几个内侍去寻这漏风之处。


    他不敢想,这藤椅本就在檐下,有风又有什么奇怪。


    李岏自椅子上起身,拢了手,又进了内暖阁。


    这随云殿有处极特别的地方,便是这内暖阁。


    便是这个黄昏时候,这阁内都极为光亮,南北两侧视野开阔,能瞧见外头的风景。


    仔细一瞧,原来两面都用极为昂贵的琉璃封了,既不影响视野,又能挡风。


    便是冬日的时候,这暖阁内不生炉子都暖和的很。


    而到了夏日,将这琉璃换成素纱,又是个极为凉快的乘凉之所了。


    当年殿下方搬到这东宫,宫人们便有意要收拾出此处来。


    不过殿下不喜这般明亮,才选了方华殿。


    李岏在暖阁内站了一会,又将各处摆件细细瞧了一遍,没说什么,终于出去了。


    看着他老人家背影消失在远处,总管太监稳了稳忍不住打颤的腿,心道这位白娘子,实在是恩宠不浅啊。


    好在自己还算尽心尽力,不然今日就完了。


    李岏从随云殿出来,却站在门口并不往方华殿去。


    高守不明所以,便跟着他站在一旁发呆。


    还是全福匆匆过来,送来了披风,打眼见两人只是站着,不由恶狠狠地挖了高守一眼。


    但是挖了也没用,心下不由生了焦急。


    殿下受了重伤,这消息一直封锁着。


    他从西山大营回来后,除了开头几天人呆在殿内闭门不出,后来便要整日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出入各处,与往日无异。


    内宫里那起子坏心肝的,心中怀疑得不到证实,昨夜居然拼命劝殿下饮酒。


    殿下的伤口方愈合些,哪里能饮酒。


    昨夜回来时,殿下已是唇色苍白,脚步虚浮,他上药时瞧见那深可见骨的伤口都红肿了,忍不住心惊胆战,恨不能杀进宫去,将那帮人好生打上一顿。


    此刻哪里还能这般站在风口里吹。


    全福凑过来勉强笑道:“太子殿下,奴婢伺候您回去吧,该进晚膳时候了,白娘子今日下厨,亲自为您烧了一桌子菜,连奴婢闻了,都忍不住流口水呢……”


    李岏抿了抿唇,压抑住嗓间的咳嗽,好一会才道:“她今日如何了?”


    全福笑道:“好的很呢,白娘子方才听闻您回来了,欢喜得什么似的,也想出来迎接您,还是奴婢劝回去了。”


    李岏冷了脸,转头来扫了他一眼。


    全福不明所以,被这冷凉的目光扫地立刻闭了嘴。


    李岏却不再问,自顾抬步往北边走。


    全福立刻叫了肩辇紧随其后,只盼着殿下能赏脸坐上一坐。


    可惜直走到了一方破旧小院的外头,李岏才停下脚步。


    余晖落尽,夜幕低垂。


    破云院子里点了宫灯,一团橘色光火隐约照出来,里头吵吵嚷嚷,传来嬉笑声。


    全福见殿下站在门口却没有要进去的意思,此处更深露重,草木繁盛,更是寒凉。


    他恨不得再给殿下披上一层,衣裳忙上前道:“奴婢这就去敲门。”


    李岏却拦住他道:“不必了,孤只是随意走走。”


    这回全福却有些摸不着头脑了,他拿眼看了看高守,这个榆木疙瘩,只顾站着,更是什么也不知晓。


    但也不算什么难猜。


    如今这满京的谈资,最热门的,早就从那位宋娘子变成了白娘子。


    前些日子,自宋娘子要回京的消息传回了东宫,殿下便心情郁郁。


    想来也是,殿下而今有了新宠爱的娘子,这位宋娘子定是得了消息,在这时候巴巴地赶了回来。


    谁知会不会闹出什么幺蛾子来。


    这位白娘子,一进宫可一直在方华殿住着。


    宋娘子当时可是趁着风寒赖在殿里才呆了几日。


    不是他全福以小度人,按他对宋轻风的了解,她也不是心机深沉之人。


    但他在宫中这么多年,这后宫争宠的戏码,实在看得腻了,莫说是宋娘子这般的,便是十三四岁的天真贵女,最后都会卷入争宠的漩涡。


    李岏不知身旁的人已幻想出了一出东宫争宠的戏码。


    他这些日子脑中挥之不去的,都是离开苍西镇时那夜的情形。


    她高烧不退,脸烧得通红,见他去而复返,以为他不走,欢喜地抱着他。


    可惜笑容还没维持多久,又落寞下来。


    大夫的脉案虽然一直送过来,但他那时重伤在身,自顾不暇,他们也并没敢送到他的手上。


    等他恢复了精神,仔细一瞧,才瞧见那脉案的凶险。


    若是其中有半点差错,她都可能再也回不来了。


    便是那时明知她已度过了危险期,他也恨不得立刻插翅飞过去。


    但可恨他这些日子重伤未愈,莫说车马劳顿,便是每日里出了宫门去各官署,都拼了很多力气。


    更何况,内宫的人,还一直盯着。


    只要抓住一点破绽,都可能蜂拥而上。


    答应去接她的承诺,只能一拖再拖。


    拖到她自己一个人回来了。


    李岏有些不敢推开这道门,怕瞧见她失望的眼神。


    更怕她问起,那方华殿的女子,是谁。


    他站了一会,伤口到底有些受不住,捂住了胸口便准备上辇车。


    不想身后突然传来支呀声,一女子边走边笑道:“我倒要瞧瞧它躲哪里去。”


    这一声叫李岏浑身一僵。


    转过身来,却见宋轻风满面的笑意顿了顿,脸上现出惊讶来。


    她没想到太子居然站在门口。


    宋轻风一步跳到他的面前,惊喜地叫道:“殿下您来了啊!”


    李岏收回欲要上辇的脚,还未说话。


    宋轻风却一把拉住他,热情地道:“太好了!我们正在研究酿冬至酒,您来了正好给我们参详参详。”


    李岏瞧见她整个人消瘦了许多,愈发衬出脸上的梨涡。


    瞧见他进来,乌梅又绿惊地跪倒在地,一个字都不敢出。


    宋轻风却将他拉到檐下,叫他瞧缸里泡着的白糯米。


    白色宫灯下,缸里的糯米散出清香。


    “瞧,刚蒸好的,”宋轻风蹲在缸边道,“我说要放松针,她们两个说要放桂花。您喜欢什么口味的?”


    她仰头,一张小脸白皙又有些苍白。


    说完又一指远处的角落道:“待会拌好了,我便埋在那个墙角,等马上冬至节来,刚好能喝。”


    李岏见她一门心思在酿酒,还问他喜欢什么口味,似乎对他毫无怨言。


    忍不住问道:“你……不怪我?”


    宋轻风一时好奇问道:“怪您,怪您什么?”


    说着她想起什么来,道:“我永远不会怪您的,殿下。”


    “那个白窈窈……”


    宋轻风打断他道:“您是太子殿下,本就是要三妻四妾的人,多一个白娘子再正常不过。”


    李岏一时觉得她过分懂事,一时心口又有些郁郁。


    突然一声细小的喵呜声传来。


    周围内侍脸刷地失了血色。


    一只白色小猫跳过院墙回来,方才谁也不妨,它居然已窜到了缸边,正在殿下的脚边。


    乌梅又绿面如死灰,心道这回真完了。


    这下不只是挨板子这么简单。


    宋轻风也猛想起他极为忌讳猫近身,还未动作,哪知高守已先一步抓住了小白,他力道极大,小白挣扎着喵呜直叫。


    宋轻风怕他一剑劈了,忙乞求地看着太子道:“方才实在不小心没瞧好,我下次保住再也不会了。”


    李岏胸口一阵刺痛,忍不住皱了眉头。


    全福见神色不对,忙扶住他道:“殿下,奴婢伺候您回去吧。”


    李岏几乎不能站立,知道不能久呆了,当即转身道:“嗯,孤走了。”


    宋轻风见他说走就走,想起他曾警告过她,养猫可以,但要管好了。


    不想今日他第一回来,就冒犯了他。


    李岏行到半路,又停下脚步道:“此处破败,潮湿阴暗,不适宜你养病。孤为你准备了一处新住所,不若早日搬到那里去吧。”


    宋轻风听闻,扯了扯嘴,露出一个勉强的笑来:“您来,是为了这件事么?”


    李岏看着她瘦小的身后破败的房子,点头道:“嗯。”


    宋轻风低下头,扯了衣摆低声道:“您说什么便是什么,妾都听您的安排。”


    李岏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愈要深究,却一手触到胸口的潮湿。


    他不能耽搁,脚步匆匆,坐了肩辇走了。


    人声消失了好一会,乌梅才从地上爬起来,哭丧着脸走到宋轻风的面前,道:“怎么办,这回太子殿下是彻底生气了。”


    “不光被小白气跑了,还被那白狐狸精给迷住了。”


    “而今殿下方下职回来,就亲自来帮她撑腰了。”


    “这白娘子到底是欺人太甚,不过是春风楼里出来的,怎么就敢骑在我们头上。”


    又绿扯了扯她的袖子,乌梅闭了嘴。


    想起传言里,宋娘子的母亲便是春风楼的。


    这东宫殿下,怎么和春风楼过不去了。


    原以为这白氏是趁宋娘子生病,乘虚而入,得了宠爱,宋娘子回来便好了。


    哪知宋娘子回来,败得这么彻底啊。


    宋轻风在檐下的椅子上坐下来,遥遥地看着夜色。


    连这破云院,也保不住了。


    在苍西镇的那夜,她甚至产生一种错觉,错觉他们或许,可以这般走下去。


    就像她以为,她会见到,他惊喜地来迎接她……


    宋娘子失宠的消息,一夜之间传遍了东宫上下。


    宋轻风难得起了个大早,天还是麻麻亮,却听到伙房的伙夫,在商量着如何能回方华殿,去伺候那位新得宠的白娘子。


    听说连皇后娘娘,都想要亲自接见那白娘子。


    不像这位宋娘子入宫这么久了,也入不了贵人的眼。


    她没打扰他们,悄没声息地打开门往外头去。


    晨时已有很多宫人起身,吹灯清扫,又忙碌又安静。


    能在这个时辰起床的,都是低等的杂役。


    宋轻风裹着黑色披风,很快寻到了那棵花树下。


    她从怀里掏出早藏着的小铁锹,蹲在地上就是一顿掏挖。


    土早已松动,不一时便见到了那只木盒子。


    宋轻风一把将那木盒子从土里挖出来,塞进了怀里。


    回破云院的路上,不想却正巧撞见了巡夜的侍卫,躲避不及。


    其中一人喝住她道:“什么人?”


    宋轻风扯了帽子道:“奴婢是破云院的乌梅,奉宋娘子的命来采摘晨露,给太子殿下煮汤喝呢。”


    说着她摇了摇早就准备好的半琉璃盏的水。


    侍卫困了一夜,此刻与身旁人道:“我当是什么,原来是些争宠的手段。”


    另一人警告她道:“不要再这么早到处溜达了,这汤只怕只能进你们娘子的肚子。”


    宋轻风忙应是。


    一路疾走,回了破云院便将屋门从里上了好几道栓。


    她心口砰砰乱跳,从怀里取出木盒——


    作者有话说:来啦,晚安宝贝~


    第63章 第 63 章 盒子的秘密


    折腾了这么一圈, 晨光从云层中穿出,透出薄薄的一束。


    小屋内没有窗,门窗紧闭。


    她举着蜡烛, 满屋里去寻趁手的东西。


    从未戴过的发钗,桌子腿,门闩, 铜镜, 甚至最后是自己手中的烛台。


    屋外乌梅敲门:“娘子,发生什么事了?门怎么关上了?”


    宋轻风瞬间做贼心虚, 放下了手中烫手的烛台。


    而后装作没睡醒的声音道:“没事,别打搅我睡觉了。”


    经过她一通慌乱的尝试后,木盒子表面只多了点凹痕, 而那把锁上, 却毫发无伤。


    她砰砰乱跳的心彻底冷了下来,顺着床边滑坐在了地上。


    冷静,要冷静下来。


    等到浑身的血凉透了,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她才仔细打量了起来。


    这个木盒子, 一定与她有关系。


    在过去的迷迷糊糊梦境中,她总是反复梦见这一株花树,梦见花树下自己刨着坑。


    她似乎丢掉过小时候的记忆, 也根本不记得自己的父母。


    这个木盒子,难道能找到她的身世吗?


    难道这木盒子, 是她埋的?


    她小时候, 便来过皇宫,来过这东宫?


    只是梦中那个小男孩,又是谁呢?


    难道是太子?


    可是她记得那小孩的脸上光洁一片, 没有红痣,也或者是做梦不可信。


    再或者难道这宫中,曾换过其他太子?但是并不曾听说废过太子啊?


    一顿胡思乱想,越想越离谱。


    宋轻风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就着烛光仔细打量,突然觉得这把锁,有些眼熟。


    这锁常年埋在地中,沾染了黑土。


    她拿起袖子拼命擦了擦,露出锁身光亮的金色。


    不管是大小,还是形态,还有锁身上头的纹理,都与太子殿里那个锦盒上的锁,如出一辙。


    宋轻风扯过腰间的荷包,从里面一阵掏摸,摸出一把崭新的钥匙来。


    钥匙插进锁眼,却转不开。


    但是她确认了一点,这两把锁,真的是同一类。


    只是当初好不容易趁着从西山大营回来的机会,才在外头配了这把钥匙。


    宋轻风将盒子塞进床底,豁然从地上站起来。


    打开门,晨光热烈,刺得她眼睛险些落下泪。


    乌梅又绿正在院中收拾,瞧见她居然这么早就起床了,具都直起身来惊讶地看着她。


    宋轻风走了几步,却突然掀开裙摆,飞奔而走。


    乌梅叫不及,她却摆手道:“我去方华殿。”


    话音未落,人却已消失在门边……


    宋轻风一路急奔,进了殿门,还未来得及喘息,却见高守正在檐下守着。


    院子两侧,东宫卫肃然而立。


    四周寂寂,这么多人,却连半点声息也无。


    瞧这阵仗,太子居然还在殿内,没有出门。


    她记得宫内是逢十休沐,今日并不是休沐的日子。


    被周围氛围影响,宋轻风不自觉放缓了脚步。


    高守瞧见她,主动走下台阶,远远拦下她道:“太子殿下还未起身,宋娘子晚些再来求见。”


    宋轻风瞧了瞧紧闭的殿门,里头果然半点动静也没有。


    这么晚了居然还未起身。


    她扯了扯衣摆,不想就此回去,遂道:“太子殿下命我管理衣物,我这就去,正巧殿下待会起身要穿。”


    高守无语地看着她。


    殿下确曾命她无聊时掌管衣物,可衣物要赶在殿下出门前收拾妥当,她不过兴冲冲忙了几日,就再起不来床了。


    全福特意去叫起了两回,被殿下知道了,反将全福训了一顿。


    他自也不敢再去打搅。


    而今这倒是从哪里想起来这一出。


    高守瞧了瞧殿内,心中明白了。


    平日里他一定横眉冷对,用冷漠让对方知难而退。


    不过他与宋轻风到底在外头待过好些日子,自认感情比那位好,这才多说了几句道:“宋娘子晚些再来吧,殿下现在不方便。”


    说着低下魁梧的身型,小声地道:“您若是真想做些什么挽回,不若晚上来更好些,说不得能抢占先机呢。”


    “啊?”宋轻风满脑子都是锦盒,心道难道他的意思是晚上更方便偷锦盒吗?


    见宋轻风一脸了然,高守信誓旦旦地道:“听我的准没错。”


    到时他将她以整理衣裳为由放进去,殿下也怪罪不得吧。


    宋轻风见他难得这般认真,咬了咬唇,只好做罢。


    回去方跨出院门,却听殿门吱呀一声开了。


    一个女子的清悦声音响起:“高大人您早啊!殿下方才说您守了一夜,叫您去歇着呢。”


    宋轻风的脚步顿了顿,转头却见那白娘子站在门口,发髻未梳散在耳侧,裹着件玄色狐裘。


    满面红润,容色照人。


    她眼尖,一眼认出那是太子的衣裳。


    原来自己来的真的不是时候。


    难怪太子这么晚还未出门。


    宋轻风转身,没往破云院,却先去了花树下。


    她挖的坑还隐约可见。


    可是在这树下站了许久,也想不起来更多的记忆。


    乌梅寻过来,见娘子果然在此一声不吭地傻乎乎站着,常带笑的脸也面无表情,她忍不住心底一酸。


    方才有宫人偷偷来嚼舌根,告诉她宋娘子在方华殿吃了闭门羹,便傻子似地站兰树下发呆呢。


    虽说这棵树是太子殿下亲手种的,一向宝贝。


    可这宋娘子便是站再久,也挽回不了殿下的心啊。


    乌梅忍住眼泪,拉着她道:“娘子我们回去吧,没了宠爱,我们守着破云院过日子就是了。”


    说完却突然想起来连破云院都保不住了。


    方才已有人来安排她们收拾东西,准备搬走了。


    乌梅到底忍不住,哇地哭出来。


    宋轻风不解地看了她一眼,许是被她感染,心中也添了堵墙似的。


    她也没反抗,任由她拉着往回走。


    乌梅抹了眼泪,又恨恨地咬牙低声道:“且看那白娘子又能得意上几回吧!她这做派,还当自己是太子妃呢,真是做梦!”


    宋轻风听闻,突然反应过来道:“对,做梦,我也要做梦!”


    说着自顾甩了乌梅,自己往破云院跑。


    回到院子什么也不做,就爬上床睡觉去了。


    乌梅和又绿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娘子这是,受刺激,痴病又犯了吧……


    李岏半躺在床上,突然放下手中的书问道:“外头有人?”


    全福听了听,只听到风声。


    其中隐约传来白娘子的声音。


    他捧着药膏小心地上前道:“似乎是白娘子起身了。殿下,奴婢给您上药吧?”


    李岏点了点头,方才他还恍惚以为是宋轻风的声音。


    看到全福手里的药膏,想了想道:“宋娘子今日若是来了,先别带进来,告诉孤再说。”


    “是。”


    “嘶。”他忍不住轻哼不声。


    全福小心翼翼上药的手一抖,忙道:“奴婢该死,奴婢手重了些。”


    李岏没有吭声。


    全福瞧着这伤口牵连不愈,昨夜不知为何更是裂了开来,忍不住满心痛楚。


    为了不叫人察觉,殿下每日里便顶着这样重的伤处理公务,连伤口痛了都不敢表露出来。


    本来静心修养月余,总能愈合大半。


    而今这样裂了好好了又裂,可如何是好。


    全福忍不住再次哭丧着脸道:“殿下,您不若告病吧,每日里这般折腾,这伤口总也好不,越拖越严重啊。”


    冰凉的膏药缓解了火辣辣的疼痛,李岏眉心微皱了皱,道:“多嘴。”


    全福只能抹了抹眼泪,悻悻地闭了嘴。


    过了一会他又低声道:“听闻陛下昨日在紫晨宫内又发了场脾气,说您从外头带回来这么个…这么个人…哪家正经姑娘以后还敢嫁来。”


    “皇后娘娘拦住,想要见见白娘子,若是姑娘人品不错,殿下又实在喜欢,她担保着抬举个侍妾也罢了,说不得也曾是好人家的姑娘……”


    李岏冷笑,知道全福话中隐去了不少难听的话。


    这些日子,这样的话他听了不知多少。


    只是这白娘子的身份一日不查清楚,他一日便不能放心。


    明知道她们就是想要这样,想要他不顾一切闲言,将她带进府,他还是照做了。


    全福看了一眼道:“陛下准了,今日便会亲自派人来接。”


    李岏自己拢了衣领,冷笑道:“孤便是不许,他难道来抢吗?”


    全福心中一跳,方要相劝,却听门外有人轻声细语地道:“太子殿下,妾可以进来吗?”


    李岏下意识拉紧了衣衫,这才道:“进来吧。”


    白窈窈捧着食盘,进来道:“殿下,妾方炖了点鱼汤和点心,您用点?”


    说着抬起头,露出一双顾盼神飞的杏眼。


    她厨艺精湛,做的东西色香味俱全。


    不像宋轻风,做了那丑丑的糕点,还喜欢配着莫名其妙的表情。


    “殿下?”


    李岏回过神来,点头道:“有劳了。这些交给宫人们去做,你是我东宫的座上宾,不必操劳这些事。”


    白窈窈放下盘子,低声道:“是妾想为殿下做。”


    李岏低下头没有应声,也没有要用膳的意思。


    白窈窈看着他的反应,心中愈加失望,却鼓足了气道:“全福公公方才说的话妾都听见了。太子殿下,妾愿意去拜见皇后娘娘。”


    李岏闻言抬头,看着她道:“不必,孤虽只是太子,却还护得住你。”


    白窈窈心中又生了感动,掀开衣摆跪在床边道:“殿下为救妾,已受了不少流言蜚语,妾出身低微,能靠近殿下,已是几世修来的福气。而今更不必为了妾,叫殿下犯险。”


    李岏看着她而今模样,双眸微不可察地暗了暗,好一会才叹气道:“你不必如此妄自菲薄,若是……”


    说到此他却停住了,似乎陷入某种思绪中。


    白窈窈道:“殿下?”


    李岏回过神来,见她双颊生晕,杏眼圆瞪,与记忆里的人似乎重叠在一处。


    她流落在外多年,又被人算计进春风楼,而今这般模样,又怎么能怪她呢?


    他放软了声音道:“你离开东宫,孤不放心。”


    白窈窈笑道:“妾不怕的,能为殿下做事,妾什么都不怕。”


    李岏到底点头道:“好。”。


    宋轻风躺在床上,抱着盒子强迫自己睡觉,可越是强迫,越没有困意。


    她翻来覆去翻了好久,终于睡了过去。


    梦里一片漆黑,她站在当地,瞧见火光自远处来。


    心下一沉,不是花树,却又是那条巷子。


    巷子里,她摔倒在地。


    突然一只冰凉的小手抓住了她的手。


    她浑身颤动,却听一个小男孩的声音传来:“跟我走,我知道哪里可以逃出去。”


    黑暗里,她跌跌撞撞跟着他,他的手冰凉,抓着她的手在宫墙的角落里四处游走,准确地避开了所有的追兵。


    后来他翻开茂密的草丛道:“从这里钻出去。”


    宫内响起兵荒马乱的声音,乱套了。


    他小小的人与她道:“有些是我的人,故意弄得乱一些。”


    弄乱一些。


    宋轻风在多番挣扎之后,强迫自己醒过来。


    天色还没黑尽。


    她直着脖子,看太阳的最后一丝余晖消散殆尽,啪地站起身来,就往外跑。


    乌梅又绿在外头担忧地守了一整日,见她这般模样,更是快要哭出来了。


    乌梅一把扯住宋轻风的衣袖道:“娘子您还要做什么啊?”


    宋轻风道:“去弄乱一些。”


    “……”


    “乱了,才能有机会。”


    乌梅放了手,娘子如今终于振作起来,要与那白娘子争宠去了!


    她忙追在身后叮嘱道:“娘子,今夜便是败了也没什么,咱来日方长。”


    宋轻风跑到半路,却不自觉缓下脚步。


    落日已尽,宫灯已起。


    在这陌生的宫闱中,四处是巡逻的守卫,锵锵的脚步声。


    却见方华殿内灯火通明,外头守卫森严。


    高守不在,却是另一个侍卫守在檐下,瞧见她来,忙拦住她道:“宋娘子且慢,容臣进去通禀。”


    宋轻风点了点头,却还是晨时的借口道:“我来为殿下整理衣物。”


    那侍卫推开殿门进去了。


    宋轻风站在檐下等了不过片刻,便见全福出来,一向挂笑的脸今日却有些凝重,只是与她道:“宋娘子您请进吧。”


    宋轻风跟着他进了内暖阁。


    暖阁内熟悉的沉郁味道冲入鼻端。


    这才恍然发觉,自己居然已近一月未曾来此了。


    先头在这里住了好几天,而今瞧来此处却又陌生的紧。


    仔细一闻,这沉郁的香气里,还有一股陌生的清香,是女子惯用的味道。


    想来而今住在此处的,另有其人。


    全福道:“娘子您稍等片刻,殿下还在体顺堂,一会就来。”


    这个时候人却在寝室?


    宋轻风是过来人,当即面色发红,不敢提去体顺堂侧室整理衣物的事。


    又怕打搅了殿下的兴致,忙摆手道:“不急不急,千万别急,我没什么要紧事。殿下若是没空,不见也是行的。”


    她来此也不是为了见太子。


    全福也不多言,当即就转身急匆匆地走了。


    宋轻风目光四处扫了扫,架子上那个锦盒果然并没有出现。


    只是角落里却多了个大盒子。


    她好奇心起,当即走上前去,好在这盒子没上锁,打开来里头却摆满了许多奇特的小玩意。


    随意扫过去,每个都很眼熟。


    她记忆力一向过人,不过飞快扫了一眼,就认出这些东西,全都是在苍西镇的集市上有卖的。


    她那时每个都仔细瞧了一通。


    如今却出现在这里。


    他什么时候买的?


    那个时候带着自己在一块逛的时候,他看起来没甚兴趣,却原来早就已想好要买回来送人了。


    她看着满满一箱子的玩意,忍不住有些羡慕那个白娘子。


    太子这个人,原来并不如表面看起来这般冷漠。


    遇到喜欢的女子,也是能这般心细周到的。


    他们这般浓情蜜意,倒显得自己在中间有些碍眼。


    还未想完,却听门帘轻响,听脚步声,就知是太子进来了。


    宋轻风转身乖乖地跪下行礼。


    李岏瞧见她矮身跪在身前,倒是有些愣住了,欲要弯腰扶她起来,可是刚上药的伤口裹着白纱,僵直疼痛。


    全福忙搀了他在一旁的矮榻上坐了。


    他这才开口道:“起来吧。”


    宋轻风起身,忍不住看了看他。


    昨夜天色已黑,只在朦胧烛光中见他,而今这屋内烛火透亮,瞧得出来人有些清减了,眼下的红痣却鲜红依旧。


    若是没有这颗痣,她大概要以为那个梦中出现的小男孩,就是他了。


    李岏见她看着自己出神,面色有些苍白,忍不住轻声问道:“去看过随云殿了吗?喜欢吗?”


    随云殿?


    宋轻风一愣,才想起乌梅方才似乎提过,她们马上要搬去的地方好像就叫随云殿,就在方华殿隔壁。


    与破云院比起来,位置确实好上太多,里头的布置,更是少有的精致。


    又绿嘀咕道,那位白娘子给她们挑的地方,好像确实还不赖,若不是靠抢破云院换的,那就完美了。


    乌梅却翻白眼道,她哪里那般好心,分明就是想炫耀自己在殿下面前的分量。


    宋轻风并未在意,也未去瞧过,此刻只是胡乱点头道:“看过了,很喜欢。”


    “喜欢就好。”


    李岏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你要多躺着好生静养,少走动才是。”


    一旁的全福忍不住侧目,心中道殿下您也是啊。


    宋轻风垂下眼睑,点头道:“是,以后定少走动。”


    两人都住了口,一时不知说什么。


    宋轻风没话找话地道:“怎么没见白娘子?”


    李岏道:“她该是歇下了。”


    白日里被皇后宣去,听闻皇后还宣了后宫的一众妃嫔,都是位高的长辈,她便站在在紫晨殿内,站了大半日,至晚方放回来。


    “哦。”


    李岏见她神色落寞,忍不住道:“她与孤有些渊源,孤绝不能眼见她受委屈被人利用。待此间事了,孤会将她好生安置了,你莫要误会。”


    宋轻风却已余光瞧见顺意进来了,更令她心跳加速的是,他的手中捧着的,居然便是锦盒!


    听闻太子的话,她也不知听清了没有,只是胡乱地点了点头道:“哦。”


    满腹心思却已全被那锦盒吸引。


    果然,她没有记错,果然这盒子上的锁,与她那只木盒如出一辙。


    顺意躬身走到近前,小心翼翼将那锦盒放在了殿下的手边。


    李岏转头看着盒子,下意识摸了摸盒身。


    宋轻风死死地盯着,方欲开口,却听门外有小太监的声音。


    “太子殿下,白娘子已收拾好了,正等着殿下。”


    李岏皱了眉,方要问她这时候等着我做什么。


    话未出口,却猛然想起,今日晨间,她去内宫之前,自己便下了令给内侍省,叫她早些回来,晚间来伺候。


    不为别的,只是为了叫宫内的人有个忌惮。


    哪知自己居然将此事给忘了!


    他慌忙去看宋轻风,却见她睁着黑沉沉的眼睛,也看着他。


    李岏有些尴尬地咳嗽了一声,想要解释又觉得苍白无力。


    这些人,早不来报晚不来报,为何这个时候来!


    宋轻风见他还坐在榻上一动不动,当即道:“我是不是,该走了?”


    但她好不容易来此,好不容易看到锦盒,口中只是说着走,脚步却一动未动。


    李岏当即摆手道:“不,不必。”


    场面安静地落针可闻。


    她一动不动地站着,虽然什么也没说,但倔犟地站着,目光中分明都是质问。


    李岏一时如坐针毡,背上出了薄薄的一层汗,想要说自己什么也没做,却又不能说,好一会,他起身道:“我去去就来,等我。”


    宋轻风重复道:“不急,不急。”


    希望他千万不要急,好好发挥能力,自己需要一些时间。


    李岏去了侧间。


    白娘子果然收拾妥当,穿戴整齐地站着。


    他心不在焉地道:“累了一日,早些歇息吧,孤先走了。”


    白娘子目中的失望一闪而过,而后却笑了起来,扯住太子的袖子道:“殿下这么快走,是不是传出去不太好?”


    李岏走到桌案坐了下来,见白窈窈自觉地坐到了远处的榻上。


    他盘膝坐在窗边,脑中却突然想起方才宋轻风的眼神。


    她看着自己来此,那是什么眼神?


    里头分明是好奇,是探究,甚至有些急迫。


    却少了其他的什么……


    太子走了,暖阁内的人也散去了大半。


    宋轻风支走了剩下的人,一把就扑到了锦盒旁。


    她从荷包里颤颤巍巍地拿出那把配了多时的钥匙。


    手颤抖地插了好几次,才准确地插进去。


    转动中,只听“咔”地一声,锁开了。


    她打开盒子,一眼却见这盒中,包着两个东西。


    其中一个,赫然却又是一把钥匙!——


    作者有话说:亲们,一般都是夜里更,


    晚安,么么~[亲亲]


    第64章 第 64 章 娘亲


    宋轻风似乎听见自己的心跳, 在耳边轰鸣。


    为什么会这样?


    不待她想清,在这咚咚咚心跳之中,突然传来一声幽魂似的声音。


    “宋娘子。”


    宋轻风吓得浑身一抖, 一把关上了盒子,余光早瞧见桌案上的鹤颈烛台,衣袖一带就将烛台拉了下来。


    白烛翻倒, 落在矮榻上。


    火苗瞬间舔上了锦缎, 滋啦作响,锦缎瞬间着了火。


    顺意慌地手中的食盒都跌了地, 里头的点心撒了一地也顾不得,他一把来抢桌案上的文书。


    这文书可比他小命还要值钱。


    可这桌案四周散落着太多文书,他左右抱了满怀, 再也腾挪不开手去灭火, 眼瞧着火也越烧越大。


    顺意一面想要呼救,可殿下此刻人就在后殿,又怕动静太大惊扰了殿下。


    转头却见宋轻风已脱下外衫,拍打着火, 一面与他道:“快出去叫人, 别闹大了动静。”


    宫内走火,此事可大可小。


    顺意一跺脚,抱着满怀的文书跑往外头去叫人。


    宋轻风一把丢下手中着火的衣裳, 重又打开盒子。


    钥匙瞧起来,竟与她配的如出一辙。她心中冒出奇怪的想法, 或者这个, 便是那把锁的钥匙。


    只是盒子里还有一个纸包裹着的东西,拿在手中,很轻, 轻的像是里头没有东西。


    纸张似乎已多年了,摸到手里有些脆响。


    还未打开,却听门口已有匆匆脚步声。


    宋轻风再来不及,一把将盒子关起,“卡擦”一声,瞬间上了锁。


    此刻焦糊味才涌入了鼻端,屋内已是乱糟糟一团。


    顺意顾不得烫,一把从黑糊糊里捞起盒子,仔细打量一眼道:“还好还好,没烧到。”


    众人一阵“扑扑”地倒水,火势不大,瞬间就熄灭了。


    全福站在一旁,锁了眉头看了看宋轻风,好一会又摇了摇头出去了。


    宋轻风被他看的掌心忍不住出汗。


    好在只烧了垫子,众人七手八脚,很快换了个干净。


    除了屋内还余的一丝味道,倒是半点痕迹也没有了。


    顺意见她一脸紧张,面色发白,却凑过来安慰她道:“娘子不必担心,奴婢瞧见您方才是被奴婢吓到了,无意中打翻了烛台,殿下想是不会怪罪的。”


    宋轻风见他自己面色也很是紧张反倒来安慰她,一时生了愧疚道:“抱歉,给你们添麻烦了。”


    顺意连连摆手道:“不敢不敢。”


    宋轻风扯了嘴角勉强露出一丝假笑来道:“我先回去了,殿下若是怪罪,直管往我头上推脱就是了。”


    说着也不等顺意答话,自己抬脚就走了。


    走时神色慌张,没瞧清路,险些撞在了屏风上头。


    行到半路,却听身后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


    她方转身,却见一人提着灯笼下险些撞上。


    却是李岏。


    他形色匆忙,瞧见她,举了灯笼细细打量了一眼,见她只是眼圈发红,其余倒没什么异常,这才放下心来道:“方才没伤到你吧?”


    “您怎么过来了?”


    李岏道:“方才我在后殿,没听到动静。”


    “对不起啊,我又闯祸了。耽误了您和白娘子……”


    李岏却眸中含了隐约笑意,道:“我知道你心里不开心,只是打翻烛台太过危险,以后要么我们换种方式?”


    “啊?”


    宋轻风瞧见他,烛火下面庞白皙,眉眼如烟,眼下的红痣隐约可见。


    她突然心中一动,问道:“您,您眼下这颗痣,是天生的吗?”


    哪知李岏听闻,笑意骤然消失,面色也冷了几分,低声道:“为何这么问?”


    宋轻风忙转了头看向旁处道:“哦,没什么,只是觉得,或许,可能……”


    李岏打断她道:“夜深了,你早些去休息吧。”。


    “啪嗒”,有东西掉落在地。


    宋轻风一眼瞧见,一步跑过去捡起来,瞧见这东西透着碧绿,触手温润,形态却像是只小葫芦。


    模样很是玲珑可爱。


    她好奇地左翻翻右翻翻,爱不释手。


    “乖女儿。”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女子声音自头顶响起,“好玩吧?”


    宋轻风心中一惊,抬起头来,阳光穿过树叶,刺入双眼。


    说话的人背着光影,长发束在发顶,发尾在迎风招摇,只是面目隐在光影之下,瞧不清楚。


    她却蹲下身来,看着宋轻风手中的葫芦形状的玉。


    宋轻风讷讷地递给了她。


    她却道:“难得我女儿喜欢,喜欢就拿去玩吧。哎,你说要不要为娘在上头打个洞,这样我们风儿戴着玩?”


    宋轻风这才瞧清她,长眉高挑,目若星子,嘴角挂着灿烂的笑。


    只是她一直叫自己什么?


    她心跳加速,呆在了当场。


    “哎,”她笑道,“你怎么还发呆,难道是被这京师繁华迷晕了眼?”


    “唉,瞧这傻样,为娘我该多带你出来见见世面才是。”


    但是却听到稚嫩的声音自自己的口中冒出来:“昨日瞧的话本子上说道,两片玉合而为一,就作为相认的信物,要不娘亲你将它分了,我们各戴一个,这样以后我们也能认出来彼此?”


    那女子低下身来,笑得直不起腰,好一会才道:“好吧,听你的。”


    说着却听争的一声,一道刺目的光闪过,清脆的声响还在耳畔。


    一柄宝剑抽出,那片玉葫芦被劈成了两半。


    宋轻风呆在当场。


    那女子却点了她的鼻子笑道:“乖女儿,发什么呆啊。我知道为娘耍剑的时候实在耀目,可你也不必这么夸张吧?”


    见她得意的眉飞色舞,宋轻风喉头哽咽,一时说不出话来。


    她一直乖女儿?一直说得为娘?


    娘?这么陌生的词。


    难道这个年轻的女子,就是我娘吗?


    这不是梦吧?


    她使命掐了掐手背,果然半点疼痛也无。


    宋轻风心中心灰意冷。


    她却好似没有发觉女儿的异样,立起身来,半眯着眼睛,一脚蹬在了旁边的大石头上,唉声叹气地道:“唉,待会我要去参加讨厌的武勋大典,唉这帮子人真是烦人啊,搞什么破大典,但为娘我却又不得不参加,躲也躲不开,不能陪你玩了。”


    “你先自己一个人玩会吧。”


    她自顾道:“不过为娘今日给你寻了个好去处,那个小孩板着脸逗起来可好玩,你待会就去逗逗他打发时间吧。”


    说着她却撩开衣摆,不见如何动作,飞跃而起,落在了身旁的马上。


    宋轻风从惊异里回过神来,一把抓住马鞍道:“你去哪?”


    那女子道:“我走了,乖女儿乖乖地等我来接你,回来给你带大典的点心和糖吃。”


    “说起来这宫内的糖,做的可真心不错,格外的甜呢。”


    宋轻风紧紧抓住马鞍,嗓子干哑,急切地道:“不要走,你不要走。”


    那女子却似没听到她说得话似的,双腿一夹,白马长啸一声,马鞭在空中响起清脆的声响。


    在飞驰而走之前,又想起什么似的,与她叮嘱道:“这宫里你随便耍,想去哪玩都成,要是有人敢欺负你,你就报出娘的名号,若是对方不买账,就等着为娘回来教训他。”


    “不,不要走。”


    宋轻风拼命摇头,手中却抓了空,只见披风在风中飞扬,人与马留下一道刺目的烟尘。


    “不要走,娘。”


    她飞驰的身影却很快消失在视野中。


    宋轻风蹲在地上,感到浑身如坠黑暗,心口喘不过气来,过了好一会才忍不住大哭了起来。


    虽然只是做梦,但她就是知道。


    娘没有回来接她。


    但是,她又去哪了?


    黑暗里,“啪嗒”一声响,宋轻风擦净了脸上的泪,将落在地上的半片玉葫芦捡起。


    她抖着手,从荷包里掏了好一会,才掏出另一只来。


    两片葫芦,却拼成了一个,严丝合缝。


    这半片,从她有记忆来,便在自己的身上。


    她曾寻过当铺,对方瞧见它时发亮的眼神,便叫她知道这东西价值不菲。


    但是便是最困苦之时,她也从未想过要卖掉它。


    因为这是她身上,唯一的可能有关她过去的东西。


    可是为什么,这个玉的另一半,却埋在东宫的花树下?她还梦到?


    为什么?


    她寻了这么久的东西,却难道是自己很久以前埋下去的?


    可兰哥哥,又与它是什么关系?


    他为何,会看着我的玉葫芦发呆,还曾说过,它还有另一半,在皇宫。


    他便是死,也要寻回来。


    宋轻风一时分不清哪些是胡思乱想的梦,哪些是她遗忘的过去。


    她只觉得头痛欲裂,心口如泥沙俱下,塌成了一团。


    她抱着两只玉葫芦,一扬脖子喝光了床头黑漆漆的药。


    这药安神助眠,叫她在屋内睡了一天一夜。


    可或许是药效太好,整个睡梦中都是一片黑暗,她凌乱的脑袋,再想不起来半点……


    皇城司典籍厅,便在皇城的南边,离东宫倒是挨得不远。


    宋轻风一个人,寻着记忆里的地图,很快寻到了门口。


    门口看守的内侍瞧见她,眼生的紧,一时皱了眉头道:“哪里来的,要做什么?”


    宋轻风裹了裹身上绸缎衣裳道:“我是东宫的宋娘子,来查阅点东西。”


    “东宫?”那看守立时换了笑脸道,“可是太子殿下有什么吩咐?请容许奴婢瞧一眼殿下的手令。”


    宋轻风哪里有什么手令,只是硬着头皮讲了早就打好的腹稿道:“没有手令,便不许查么?”


    那守卫被她气势所慑,一时有些拿不定主意。


    宋轻风道:“若是耽搁了,你可能承担后果?”


    说着自袖子里,捡出一块银子来塞了过去。


    守卫掂了掂银子的重量,立时躬身道:“娘子您请里面请吧?”


    宋轻风心下一松,方要迈步进门,哪知却从里头走出一个红衣官服的人来,他上下打量了宋轻风一眼,训斥看守道:“此乃皇室典籍重地,怎么什么人都敢往里头放!”


    守卫忙抱拳连连解释道:“赵大人,这是东宫里来的宋娘子,她受太子殿下之命,前来查阅典籍。”


    那赵大人冷笑一声,打量了她道:“宋娘子?就是宁安侯府那位,从外头寻回来的宋娘子?”


    宋轻风心急如焚,只盼着能快些进去,她恳求道:“是的,我就只查一点点消息,就一点点,看完马上就出来。”


    赵大人一把甩开衣袖,横眉冷对地道:“此中所藏典籍数以万计,别说只查一点点,便是查前日的消息,没有三四个时辰,也休想找出来。”


    他是祝首辅的学生,自然知道祝大小姐的心事,便是被眼前这个不知羞耻的私生女搅黄了。


    好在而今太子殿下有了新宠,对这宋氏更是冷落至极。


    况且,殿下若有吩咐,又怎么可能打发她一个人跑来?


    他摸了摸胡须,目中露出冷意来:“娘子既是殿下所命,想必带着殿下的手令?”


    说着见宋轻风拿不出来,又一个人跑到此处,他心中愈加笃定,冷笑着道:“此乃皇室典籍重地,非陛下与太子殿下同意,不得参阅。你而今连手令也拿不出来,莫不是假传殿下的令旨?”


    宋轻风结结巴巴地道:“我……我,我只是想看看……”


    赵大人立时与身旁人道:“还不快些将她轰走,本官看在你是东宫的人,且先不与你问罪,但也别在此胡搅蛮缠,将那些外头使的肮脏手段,用在此处。”


    旁边的人受令,一时左右瞧瞧不敢上前。


    赵大人冷笑道:“你们怕什么,不过是个失了宠的侍妾,又不是宫里的正经主子,难道还要本大人亲自动手不成?”


    旁边宫人得令,立刻上前来撵。


    宋轻风浑浑噩噩,想到消失在梦中的女子身影,似乎还瞧见她在远处转过头来看她,叫她等她回来。


    可她连她是谁都不知道。


    她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是自己的娘亲,更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


    她只是想找到她的名字。


    在多年前的武勋大典上,想要找到她的名字。


    有了名字,才有过去。


    见她站在原地发呆不愿走,一个侍卫伸手,上前来推她。


    “走开走开,快点走开。”


    宋轻风还欲再求情,一个不妨,等她反应过来,发现自己已被推到在地。


    臀部传来一阵闷痛。


    她抬起头,瞧见大门就在此处,她却进不去。


    那赵大人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道:“不要再来了,若是下次还叫本官看见你,休怪本官不留情面了。”


    说完又与看守的道:“若是再叫本官瞧见你们疏于职守,一个个都滚蛋。”。


    宋轻风不知自己是怎么走到方华殿。


    只是檐下高守原想要拦她,瞧见她的模样,却突然松了手。


    而后方华殿的殿门被一把推开。


    殿内许多双眼睛刷刷地看过来。


    宋轻风站在门口,这才瞧见殿内站了好些穿着紫红官服的官员。


    众人似乎正在议事。


    而在最上首坐着的,正是太子。


    她讷讷地反应过来,自己来的不是时候。


    骤然瞧见殿内被打开,李岏皱了眉头方要呵斥。


    不想却见宋轻风站在门口,一身衣裳凌乱,两只手扯着衣摆,脸上泪痕宛然。


    声音哽咽,结结巴巴地埋头道:“实在对不起,打搅了。”


    说着就要关门出去。


    李岏却一把自椅子上站起身来,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她的面前,看着她眼圈红肿,皱眉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宋轻风抬头看他,见他满面都是熟悉的神色。


    他是她在这世间,唯一还存在的关联吧?


    宋轻风一时悲从中来,委屈不能自已,一日一夜的混乱与辗转,似乎找到了倾泻的出口。


    抱着他就哇哇地哭了起来。


    殿内众人面面相觑。


    李岏摸了摸她的头,转头与众人道:“先散了。”


    众人忙低着头鱼贯而出——


    作者有话说:晚安[玫瑰]


    第65章 第 65 章 是谁推了宋娘子


    众人埋着头出了殿, 直到离了方华殿,才彼此交换了震惊的眼神。


    在场的都是朝中要员,今日这场合的议事, 便是四五品的官员都只有在外头候着的份。


    不想今日竟叫一个女子闯了。


    这是僭越的大罪,太子殿下居然对她毫无怪罪,还叫大家散了。


    这实在是匪夷所思, 叫人心中震惊莫名。


    只是众人也不敢真走了, 今日商议的乃是年底要事,半点耽搁不得, 殿下待会势必会叫起人来。


    全福将众人引着,往崇明殿去了。


    李岏看着怀里又黑又圆的脑袋,肩膀耸动地厉害, 哭声更是凄惨。


    他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动作, 却又忍不住怒火中烧,与门外的高守道:“傻站着做什么!不知道去看看怎么回事?”


    高守被迁怒,不敢耽搁,忙答应着亲自去了。


    李岏回过头来, 将她将自己抱得更紧, 只能僵直着身子,回抱住了她。


    不知哭了多久,宋轻风才止住了, 将头从他胸口抬起,才瞧见他胸口衣裳一片濡湿。


    她回复了理智, 瞬间有些难为情, 抬袖子来想要将那水渍擦掉,不好意思地道:“对不起。”


    李岏见她落魄模样,眼睛红肿, 眸色都暗了下来。


    宋轻风嗫嚅着,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


    她不欲叫他知道,自己想要查的东西。


    毕竟,梦中的娘亲,最后便是消失在了这座皇城,一定和这宫里的人脱不开干系。


    她不知她的身份,也不知她失踪的缘由,因此并不敢叫太子知道。


    可不告诉他,自己根本进不了典籍厅。


    她不想错过这唯一的机会。


    李岏见她低着头搅着裙边,却没有再开口问询。


    不一时,高守却飞奔而来,因是一路行得急,胸口剧烈的起伏,额上还有汗。


    他来不及喘息,只是飞奔跪在门边,压下呼吸,将方才宋轻风在典籍厅门口的事一五一十地回禀了。


    宋轻风窘迫地低下头,不知太子若是问起她为何要进典籍厅时该如何回答。


    好在李岏并没有问,听闻高守的话后只是沉着脸,一股冷冽萦绕在身周。


    事已至此,宋轻风索性扑通一声跪下道:“太子殿下,您,您能允妾,前去查看吗?”


    李岏低头,见她双眸盈盈,里头满是小心翼翼地看着自己。


    他皱了眉,一把抓住她的手,将她拉了起来,而后就往外走。


    他的手又白又暖,宋轻风被他牵着,一路从方华殿往南走,经过各处殿宇宫室。


    路上的宫人见他步行,纷纷避让跪在一侧。


    便是扫见身旁跟着个女子,也无人敢看上一眼。


    他抿着唇不说话,面上也毫无表情,宋轻风却心中惴惴。


    瞧见典籍厅在眼前的时候,她才确信,他确实是带她来了此处。


    典籍厅的人得了消息,神色慌张,匆忙地跑到门外来跪迎。


    李岏扫也未扫众人一眼,也未说话,拉着她就往里去。


    穿过狭长的院落,来到了一处宫室前。


    紧追其后的主薄忙躬身上前开了门。


    一股沉郁纸张裹挟着墨水的味道扑面而来。


    正是白日里,屋内却有些黑。


    宋轻风眯着眼,瞧见屋内比她的两个破云院还大,里头摆满了一座座书架,每个书架上头堆了满满的卷宗。


    一眼竟瞧不见头,密密麻麻全都是。


    这些卷宗与藏书阁的又有不同。


    藏书阁的书是书脊朝外,方便旁人翻找的,而这架子上的宗卷,却全用一样颜色的厚纸裹了,上头还打了封贴。


    光是瞧起来,每个卷宗竟都长得一模一样。


    这样多如牛毛的卷宗里,要寻出她要的那一份,甚至可能只是几句话,谈何容易。


    主薄忙侍奉太子殿下落座,又忙使人去奉茶点。


    李岏拉着宋轻风在主位分别落座,冷着脸道:“武勋大典的卷宗。”


    主薄忙应是,又凑过来小心问询道:“太子殿下,您是想要哪一年的?”


    这武勋大典,从开朝以来,隔三年就办上一回,至今已办过上百次。


    李岏冷凉的眸子抬起,扫了一眼已叫主薄浑身发软,他冷笑道:“你在问孤要哪一年?”


    主薄恨不得扇自己一巴掌,连连点头谄笑道:“是,是,奴婢知道了,奴婢定全都寻出来。”


    李岏道:“要等上三四个时辰吗?”


    太子殿下亲自坐在此处等着,虽然没说什么,但威压已叫他浑身冷汗贴了衣背。


    主薄怎么敢叫他老人家等上这许久,只恨不得立刻马上将东西全都奉上来,慌忙擦汗道:“不敢,不敢,奴婢立刻叫人去寻。”


    说着立时转身吩咐,二十几个内监匆忙躬身进来,先是跪下磕头,而后如游鱼入水一般,飞奔到各个书架前翻找了起来。


    人虽多,却如幽灵一般,只有纸张的翻页声。


    宋轻风道:“谢谢您。”


    而且他故意不说年份,便是有心之人,也难以想到她寻这上百份的东西是要做什么。


    更不会想到,她只是想从中找出一个名字来。


    李岏看着她道:“无妨。以后若是有需要,也可以直接来寻我。”


    宋轻风咬了唇,搅着手点了点头道:“嗯。”


    此时皇城司管领,并晨时的那位赵大人,得到了消息匆匆赶来,瞧见门内情形,两人心中惴惴,只是站在门外候着。


    赵大人认出在殿下旁边的正是那个宋娘子,一时双目眩晕,险些站不住。


    宋轻风并未瞧见外头的动静,她只是紧张地看着那些寻宗卷的内侍,这些人手指翻飞,片刻不停,纸张在手下如生了翅膀一般飞速翻动着,令人眼花缭乱。


    而后有人寻到了,便带着卷宗飞奔上前来。


    不一时,厚厚地地一叠卷宗被捧了来。


    这么短的时候,居然寻出来了这么多份卷宗!宋轻风震惊地瞠目结舌。


    李岏面上却淡淡的,只是示意将东西放到隔壁的侧殿去。


    而后与宋轻风道:“去吧。”


    宋轻风感激地看了他一眼,一屁股爬起来,就往侧殿去了。


    李岏自己却一动未动,看着关起的侧殿的门,捧起茶来喝了一口。


    眼皮微掀,扫了一眼门外道:“进来吧。”


    皇城司管领并赵大人忙躬身入内,行礼问安。


    管领谄笑着又道:“怎么敢劳烦太子殿下您亲自来,您只需吩咐一声,奴婢送去方华殿就是了。”


    李岏放下茶盏,嘴角挂着冷笑道:“是吗?你们眼里还有孤?”


    众人只觉得他浑身突然被冷意蔓延,方才的淡漠消失不见,却隐隐现出戾气来。


    他面上没有发怒,几人却已觉得一股令人悚人的威压扑面而来。


    屋内屋外众人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噤若寒蝉,浑身止不住发颤。


    管领撑着的双手发抖,他还不知晨时发生的事,只是颤颤巍巍地道:“太子殿下,便是借奴婢十万个胆子,奴婢也不敢怠慢殿下您啊。”


    李岏道:“不敢怠慢?宋娘子是我东宫的人,连她亲自来了,你们都敢欺辱?”


    晨时在门外的人并赵大人,浑身发软,失了力气。


    赵大人心中后悔不迭,若是知道这宋娘子还在殿下心中哪怕半点分量,他也不敢招惹啊。


    可分明先头宫中都传她彻底失了宠啊!


    李岏眉眼间如覆了霜雪,在一众脊背上一扫,声音如淬着冰:“是谁推了宋娘子?”


    门外立时有几个内侍浑身抖如筛糠,爬了出来。


    李岏目光如刀,藏着令人心悸的毒锋,一字一字地道:“将手砍了。”


    “是。”高守领命,几个东宫卫立时将几人拖了出去。


    惨叫声远远地传了过来,在场的人已吓得瘫软在地,汗如雨浆。


    赵大人更是面如死灰,但他是翰林院秉笔,一向在陛下身边,为陛下代笔草拟,写的一手好字,做的一手好文章,深得陛下和祝首辅看重,可谓是清贵已极。


    他晨时虽冒犯了宋娘子,但她不过一个东宫侍妾,连九品都无,而他却是正儿八经的从三品。他想着怎么也罪不至死,遂磕头道:“太子殿下,臣……臣该死,臣是一时被猪油蒙了心,您饶了臣,臣以后再不敢犯了……”


    李岏见他,心下更是厌恶已极。


    这样的文人,当真是自诩清高,令人作呕。


    李岏不顾他砰砰乱磕的头,只是与人吩咐道:“拉去重华门外跪着,掌嘴一百。”


    赵大人浑身的血涌上了脸颊,又瞬间褪去,一时又红又白,精彩纷呈。


    重华门是宫外官员入宫的必经之地。


    让他跪在那里,众目睽睽之下被掌嘴,只比杀了他还要叫人难堪——


    作者有话说:晚安啊~


    第66章 第 66 章 太子妃


    赵大人欲要争辩, 高守却没给他半点机会,直接命人捂嘴拖走了。


    剩下的人两股战战,双腿发软, 好在本就跪在地上,才没有瘫软在地。


    这宫城内,太子殿下的名号一出, 几乎却无人不惧。


    许是他年少时曾在沙场, 杀伐决断从不手软,总是叫人忘了他不过是个不满二十的少年。


    此刻他正身坐着, 不再说话,目光在堂内外淡淡扫过,跪了一地的众人心胆俱裂, 面如死灰, 恨不得嫌呼吸都是多余的。


    殿内外一片死一般的寂静。


    连远处的惨叫声都不见了。


    阳光自门窗透进来,李岏捏了捏额角,看向了一旁紧闭的侧门。


    里头也是悄无声息。


    不知她翻出什么自己想要的消息没有?


    她没说自己到底要找什么,他自然也没有问。


    在这世上, 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秘密。若是想说, 自然会告诉他。


    他盯着侧室的门发了神,彷佛要在上头瞧出个洞来。


    若说不好奇那是不可能的。


    甚至他已无心再做任何事,只想静静地等着, 等着她出来。


    光影转动,不知过了多久, 远处却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声音叫在场众人麻木的心头忍不住颤动。


    李岏向院门看去, 便见一青衣东宫卫跨门而来,瞧那步伐速度,定是有要事。


    他眉心微皱, 挥了挥手,屋内跪了一地的人如蒙大赦,纷纷出了门。


    高守立即放人到近前说话。


    那侍卫上来就行礼,压低了声音道:“太子殿下,不好了出事了。”


    说着他约略说了一番,李岏听闻自椅子上起身,看了一眼依旧闭着的侧门,抬步走了……


    宋轻风自侧室出来的时候,整个人都有些恍恍惚惚。


    整整一百多份关于武勋大典的卷宗,摆了满满一地。


    可是她要找的却只是其中几份,近十几年的卷宗。


    自前年,一直找到她出生之时。


    其实不过一炷香的时候,她便已全都翻了一遍,可是怕遗漏,怕出错,她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甚至每个字里行间出现的名字,都要反反复复确认好几遍。


    武勋大典,每三年便会办上一次,是彰显我朝武力的极为重要的时机。


    每次大典参与人数众人,事项庞杂,令人眼晕。


    可能参加此等大典的女子,却是屈指可数,在反复比较确认之后,只剩下一个名字。


    白楚楚。


    这个名字,不知为何在一众名字中,第一个就跃进了她的眼睛,再难逃脱。


    她怕自己被迷惑,特意跳过她,可她出现在十二年前的每一页里,字里行间,都是耀眼,夺目。


    是令所有人仰望的对象。


    想要避开她的名字,想要跳过她的名字,难如登天。


    可是十二年前的那场武勋大典之后,她的名字,便再也没有出现过。


    那她这样的人,后来为何消失的无声无息了?


    她入京这么久,也从未听人提起过她。


    不,有人提起过。


    唯一一次听闻这个名字,便是一个月前,在那个半山腰上。


    太子手腕上的那根金色手镯,追影。


    他说,那是一个人赠予她的,那个人的名字,叫白楚楚。


    他们原来一早就认识吗?


    想到他可能认识白楚楚,宋轻风忍不住呼吸急促,可是按着时间来算,当时他也不过六七岁的年纪,他还记得什么吗?


    宋轻风抓了抓身侧的荷包,脑袋却有些混沌了。


    兰哥哥与她,又是什么关系?


    她难道真的是自己的娘吗?


    梦里她笑容如阳光般灿烂,摸着她的脑袋叫她乖女儿。


    她消失的背影,越来越远,怎么抓也抓不住。


    她就这样消失在这个皇城。


    也消失在所有人的记忆里,甚至连卷宗里,都一点踪迹也无。


    甚至连她自己,她的亲生女儿,也忘记了她。


    宋轻风感到浑身发冷,冷气从脚底钻向发顶,不一会便觉得浑身麻木,牙齿打颤。


    打开门。


    阳光自窗缝投进来,粉尘在光线里飞舞,但是外头空空如也,椅子空着。


    太子不知何时已不在了。


    他手边的那盏茶还放着,里头的茶水似乎半点都没少,已经凉透了。


    一屋子静悄悄的,没有半点声响。


    她对着空荡荡却又塞满了卷宗的屋子出了一会神。


    好一会才迈开脚步,往外头走。


    走了不知多久,才走到破云院门口。


    她浑身没劲,只想快些躺下睡个好觉,哪知一进门,却见院子里乱糟糟的。


    一个细长的宫女,正指挥着一帮太监在院子里忙活,搬来搬去。


    众人忙得热火朝天,并没有一个人瞧上她一眼。


    宋轻风瞧见那个后建小厨房已快不见了,只余一堆残砖碎瓦,而墙角,她埋了不久的桂花冬酿酒,还没来得及挖走,已倒在地上,里头的酒撒了一地,已沁入泥里。


    嘎嘎站在屋顶上,居高临下地看着,时不时飞下来啄一口下头的人。


    那些人一巴掌打过来,口中骂道:“哪里来的扁毛畜牲,竟是捣乱。”


    几个回合,嘎嘎就败下阵来,只能气急败坏地绕在头顶。


    不一时突然眼睛一亮,嘎嘎俯冲下来,落在宋轻风的肩上,叫声都满是委屈。


    分明是想叫她将这些人都撵走。


    它的家可就在这屋顶的瓦片底下呢!


    宋轻风摸了摸它的黑毛,她自己都被撵走了,怎么还好为嘎嘎主持公道呢。


    那个细长的宫女也终于假装瞧见了宋轻风。


    浮珠下巴抬着,叉着的腰并没有放下来,看了一眼宋轻风,道:“宋娘子怎么有空到我们院子里来了?”


    宋轻风低下头,声音都轻了:“哦,我忘了。”


    昨日便已搬了,只是她昨日并未搬走,晨时乌梅好像一直嘱咐她此事来着。


    宋轻风认出来,这是白娘子身边的宫人,好像叫啥佛珠?


    她看着愈发残破的院子,指了指快要被拆掉的小厨房道:“这里的灶烧得东西很好吃的,拆掉可惜了。”


    说完将翻倒的藤椅扶了起来,又道:“此处风景极佳,这屋檐底下都吹不着风。”


    还可以坐在这里,看着前头方华殿的殿顶。


    “听说落雪的时候,很美呢。”


    浮珠冷笑道:“就不劳宋娘子费心了,而今这院子可属于我们白娘子的,我们娘子自有打算。”


    浮珠似乎不忿,口中都带着酸道:“此处脏乱,不比随云殿阔绰气派,不敢污了娘子,您还是移步去随云殿吧。”


    宋轻风扫了一眼院子,还有落在自己肩头的乌鸦,好一会才道:“我们走吧。随云殿上扣出一片瓦来给你安家吧。”


    她耷拉着脑袋,扫了一眼墙角撒掉的米酒,喘了口气正要出门,却撞见一个太监,牵了匹白色小马走进了院子里来。


    那小白马浑身雪白,个子又比一般的马小巧,生得极为漂亮。


    一人一马便在门边撞了个正着。


    宋轻风下意识让到了一边,那小白马四蹄便跨进了院子里。


    却听身后浮珠跑上前来,摸着小白马的脖颈道:“小雪儿,你来拉!”


    “瞧这个院子,白娘子说,这就是你以后的家拉!虽然寒碜了点,但是正在给你改呢,包准你满意的。咱们白娘子看来看去也就这里离马场近,还离小河塘近,你以后喝水散心都方便。”


    说着浮珠对着忙碌的太监们道:“都仔细着点,这可是太子殿下送给我们白娘子的马,千金难买,这破云院,必要是半点纰漏也不得有的!否则仔细你们的皮!”


    “是。”


    众人忙答应着,手脚愈发利索。


    浮珠叹道: “哎,这破云院,名字不错,以后还叫破云院!”


    宋轻风一只脚跨在门槛外,一只脚还在门内,却不知哪里生出的无边怒意。


    她冲回去,抓住浮珠的领子道:“你们娘子抢走这里,只是为了用来养马?”


    浮珠被她狰狞的面容吓了一跳,却又很快反应过来,心虚地叫道:“什么叫抢!我们娘子分明是拿了随云殿来与你换的!随云殿是什么地方,那可是这满东宫最好的,要我说也就我们娘子心思单纯,傻里傻气。”


    “这院子说要不过就是太子殿下一句话的事,居然还特意为你求了随云殿,你可别得了这天大的便宜还卖乖。”


    说着犹嫌不够,为了壮一壮自己的底气,浮珠压低了嗓音,满脸的得意道:“实话告诉你吧,我们娘子的出身,可大得很,不过是一时落难!可不是你这种外头野地里长大的能比的。说不得我们娘子马上成了太子侧妃,甚至是正妃,你不过是个小小的侍妾,有个地方住已要感恩戴德了。”


    一个宫人,宋轻风不欲与她纠缠,甩了她的领子道:“我去寻太子殿下。”


    浮珠笑道:“太子殿下此时正与我们白娘子在一处,宋娘子您还是莫要打搅的好。”


    “听闻您今日一早就跑去方华殿纠缠殿下了,甚至当着一帮大臣的面就敢不知廉耻地抱住殿下不撒手!您的娘当年是春风楼里数一数二的头牌,这些勾引男人的手段,倒是学了不少。而今还想故技重施吗?”


    只听一声巨大的声音“啪”响起。


    宋轻风冷了脸,手掌微微发麻。


    浮珠的脸上立时肿了五个手指印。


    浮珠震惊地捂住脸,感觉到周围太监们全都盯着她,她又羞又气,恨不能抓狂,也顾不得什么身份差异,就要拉扯宋轻风的头发。


    宋轻风眼疾手快,一把闪避开来。


    抓住机会,就想给这浮珠一个狠狠的教训。


    一脚刚要朝她腹部踹上去,却突然身子被人拉住了。


    宋轻风气得转头,拉住她的却是乌梅。


    初冬的天气乌梅一头的汗,面色通红,眼圈都是红的,死死抓住她,低声道:“娘子,千万不可。”


    宋轻风一瞪眼道:“有何不可!这宫里以下犯上,我还教训不得?”


    说着欲要甩开乌梅。


    乌梅却死死抓住她,在她耳边极快地道:“方才内宫传来消息,太子殿下亲自点头了正妃的人选。”


    她的声音极低,却如雷声穿过云层,落在了宋轻风的耳边。


    宋轻风愣住,停了下来。


    乌梅飞快地看了一眼浮珠,带着哭腔与宋轻风耳语道:“便是这位白娘子。”


    白娘子?


    她若成了太子妃,这整个东宫,都是她的。


    莫说只是想在此处养马,便是想在此处养老虎,养虫子,都没人能管得着。


    这是她的家,她的东宫,她的后宫。


    宋轻风还未想完,却听门口传来啪嗒啪嗒的脚步声。


    有个小宫女急匆匆地跑过来,满脸喜色地越过她,蹲下身与浮珠行礼道:“恭喜浮珠姐姐,贺喜浮珠姐姐,咱们白娘子,封了太子妃了,婚期就定在本月二十!”


    她声音又脆又响,满院的太监全都听见了。


    众人一齐跪下来,满面喜色地道:“恭喜浮珠姐姐!”


    浮珠也不再管脸上的巴掌印,而是背着手,走到宋轻风面前,一脸的得意道:“宋娘子,听到了吧?不着急,以后咱们这日子还长着呢。”


    宋轻风看着她脸颊上的指印,一时觉得有些迷糊。


    他方才还带着她,亲自抓着她的手,去典籍厅给自己寻东西。虽然很快就走了,但是自己能寻到名字,都是有他撑腰。


    原来他急匆匆地又走了,是去确定自己妻子的人选。


    自己跑去文华殿时,满殿的人便该觉得不对。


    他很少在文华殿接待这样多的外臣。


    难道那时候就是在商议此事吗?


    自己贸然闯进去,还抱住他,在他怀里大哭,到底是太唐突了,若是他妻子瞧见,该是什么心情呢。


    宋轻风想到此,忍不住面色发红,心中羞愧。


    当时受了些刺激,到底行事冲动了些。


    可是自己此刻为何会站在此处,与一个宫女产生纠葛,甚至打起来?


    这一切看起来荒唐的有些可笑。


    她梦中的娘亲,虽然只有寥寥一面,可她阳光热烈,肆意洒脱,根本不会纠缠在这样的小事上头——


    作者有话说:晚安~[比心]


    第67章 第 67 章 大婚


    宋轻风下意识抓了抓腰侧的荷包。


    而今东西已寻到了, 有一些答案,或者去了西北,才能更好地找到。


    她不再看院中的情形, 离开破云院,已瞧见宫人们聚在一处窃窃私语。


    瞧见她来,众人都躲躲闪闪地看着她。


    消息传得这样快。


    一个这样身份的女子, 却能一跃成为太子妃, 只怕很快就要叫满京内外哗然。


    整个东宫已是就快沸腾的滚水,人人都热烈起来。


    可这一切都叫乌梅刺得眼睛痛。


    她看着前面耷拉着脑袋, 魂不守舍的宋娘子,孤身只影,心中一酸, 恨不得抱头痛哭一场。


    但她不能, 只能跑到宋轻风旁边宽慰她,呸道:“瞧方才浮珠那个得瑟的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她当了太子妃!娘子您别难过了,花无百日红, 人无千日好, 这些人而今得意个什么,以后难保还要失宠的!就像娘子您,之前……”


    她一下咬住舌头, 察觉出自己这后面的话似乎不太好。


    宋轻风低着头,一路走一路盯着地上的石板出神。


    这条路, 曾经白楚楚走过吗?


    这块砖头, 是不是也曾被她踏过呢?


    这些宫内经年累月的花草,是否都曾有幸见过她意气风发的模样?


    想到此,宋轻风忍了许久的眼泪有些抑制不住, 在眼眶里头打转。


    娘不在了,兰哥哥也不在了。


    连太子,都要成亲了。


    这个世上,与她亲近的人,为何一个一个全都不在,只余她孤零零的一个人。


    正自想着,突然胳膊又被人拉住。


    宋轻风还没反应过来,却见乌梅满脸紧张,将她往路旁拉,差点就要踩上草丛。


    路边一朵可怜的瘦弱小白花,愣是被踩倒了。


    宋轻风皱了皱眉想要说什么,抬目才瞧见不光是她们,原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的宫人全都低下头迅速地退到了路边,低眉敛目,垂手站着。


    她愣了愣,反应过来。


    有人来了。


    太子来了。


    果然远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宋轻风瞧见一群人急匆匆地飞奔而来,簇拥着,正中高高坐着的人,正是太子。


    他微侧着身坐在辇舆上,一身玄色蟒服,玉冠博带,正低着头,只瞧见光洁的额头。


    整个人散着无上的矜贵,却连衣角却都是上位者的冷漠,令人胆怯不敢直视。


    只是这行人行得甚急,连肩辇都微微震动。


    此时瞧见他匆匆而来,宋轻风生了好些恍惚。


    明明今日才瞧见他,他那时还拉住她的手带她去古籍厅,似乎还感觉到他温热的掌心。


    分明前不久,他们还在一处风餐露宿,一起逛集市,好像成了熟悉的朋友。


    可为何此刻,却有巨大的鸿沟横亘在中间。


    他们之间的距离,其实从未变过。


    他永远是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而她因为一时的贪心,勉强才靠近。


    她在苍西镇热得脑袋成了一团浆糊就快要挺不过来的时候,他的生活,却还是正常地进行。


    说来他虽与兰哥哥神似,他不是兰哥哥,永远不会与她一起缩在一个屋檐下躲雨。


    永远不是那个给了她一个家,与她在破云庙里,度过了千千万万个日夜的家人。


    风吹过宫禁,扬起风尘迷了眼。


    宋轻风低下头,揉了揉眼睛。


    一群人毫无停歇,飞快地往前走,对面却也传来极轻极快的脚步声。


    脚步声有些熟悉,宋轻风抬头,果然是全福,满面通红地从方华殿奔过来接人。


    这些人怎么都这般急。


    行到面前时,李岏只是低着头飞快地经过,并未看见她。


    宋轻风望过去,一时呆住了。


    只见阳光下,照见几滴鲜红的血,在那白如玉脂的面颊上刺目的叫人心惊。


    鲜血染在脸侧,瞧不清哪个是红痣,哪个是血滴,连隐约露出的脖颈上,都斑斑驳驳。


    这是怎么了!


    瞧见这模样,宋轻风心跳仿若漏了一拍,被人狠狠攥住了。


    她顾不得其他,一步跨过去,攀住肩辇想要瞧个仔细。


    “太……”


    方开口,哪知李岏甩了手来,怒斥道:“滚开!”满脸都是厌恶和凶戾。


    竟是她从未见过的可怕神色。


    宋轻风心头一凉,脚底发虚,一个没站稳摔倒在地。


    李岏听闻声音,这才抬起头来。


    瞧见倒在路边的女子,发带松散,发丝落在脸侧,眉头皱着,正是宋轻风!


    怎么是她?


    他心中一惊,也顾不得叫人停下辇,一把从上头跳了下来。


    李岏蹲下身扶住宋轻风,低下了头小声道:“抱歉,没瞧清是你,你怎么样,哪里受伤了吗?”


    宋轻风拿开摸着脚踝的手,却一眼瞧见肩辇上头,还有一个女子。


    那女子虚弱地倒在坐椅上,双目紧闭,脸色发白,正是白窈窈。


    瞧那姿势,不难想到,方才便是依偎着他躺着的。


    李岏方才突然离开,她没有依靠,苍白的脸上愈见憔悴,连连咳嗽了好些声,连呼吸都急促起来,胸口剧烈的起伏,眼见情况极为危险。


    李岏不经意扫了辇车一眼,又转回到宋轻风,沉了声道:“她旧疾复发,命在旦夕……”


    宋轻风点头道:“知道了,她瞧起来似乎不太好,您快送她去看大夫吧。”


    李岏薄唇紧抿,咬了咬牙,与全福道:“去叫孤的车来送宋娘子回去,叫太医来。”


    “是。”


    他说着直起身来,一步跨上了肩辇,道:“走,快点。”


    众人抬着辇又飞速地走了。


    宋轻风心头倒是松了口气,方才瞧清了,那些血不是太子的,虽然不知道是谁的,但好在他没有受伤。


    想到此她这才眉头皱起,忍不住揉起来脚踝。


    揉着揉着发现脚踝都肿了,这下扭得不轻。


    乌梅上前来,忍不住双目泛了泪花,只是全福在一旁,她只能咬着唇帮宋轻风一起揉。


    全福见她瘦弱模样,还坐在地上,一时心下生了同情,道:“宋娘子,奴婢已命人叫车和太医了,马上送您回随云殿。”


    宋轻风见他虽与自己说着话,却时不时瞟向太子消失的方向。


    显然方才瞧见殿下身上染血的模样,他又心中如滚油煎着,想要立刻去瞧殿下。


    宋轻风踮着脚站起来道:“我没事,随云殿就在前头,全福公公,您快去瞧瞧殿下吧,他那里离不开您。”


    全福犹豫了一瞬,又命两个小太监伺候宋娘子,当即转身往方华殿奔去。


    宋轻风见他们都消失了,与乌梅道:“回去得弄几个热鸡蛋来,好生揉揉。”


    还未说完,却感觉身后站着人。


    宋轻风转头看去。


    一个长相艳丽的女子,一身锦缎,满身华贵,只是双目有些红肿,神色再不见初见时的娇嗔。


    正是许久不见的祝家大小姐,祝长灵。


    祝长灵眨了眨眼,上下撇了她一眼道:“呵,没用的东西,这么快就失宠了。”


    “……”


    宋轻风不欲与她多言,正要自顾转身走,哪知祝长灵却跑上前来,拦住她道:“瞧见了吗?那个才是他心心念念的女子。”


    “甚至不顾她是从春风楼里出来的低贱的女子,居然忤逆陛下,要封她做太子妃!殿下这是疯了,真的疯了!”


    祝长灵咬牙切齿,却又泫然欲泣:“我们都输给她了。”


    我们?


    宋轻风有些无语,我们还没有这么熟吧?


    祝长灵却似乎是抓住同病相怜之人,拦住她不让走:“走,我知道你想要喝两杯,来,去随云殿。”


    说着也不管主人家是否乐意,当先一步走了。


    宋轻风跟在后头,也不坐车,被乌梅扶着,一步步跨到随云殿。


    哪知却见祝长灵已在那暖阁里大刀金马地坐了下来,招呼她道:“随便坐吧。”


    说着自己灌了一口酒。


    闻到酒香,宋轻风确实有些忍不住,也拧了酒壶来。


    这两日她本就心情郁结,今日翻完武勋大典的记录,更是郁郁。


    一时倒是左一口右一口,企图将自己灌醉,兴许再做一场梦,能梦到更多的事。


    祝长灵坐在团垫上,宋轻风索性坐在南边的栏杆上,两人隔了距离,各喝各的,好一会都没有说话。


    天色渐渐晚了。


    太阳遮在云层里,外头的寒意起来,屋子里却透不进风。


    没一时居然阴风渐起,天气暗沉,这是要下雨了。


    宋轻风可不想祝长灵在此过夜,忙叫跟着她的婢女趁着没下雨赶紧将她带走。


    哪知祝长灵却甩开婢女的手,笑道:“你知道为什么吗?”


    她并没什么酒量,虽然乌梅给她的也不过是度数极低的果酒,她却已有些东倒西歪,扶着头发晕笑道:“前日在皇后娘娘宫里瞧见她的时候,我就知道我完了。”


    “你不知道,呵呵,你自然不知道。”


    宋轻风看也不看她,自顾在栏杆上一手喝酒,一手拿热鸡蛋滚脚踝。


    祝长灵受了冷落也毫无反应,自顾道:“她,她是白楚楚的女儿。”


    “啪嗒”一声,鸡蛋落在地上,在地上弹跳了几回滚到桌底不见了。


    宋轻风拧着酒壶的手却愈发握得紧了。


    祝长灵道:“你一个乡野之人出来的人,即便是你爹宁安侯,都未必知道白楚楚是谁吧?”


    祝长灵直起身来,歪歪扭扭地道:“连我都不知道,还是爷爷告诉我的。谁能想到,当年赫赫有名的白马战神,竟然是个年轻的女子,还叫白楚楚?”


    宋轻风扔了酒壶,走过来,逼近她道:“白楚楚,她是白楚楚的女儿?何以为证?”


    祝长灵见她面颊泛着酒色的红,面容却显狰狞,却并不觉得意外,只是笑道:“证据?自然是有证据的。”


    “她身上,有白楚楚的信物。”


    “更何况,长相是骗不了人的,她前日进宫,被陛下亲眼撞见,单就那份长相,谁也掩盖不了。”


    “长相?”宋轻风呢喃,仔细回忆梦里那个女子的长相,越回忆却越模糊,甚至头隐隐地疼。


    是了,她分明不记得她的长相,只记得她璀璨的眼睛,和嘴角灿烂的笑。


    只是,若她是她的女儿,与她生得这般相似,那自己又是谁呢?


    宋轻风一时又生了怀疑,难道自己查到的人,都是错的?


    哪知祝长灵却继续道:“连太子殿下都认可了她的身份,自然再做不得假了。”


    “何况,”祝长灵半醉着,凑近了宋轻风的耳朵悄悄地道,“若她不是真的,今日陛下,又为何想要秘密处决了她?”


    她声音极轻,气吹在耳垂,却似滚烫的火一般,烫得宋轻风耳垂如被烧灼。


    好在太子得了消息,飞快赶了过去,那时候白窈窈已被压得奄奄一息,命在旦夕。


    太子到场,一剑割断了行刑人的咽喉。


    为了她,当场与陛下撕破了脸。


    “殿下是什么也不顾了,原来他将她从春风楼接回来,带回东宫安进方华殿,不顾满朝的流言和压力,原来他一早就知道她的身份了。”


    外头淅淅沥沥地下了雨,雨气渗进来,叫祝长灵想起,自己的哥哥还在宫门口等她。


    她跌跌撞撞地起身,断断续续地道:“原以为她不过是像你一般出生卑贱之人,又能跳到哪里去,哪知而今却摇身一变,成了战神的女儿?哈哈哈哈。”


    祝长灵消失在雨里。


    宋轻风坐在屋檐下的躺椅上。


    雨便滴落在台阶上,点点滴滴。


    叫她的思绪飘回了在安西的日子。


    她有记忆以来,便在那里,镇北军与安西不过百里之距,只是她居然从未去过,甚至很少耳闻。


    白马战神,常年在西北之地征战,要了解她的过去,总要回西北去,若她真是她的娘亲,她便从小也该在那里长大才是,总能寻到蛛丝马迹。


    她捏了捏荷包里的东西,不想而今东西是以这样的方式寻到,兰哥哥的夙愿,就要达成了吧。


    乌梅冒雨去小膳堂里领了饭,关上门口与又绿道:“祝大小姐的哥哥方才来过了?”


    又绿摇头道:“不曾见到。”


    乌梅看了看门外,低声嘟囔道:“那方才瞧见一个男子将祝小姐接走了……”


    太子殿下大婚的消息很快生了翅膀传遍了整个京师。


    十来日的时间,整个东宫都在一片忙碌中度过。


    不想这个时候却传来消息,太子殿下远在西北的表兄镇北王,进了京,要为殿下大婚贺喜——


    作者有话说:晚安~


    第68章 第 68 章 镇北王


    暮色将晚。


    镇北王进了京师的消息传进方华殿的时候, 李岏正站在方华殿的顶楼。


    远处似乎传来脚步声,他习惯性地看了看,只瞧见对面的随云殿里静静的, 有个宫人捧着食盒经过。


    不过眨眼之间就消失了,而后好一会再没半点动静。


    是用膳时候了。


    不知今日小厨房做的饭可合口味?


    这些日子她在做什么,别说出门, 便是连庭院都极少走。


    高守递了信过来, 躬身道:“镇北王爷将人都留在外面,只带了两个亲随就进京了, 此刻正由谢大人护送着,准备进宫拜见陛下。”


    李岏正发着呆,闻此不由面色变了变, 一把揉了信道:“他既执意要来, 孤也拦不住,但这种时候怎么敢就这样进来!”


    高守道:“王爷说叫殿下放宽心,他既能进来,自然也能全须全尾地出去。”


    李岏站在栏边, 瞧向对面依旧安静的殿宇。


    远处的森森宫阙, 在暮色浓烟里,渐渐模糊,叫人心头压抑。


    不一时, 阴冷的天空飘下雨。


    已是冬月,这雨都似夹着冰雪似的, 落在脸上霜雪一般, 冷得人打哆嗦。


    这雨下得突然,全福没有提前带伞,忙劝解殿下下楼去。


    何况此处楼高, 连风雨都似乎大一些。


    李岏落下眼睑,方要转身,却听到远远的,有声音传出来。


    他停住脚步,果然瞧见对面院子里,一支小小的箭飞跃而出,落在了院中的小树旁。


    李岏下意识抓住了栏杆。


    果然瞧见宋轻风跑了出来。


    她也没有打伞,只是用手遮着头,跑到院子里,在那小树旁的地上捡起了那只小箭。


    隐约瞧见那箭上串着一片干枯的落叶。


    李岏抓着栏杆的手不自觉握紧,顾不得头脸上落满了雨,心中更是冰寒一片。


    她方才射的很好。


    一箭就穿住了正在飘落的枯叶。


    单从这箭的走向看,她已寻到了精髓。


    只是不过月前,他们还在马车上教她练箭,那时候不觉得什么,只是这月余来,他与她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说上的话更是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旁人觉得她受了冷落,欺辱她,也无可厚非。


    只是。


    他想到如今在楼下的人。


    好在一切都快要结束了。


    不久之前,他便可以去寻她,将自己准备的东西都给她。


    全福见他浑身都被雨淋湿了,苦劝无果,这楼顶又没有旁人,只好自己飞奔下去去拿伞和衣物。


    李岏站在栏边,隔得这么远,依稀瞧见她皱了皱眉,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突然转过身来。


    不知为何,李岏心中一惊,下意识地避到了一旁。


    等到对面再没有声音,他才从柱子旁探出身来。


    院子里的人已经不见了,却瞧见一支小箭从看不见人的屋檐射出来。


    依旧是准确地串在了一片枯叶上。


    这回人却没有出来,许是备了许多箭,一支又一支。


    全福苦着脸站在一旁。


    他闹不明白。


    而今殿下即将大婚,怎么却天天跑在这顶楼发呆,整日里面色都冷得吓人。


    他们这些伺候的,都跟着不知所措。


    不过想来等大婚之后,就好了。


    皇后娘娘在天有灵,殿下终于要成家了。


    李岏在顶楼瞧了不知多久,直等到雨渗透进衣衫,浸在皮肤上,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全福道:“太子殿下,您千万保重,万一染了风寒可如何是好啊?”


    风寒?


    李岏回过神来,这才转身下了楼。


    却见白窈窈在殿门处站着,对着满院淅淅沥沥的雨出神。


    他瞧见她背影消瘦,安静地仿似不动的山水一般。


    听闻声响,她转过头,露出笑来:“太子殿下,这里的雨好美啊。”


    李岏瞧见她杏仁一般的大眼睛眯着,面容还泛着苍白,心中愈发有些堵的慌,他走上前去道:“你身体未愈,别站在这里吹了凉风。”


    白窈窈却笑道:“妾早好了,不过是发了陈年旧疾,已习惯了。”


    李岏抿了嘴。


    她少时受了那般多搓磨,后来一个人在外头颠沛流离,才叫身子这般弱,而这陈年顽疾,又岂是一两日能痊愈的。


    他下意识摸了摸腕上的追影,想起记忆里那个笑眯眯的看着他的女子。


    她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遗孤,无论如何,他不能叫她受了伤害。


    李岏站在一旁道:“只是委屈了你,待事了了,定护送你去想去的地方,不叫任何人打搅你。”


    白窈窈看着满地的雨,双眸里透着盈盈水光,却嘴角含笑:“不委屈,是妾求着殿下的。”


    说着却转过头来眨了眨眼睛,顽皮地道:“瞧,好些个奇珍异宝,都是妾几辈子也花不完的呢。”


    李岏看着桌案上摆满的东西,却想起宋轻风那双好奇的大眼睛。


    若是叫她瞧见,定要左摸摸右摸摸,赞叹上好一会。


    白窈窈却捧出另一个盒子,道:“妾今日在殿下的暖阁内瞧见这些小玩意,倒是更玲珑可爱些,殿下可愿割爱?”


    李岏一眼瞧见,里头都是他在苍西镇买的东西。


    这些都是宋轻风看了又看,爱不释手的。


    当时没来得及送出,便一直摆在他旁边。


    快了。


    待此间事了,再过两日,定要亲手送给她。


    白窈窈见他发呆,不由娇嗔道:“太子殿下?”


    李岏回过神来,接过盒子放在桌案上,道:“晚些时候叫全福带你去藏宝阁,看看有什么喜欢的。”


    白窈窈眸色暗了暗,却又咬了咬唇,转而道:“后日既要大婚了,妾为殿下试一试婚服?这个请求殿下能满足吗?”


    李岏看了看摆在案头多日的婚服,鲜艳的大红,滚着金边,醒目地叫人双眼刺痛……


    宋轻风对着院子里的枯树练了好一会箭。


    直练得双臂酸痛,才停了下来。


    她回到暖阁里,咕嘟咕嘟喝了好几口水,看了看这院子里的一切,精致繁华,是她从未住过的。


    当然也是不属于她的。


    她坐在台子上,端详了一眼放下来的小弩,这弩是太子送的。


    转眸又瞧见那只面人,便摆在矮榻上。


    她拿起来,看了看这面人紧抿的唇角,一脸的不情愿。


    不由有些失笑。


    这太子,倒是从一而终都是这般。


    她摸了摸躲在榻上打呼噜的小白,决定离开前去趟方华殿。


    后日太子殿下大婚,据说礼仪相当繁琐,要从凌晨办到深夜,到那时便没有机会了。


    不管如何,走之前,向他道个别,再与他问一问白楚楚的事。


    外头还在下着雨。


    宋轻风撑了伞,踩着一地的水,啪嗒啪嗒地往方华殿去。


    她脚踝扭了还未痊愈,路上又滑,走起路来深一脚浅一脚。


    好在随云殿紧挨着方华殿,没走几步也就到了。


    方到殿门口,她却顿了顿。


    入目是满眼的红。光从殿门口往内看去,红色铺天盖地,无不在彰显着喜气。


    她这好多日没出门,光听乌梅又绿在耳边唧唧外头办得多浓重,又有多热闹。


    不曾想出了门,才有种天翻地覆,一切都变得陌生了的感慨。


    宋轻风站在门槛上犹豫了一会,还是跨了进去。


    好在这些守卫们对她都算熟识,直快要走到正殿门口,都无人拦下她。


    哪知今日正殿门大开着。


    天色已有些晚。


    殿内燃着几个臂粗的红烛,连光影都晃着红光。


    红光衬出两个人的影子,晃晃荡荡在照在墙上。


    宋轻风见到殿内太子长身站着,一身鲜红的喜服,而那位白娘子,正弯腰在他身后,双手环过他瘦窄的腰身,为他束玉腰带。


    她瞧见白娘子嘴角噙着浅笑,面目认真小心翼翼。


    虽然瞧不见太子的面色,但是想来,也是一般。


    这般美好的景象,她怎么忍心打破。


    宋轻风低下头,抓了伞,默默地退了出去。


    走到殿外,却见高守正从外间回来。


    瞧见她,高守站定了,见宋轻风脸色平常,倒也没什么伤心模样,遂道:“宋娘子,已见过殿下了?”


    宋轻风点了点头道:“嗯。”


    嗯完却又突然想起什么来道:“我前几日给云逍大人的信,不知可送到了吗?一直未曾收到回信。”


    高守道:“这几日镇北王爷入京,云逍一直陪在左右,想是无暇。”


    “哦,”宋轻风点了点头,又道:“殿下既要大婚,他要入宫来贺喜吗?我想见见他。”


    高守便平日是个木头,此刻也觉出不妥来。


    这宋娘子,是想做什么?


    殿下要大婚,她该不是受了什么刺激,想另攀一根高枝?


    宋轻风见他神情,知道自己没戏,也不再纠缠,道:“当我没说,我回去了。”


    走了几步,却听高守突然道:“今夜镇北王爷拜见完陛下之后,便会前来拜见太子殿下,云逍与他在一处,想必也会来此。”


    宋轻风一愣,镇北王?


    那位传说中号领三十万镇北军,镇守西北多年的大将军,太子殿下的亲表兄。


    她在安西多年,也多有耳闻。


    而她在那里能多年,虽受饥饿困苦,却从未受过外敌侵扰,全都仰赖镇北军。


    而她也曾听闻传言,太子殿下能多年稳居太子之位,也因有三十镇北军的后盾。


    这样一位传说中的人物,而今就要出现在眼前。


    若是想要知道白楚楚的消息,他该是更合适的人选。


    宋轻风心中激动难言,索性撑了伞,蹲在随云殿口守着,只等着人从方华殿出来,就立马拦住。


    在雨地里不知守了多久。


    才听到锵锵的声响,是皮靴踩在积满水的砖地里,走路的人下脚极重,每一步却都极沉稳有力。


    宋轻风就这方华殿门口的红灯笼,瞧见对面一行来了四五个人,手里各自都撑了伞。


    一群人衣袂带风,彷佛是从雨中射来的几支箭羽,凌厉而尖锐。


    为首一人,裹着黑色的大氅,身型高大,发束金冠,便是穿着极厚,也能感受到衣裳低下有力的身躯。


    看他行在最前头,那定然就是镇北王了。


    而在他的旁边偏后侧,那个一身挺板的年轻人,正是云逍。


    宋轻风一动不动地隐在门边,原以为自己未发出半点声响,哪知这行人行到不远处,为首的镇北王却朝此看了过来。


    宋轻风这才瞧见,他眉眼极温和,面庞虽然有些泛红,却依稀能想见曾经白皙的皮肤,不经意间,甚至能在其眉目间瞧出一点太子的影子。


    宋轻风震惊地张了嘴,这位传说镇守边关三十万大军的镇北王,居然不过二十多岁!看起来不像个武将,倒更像个文人!


    原以为这些人要停下来盘问她,哪知那镇北王的眸子往她的方向一扫而过,眸色温和无波,很快便又转走了。


    几人脚步不停,直往方华殿。


    云逍瞧清是她,倒是偷偷做了个鬼脸来。


    高守在殿外候着,瞧见几人来,伸手将人引入了殿内。


    乌梅又绿无法,好在而今方华殿就在隔壁,只得搬了个凳子放在门口,又燃了炉子,又捧了褥子来,宋轻风便坐在门口,一边烤着炭,一边捧着热茶。


    等了半晌,却见一个黑影鬼鬼祟祟从方华殿里头溜了出来。


    虽然只见过一面,宋轻风也认出这鬼鬼祟祟的人影不是别人,正是云逍。


    果然他连伞也不打,直奔到近前来,在屋檐下抖了抖一身的水。


    而后却直截了当地道:“我瞧你等在这里,想来是想见镇北王爷?”


    宋轻风不想他直接猜到了,云逍知道她的心思,摆手道:“哎呀这有什么难猜,你们都是西北来的,你想寻他问些东西也寻常不过。不过今夜你还是别等了,太子殿下久不见镇北王,今夜留了王爷在此过夜,他不会出来了。”


    宋轻风哦了一声,却笑了笑道:“多谢你来提醒我。”


    云逍瞧了她一眼,又瞧了一眼,好一会才结结巴巴地道:“我之前说得话也是算数的,若是你有想法,我自去求太子殿下,如今他已成家,未必没有机会的。”


    宋轻风有些失笑,却生了玩笑的心道:“我倒是觉得,镇北王瞧着也不错呢。”


    云逍“啊”了一声,这回张了张口怎么也找不到反驳的话。


    好一会才叹道:“说来也是,镇北王少年英雄,又至今未娶,说来镇北到处出英杰啊,我瞧着就连镇北王爷身边的人,都不似寻常人似的……”


    宋轻风心中一动,道:“我正也有事要问你。”


    哪知门口却已有小太监急匆匆地跑来道:“云大人,您怎么在此处,太子殿下正问您呢。”


    云逍不敢耽搁,忙摆手道:“等过了殿下大婚,我来寻你。”


    第69章 第 69 章 风儿,过来


    云逍说着摆摆手忙急急地跑了。


    周围只余哗哗的雨声。


    一个人也没有了。


    不远处方华殿的红色灯笼, 在风雨里摇曳,殿里头的一群人,想必是久别重逢, 其乐融融。


    红墙黑瓦,在雨中一片朦胧。


    宋轻风瞬间生了幻觉,好像去到了多年以后, 那时孤身一人, 再来回忆今日的情景,一时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顶楼的檐下, 摆着一张不大的梨花木小酒桌。


    桌上烫着壶酒,水已沸腾。


    其余人皆被遣走,桌边只余二人, 斜躺着。


    细雨时而斜着打进来, 浸湿了两人的袍角,两人却都没有说话,只是一口一口默默地饮着酒。


    这安静的雨夜,倒叫二人一时忘却了世间纷扰, 尔虞我诈。


    不想叫那些事侵染半分这样的安宁。


    不知过了多久, 镇北王宁旌叹口气道:“多年不回,这宫城还是老样子。”


    李岏把转着手中酒壶,看着远处黑色的殿顶发怔。


    宁旌见他眉眼耷拉着, 一直心不在焉,心事重重的模样, 与前些年在军营里那挥洒肆意的少年相距甚远。


    想来这几年, 他一人在宫中苦苦支撑,定是受了常人无法想象的苦楚。


    好不容易而今要大婚了,那白姑娘对他也是极有情的, 宁旌生了迟疑道:“您可真想好了,白姑娘对您也算一片真心,便是留下在此,与您做个伴,也未尝不可,相信您一定会保护好她的。”


    李岏道:“白姑娘自有她该去的地方,我叫她离了那些人的操纵,不是反而要困在这个宫城里,只为了给我作伴。”


    宁旌知他的脾气,心中叹了口气道:“你可想好了,人我可真的带走了,以后你想再要回去,可是万万不可能的了。”


    李岏眼皮微抬,面上没有半点笑意,却突然问道:“表兄,你有叫你时时都惦记着的人吗?”


    他称呼表兄,倒叫宁旌一愣。


    而他问的问题,更是叫宁旌神色忽变。


    他看了看这位自小便不苟言笑,一本正经的表弟,张了张口,却没有说出话来。


    他顺手抓了酒喝了一口,却撑住了手躺在了藤椅上。


    李岏见他不开口,以为他不想理会自己这般无聊的问题,也不再追问。


    不想宁旌却突然开口道:“自然,漏滴千声,无时敢忘。”他声音极轻,好似不过随口一句话。


    李岏一愣,转过头,却见他面上毫无波动,好似在念诗,只是杯中微微发颤的酒液却出卖了他。


    他一时生了好奇,想要探个究竟,宁旌却转过头来,双眸中勉强笑道:“只可惜,那时候从未说出口,总以为以后还有很多机会,谁知以后却再没了机会。”


    李岏闻听他此言,心中震动。


    不自觉地瞧向黑暗里看不见的角落,好似瞧见有人,正在檐下张望,一双黑亮亮的眼睛里都是期盼。


    他脑中总也挥之不去,是那日她烧得双颊通红,瞧见自己去而复返时的惊喜笑容。


    而后是想要掩饰的失望。


    这样的眼神这些时日一直压在他的心头,怎么挥也挥不去,叫他甚至不敢正眼看她。


    宁旌喝了口闷酒道:“说来此生我追悔莫及,若能再有机会,我一定一定会与她讲,就算她觉得是玩笑也好,拒绝也罢。”


    李岏自藤椅上起身,转身就往楼下走。


    宁旌见他背影远处,并没去追,而是翘起腿来喝了酒。


    “表弟,”他喃喃笑着,一口饮尽杯中酒道,“希望你还有机会。”


    李岏行到内殿,全福正守在口边,瞧见他下来,忙躬身过来,勾头看了看身后却不再有人,他低头问道:“太子殿下,王爷他没下来吗?”


    李岏心早不知飞去了何处,边走边道:“没有传唤不要去打搅他。”


    “是。”


    全福见他这时候不去寝殿,只顾闷头往外走,忙一路跟在后头,小声地道:“跟着王爷入宫的人,奴婢要如何安置是好?”


    李岏只觉得心中如滚了热油,煎熬难捱,恨不能立刻飞了出去,闻听此只觉心烦,挥手道:“听王爷安排。”


    “是。”


    外头的雨密密麻麻,冬日里似乎还夹了雪,寒气如蛇一般窜上全身,他却还穿着单薄,也顾不得添衣裳,一心往外头走。


    全福急地一面给他寻大氅披着,一面叫人撑着伞小跑着跟在身后,两人直走到随云殿门口才停下来。


    殿门紧闭,里头半点声音也没有。


    夜早已深了,已不知是几更天。


    全福瞅了瞅,心中打鼓,主动问道:“奴婢去叩门?”


    李岏热油滚了的心却在寒风中渐渐冷却下来,盯着殿门,本想说不必了就此回去,却还是忍不住道:“轻声点。”


    守门的内侍开了门,得了吩咐,谁也不敢发出声响。


    李岏轻车熟路,一路寻到了寝室。


    他放轻了手脚,打开门,屋内昏黑,只有屋角燃着蜡烛。


    他却一眼瞧见床上的锦被隆起,瞧不见人。


    她还是习惯性得将整个人都埋进了被子里。


    呼噜呼噜的声响在耳畔。


    李岏转了目光,瞧见一只小白猫便蜷缩在枕头旁,睡得香甜。


    他轻轻坐在榻上,终于在这些声响里,听到极轻微的呼吸声。


    这呼吸声好轻好小,却好似都与旁人不同似的,叫他听得入了迷。


    滚焦的心渐渐平静下来。


    空气里兰花的香气若隐若现,床头的兰花保护的极好,在这日子里居然还开着。


    不一时,他目光却扫到这枕头旁的被子低下,一只白色面人,也静静地躺着。


    李岏轻手轻脚地拿来了面人,面人神情竟与他十分相似,连眼下的红痣都点着。


    正是在苍西的集市上,对着他捏出来的。


    李岏不想她睡时将面人都放在枕边,一时心中胀痛,酸涩难言。


    他坐在床边,看着隆起的被子发呆。


    被子下的睡颜不知此刻是什么模样。


    他感到指尖发痒,喉头发干,想要将人从被子里扒出来瞧上一眼,想要立刻与她诉说自己的心思。


    可这呼吸声太沉醉安宁,叫人舍不得动上半分,生怕打扰了这一切。


    他到底收回了手,也忍下了憋住的话。


    好在她还在随云殿里,他想来寻她的时候,她一直都在。


    李岏自袖子里掏出一只荷包,是她还没来得及绣完的成品,自然也没来得及送给他,落在了方华殿里。


    这个荷包里头鼓鼓的,塞了好几粒饴糖,他从里头掏出一颗来,含进了嘴里。


    她说得不错,没有人不爱吃糖。


    他自然也不例外……


    天色渐明,远处传来更鼓声。


    李岏自榻边起身。


    看了看榻上被子里睡得深沉的人,一夜都没有醒过来,不由起身走了。


    他回到内暖阁里摆弄盒子里的小物件,而后从盒子里拿出一只白色的面人。


    小心翼翼将最后一根绿色发带系在了发尾,这面人今日也算是完工了。


    想来与方才那只,倒也算是登对。


    这是他这些日子,夜里或晨起无人时,一点一点捏的面人。


    他尝试了几回,便也会了,将这面人捏得惟妙惟肖。


    分明就是一个小小的宋轻风,咧开嘴笑着,嘴角的梨涡隐现。


    他方将面人塞进怀里,全福进来禀告道:“殿下,肩舆已备好。”


    李岏问道:“王爷呢?”


    全福笑道:“天没亮,王爷就去西边的小校场练武去了。”


    “嗯。”


    全福一边伺候他换衣裳,一边道:“陛下体谅王爷久居边关,难得回京一趟,今夜在宝华殿设宴,为王爷接风洗尘。”


    李岏眸中晦暗难明,只是嗯了一声。


    全福道:“听闻今夜宫宴特意请了东边的大厨,做鱼脍海鲜,皇后娘娘又怕王爷吃不惯,又请了西北的大厨,来做地道的西北菜。”


    “王爷自小在京师长大,有何不惯。”


    李岏一顿,而后却道:“西北菜?”


    全福心下一紧道:“正是,殿下可是觉得有什么不妥?”。


    “宫宴?”宋轻风咬着被角不确定地道,“太子殿下叫我今夜去参加宫宴?”


    她坐在床上,一时有些有气无力。


    昨夜做梦,似乎总觉得旁边有个人似的,这人却不言不语,叫她连睡梦中都无端地有些难过。


    全福道:“正是。”


    宋轻风想了想点头道:“好,知道了。”


    她入宫之时,身份摆在这里,一个侍妾与宫女无异,入宫这么久,哪有资格参加什么宫宴?


    而今他大婚在即,这是专门叫自己去伺候太子妃娘娘的吧?


    全福带完了口信,道:“娘子早些做准备,晚间会有车来接您一并进宫的。”


    “哦。”


    说实话宫宴有什么好吃的,她在宁安侯的时候,也参加过一回宫宴,那席面上的菜都又冷又硬,半点滋味也无。


    当然,那唯一参加的一回宫宴,她遇见了太子。


    想来倒也是不虚此行。


    乌梅又绿却极激动,这种时候,太子殿下突然记得娘子来,自然是极好的事!也叫外人看看,咱们娘子在殿下心上,还有有分量的。


    二人当即乐颠颠地拽着她,要给她好生打扮一番。


    宋轻风被车接到宝华殿的时候,那里已人头济济,热闹鼎沸。


    镇北王多年未曾回京,一回京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众人讨论的极为热烈,最后都自然扯到了王爷的婚事上。他生得俊朗,又手握重兵,居然还单着!


    好在宋轻风这个话题也早过了风头,并无人在意她。


    还未想好要去哪里,却有一个小太监低眉垂眼地走过来道:“娘子,请随奴婢来。”


    宋轻风见他是东宫里头眼熟的,便跟着他,在一众宴席间绕了一下,便走到一根柱子旁的桌位。


    小太监道:“娘子您请坐在此处吧。”


    宋轻风坐定,发现前后左右的人瞧着都有些眼生。


    这些人瞧见她,也不知她什么来历,只是笑了笑点头致意。


    不多时,却听鼓乐响,是陛下到了。


    众人起身行礼一阵山呼,却见皇帝牵着镇北王的手,太子跟在一侧,步入了殿内。


    皇帝一番陈词,大乐响起,宴席开始了。


    一时宫人们如鱼虾一般穿梭来去,流水的菜便摆上了桌。


    宋轻风这才发现原来那些又冷又硬的菜,只是个别,这里的菜是一道用了接着一道上,各个色香味具全,令人食指大动。


    这菜式更是她见都未见过的,味道极鲜美,更贴心的是身旁还有个小宫女帮她剥壳。


    不一时,却居然上了西北菜式,不过吃了一口,就尝出是地地道道的西北口味。


    尝到这久违的味道,她一时激动不已,一扫多日的不愉。


    李岏坐在上首,余光瞧见她,一颗黑黑的脑袋垂着,埋头吃得专心,忍不住看得移不开目光。


    她长在西北,果然是爱吃西北的菜式。


    李岏不自觉摸了摸怀里的面人,他似乎已能想见到,她见到与自己生得一般的面人,那脸颊的梨涡。


    今夜人潮济济,他要寻个机会,告诉她,他时时惦记着她,每日里脑中挥之不去地都是她。


    其余的,都是假的。


    一时酒酣,场中却停了歌舞。


    却是一青衣人从幕后缓缓走出,带着面罩,手中捏着一只陶埙。


    瞧不见他的面容,穿着也朴素,可他单就这般随意站着,全身却已似积聚了所有的光影。


    原本叫镇北王吸引走的目光,无不不自觉地汇聚在台上一人身上。


    越是这般,越是叫人难以遏制地想象,那面具之下,该是何样的风姿。


    宁旌起身道:“宫中歌舞实在叫人叹为观止,臣也带了人来,为陛下与太子殿下助兴,只是西北之地的粗陋之乐,覆了面乃是西北习俗,叫人将心放在乐上,叫陛下见笑了。”


    李岏看着台上的人,不由皱了眉。


    他依稀记得,这人便是昨夜跟在宁旌身旁的人。


    他此刻叫人上台助兴,是有何用意?


    台上的人却抱拳微躬了身,而后拿去陶埙,送到了唇边。


    台下人无不停箸,不自觉屏住呼吸。


    一时四周寂寂,低沉婉转的乐声响起,飘飘摇摇,走到每个人的心头,不过瞬间便叫人如置身在西北的凌列风霜之中。


    宋轻风本未注意,听闻埙声,埋首吃饭的手一颤,抬起了头。


    却见台上站着的人,身型消瘦,腰间只用一根不带系着,一双玉白的手,在埙上舞动。


    那双手,若是握起剑来,又是何样的风姿。


    她手中玉箸落了地,整个人呆在了当地。


    好在场中如她一般的人,并不在少数。


    一曲很快终了,那青衣人一躬身,没有半刻停留便退下了。


    宋轻风只觉得耳膜震动,心跳在嗓子眼里震动,她不自觉自席面上起身。


    她本就坐在不显眼的位置,离席并未引起注意。


    宋轻风跌跌撞撞,行到外头。


    宝华殿外头,是一片小湖,湖边此刻有些黑。


    她却一眼瞧见,湖边站着一个人影,寒风吹着他的衣角,在风中随意飘荡。


    冷风吹在滚热的面颊上,她躁动不安的心却丝毫未曾冷却,双脚如不听使唤一般,沉重地一步步往外挪过去。


    李岏瞧见她离席而起,也忙跟着走出殿外。


    殿内烧了地龙,人又多自然极暖,可这殿外,却有些寒凉。


    他见宋轻风出来的匆忙,都未来得及披上外衣,不由赶上前去,将自己的大氅脱了披在她身上道:“里头气闷,你出来透气也记得别冻着了。”


    哪知宋轻风却并未说话,也未转头看他。


    她只是看着湖边,漆黑的双眸亮的吓人,里头如繁星点点。


    他心中生异,这才转头瞧向湖边。


    却见湖边的人,转过身来,随手拿下脸上的面罩。


    面罩下是一张年轻的脸,肤若凝脂,眉目如画,此刻嘴角挂着笑,眼下的红痣在黑暗里若隐若现。


    他伸出手来,轻轻招了招道:“风儿,过来。”——


    作者有话说:晚安宝宝


    第70章 第 70 章 只是来接个人


    他招手道:“风儿, 过来。”


    宋轻风却不自觉顿住脚步,许是夜色里灯火有些晃眼。


    竟叫她生了这样的幻觉。


    她立在原地,却生了胆怯。


    李岏看着他, 看着与自己相似的脸上,挂着笑意,那粒红痣却比他的更加鲜艳, 刺目地叫他双眼酸涩。


    他下意识伸手摸上自己的脸, 颤抖的指尖滑过冰冷的肌肤,却摸到那粒小小的突起。


    紫晨宫里弥漫的药味铺天盖地而来, 瞬间将他淹没在其中。


    他的身体渐渐缩小,成了一个小小的男孩子。


    小小的双腿跪在地上,膝盖早就疼得麻木, 失去了知觉。


    他巴着床沿, 颤着声音想要叫母亲,可声音却卡在咽喉,发不出半点声响。


    床上的人始终背转着身子,到死也不愿再看他一眼。


    后来母亲意识模糊不清的时候, 睁着双眼对着床帐的上空, 口中只是低喃。


    他小心翼翼地凑过去,听到的是一声声断断续续的“岚儿。”


    她无意识地挥动双手,想要抓住空中的“岚儿”。


    他伸出自己小小的手去, 抓住了她在空中挥舞的手。


    她的手冰冷的没有半点温度,抓在手里像是抓着块寒冰刺骨。


    可母亲却终于转过头来看他。


    曾经美丽的眼睛此刻已一片浑浊, 看见他的面容, 里头终于迸发出惊喜,哪知不过片刻,却又转成厌恶。


    她使出最后一点力气推开他, 满声嫌恶,咬牙道:“你滚开。是你杀了你哥哥!你这个杀人凶手!天生的冷血恶魔!我这辈子都不想见到你。你滚开!”


    小小的男孩子被推翻在地,不敢面对母亲嫌恶的目光,只能默默地蜷缩在床角一旁。


    默默看着母亲一碗碗汤药灌下去。


    紫晨宫里的药味愈发浓郁,她的嗓音却愈渐低沉,脑袋愈加迷糊。


    半是清醒,半是迷糊的时候,她只顾抓着宫人的手问道:“我的岚儿在哪里?”


    宫人支支吾吾,不敢作答。


    她形如枯木,神情颠倒,眼见已在弥留之际。


    小李岏抹了把眼泪,自地上爬起来,飞奔而走,不过在隔间的书案上便寻到了朱砂。


    尖锐的针在稚嫩的皮肤上刺下,朱砂混着血点了进去,一粒血红的小痣便出现在了眼下。


    他顾不得细看,扔下东西,复又爬跪到床边,抓住她的手。


    母亲转过枯槁的脸,已有些浑浊的双目逐渐清明,里头终于爆发出巨大的惊喜来。


    她没有推开他,而是狠狠地一把将他抱在怀里,力气大的他险些喘不过气来。


    “我的岚儿,你终于回来了。”


    母亲的身体到底是温暖的。


    李岏小小的身体剧烈地颤抖,骨骼间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却死死咬着唇,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可慢慢的,她的声音渐渐低弱,抱着他的体温,却在怀里一点一点消逝。


    母亲便这样抱着他,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寒风入骨。


    李岏看着湖边的人影,目光落在他眼下的红痣上,双目刺痛,心如被针尖刺过,一片片密密匝匝早已麻木。


    转首,身旁的女子,看也未曾再看他一眼。


    只是死死盯着远处的人影发呆。


    他陡然记起她对着自己叫“兰哥哥”的模样,想起她看着自己的面容发呆,那满眼的依恋,里头的神情,叫他都心惊。


    她还说他若是笑一笑,会更好看,那是因为她见过这样一张脸,常常笑着的模样。


    他们是亲兄弟,生得极为相像。


    可岚哥哥,是生性爱笑的,不像他,天生冷脸,只会惹人嫌恶。


    甚至他的痣,都是模仿的。


    寒风刮过,李岏低下头,看了看胸口。


    这里并没有洞,却为何空荡荡的,好似被寒风贯穿。


    他极力稳住身型,生怕一个不稳,跌倒在地。


    转过头,甚至感到脖颈僵硬地发出声响,却见宋轻风一动不动地看着湖边,双眸含星,彷佛进入梦魇一般。


    他徒劳地伸手,想要抓住她,可脑中却一闪而过记忆里那嫌恶的目光。


    他猛地缩回手,忍下心中巨颤,只是张口叫道:“宋轻风。”


    宋轻风一动未动。


    “宋轻风!”


    宋轻风早神思不属,毫无所觉,仍旧一眨不眨地看着远处发怔。


    她呆呆地看着远处,不知看了多久,那湖边的人影都还在。


    长身而立,面容含笑,看着她。


    那面容正是在梦中出现千百回的面容。


    她只觉得“轰”地一声,血气上涌,再忍不住,顾不得脚踝还未好,提起裙摆就飞奔而去。


    是梦也好,是假的也罢。


    她都不在乎。


    她双腿绵软地如棉花一般,跑动中险些几次摔倒在地。


    李岏终于无意识地伸出手,她的衣摆不过从指缝里滑过,捞了个空,唯有寒风留在指缝。


    他张口又叫道:“宋轻风!”


    她飞奔而去的身影却无半点停留。


    寒风灌进他单薄的衣裳,叫他四肢麻木,浑身发寒,牙齿忍不住打颤。


    怀里的荷包如烙铁一般烫人,灼烧着他的胸口。


    胸口未曾愈合的伤口,随之传来刺心的疼痛。


    似乎有热流从皮肤上滑过,李岏面容未变,默默将手指掐进掌心,直将掌中掐出血来,才维持出表面的镇定。


    宋轻风跌跌撞撞,一把扑到了兰哥哥的怀里,紧紧抱住了他。


    他的身体是温热的,熟悉的气味瞬间包裹住全身。


    她只觉得头脑发昏,又是一场不想醒来的梦……


    殿内觥筹交错,台上歌舞不断。


    众人依次上前来与镇北王敬酒。


    宁旌竟是来者不拒,豪饮了不知多少杯,这么多酒下肚,一时醉意大盛,颊上如染了胭脂一般。


    皇后瞧他模样笑了笑,叫内宫侍从赶紧去送醒酒汤,却又问道:“这半日怎么不见太子殿下?”


    伺候在旁的太监忙回道:“奴婢瞧着太子殿下方才离席了。”


    旁边皇帝听闻,冷了脸道:“今日是为镇北王接风洗尘,朕还在此,他居然一声不响离席了!这眼里没有朕也罢了,如今是谁也不放在眼里了!”


    皇后忙与身旁人道:“快派人去请殿下回来!”


    宁旌醉醺醺,斜睨着眼睛笑道:“这人有三急,太子殿下再尊贵,可也不例外。臣不急,可不想娘娘将殿下从茅房里头请出来。”


    他喝醉了,说得如此粗俗言语,叫皇后一时尴尬地红了脸,只得端起茶来,掩饰了面上的难堪。


    只是如此如何还能再叫人去寻。


    宁旌捧着酒盏冷笑一声,却转首对站在身前敬酒的人道:“来,喝喝喝!本王还没醉!”


    哪知台下却有人出列,道:“陛下,皇后娘娘,臣有事要奏!”。


    李岚摸了摸怀里宋轻风黑黑的脑袋,抬起了头。


    却见李岏还站在原地,发戴金冠,身穿玄色蟒服,一身无上的尊贵。


    此刻只是面色有些发白,却没什么表情,瞧见他,甚至连眉头都没动一下。


    倒是如少时一般的沉稳模样。


    他扯了嘴角,声音清朗:“太子殿下。”


    李岏压抑住颤抖的身体,却转身与站在远处的高守沉声道:“立刻!带人封住宝华殿!不得让任何一个人靠近这里!”


    高守方要应是,却突然反应过来,心下大惊,如今宝华殿内,陛下皇后具在,群臣眷属具全,此刻封锁宝华殿,这分明就形同造反!


    太子殿下到底是储君,如何能在这个时候,做这等事!


    这后果何以想象!


    殿下难道是当真准备今夜动手了?


    可他为何半分消息也不知道。


    况且镇北王爷还在殿内!


    高守飞奔上前,跪地道:“太子殿下!”


    李岏仿若从牙缝里挤出字来:“孤不想说第二遍!”


    高守一个魁梧大汉,也忍不住浑身发抖,他不敢再说,只能硬着头皮应是。


    方才他站得远,并未瞧清湖边人的长相,只知道那人是镇北王爷的人。


    既是王爷的人,他自然放心,只是练武之人天生的直觉,叫他觉得那湖边的人极危险。


    他守在远处,好在殿下也未靠近此人。


    只是此刻他也不敢抬头去细看。得了命令,立时去调东宫卫,自己也更是调动了浑身的肌肉紧绷成直线。


    准备随时为殿下拼命。


    看见人将宝华殿团团围住,一只苍蝇也飞不进来。


    李岏才转回目光,扫过李岚怀里的人。


    许是因太过激动,宋轻风此刻双目紧闭,面容发白,竟似晕了过去,而他便轻轻地一手拖着她脑袋,一手拖着她的腰身,叫她不至滑落。


    他目光飞快自他扶着她身体的手上扫过,忍住胸口钻心的疼,瞧向李岚:“你怎么在这里?”


    李岚道:“不必紧张,我此次来,不为别的,只是来接个人。”——


    作者有话说:晚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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