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第 71 章 那你来抢好了


    “我只是来接个人。”


    李岏紧紧掐着掌心, 掐出血来,才不叫自己的嗓音变了调。


    “只是来接个人?”


    他扫过对方怀中的人,轻盈地靠在他的身上, 安睡过去,那脸上的神情叫他绝望。


    那神情,分明就是以前抱着自己不撒手时的模样。


    是依恋, 是满足。


    他心中冰凉彻骨, 所以她从一开始靠近他,便都是骗他的。


    她看向自己的每一个眼神, 却原来都是透过自己在看着旁人?


    在她眼中,自己到底又算是什么?


    他心中怒意未起,却又陡生了慌乱, 就如很多年前。


    他这样的人, 自然是不配得到爱的。


    李岏明知故问,心中却又隐隐藏了侥幸的心:“你,你要接谁?”


    李岚却静静地看了他,目光自他眼下的红痣上一扫而过, 最后又落在他与自己极为相似的眉眼上, 而后才道:“多年未见,你不叫我一声哥哥吗?”


    哥哥?


    李岏脸色刷地发白,双手剧烈地颤抖。


    “哥哥, 哥哥,”他追在身后, 只求哥哥可以走得慢一些, 带着他一起出去。


    哥哥无奈地叹了口气,微微弯下腰来,牵着了他的手道:“跑慢点。”


    “哥哥, ”他道,“这是膳房今日做的糕点,分给你。”


    哥哥背上的血还未干,却抱住了被吓呆的他,拍着他的背道:“别怕,不管如何,我永远都是你的哥哥。”


    那都是很久远的时光了。


    久远到他自己的记忆都模糊不清。


    李岏嘴唇发抖,抖了半日,却也未挤出哥哥二字。


    李岚看他模样,手下用力,将怀里的人抱紧了道:“诚如殿下所见。我只想悄无声息地将人带走。”


    李岏下意识要上前,却不过一步后又顿住了。


    对方言语清淡,神态随意,可他却听到了其中的威胁。


    李岏突然反应过来,此前去苍北寻沈渭之事。


    多年来他寻沈渭一直没有消息,可那时却又突然现身,突然消失。


    难道他出现,只是为了将他引过去,说上几句大殿下是冤枉的话吗?


    可他想要的是什么呢?


    李岏嗓音干涩,心中生出许多后怕来。


    “在苍西镇,你便有机会将人悄无声息地带走?”


    李岚却笑道:“是啊,只是我们风儿心地有些善良,若就这样走了,她只怕以后会一直惦记着你。”


    “我可不想如此。”


    “而今正好,殿下要大婚了,风儿也可以跟我走了。”


    “不过太子殿下放心,我们会回西北去,再不会来了。”


    西北,西北。


    他说我们,他叫她风儿。


    他说我们再不会来了。


    而她也说过会离开京师,去西北。


    原来他们早就相识。


    在西北过去的多年里,他们两人有过什么样的过去,是否日日朝夕相处,朝朝暮暮相对。


    而他,确实是要大婚了。


    她是不是大概也对自己失望透顶?


    仿若摇摇欲灭的火星,终于熄灭了,最后一丝希冀,在心中彻底消寂。


    李岏突然感到一丝从未有过的茫然无助,仿若自己又成了那个蜷缩在床脚的小男孩。


    李岚眉目开朗,露出真诚的笑来:“还未恭贺你大婚之喜,方才那曲《凤阙春》,是哥哥提前送你的新婚之礼,莫要嫌弃。”


    寒风裹挟着四周,天空却下起雪来。


    上京城的第一场雪,来得有些突然……


    那上前的大臣跪地磕首,而后才道:“陛下,臣冒死进言。”


    殿内鸦雀无声,台上歌舞忙停了下来,撤了下去。


    皇帝未曾发言,却也没有阻止,面色隐在高台上无人看清。


    “臣冒死进谏!”那大臣以额触地,身体颤动,“陛下,太子殿下年少狂悖,目无君父,为个烟花女子便敢剑指君父,还要强立为正妃,实在是悖逆人伦。”


    说着他老泪具下,头在地上砰砰作响。


    此言如落石入水,惊起四处涟漪。


    剑指君父?烟花女子,正妃?


    八卦之心人皆有之,在场众人无不竖起耳朵,生怕漏掉一星半点。


    陛下与太子关系,一向便如履薄冰,可到底维系着表面的平静,可何时居然发生此事?


    哪知却有人从一旁出列,跪地道:“臣也有是要奏,据臣查验过程中发现,这准太子妃的身份,似乎存疑。”


    说着他自袖管里掏出一封皱折道:“此乃臣调查的结果。”


    说着忙有人将奏折呈给了陛下。


    检察御史罗大人接着道:“臣查明,这女子,很可能乃是昔日镇北大将军,白楚楚的女儿。”


    什么!


    “白楚楚?”


    这名字实在陌生,已多年未曾被人提及,有人回忆了许久,方才回忆起这白楚楚是谁。


    而有人早就忆起当年这战神的风姿,久久不能回神。


    罗大人又道:“臣也得到消息,皇觉寺里很可能藏着北戎来的奸细,而臣要派人靠近,却总被云逍将军拦阻在外,不欲臣靠近!”


    哪知角落里一直安静的晋王却开了口道:“若本王所记不差,这白楚楚,当年便是与大殿下内外勾结……”


    他说着却停顿了,目光扫过陛下的下首桌案。


    众人下意识顺着目光看过去,那里坐着的镇北王宁旌,正在一口一口的喝酒。


    他一番话,不由叫人想起,这过去的事,是否又在重新上演。


    宁旌被众人眼光看了遍,不由停了酒杯道:“怎么不说了?为何都在瞧着本王?”


    罗大人扫了他一眼,而后磕头与上首道:“太子殿下而今违逆陛下,不忠不孝,秘密来娶这白楚楚的女儿,又将北戎奸细安顿在皇觉寺里,是何用意?臣请严查。”


    皇帝翻看了递上来的奏折,面上黑沉如水:“此事牵连甚广……”


    却听“呵”的一声轻笑,众人目光刷地扫过来,却见宁旌转了酒盏,嘴角含笑。


    晋王道:“表兄与太子殿下一向关系甚好,这是有何话说?”


    宁旌挪了挪身子道:“没什么,只是坐着累了,换个姿势舒服些。”


    席下有大臣早就怒气满面,起身正要为太子说话。


    “不好了!”门口有人来报,“太子殿下命人封了宝华殿,谁也不让出去!”


    这一声,一石激起千层浪!满殿哗然。


    陛下尚在,皇后尚在。


    满朝文臣都在。


    太子殿下竟叫人围了宝华殿!


    众人忍不住浑身发软,双眼发晕,连方站起来的人都犹疑在当场,死生就在瞬间。


    尽管许多自诩早就依附东宫,可此前却没得到半点消息,此刻更是如旁人一般,不知所措。


    陛下更是面如黑炭,一把砸了手中的酒盏道:“孽子!这是逼朕不念父子之情!”


    一清瘦人影从席上跳出来,一把指着镇北王的鼻子骂道:“镇北王爷,你还有何话说?你们这是早就谋划好了要里应外合,一起造反不成?”


    宁旌喝得太多,头疼得厉害,正在犯迷糊,只听见造反二字,不由挑了挑眉。


    身后东宫跟着的随从忙屈身上前,耳语了太子殿下的所为,宁旌手中的酒杯啪嗒落了地。


    这回是彻底醉了。


    娘嘞!


    太子殿下,这是仗着背后有人,就在瞎搞啊!


    可轻着点吧,一玩就玩这么大一出,也太看得起他了。


    兵围宝华殿,这不是造反是什么!让他怎么编啊!这是要逼死他啊!


    那人见他哑然失声,愈发壮了胆气,一步冲上前来,离上首只十足之遥。


    宁旌脑中恨不得将太子骂上千八百回,面上却满是醉意,毫无变化,他也心虚,不敢与陛下对视。


    眼见着对方送上门来,借着酒疯,一把扔了酒杯砸了出去,与那跳出来义正言辞的大学士问道:“什么里应外合?本王这方离开镇北军回京,屁股还没坐热,就想卸磨杀驴,陷害忠良,诬陷本王啊!”


    他准头极好,那酒杯不偏不倚,砸在了大学士的嘴上。


    刹那一个红色肿痕迹在他嘴周围,瞧起来说不出的滑稽。


    大学士不想这镇北王一言不合君子动口也动手!想要骂回去,嘴角传来剧痛,可怜嘴巴肿得张不开半点。


    他最引以为傲的口才竟无用武之地!


    可镇北王上来先发制人,说人家要卸磨杀驴,陷害忠良,一下堵住了所有人的嘴。


    宁旌抚了抚滚烫的面颊,也不给旁人机会,索性歪在桌案上转移了目标指道:“那个你,过来。”


    众人一愣,才瞧清他指的是方才进殿门禀告的太监,那太监一惊,忙跪爬上前几步。


    “王爷恕罪啊!奴婢所言句句属实,不信您去门口一看便知了。”


    宁旌却道:“我醉了,走不动,你且说说,门口围了多少人马?”


    “人……人马?”小太监结结巴巴,满额的汗水滴落道,“奴……奴婢……拦住奴婢的,是高守高统领,还有随行的几个东宫卫!”


    “呵,”宁旌冷笑道,“太子殿下进出宫禁,依照国法,便是时刻要东宫卫护卫在侧,你惊扰了太子殿下的大驾不说,就敢来妖言惑众?”


    小太监砰砰磕头道:“王爷,奴婢不敢,奴婢所言句句属实!”


    皇帝见宁旌分明全是袒护,不由冷笑道:“镇北王倒是很大的威风!”


    宁旌满面拖红,瞧起来就醉得不轻,闻言笑道:“陛下谬赞了!”


    “只是您都没瞧见么,”说着他鬼鬼祟祟凑了头,却又用全场都能听到的声音道,“太子殿下离席,一起离开的,还有谁人?”


    皇帝皱了眉,双目一扫,多年的威压叫众人都抬不起头来。


    皇后却道:“是那位宋娘子。”


    “对嘛!”宁旌一拍大腿,“而今太子殿下与自己的侍妾在外头,咳咳,虽说顽劣了些,但避些闲人又有何不妥?”


    此语一出,众人脑中瞬间闪过诸般画面。


    不由心中安定了许多。


    宁旌心中腹诽,这情急之下,自己到底在说些什么啊。


    皇帝面色黢黑,冷笑道:“这般行事,当真是荒唐之至,何来太子的……”


    宁旌道:“人不荒唐枉少年嘛,不像咱们,年纪大了,想荒唐也没了这兴致。”


    席间有女子早被他说得双耳血红,连皇后都尴尬地道:“王爷年岁也不小了……”


    宁旌接道:“皇后娘娘左右无事可做,要不帮臣也相看相看?就说方才那戏台上唱曲的,有几个瞧着就不错。”。


    雪飘飘摇摇,如柳絮一般。


    李岚看了看披在她身上的黑色大氅,索性扯了过来裹紧了她的头脸。


    而后手一伸,便将人抱了起来。


    宋轻风成了小小的一团,便缩在了他的臂膀上。


    李岚头也不回地道:“下雪了,殿下早些回去吧。”声音随着风声渐渐飘到远处,消散在夜里。


    只有脚步踩在方落雪的地面上,留下浅浅的脚印。


    李岏双拳紧握,双目血红,盯着那一串快要消失在风雪里的脚印,胸口钻心的刺痛。


    湖边的灯笼慢慢被雪覆盖,连光都透不出来。


    他孤身站在湖边,看着他抱着她的身影,便要慢慢消失在远处,消失在黑暗里。


    一辈子都不会再回来了。


    所有人都离他而去。


    雪刮在脸上,早已麻木。


    单薄的衣裳,早就被风雪填满。


    周围空寂无声,不远处的宝华殿,灯火通明,不知里头又是什么情状。


    他忍不住弯腰剧烈地咳嗽,像是要将肺都咳出来。用力中却感到怀中有东西疙疙瘩瘩,硌得浑身生痛,他从怀中一掏摸,摸出那个面人来。


    面人睁着一双黑黢黢的大眼睛,无辜地看着自己,嘴角梨涡隐隐约约。


    李岏突然足下狂奔,朝着黑暗跑去。


    风雪过耳,冰寒涌入鼻腔,不过片刻便追上了人。


    他来不及喘息,一言不发,伸出手来,将人从李岚手中抢了过来。


    李岚并未动作,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李岏冰沉的目光直视对面的人道:“她是我的人。”


    李岚开口道:“殿下果然要如此吗?”


    李岏抱着人转头就走,头也不回地道:“那你来抢好了。”——


    作者有话说:晚安啊


    第72章 第 72 章 你说,我是谁?


    雪越落越大。


    李岏抱着人行到方华殿时, 发上已落了一层白雪,状若白发。


    全福并着方华殿的宫人不预他会此时突然回来,一时乱成一团。


    他却看也未看一眼, 抱着人一路疾行,一路砰砰踹开殿门,直走到寝殿里头, 将怀里昏迷的人放在了床上。


    他站在床边, 看着床上的人还昏迷着,面颊泛着粉红。


    大氅上落的雪一点点消融。


    李岏面无表情看了一会, 才伸出冷白的手指,躬下身将她身上湿冷的外裳一点点脱下来。


    指尖触到她温玉一般的肌肤时,她似乎感应到似的, 对着他手指的方向侧了侧头。


    嘴中喃喃叫了一声。


    李岏睫毛微颤, 正整理衣裳的手一顿,手背上青筋突起,他猛地扯过床上的锦被将人盖住。


    雪扑簌簌地打上了门窗。


    方才殿下回来的动静闹得整个方华殿噤若寒蝉。


    全福不知今夜发生了什么,却只见到殿下浑身是雪, 怀里还裹着个人, 他顾不上其他,当即收拾了衣物。


    正推门进来,要与他换衣裳沐浴事宜。


    却见到殿下背着身子站着床边, 听到响动头也不转,声音如浸了冰:“滚出去!”


    全福一眼看到殿下背在身后的手掌, 不由心头发寒, 浑身发颤,连不迭退了出去。


    屋内回了寂静。


    只有外头雪落的声响。


    发上,身上的雪渐渐消融为水, 李岏便只是坐着,已浑身又冷又硬,头发湿漉漉一片。


    他却似丝毫未觉,只是坐在床边,人的面容发呆。


    不知这样看了多久,宋轻风才动了动,幽幽转醒。


    方睁开眼,便瞧见了坐在床边人。


    窗外新雪映得室内一片朦胧,映着对面人恍惚的面容,她恍惚记起方才昏倒前的记忆,双眸中爆发出激动的火光来:“兰……兰哥……”


    她的话卡在了喉间,却见面前人冷硬的嘴角自光影中显现,一双黑沉沉的眸子盯着她。


    宋轻风住了口,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之色自眸中飞快地闪过。


    李岏却一眼就瞧见了她眸中的变化,心中当即如针扎一般刺痛难忍。


    他狠狠咬住牙,才防止自己的失控。


    宋轻风抬起头来,四处看了看,雪光透进来照得清楚,此处却竟甚是陌生。


    但应该已不在宝华殿了。


    她脑中想起方才在宝华殿上所见,那古埙曲犹在耳边,而湖边的人影是那么真切。


    那转过来的面容,分明是自己梦里见过无数遍的样子。


    他甚至还伸出手来,笑着说过来。


    宋轻风顾不得腿软心慌,当即就抓了衣裳来要起身去。


    行动间撞翻了床头的物架一通乱响。


    李岏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她的手,目光沉沉,嗓音冰寒:“去哪?”


    他手下加力道,将宋轻风雪白的手腕都抓得红了。


    宋轻风忍不住龇了一声,见他模样,犹豫地道:“方才,方才在宝华殿……”


    李岏手下用力,一把将她拽了过来,将她坐在了他的腿上。


    他打断她,气息便喷在她的颈间:“方才你多饮了些酒,有些醉了。”


    “酒?”


    “那果酒虽甜,却极醉人,我见你歪歪倒倒往外去,外头那么冷,便将你带回来了。”


    那宴中果酒清香甜腻,宋轻风喝着喜欢,便不小心多喝了几杯。


    李岏继续道:“不知你疯疯癫癫往外跑什么,那湖边又湿又冷,一个人影也无,你偏要去。”


    宋轻风忍不住嘴唇颤抖,看了他,好一会才喃喃地道:“一个人也没有吗?”


    难道当真是自己眼花了。


    这些年,她总是不经意间,冒出他出现的错觉。


    可每一次都是失望,他一次也没有出现过。


    但是方才的一切,又是那么真切。


    但若方才一切是真的,以太子的性情,又怎么还会若无其事地带自己来方华殿呢。


    宋轻风摸了摸有些疼痛的脑袋,低下头来。


    巨大的失望透过全身,整个人都耷拉下来。


    李岏额角跳动,再忍不住一把将人推倒在绣枕上。


    紧跟着,冰冷的唇就覆了上来。


    宋轻风还未从这巨大的落差里回过神来,就被他堵住了口舌。


    他的动作粗暴又深入,叫她唇舌发麻,呼吸困难。


    粗重的喘息滚着热浪喷在耳侧。


    不知过了多久,宋轻风感到口中混着血腥味,才发现不知是谁的嘴角破了,她支支吾吾地趁着喘息的缝隙里赶紧开口道:“您,您做什么?”


    “做什么?”李岏离开了她的唇,却又转到她颈间,牙齿轻咬在她颈间跳动的脉搏上,声音沙哑含混不清:“你是我的人,你说我要做什么?”


    他的牙齿微一用力,叫宋轻风忍不住浑身发抖。


    还未反应过来,李岏已伸出手来,扯开她脖颈的衣裳。


    他火热的唇便一路延了下去。


    滚烫的唇所过之处,颤栗四起,宋轻风忍不住身子躬起,他却顺势已经整个人覆了上来。


    即便是隔着衣料,还是感觉到内里滚烫的肌肤。


    宋轻风想要说什么,他却立时堵住了她的嘴,彷佛要将她拆吃入腹,不给她片刻喘息的机会。


    他一番操作下来,迅疾而有力,惹得宋轻风毫无招架之力,大脑浆糊一般。


    李岏忍着胸口每一下的撕痛,睁开眼睛。


    却瞧见在一片迷乱中,她漆黑的眼眸便盯着自己,里头映着微光,如以前一般,在行此事时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的脸。


    准确地说,是看着自己眼下的红痣。


    那眸中的光,专注的神情以往叫他心中发热,而今却如利刃,直直地刺在他的胸口,叫他险些失控,失了理智。


    他趴在耳边问道:“你说,我是谁?”


    宋轻风从迷糊中醒来,还未来得及反应,已被卷入这般狂风暴雨里,脑袋浆糊一般。


    没听到回答,李岏张开嘴咬了她的耳垂。


    一只手却伸到胸前,掌下感受到对方噗噗跳动的心脏,强劲有力,他掌下用了力,似要将她揉碎。


    宋轻风惊呼出声,他唇下用力,又问道:“我是谁?”


    宋轻风断断续续地开口:“殿下……”


    李岏腹下止不住地狠狠用力,声音低沉如幽魂响起:“孤说过,孤一向心狠手辣,若是你也背叛我……”


    宋轻风无力招架,只能牢牢攀住了他的肩膀。


    李岏却伸出另一只大掌,一把打落了床帐,而后又身后蒙住了她的眼睛。


    四周彻底陷入黑暗。


    黑暗里只有响动声。


    李岏却又低了声音,在她耳边问道:“你欢喜吗?”


    “什么?”


    “这样你欢喜吗?”


    宋轻风顿住了没有开口,好在夜色掩盖了她血红的面颊……


    宝华殿内乱了一团。


    台下的人听闻镇北王看上了今夜的戏子,一时更是乌糟糟一团。


    众人七嘴八舌,惦记起方才是哪个歌女,叫王爷看中了。


    皇后目光自众人脸上一扫而过道:“王爷少时临危受命,为我朝去往关外镇守,哪知这一去就是十年,西北苦寒,你曾也是锦衣玉食的大公子,受了这般多的苦,而今更是老大不小,连家室也未立,本宫心中甚是惭愧,更是愧对故去的姐姐。”


    皇帝道:“宁旌这般年纪,也早该成家,不若乘此机会,在京中见人定了,朕亲自为你们订婚。”


    宁旌笑道:“太子殿下为尊,殿下为娶,臣怎敢先娶。”


    皇帝却开口的道:“你乃是表兄,辈分上自然是以你为先。何况太子正妃关系国体,身份不明之人,绝不可入我皇室!”


    低下众人面面相觑。


    这些话众人心中心知肚明。


    宁旌守了镇北十年,三十万大军生生成了他宁家军。


    为着这三十万大军,陛下这些年如鲠在喉,如芒在背,坐立难安。


    好不容易人回了京,想要再回去,又谈何容易。


    只是陛下而今又对太子的婚事加以阻挠,太子而今不在,众人具都下意识看向了镇北王。


    原以为他要为太子说话,哪知他却举了酒杯道:“陛下所言甚是,还是查探清楚再娶妻不迟,太子殿下年轻还小,倒也不急着这一时。”


    这一句叫众人心中大惊。


    太子殿下不惜违逆陛下,也要娶的人,镇北王居然也不袒护?


    这二人之间,莫不是发生了什么?


    皇帝显然也是一愣,却锋一转道:“我朝立朝百年,与北戎势不两立,有不共戴天之仇。我三十万镇北军抛头颅撒热血守的边境,所以不论是谁,为了一己私利,但有半分卖国求荣之心,皆是国贼草寇,不得轻饶。”


    宁旌抱拳行礼道:“陛下所言甚是。”


    皇帝道:“而今太子即关系在此事中,且先……”


    不等他说完,却见丁德庸从外头急步入内,呈递了一封秘信。


    皇帝不悦地皱了眉头,接过书信打开了,本就黑沉的面色却刷地愈发如炭一般难堪。


    好一会却没再讲话。


    宁旌坐在下首,余光瞧见,索性一把歪斜在桌案上道:“陛下?”


    皇帝颤着手放下信来,摆手道:“夜深了,朕乏了,你们自在些吧。”


    说着也不等众人起身相送,扶了皇后的手便走了。


    皇帝一走,众人感到一身轻松了许多。


    惊惧皆去,全都涌过来要与宁旌敬酒,宁旌歪歪扭扭地摆手道:“喝多了,实在是喝多了,本王醉了。”


    说着拨来众人,走到了外面。


    外头的雪居然已叫天地一片雪白。


    不用拧灯笼,脚下都很清楚。


    宁旌顺着厚厚的雪地往湖边走。寒风凌烈,他却似未觉,顺手还拧了拧脖颈处的衣领来透气。


    他沿着湖边行了不知多久,才见到一人影负着手站在湖边的假石边。


    宁旌走上前去,拍了拍他的肩头道:“唉,果然如此。”


    “可怎么办啊,真是愁人。”


    李岚转过头来,扫了扫他泛红的脸,拉开的领口处如玉的皮肤若隐若现,不由皱了眉道:“这是你镇北王的模样?”


    宁旌道:“那怎么了?我可是刀剑风雪地干了一场,还不许喝酒解闷啊!”


    李岚道:“信来的还算及时。”


    宁旌笑地弯下腰道:“你是没瞧见方才陛下的脸,那比锅底也差不了多少了。”


    “他原以为趁我离开镇北军,便能乘虚而入,夺回大权,可他哪里知道……”


    他说着却停了笑,与李岚同面对着泱泱湖水,低声道:“这镇北军,他可从来不是姓宁。”


    李岚道:“走吧。”


    说着两人一齐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外走。


    卡卡雪声里,两人同时停了脚步。


    宁旌转过头去,却见身后的宫墙拐角处,出来一个紫袍官员。


    他瞧起来四十来岁,两鬓却已斑白。


    宁旌抱臂道:“喂,你跟着我们做什么?”


    此刻见两人停了步,那老头颤颤巍巍地上前来,眯着眼睛打量了一眼,却突然老泪纵横。


    扑地跪在雪地里,以头点地道:“大殿下。”


    李岚并没有回头,却自顾往前走去,宁旌赶上他。


    风雪里,渐渐失了踪迹。 ——


    作者有话说:[加油]


    第73章 第 73 章 他在等她


    殿外落雪扑扑地愈下愈大。


    打在窗台上, 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这声响却被屋内旖旎的春光覆盖。


    在对方一轮又一轮的攻势下,宋轻风死死咬住唇,惊叫声却忍不住逸出口。


    在身体极致的欢愉里落尽时, 她心中愈发如缺了一角,酸胀难言。


    她在安西镇的破云庙里,等了一天又一天。


    在那片被火烧尽的大山里, 寻了一夜又一夜。


    直到这整个安西, 再找不到关于他的半点踪迹。


    他还活着的希望,预叫渺茫, 她也慢慢接受了这样的真相。


    可是今夜叫她死灰多年的心熊熊燃烧起来。


    可方烧起来,一波冷水兜头浇下来。


    她想要见见他,想要拉着他的衣角, 跟着他走遍大街小巷。


    想要叫他看看, 自己是不是长高了,而今已是一个大姑娘了。


    或者,她而今只想看看这张面容。


    可是她徒劳地睁着眼睛,眼睛只有一片黑暗。


    太子的大掌, 盖在她的眼睛上, 她什么也瞧不清。


    她摇着头想要挣脱,对方却像是故意似的,牢牢地不放手。


    宋轻风放弃了抵抗, 在又一波浪潮里,死死抓着他的背, 低声问道:“殿下, 您这里有酒吗?”


    再喝得醉一些,就好了。


    上头的人动作一顿,却并未离开她, 而是一把直起了上半身,掀开了床帐。


    而后他又转回了头。


    黑暗的帐内,黑亮幽森的眸子盯着她,宋轻风还未瞧清,他却已俯下身来。


    火热的唇贴了上来,一股奇异的酒香,流进了口中。


    酒极辛辣,如利刃一般顺着喉咙入了腹部。


    宋轻风索性闭了眼睛,感觉整个人在一片黑暗与大河里漂浮摆动。


    随着小舟的浮浮沉沉,她一时竟不知道自己醒了几回,也忘了自己有没有睡过去。


    只是不管是醒着还是睡着,身上的人却似毫无疲倦,未有片刻停歇。


    她抱着面前模糊地人影,喃喃地开了口:“兰,哥哥。”


    哪知对方却突然一把将她翻转过去,从身后紧紧抱住了她,宽大湿热的手掌狠狠用力,誓要将她揉成碎片。


    她身体躬成了虾米,颤栗如波浪,阵阵不歇,她忍不住低声求饶,眼角挂了泪。


    对方却毫不留情,咬牙切齿的声音响在耳边:“宋轻风!!”


    不过片刻宋轻风就在对方的攻势下,如一滩烂泥,紧紧贴在了墙壁上。


    等到一切云消雨歇,她已是一根头发丝都懒得动了。


    混混沌沌中,半梦半醒,不知是不是梦,对面的人似乎睁着一双黑沉沉的可怖眼睛,一直看着自己。


    看了一整夜。


    叫她做了好大一场噩梦。


    好在睡醒之时,屋内一个人影也无,果然只是一场噩梦。


    宋轻风浑身无处不痛,酸疼地连翻身都费劲。


    掀开被子,才瞧见身上青紫。


    这该是两人的最后一次了。


    她浑身无力,索性躺着一动不动,却猛然反应过来,若她所记不差,今日便该是太子的大婚之日啊!


    今日之后,她如何还能鸠占鹊巢,赖在此处?


    昨夜在此留夜,一夜荒唐,心里对那位白娘子,已是生了愧疚。


    她滚下床边,弯着腰扶着床边的案几,勉强才站稳。


    只是突又觉得不对,外头怎么这般安静?难道仪程已结束了?


    她挪到床边,打开窗户,外头居然银光素裹。


    金色的殿顶被白雪覆盖。


    宋轻风一愣,她竟不知居然下雪了。


    上京城的天气,总是比安西和暖些,这个时候安西已不知是第几场雪了。


    可是满院的红绸,红灯,居然全都消失不见了!


    怎么会!发生了何事?


    正要出去问询,却见乌梅居然进来了。


    她低着头,规规矩矩地道:“宋娘子,奴婢为您洗簌吧?”


    宋轻风一时不习惯她在方华殿的这般模样,却也无心过问,只是道:“发生了何事?”


    乌梅抬起头又飞快地低下道:“殿下的婚事出了些差错,恐有变动,殿下一早已经入大内去了。”


    宋轻风目瞪口呆。


    这太子封妃大典,这般重要的事也是说变就变?


    “白娘子呢?”


    乌梅道:“白娘子早两日就出宫待嫁了,而今奴婢也不知是是个什么情形。”


    太子婚事有变,宋轻风也半点高兴不起来,她耷拉着脑袋坐在一旁,又道:“去先端避子汤来吧。”


    乌梅却道:“方才顺意公公说,自殿下从外头回来,就不叫宫内熬避子汤了,说是这药伤身。”


    说完她到底忍不住,又道:“殿下倒是偏心,怎么白娘子喝就伤身,先头给咱娘子喝就不伤身了啊?”


    说完猛然想起这是在方华殿,不由咬住了唇面色大变。


    宋轻风无法,这方华殿是熬不得了,索性自己回随云殿来。


    叫又绿去药膳房里抓药来自己熬药。


    她走到随云殿,突听到喵呜一声,小白不知从哪里窜出来。


    她循声看去,却轰地一声,血液涌向头顶,叫她双目模糊,靠着门都险些站立不住。


    在这殿前神兽的一角,却有一块葫芦样的雪堆。


    下了一夜的雪,落了厚厚一层,却叫这雪堆愈发明显。


    她一步跑上前去,掸落了石堆上的雪,露出底下三块大小不一的石头来。


    这个小石堆很小,甚至就像是本来就如此,并非特意摆放的。


    她四目一瞧,这墙边确实摆着许多这样的石头摆设。


    不光有这样堆着的,还有许多造型奇怪的模样。


    她刚热起来的心渐渐冷却下去,只是自己想多了。


    可是昨夜的一切挥之不去。


    他落下面具的面容,那么真切。


    他看着自己的目光,深邃如深潭,叫她一想到就胸口阵阵发紧。


    是在怪她怎么逗留了这么久吗?


    是在怪她怎么这么久也没去看他吗?


    是了,她离开安西已大半年了。


    她来京师,只为达成兰哥哥的愿望。


    想到此,宋轻风下意识摸到腰侧的荷包,手指方探入,却突然一阵痉挛,像是被咬了一般缩了回来。


    她低下头,看着依旧鼓鼓囊囊的荷包。


    上头的刺绣早已旧了。


    她一把将荷包拽下来,拉开袋口朝下倒了过来,对着雪地就砰砰砰一通抖动。


    里头的东西并不多,玉和糖纷纷砸在雪地里,一下就快被厚厚的雪淹没了。


    她一把翻找,便见几块包裹着斑斓色彩的糖粒里,混着一个雪白色的纸球。


    满地白雪,天光大亮,照得见纸球上每一条褶皱。


    甚至照得见,曾经拿着它的那只手上的纹理。


    宋轻风双目血红,一屁股坐在了雪地里,死死地盯着与雪地混为一体的纸球。


    甚至要在上头盯出一个洞来才罢休。


    雪水融化,顺着衣裳慢慢渗进内里,她却丝毫未觉。


    只有呼啸的声音从耳边飞过。


    “不要去,求你。”


    她用尽所有力气死死抓住他的腿,哭得眼泪鼻涕一大把。


    他却没有挣扎,只是静静地道:“你听,外头的声音。”


    残风送来外头的声响,嘈杂的喊叫声很是遥远,却还是叫人听出了里头掺杂着婴儿哇哇的哭泣声。


    她下意识松开了手。


    红色的衣角消失在破云庙斑驳的门外,映着天边鲜红的云彩。


    他消失前,转过头来哄她道:“乖乖等我回来,带糖给你。”


    不知看了多久,宋轻风才伸出颤成筛糠的手,从雪地里拿起了纸球。


    抖动的手指剥了好几遍,才将外头的纸剥开,露出里头晶莹剔透的糖来。


    糖块在齿间裂开的声响混着回去清朗的笑,化开的甜味盈满了嘴角,带着一股青涩的酸。


    这是安西集市上,孩子们最喜欢的糖。


    也是他答应回来后要买给她的。


    一阵心颤之后,她一把从地上站起来,忍不住笑出声来。


    绕着雪地飞奔地转起了圈圈。


    原来兰哥哥,真的没有死。


    他来找她了。


    路过的宫人瞧见这位宋娘子,在雪地里乐成这副模样,一时面面相觑。


    果然太子殿下的婚事生了波折,倒叫她乐成这般模样。


    宋轻风转了好些圈,想起前夜见到的那行人。


    他们踏着雨水来到方华殿,行色匆匆。


    而在那位镇北王的身后,一个隐在黑暗的身影,落进了脑海。


    宋轻风一把抓起地上的玉,又看了眼雪地里零零落落散着的彩糖,犹豫了一瞬便转身跑走了。


    她知道他在哪里了。


    他在等她。


    是走是留,等她的决意。


    融雪之时,寒意陡盛。


    疾跑起来,冰冷的寒风涌进口鼻,许是跑得太急,又或是风太冷,口鼻中似乎生了些血腥之味。


    等她跑到第一道宫门处停下来时,已是喘得说不出话来。


    哪知看守的侍卫却恭敬地拦住了她,恭敬地行礼道:“敢问是宋娘子吗?”


    宋轻风喘息地点头。


    那侍卫道:“娘子这是要去哪里?小人可为您代劳。”


    宋轻风咽下口中的血腥之气,尽量平复了声音道:“我要出宫。”


    “出宫?”那侍卫又躬身道,“您出宫自然是行的。”


    “只是小人斗胆,娘子的令牌可否让小人查看一二?”


    “令牌?”宋轻风道,“我的身份,出个宫还需要令牌?”


    那侍卫愈发低下头恭敬地道:“小人不敢,只是出入宫禁,必要凭着令牌的。即便小人这里放您出去,您到了重华门,东华门,只怕那些个人不曾识得娘子玉面,怕委屈了娘子。”


    宋轻风平复了喘,一路奔得急,背上生了薄汗,一阵风过,叫她激灵灵抖了一抖。


    她的手抬起又放下,如此几番,才阻止了自己硬闯宫门的打算。


    她那日进宫之时,全福带着她足走了小半个时辰。


    这宫城深深,哪里是她能这般硬闯出去的。


    只是要寻令牌,便需寻个借口。


    可若是太子知道……


    宋轻风一路魂不守舍地回到方华殿。


    她昨夜在此过了一夜,方才才离开,而今回来,门口倒是未曾遇到阻拦。


    方要掀开帘子进去,不想却见全福双手捧着个长盘,正举到太子的面前。


    “太子殿下,奴婢归还您玉牌。”


    果然那长盘上,放着一只拇指大的小玉牌。


    李岏正盘膝坐在榻上,闻言看了一眼,随手拿起那只玉牌挂在了指尖上转了转。


    而后问道:“没惊动其他人吧?”


    全福一边为他斟了杯茶一边道:“奴婢是持着殿下您的玉牌办的,哪个奴婢敢多言?”


    宋轻风不想自己正为令牌发愁,就瞧见了太子的玉牌。


    若是持他的牌子出宫,那些人自然也不敢多言。


    她死死盯着那玉牌,原盼望着太子转完会随手放在一边。


    哪知道他却停了下来,顺手塞进了怀里——


    作者有话说:晚安啊


    第74章 第 74 章 赌一场必然会输的局……


    镇北王府的阁楼上。


    宁旌拾阶而上, 却见李岚坐在窗边,发丝解着,袍角撩开, 一条腿横在兀上,膝上放着一根绿色的发带。


    听闻声响,他头也不回。


    宁旌挑眉道:“也不知是谁求了我来, 而今倒是不急不缓。”


    李岚将发带塞进怀里, 才抬头,双眸中隐现少见的神色:“她的路, 要她自己选。”


    宁旌也坐在一旁,依在椅背上道:“说得简单,即便她选你, 这宫墙森森, 禁卫森严,我们将白姑娘带进这镇北王府,都绕了这么大一圈,你以为她一个小姑娘, 这般容易出得来?”


    李岚却笑道:“我是看着她长大的, 我们风儿,可不是小白菜。”


    “便是大白菜又如何!”宁旌一把站起身来,面上玩笑的神色骤然消失, “就你生得这般模样,谁认不出你!昨日冒险带你进宫, 我到现在都后悔不迭。”


    宁旌抓住他的袖子道:“别逗留了, 早点走!在这多一日便多一日的危险!”


    “危险?”


    李岚面上笑容不减,嘴角勾出弧度来,他一把拂开宁旌的手, 斜靠在墙上,看了窗外的雪色道:“自我出生的那一日起,哪一日不是如此?”


    宁旌闻言,闭了嘴。


    李岚道:“小时候,我最爱这上京的下雪日。”


    “只有这个时候,天寒露重,才不用每日去勤政殿问安,不必每日里受着那人噬人厌恶的目光。”


    “我也可以在这宫城里四处打闹,在雪地里比谁的脚印更大,比谁堆的雪人更好看,比谁扔的雪团最远。”


    宁旌张了张口,有些不知说什么。


    大殿下出生在皇帝登基的那一年,那时陛下膝下一个皇子也无。


    按理说这样的贵子该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


    听闻他出生时,陛下欢喜地三日三夜未曾合眼,在紫晨宫里欢喜地像个孩子。甚至为庆贺嫡长子出生,一夜连发十二道赦免令,大赦天下。


    更是命令停朝十日,大宴群臣,所有人皆要入宫庆贺嫡长子的降生。


    只可惜。


    这欢喜消亡在他出生的第四日。


    只因有人嘀咕了一句,大殿下出生的日子,倒是正好啊。


    皇帝被兴奋冲晕的头脑突然一个狠狠地激灵,长子出生的喜悦,瞬间如潮水哗啦啦褪去,褪了一干二净,只余无尽的寒。


    他发疯似地抓了宫中所有的档事内监,抓来了所有的太医。


    可都是一个结论。


    皇后怀孕的时辰,正是先帝暴毙之时。


    先帝无子,暴毙之后,身为弟弟的当今陛下继承了他的皇位。


    而后陛下强娶了哥哥的皇后,重立为后,偏偏在这个时候,皇后怀了身孕。


    大殿下的身份,也从此成了谜。


    皇帝看着他,心头的怀疑却愈发膨大。


    他的存在无一刻不在提醒自己,这个儿子,并非自己的骨血,更可能是他兄长的遗腹子。


    更可怖的是,兄终弟及,乃是因先皇膝下无子,可若他真是先皇骨血,父死子继,才是正统。


    自己这个弟弟的继统资格,又如何能够服众?


    果然暗处已有大臣蠢蠢欲动。


    皇帝杀尽了知道此事的人,可整日里看着这个长子,便如根毒刺一般扎在心头,辗转难安。


    若不是皇后千方百计保住他,只怕他早已死在襁褓里。


    只是如此以后,大殿下的身份,却一落千丈。


    他从这世上最尊崇的嫡长子,成了一个不尴不尬的皇子。


    更是动辄得咎,为了一点小事,皇帝便对其罚跪体罚,如家常便饭一般。


    说到危险,他在宫中长大的这几年,哪一日不是在刀尖上行走。


    他小时候就知道,自己每一日入睡,都可能见不到第二日的太阳。


    李岚道:“说来那时候我动不动在殿里被罚跪,又冷又饿的时候,倒是太子常偷偷揣着点心来看我。”


    说到此李岚却笑了笑道:“他小时候分明是个爱哭的鼻涕虫,自己还可怜巴巴的,却一边抹眼泪一边说长大之后要保护哥哥。”


    “而今瞧着倒是沉稳了许多,也无趣了许多。”


    宁旌看着这两位表弟,如此相似的容貌,一阵无言。


    他们本是极要好的,谁想到会走到兄弟相杀的下场?。


    李岏低下头,瞧见手心的红痕,复又紧紧握住。


    他起身走到窗边,看向窗外的皑皑白雪。


    突然想起很久以前,哥哥方罚跪回来,走路一瘸一拐,小少年的脸皱成了一团。


    他走着走着突然抬头,瞧见弟弟正缩成一团站在雪地里等自己,他立刻就挺直了身子,无事人一般走到面前来,笑道:“太子殿下,怎么哭丧着脸?”


    那时他冻得嘴唇发乌,哭哭啼啼地道:“哥哥,我怕……”


    他弯下腰拍了他毛茸茸的脑袋道:“胆小鬼,怕什么。”


    而后又得意地道:“我们去骑马吧!我最近拜了个可厉害的师傅,那百步穿杨的绝技,简直就是天神下凡,师傅还夸我天赋异禀,非常人呢!来哥哥秀一手给你看,保准叫你惊地合不拢嘴!”


    他射起箭来,果然比之前强了许多,虎虎生风。


    他将自己的弓塞进他小小的手里道:“来,我教你!”


    少年的声音渐渐远去,消散在风里。


    李岏下意识摸了摸腕上的追影,突然抬起头,双眸漆黑如墨,对着远处屋檐下的铁马射去。


    不过片刻,四处檐下的铁马发出激烈的声响。


    沉闷又响亮的声响,在沉闷的宫城里回荡。


    铃声经久不息。


    宫内行走的众人纷纷驻足,惊讶地抬头张望。


    守在四处的守卫和暗卫大惊,再顾不得其他纷纷出动。


    一时宫内纷扰,如一巨石激落入海,惊起滔天巨浪。


    只是在紧张地搜寻中,谁也没发现这刺客的来源。


    李岏收回手,下意识抬到面上,将要碰到脸颊上时又如针扎一般地缩回了手。


    他想起昨夜之事,就如梦境一般。


    不由一把关了窗转过头来道:“宋娘子回了随云殿?”


    不等他话音落,却听顺意急匆匆地过来道:“太子殿下。”


    “什么事?”


    “方才随云殿有人来报,宋娘子生病了。”。


    宋轻风躺在床上,裹紧了被子。


    李岏到的时候,只瞧见黑黑的脑袋,缩在被子里。


    屋内炭火烧得极旺,甚至热风铺面。


    他心中一惊。


    想到在宫外的那场凶险的风寒,不由一步跨上前去,将她从被子里扒拉出来,才瞧见她闪烁着惊慌的眼睛,看着自己。


    此刻她衣衫不整,头发披散着,顺着脖颈,隐约露出颈下的紫红印来,延伸到深处。


    李岏心中一窒,想到昨夜自己所为,一时却生了愧意。


    宋轻风重又裹紧了被子,双眸自他面上扫过,却不敢看他。


    结结巴巴地道:“太……太子殿下。”


    李岏伸手就摸上了她的额头,好在额有些许热,应该不算严重。


    “太医呢?”


    宋轻风忙道:“妾无事,只是有些头晕,自己熬点汤药吃吃就好,不必叫太医了。”


    李岏冷着脸,皱了眉头道:“如何自己熬药?”


    身旁全福不等吩咐,忙叫人去寻太医来。


    “昨夜,孤下手有些重了……”


    宋轻风见他低下头,长睫颤动,不由心中一跳,忙转了话题道:“听闻,听闻您的婚事遇到了波折?”


    “嗯。”李岏道。


    宋轻风道:“您别急,好事多磨,总能成的。”


    李岏看着她,看她漆黑的双眸看着自己,一时心中如针扎一般,透不过气。


    此刻她眼中看着的,到底是谁呢?


    正如她昨夜口口声声叫着的,都是别人吧?


    不过她而今缩在被子里,楚楚可怜地看着自己,能是能一直这般下去,她看着的是谁,又有什么关系?


    他嗓音微哑,开口道:“宋轻风。”


    “嗯?”


    “你,我只有你,以后也只有你,你不会离开我的,对吗?”


    宋轻风看着他如琥珀般的眸子定定地看了自己,彷佛有穿透力一般要看到她的心里去,不由转走了目光。


    好在还未回答,却见乌梅战战兢兢地捧了药碗来。那碗内盛着红褐色的药,一股酸辣的味道弥漫开来。


    宋轻风忙直起身子,道:“来,将药给我。”


    李岏皱眉道:“这是什么药?”


    乌梅吓得跪在一旁,结结巴巴地道:“是……是是奴婢熬的驱寒散……”


    驱寒散是宫中常用的方剂,喝喝倒也无妨。


    宋轻风捧着碗,方要仰头去喝,不想手下发软,药碗倾撒下来。


    一碗褐色的药,正正撒在李岏的身上。


    温热的药汁很快渗透了衣裳,好在药并不很烫。


    屋内众人大惊。


    全福忙抽出巾帕来擦,是半点于事无补。


    李岏一动不动地坐着,眼见从胸口到下摆,淋淋漓漓撒了一身,竟都往下滴水。


    宋轻风一把自床上下来,面露惊慌地道:“殿下……”


    李岏看着她,摆手道:“无妨。”


    他的随行常备各色衣裳用物,就地换了倒也不是难事。


    宋轻风道:“外头风寒,妾,妾伺候您就在此处换身干净衣裳吧。”


    李岏道:“你躺着吧。”


    说着在全福的服侍下,便在屏风那头换衣裳。


    宋轻风走上前去,便瞧见了腰带玉坠等物,摆在了衣裳的旁边。


    她走上前去,一眼瞧见了玉牌,但是玉牌旁边,还摆着一只绣得歪歪扭扭的兰花荷包。


    她心口一窒,这是她未曾绣完的半成品,不想却在他的怀里。


    而这荷包旁边,却有一个布包着的小物件。


    她不过好奇地掀开一角,便瞧见一只面人,与自己极为相似的面容,笑眯眯地露了出来。


    宋轻风吓得手一抖,忙缩回了手,吓得心中砰砰乱跳。


    她强迫自己转回目光,取过腰带来,要与李岏系腰带。


    李岏见她过来,自己伸手接过,全福道:“宋娘子您且休息,奴婢来。”


    宋轻风胡乱地点了点头。


    又取过案上的玉佩,要与李岏系上,全福忙又接过道:“宋娘子,奴婢来。”


    这宋娘子的内殿,殿下不知为何又不许叫旁人进来,只他一个跟了来服侍。


    宋轻风在一旁帮忙,倒叫他愈发手忙脚乱。


    而今人病着,他怎么敢叫她上手伺候。


    忙忙乱乱中,李岏换好了衣裳,太医也便来了。


    等号完了脉,抓了方,时辰不早,宋轻风忍不住肚子咕咕叫。


    李岏看了她问道:“想吃什么?孤叫人去做。”


    宋轻风看了他雪白冷肃的面容,紧抿的唇角,突然想到那夜的一碗面。


    也便是那个时候,她觉得两人似乎有些夫妻的样子。


    遂笑了笑道:“想吃面,带荷包蛋的面。”


    李岏愣了愣,而后道:“好。”


    说着他却起身,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而后道:“孤先去了。”


    宋轻风看着他颀长消瘦的背影,慢慢走到门边。


    雪光在他周身镀上了一层模糊的光晕。


    不知为何,他的身影映着屋外的皑皑白雪,远处的红墙白瓦,如此幽深,竟叫她觉出萧索的味道。


    眼见着人影渐渐远去,宋轻风心中没来由地有些堵地难受,不由叫了一声道:“太子殿下。”


    李岏站在门边,回了头,眉目隐在光影之下。


    宋轻风嗫嚅了半日,也不知要说些什么,心中似乎有许多想说的话,却又似乎无言以对。


    好一会只是道:“殿下,雪天路滑,您路上小心。”


    李岏点了点头,却下意识伸手扶住了门框。


    而后似乎低头咳嗽了一声,不过片刻又松了手。


    缓缓而行,慢慢消失在庭院里。


    眼瞧着跟随他的侍卫们一个个消失在随云殿,宋轻风捏了捏袖子里的玉牌,双手隐隐发颤。


    她蹲到院子里,寻到被乌梅方才关在笼子里的小白。


    将笼子打开,小白委屈地喵呜喵呜跑出来。


    她摸了摸小白的脖颈道:“你还年轻,好好吃饭,乖乖长大。”


    而后又瞧了瞧昂了首站在殿顶的嘎嘎,点了点头道:“在那里虽然冷了些,但好在谁也伤不了你。”


    “唉,很快你们都会忘了我。”


    她看了看,叹息了一声,重又打开了殿门……


    李岏回到方华殿,却未往主殿去,而是径直去了西北角的小屋。


    全福要跟着,却被他一个眼神制止了。


    屋子并不大,屋内的人瞧见他进来,愣了好一会才发现他穿得衣裳黑底金线,腰间坠着盘龙纹玉佩。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扑通通跪了一地。


    李岏看也未看,走了进去冷声道:“都出去。”


    众人不敢多言,埋着头很快撤了干净。


    屋子里东西齐全,林林种种许多样。


    他站在里面,想起好像是很久以前,他的生辰那日,便瞧见她趴在这桌案上睡着了,炉子里咕咚咕咚地,是为他熬的羹汤,是他从未感受过的暖意。


    李岏挽起袖子,熟练地从盆里舀了面粉来。


    他小时候偷偷地给哥哥送东西,常常便摸到小厨房来。


    只可惜里头剩的东西大多冷硬,他便偷偷学着那些人的模样,揉面做糕点,要给哥哥热乎乎的东西吃。


    只是他那时个子太小,要搬个凳子来站着,便是随意的舀个水,都费好大的劲。


    他小小的心里并不明白为何陛下会这般厌恶哥哥。


    明明他们是亲兄弟。


    只是他生为弟弟,却成了太子,锦衣玉食,整日里一群人围着,哥哥聪慧过人,却动辄得咎,人人避让。


    他心下忐忑,心里总觉得是抢了属于哥哥的东西一般。


    只是他年纪尚小,只能试着做些吃的,希望弥补,讨好他。


    后来他去膳房的事却被人发现了,不光跟着他的人都被罚了一通,他也被陛下叫到跟前,狠狠地训斥了一通。


    都说君子远庖厨,何况太子?


    他记得陛下冷冷地道:“若是太子当腻了,不妨早些让出位置来。”


    他自然不会让。


    若他连太子都不是,他们兄弟,还有他的母亲,要如何在宫里活下去。


    他从此再没进过膳房。


    李岏洗净了手,看着锅中翻滚的面汤,乳白色的汤散出阵阵暖人心脾的香气。


    他看了看,在那金灿灿的荷包蛋上,学着她的样子也做个可笑的笑脸。


    而后自端了食盒。


    方走到殿门口,脚步突然顿住。


    余光里,不远处的雪堆里闪出一阵炫目的色彩。


    他艰难地挪动脚步走上前去,瞧见雪地里露出斑斓的一角。


    李岏感觉到膝盖如生了锈一般僵直,艰难地蹲下身来。


    在冰冷的雪里轻轻一挖,便见几粒包裹着斑斓色彩的糖落在雪地里。


    正是他从宫宴上,带回来给宋轻风的苏糖。


    而今撒落在地,与融化的泥水混在一处。


    哐当一声轻响,食盒滚落在地,里头的面撒落出来,荷包蛋上的笑脸,愈加歪斜。


    李岏止不住跪倒在雪地里。


    雪水顺着膝盖,刺骨地寒。


    远远跟着的侍卫心中剧震,面面相觑也哗啦啦跪了一地。


    高守膝行上前,颤着声音道:“太子殿下?”,欲将他扶起来。


    李岏扬起头来,轻触碰了脸颊,触手冰凉。


    他看着头顶四四方方的天空,低声道:“他们都走了。”


    高守困惑地也抬头看了看,天色晴朗,宫墙的上方,一片寂静。


    除了四处飞檐屋顶,什么也没有。


    高守不由问道:“殿下您说谁?”


    李岏低下头,仿若未闻。


    他从雪地里捡起一粒糖来,慢慢剥开斑斓的纸皮,露出里头晶莹剔透的糖。


    糖入口中,先是苦涩,而后甜味才在口中慢慢地弥散开来。


    他闭了闭眼睛,试图抓住这仅有的一丝甜。


    这世上,没人不喜欢糖。


    他便是太子,铁石心肠的人,也贪念这一点点滋味。


    停了半日的雪复又下了起来。


    不过片刻,转了鹅毛大雪。


    天地之间悠扬而舞,不过片刻就落了他一头一脸。


    他想起昨夜在湖边。


    时隔多年他们第一次相见,他激动地心中剧颤。


    哥哥二字,在喉边翻来覆去,却再叫不出口。


    只是未曾想到,他冒了这么大的风险来此,是为了宋轻风。


    原来他如此轻易地就放了手,眼睁睁看着自己将人抱走,是因为聪慧若斯,他最知道攻心为上。


    他就是要让自己看清楚,她的心根本不在自己身上。


    他什么都不用做,只需要站在那里,只需要让她知道他来了,她便会想法设法地去寻他。


    他根本不需要来抢。


    李岏摸了摸怀里,里头空荡荡地什么也无。


    想来他当真是自负地可笑。


    他一早就从侍卫处知道她去了宫门,也猜到她在寻出宫的令牌。


    他故意将玉牌拿出来,只是想要赌一场。


    赌一场他知道自己必然会输的局。


    第75章 第 75 章 与人跑了


    他是个穷凶极恶的赌徒。


    即便是真相都摆在面前, 他还是要赌。


    即便是毫无胜算,却存着最后一丝侥幸,只希冀有万分之一的可能, 她能为了自己留下来。


    他自然是赌输了。


    从始至终,自己不过是个替代品。


    不管在哪里,都是如此。


    皇帝期望能有一个自己血脉的嫡子, 代替那身份不明的长子。


    母亲不过是期望生下他, 能保住自己长子的性命。


    而她,不过是把自己当作了别人。


    便是方才的楚楚可怜, 都是装出来骗他的。


    只是为了得到他的令牌,出宫去见自己的心上人。


    呵,心上人。


    李岏站起身来, 扫见散落在地的食盒, 蛋上的笑脸歪斜,也仿佛在嘲笑自己的可笑。


    他到底一抬脚,狠狠踢了过去。


    砰地一声巨响,盒子四分五裂, 里头的面汤淋淋漓漓撒了一地。


    众人从未见太子殿下发过这般大的火, 具都噤若寒蝉。


    有侍卫从外面飞奔前来,正撞见此间场景,那盒子便滚落在脚边, 不由面色一白,扑地跪倒在地。


    不知过了多久, 李岏闭了闭眼睛, 才哑声开口:“何事?”


    那侍卫颤颤巍巍地回禀道:“回太子殿下,不好了,陛下那里出事了。”。


    不想这令牌当真如此好用。


    各宫门守卫瞧见, 无不迅速放了行,一路畅通无阻,宋轻风很快出了宫城。


    她站在金水桥上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


    巍峨宫城,墙高百尺,里头什么也瞧不见。


    这宫城出来不易,进去更难。


    只怕她以后也没机会进去了。


    她从怀里取出一只面人,这面人抿着嘴,一脸不情不愿的样子。


    宋轻风不由点了面人的额头低声道:“太子殿下,以后多笑笑吧,后会无期了。”


    说来她在这京师里也算是生活过半年的人,对这街道坊间倒也是熟门熟路。


    更何况镇北王府,在这京中更是鼎鼎大名。


    她随意抓了个人打听,便打听到了府衙的下落。


    长街落了雪,行人纷纷加快脚步往家赶去。


    熙熙攘攘的上京街道,突然安静下来,天地苍茫一片,唯有雪落在屋檐上的簌簌声。


    宋轻风踩着雪,甚至想要哼着歌。


    顺着路人的指引,跌跌撞撞地往前跑,路上积雪未消,又添新雪。


    鞋子早已被雪水浸湿,连睫毛上都挂了雪粒子。


    她却丝毫不觉得冷,只觉得胸口如有火一般在熊熊燃烧,烧得她脸颊发烫,眼眶发热,连每一次呼吸,都似从肺部带着热气上涌,血腥之气充盈在口腔里。


    就快了到了,就快到了吧?


    不知跑了多久,终于远远却见镇北王府高大的门头在风雪里隐现。


    她突然停了脚步,嘴里的歌也停了,站在原地剧烈地喘息。


    而后发颤的指尖从荷包里掏了掏,才发现荷包里原来的彩糖遗落在了雪地里。


    她顾不得,只掏出那只白色的糖球,小心翼翼地撕开纸包,颤颤地伸出舌头来舔了舔。


    清香的甜味,一如既往。


    味道是真的。


    这一切不是梦!


    宋轻风停下脚步,才觉得膝盖发软,差点跪进雪地里,却又硬撑着站起来,想要挪动脚步往前走。


    眼瞧着那扇朱红大门紧闭,门口守卫一个也无,她要立刻上前去,敲开那道门。


    若是她慢了一步,人走了怎么办?


    若是这一切只是巧合,又怎么办?


    若是,若是这一切都只是一场梦,又要怎么办?


    可越是着急,她的双腿越不听使唤,在厚厚的雪地里,如灌了铅一样沉重。


    正急地快要哭出来时。


    雪幕深处,却有一道人影,远远地行来。


    那人穿着一身苍青色棉衣,却仍显得瘦削,发丝在风雪里飞舞。


    明明穿着朴素,却亮的叫人移不开眼睛,这世间所有的颜色,在这一刻全都褪去。


    只有他行动的袍角,在雪中愈发鲜明。


    连在街头赶路的行人,都忍不住停下脚步去看。


    宋轻风感到心已不属于自己,甚至跳动得乱了节奏。


    她站在原地,看着人影渐渐靠近,渐渐显出那个熟悉的眉眼,和嘴角的笑意。


    宋轻风扑到他面前,他却是低下头道:“鞋子都湿了?”


    说着无赖地摇了摇头,低下头伸手掸了掸她一身的落雪,而后弯下腰来,一把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宋轻风抬头看着近在咫尺的脸颊,手伸了出去,却突然悬在半空,不敢伸手碰他。


    他笑了笑,低下头来用自己的脸蹭了她的手。


    触手是温暖的,光洁的。


    李岚挑了挑眉笑道:“放心,是活的。”


    宋轻风看着他熟悉的笑脸,再无迟疑,一把扑到他的怀里,如孩童一般大哭起来:“……真的,真的是你。”


    李岚将她的脑袋按在胸口,任由她的眼泪浸湿自己的衣襟,。


    “怎么变得这般爱哭了?”


    宋轻风听到耳侧强劲有力的心跳,愈发哭得汹涌……


    李岏匆匆行到勤政殿。


    一屋子的太医,屋内药味血腥之气弥漫。


    瞧见他来,众人慌忙都让开了位置。


    便露出里头的御床来。


    皇帝穿着白色里衣,便靠在床头,低着头面色痛苦,皇后守在一旁,正拿帕子在他额上擦拭。


    瞧见他来,两人具都没有看过来,只有站在一旁的晋王低下头,率先开口道:“太子殿下,您来了。”


    李岏嗯了一声,却见皇帝额角伤口颇深,皇后手中的帕子染了血,片刻便又换了一条。


    来此的路上,他已听闻了。


    说是今日他离开此处之后,晋王见父皇母后具都心绪低沉,遂提议三人去湖边赏雪,说是昨日见宝华殿外,今年的第一支腊梅开了。


    皇后听闻,也拉着皇帝出门。


    几人去了湖边,不想皇后娘娘的白猫雪团突然脱了手。


    受惊之下在雪地里窜跑,皇帝不妨,就地摔了一跤。


    偏巧那猫喵呜一声上了亭子,蹬得上头的金瓦跌了下来,正正砸在陛下的头上。


    登时血流不止,伤了好大一块。


    李岏一路行来,听侍从通禀,只觉得有些荒诞不经。


    这种种巧合,未免有些可笑。


    不光他觉得荒诞,便是皇后,晋王这两人,也一时面面相觑。


    只是到底是皇后的猫犯下大错,便是心中有疑虑,她却是不能开口。


    皇帝也冷着脸,不曾说话。


    李岏见那伤口确实不轻,遂起身道:“白猫伤主,皇后娘娘准备如何处置?”


    皇后颤巍巍坐在一旁,泫然欲泣,深宫寂寞,那是她养在身边十来年的猫。而今伤了陛下,便是就地处死也不为过。


    晋王欲要开口,却被李岏抢先一步道:“天寒雪重,陛下近来身体本就不愈,你却还撺掇着往雪地里去,白猫不过是个畜生,你却是半点脑子也没有吗!”


    晋王被训,一张脸通红反驳道:“还不是因为你!”


    李岏冷笑道:“年岁不大,倒是学会了顶嘴。”


    皇帝捂着额头不耐烦地道:“好了,朕累了,都出去吧。”


    李岏不再看他,自顾转身而去。


    站在檐下一时,并不见其他人出来,果然所谓的都出去,只是撵他一人出来罢了。


    他冷着脸,行到湖边,站在原地,原是想查看今日之事,不想脑中飘着的,全是昨夜场景。


    便是在此处,她跑了过去,连一眼都没施舍给自己。


    而今,两人已经团圆在一处了吧。


    冷雪落在脖颈很快融化,他心中发寒,如何也安定不下思绪。


    不远处紫晨宫,隐在雪中。


    这硕大的宫城里,竟是寻不到一处自己的家……


    皇觉寺在京师往东二十里,也是京外最大的皇家寺院。


    平日里香火鼎盛,京中权贵之家大多来此烧香。


    几个月前,寺中收留了许多安西逃难至此的难民,云逍带着西山大营的人,将此地守得水泄不通,连带着来上香的人也进不来。


    往日里熙熙攘攘的皇觉寺,倒是难得地安静了下来。


    这日晨时,一辆毫不显眼的马车驶来,到了庙门口,车也没有要停下的意思。


    守卫忙去禀告了云将军,云逍不耐烦地从床上爬起来,远远见到驾车的人,忙命人打开了寺门。


    马车停也未停,便直直地驶进了庙内。


    车声很轻,并未打扰在此休憩的人。


    顺着铺就的上山石路,马车便一路行往了后山。


    后山森冷,积雪深厚,未曾融化,晨时迷雾环绕,一片肃杀萧瑟。


    李岏自车上下来,发上只插了木钗,一身素白衣裳只垂到脚面。


    他方落地,抬首看了守宁殿的廊柱。


    原本漆金刷红的檐壁,已生了斑驳,露出低下深棕色的原木来。


    殿里的寒意,便一丝一缕地慢慢飘出来。


    李岏站在门口,看着匾额上“守宁殿”三字发呆,站了良久才抬步。


    跨过门槛,他掀开衣摆便跪在了正中。


    只见这殿中空空荡荡,不见神佛雕像。只在正中,立着一个不起眼的牌位。


    李岏端端正正磕了三个头,这才抬起头来,喉结滚了几滚,半日才出声道:“母亲,儿子来看你了。”


    看着殿中小小的牌位,他再没有话。


    想到很久很久以前,下学回来,母亲会将他们两人拉过去,桌上已准备好了一桌子的点心。


    她会拿着帕子,先是擦了哥哥额头的汗,而后那香软的帕子也会来擦他的。


    她会带着淡淡的笑,与他们道:“快去吃吧,别凉了。”


    他自小便被册立为太子,早早便分府,一个人住去了东宫。


    可他还是日日往紫晨宫跑。


    但他不敢一个人面对母亲。只是若只有他一个人去,哥哥未在,她便会冷着脸,瞪着空洞的眼睛看着他。


    他害怕母亲看着他一个人时,那双空洞又陌生的眼神。


    但他不想离开紫晨宫,更不想一个人呆在空寂又硕大的东宫。


    所以不管是刮风下雨,他总是要守在外面,等到哥哥回来,一起去紫晨宫里。


    但是而今。


    他到底一个人来了此处。


    彷佛那小小的牌位上,生出母亲陌生又厌恶的眼神。


    若是她知道临死时候,是自己冒充了哥哥,永远都不会原谅他的吧。


    不过如今哥哥回来了,您看见了吗?开心吗?


    他低下头,看着面前的青砖,低声道:“母亲,钦天监说我生来是孤星天煞,他们都认为这是天生九五之象,乃是上上之兆。可谁又想过,我也是一个人呢。”


    他双目血红,却又缄默不语,只藏在袖子里的手隐隐发颤,


    不知过了多久,却听声后传来脚步声。


    不等反应,却见一身素白衣裳的男子,跨进殿来。


    随后身子一矮,也在身旁跪了下来。


    李岏刷地转头,便见到与自己几分相似的面容,抬首看着上方的牌位。


    他皱眉道:“你为何来此?”


    李岚并不看他,只是兀自整理衣衫道:“来祭拜母亲。”


    李岏眼尾血红,剧烈颤抖的手再藏不住,咬牙道:“既然你自己选了这条路,就不应该再回来了!”


    李岚并不看他,脸上也不见了笑意,隐约瞧见眼眶泛了红,只是道:“我与母亲磕完头就走。”


    说着跪在地上砰砰地磕了头,等抬起头来,已见额头上青色紫痕,混着地上的灰尘。


    他跪在下方,静默了好一会,而后起身道:“我们走了。”


    我们。


    李岏也起身,便一眼见到了殿外。


    殿外的苍苍青松下,站着个穿着一身粉白袄服的少女。


    此刻正低着头,将雪地里的松果用脚挖出来,而后跳跃着踢来踢去。


    一根绿色丝带扎着高发髻,发尾便在她的跳跃中晃荡。


    阳光照着雪色,映着她白皙的脸颊,分明就是天真明媚的少女模样。


    他心口剧痛,弯下腰来。


    他知道宋轻风在门口等人。


    只是此刻她等着的人,并不是自己。


    果然瞧见李岚从门内出来,她扔了松果,笑着跑上前来道:“兰哥哥。”


    李岚上前拉了她的手道:“我们走吧。”


    宋轻风方要答应,却听殿门又响。


    门口站着个一身素色的男子,形容消瘦,面色苍白,眼下一点小红痣,鲜红欲滴。


    此刻发丝披散在肩头,眸子里如藏着七尺冰寒。


    目光在两人紧握的手上扫过。


    宋轻风面色一白,下意识紧紧地抓了兰哥哥的手臂。


    李岏又自她慌张失血的面上一扫而过,而后转走了目光,冷着脸径自走下台阶。


    他冷着脸,便是穿着素衣也一身矜贵,从她身旁擦过时,却再未看她一眼。


    眼见着他要消失在前头的竹林里,宋轻风忍不住叫道:“太子殿下。”


    他脚步一顿,却未回过头。


    宋轻风看着他挺直的背影,道:“太子殿下,对不起。”


    李岏并没有转头,只是道:“你不过是孤的侍妾,与人跑了便跑了吧。”


    他说完便抬步走了。


    一路上未曾回头,只怕是自己一回头,就要忍不住将人抓住。


    他一路不停,脚底生风一般行到一僻静处,却又突然停了下来。


    身后高守还未站定。


    却只听“刷”地一声,李岏已一把抽了他腰侧的剑来。


    还未反应过来,却见一道刺目的银光闪过。


    而后鲜红的血滴落在雪地里,瞬间绽开,如雪中血色花朵,触目惊心。


    高守震惊地顺着血色转过去,便见殿下白皙的面容上,一道伤口赫然在侧。


    殿下……殿下竟将眼下的红痣生生切去了!


    李岏面色依旧冷凝,彷佛方才切去的,不是自己的血肉一般。


    这痣是十多年前,自己亲手刺的。


    而今这十多年后,也由他自己亲手挖去。


    他从袖中掏出巾帕,擦了擦伤口,便又走了——


    作者有话说:求安慰


    第76章 第 76 章 她要护的,是旁人


    宋轻风看着背影消失在竹林深处, 转回目光来。


    目光在兰哥哥的额上扫过,却闭了嘴没有问。


    李岚看到她的目光,掏出帕子来擦了擦额头, 又回首看了眼守宁殿斑驳的殿门,方道:“这个世上,我最对不起的就是他们。”


    宋轻风下意识看了看殿门。


    她没有问他们是谁。


    李岚却转了笑脸, 裹了裹她的衣裳道:“走吧。”


    日头已起, 晨雾消散。


    出去时,皇觉寺竟是比来时热闹许多, 被安置在此的灾民都已起床,在寺里各处坐着围着。


    听闻他们说话的口音,正是安西一带的人。


    她在安西生活近十年, 虽然知道自己并非安西人, 也不会说安西话,但是乍然听闻熟悉的口音,到底忍不住往上凑了凑。


    年中安西地动时,她已离开安西, 到了这京师。


    零零碎碎地听闻当地受灾极为严重, 数万灾民流离失所。


    还是半数镇北军去了安西救灾,才将人陆续救出安置下来。


    只是朝廷拨去的救灾赈款不及时,连镇北军许多人都困在当地, 差点饿死。许多灾民离开安西去往其他地方讨生活。


    此前在苍西便遇到过从那处逃难来的。


    而这皇觉寺里,便是一波往京师来谋求生路的。


    这些人还未靠近京师, 便被西山大营的人拦住安置在了此处。


    原本心下忐忑, 好在此处有吃有喝,又能遮风挡雨,即便是成日里有人看守不许进出, 他们倒也并无多大意见。


    听闻待春暖花开,朝廷还会给他们一笔不小的款项,让他们回安西。


    果然瞧起来,这些人面色红润,身型饱满,面上神色一派祥和。


    她看着他们,却想起太子。


    他每日里雷打不动地早出晚归,便是在方华殿瞧见他的时候,几乎都是埋首在桌案上,不知忙到几时。


    他从未说过自己整日里都忙了些什么。


    但便是这些人此刻的安心,都来自他的一份力吧。


    宋轻风被李岚牵着,穿过这些人往外走。


    没走几步,却感到牵着的手一顿,不由好奇地抬起看了过去。


    却见这些人中有一中年男子站起身来,似乎是朝他们看来的,不由一愣。


    李岚顿住脚步,与宋轻风道:“你在那檐下等我,我去去就来。”


    宋轻风迟疑了片刻。


    李岚低下头看她,拍了拍她的手背道:“放心。”


    宋轻风点了点头,松了手,眼瞧着李岚随那中年人去了。


    院子里有几个孩童,早从逃难的困苦里摆脱出来,正在雪地里追逐嬉戏。


    笑声在这寺院里格外清悦。


    宋轻风被声音吸引,也忍不住跑过去围观。


    这些孩子果然在哪都欢快地不行,叫周围围观的人都忍不住笑容满面。


    看了不知多久,却见一小女孩跑得满脸通红,奔到宋轻风旁边时不妨脚底打滑,整个人就摔了出去。


    她挥舞的小手在空中无助地拼命地划。


    宋轻风下意识冲上去,小姑娘扯住了宋轻风衣摆总算站稳了。


    小女孩好不容易站稳,没有摔在雪地里,不由挠了挠头道:“谢谢姐姐!”


    说完不等宋轻风答应,又飞奔着玩耍去了。


    宋轻风好笑地摇了摇头,却发觉方才拉扯中竟将腰侧的荷包给拉扯落了地。


    里头的东西滚落出来。


    瞧见雪地里隐约的糖和玉色,她眉心一跳,忙将东西一把塞进了荷包。


    不想方抬头,却见不远处的檐下站着一年轻男子,那男子锦衣华服,面容俊美,嘴角却挂着意味不明的笑意,有些眼熟。


    宋轻风心头划过一祥的预感。


    下意识抓紧了荷包。


    果然这男子慢慢走上前来,目光在她手上一扫而过,随意作了作揖,挑眉笑道:“宋娘子。”


    宋轻风见他眉眼,突然反应过来,结结巴巴不确定地道:“晋,晋王殿下?”


    晋王左右瞧了瞧,却又转过头盯着宋轻风道:“方才见到太子殿下的车驾,才知殿下也来了此处,却不知竟带着宋娘子一并来了。只是太子殿下在何处呢?”


    宋轻风不想与他过多纠缠,只是道:“殿下马上就来,我先走了。”


    晋王却没有要让开的意思,笑道:“急什么,此处鱼龙混杂,太子殿下又不在,我这个做弟弟的岂能让娘子一人在此。”


    宋轻风下意识四处看了看,方才还在此处的灾民们竟已消失地干净。


    跑跳的孩子们也全不见了。


    兰哥哥还没有回来。


    她下意识紧紧握住荷包,心下有些着急。


    果然晋王也不绕弯,直接道:“宋娘子这个荷包倒是别致,里头想是装了什么珍宝,本王素来是喜欢瞧些新鲜的,不若给本王也瞧上一眼?”


    宋轻风后退一步道:“女孩子的东西,就不必看了吧。”


    晋王却道:“若真是女子的东西,倒也罢了,只是本王瞧着,倒不一定。”


    “宋娘子只怕不知,有人报信说这皇觉寺的灾民里,恐混进了北戎的奸细,陛下特命本王来查探此事。”


    寒风吹过,宋轻风面色有些发白,道:“殿下自去查奸细,为何要来看我的?”


    晋王步步上前,面上神色吓人:“这些灾民是太子殿下安排进皇觉寺,等闲人都靠近不得。倒是宋娘子,想来是太子殿下信任的人。何况陛下既有交代,这寺内的人,不论是何身份,本王全都会排查一遍。”


    宋轻风下意识余光左右看了看,却见隐蔽处似藏着些人。


    她心道不好,这是被围住了。


    若是被他发现自己的玉,不光自己难逃干系,只怕还要连累太子和兰哥哥。


    晋王见她神色,心中愈发笃定。


    这皇觉寺的灾民里混有北戎奸细之事,在朝上闹得沸沸扬扬。更关键的是,这些人是太子殿下安排在此处,派了西山大营的人驻守,等闲不让人靠近。


    此事正好给了他一个散播消息的契机。


    况且是经北戎三皇子的口传出,朝中对此消息已是确定无误了。


    而今他知道太子前往此处,立刻跟了上来。


    果然叫他发现了蛛丝马迹。


    他心中如何能忍,更顾不得仪态,上前一步一把抢过了宋轻风手中的荷包。


    不过随手一掏,便从中掏出那两块合在一处的玉来。


    晋王一时难以置信,这北戎镇国玉玺,多年来他在宫里费尽心思,掘地三尺都未寻到。


    居然出现在这小小女子的荷包里!


    他拿着玉玺的手忍不住发颤。


    北戎内乱不止,他只要助北戎三殿下拿到玉玺,顺利登上皇位,那北戎,也将是他的助力。


    何况今日得到如此罪证,太子便是再巧言善辩,便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一个与北戎勾连的太子,何以服众,如何还能坐太子之位?


    晋王越想越激动,居然的喜悦冲天而起,多年的压抑透顶而出,取而代之的是冲天的快感。


    他一把抓住玉,咬牙笑道:“本王找人查过你。”


    “你在东宫时候,瞧着安分守己,可却没少往藏书阁跑,还在里头问东问西。你大概也是听到传闻,这玉便在藏书阁里?本王去寻了半日未果,不想却被你找到了?”


    “还有你曾撇开太子,私自去了一家打铁铺打了一把钥匙,说说那钥匙是用在哪里的?”


    宋轻风咬着唇未发一言。


    她目光死死盯着他的手,心中飞快地谋算着如何能从他手中将玉夺回来。


    晋王却挥了挥手道:“来……”


    还未说完,却见眼前一青色一闪而过。


    晋王的身体已如一道线飞了出去,“扑”地一声重重地摔落在地。


    那块玉连带着荷包便捏在一只修长白皙的手上。


    宋轻风一喜,上前握住他的衣袖道:“兰哥哥!”


    李岚面上覆了只青白色面具,将玉放进荷包,轻轻放进了宋轻风手里。


    周围隐藏的人蜂拥上前,将两人团团围住,只等晋王一声令下。


    晋王这一摔浑身如散了架一般痛得厉害,愈发气急败坏自地上爬起来道:“哪里来的不长眼的混账!这是想造反!”


    说完瞧见对方覆着面具,一双眼睛自面具中透出,不由心头有些发寒。


    可瞧见周围的侍卫具是自己的人。


    重又冷笑道:“你是太子殿下身前的侍卫?如此以下犯上,抗旨不遵,是活腻了吧?”


    只是此时不宜动静闹得太大,速战速决才是要紧,他挺胸拨开人群道:“本王乃是当今晋王,只需将东西拿来,便可饶你一命。”


    李岚上下扫了他一眼,声音自面具后传出,冷冷淡淡:“晋王?算什么东西?”


    晋王面色一变,从小到大何曾受过如此侮辱。


    不想这侍卫如此无法无天,即便是太子跟前的人,也过分张狂了些!


    方要挥手命人将他拿下,哪知李岚已自腰侧抽出柄长剑来。


    剑光一闪,众人还未看清,那剑却已架在了脖颈之上。


    剑锋的冰冷如蛇一般紧贴肌肤,叫晋王忍不住浑身汗毛竖起。


    周围的侍卫一惊,当即不敢上前分毫。


    “你,你要做什么!我乃是钦差!当朝唯一的一字王!你当真要造反吗!”


    李岚的面色隐在面具之后,剑背一用力,晋王顿时浑身发麻,再使不上半分力,扑通跪倒在地。


    他又惊又痛,与周围侍卫道:“你们都是死人吗?”


    李岚道:“谁又敢动?”


    他的性命捏在手里,周围侍卫无不双目喷张,却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李岚一步上前,转动剑尖抵在对方的咽喉,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的人道:“他到底心慈手软,竟容你这样的货色在此上窜下跳?”


    晋王忍不住要挣扎起身,哪知那剑分毫不差地抵在咽喉上,连咽口水都感受到冰冷的刀锋刺破肌肤。


    只需微微一用力,便可刺穿咽喉,药石无救。


    他到底吓得动弹不得,勉强抬头,对方面色完全看不清,只有寻常青白面具,此刻瞧来冰冷的骇人。


    他不由额上冷汗涔涔,心头生了惧意,小心开口:“你,你是谁!你想要什么?”


    李岚不答,冰冷的目光扫过对方。


    方要动作,却感到衣袖被人紧紧抓住,他低下头便对上宋轻风紧张的小手,遂习惯性地伸出另一只手捂住她的眼睛,道:“小孩子不宜观看。”


    宋轻风还未反应,耳边却已听到剑刃破空声。


    晋王心头急跳,还不待反应,便见眼前银光一闪而过,他下意识眯了眼睛。


    随后钻心的剧痛铺天盖地袭来,叫他眼前一黑,惨叫出声。


    周围侍卫欲要上前拼命,可自家主人的性命却捏在对方手里,一时浑身发颤,进退不得。


    剧痛叫晋王险些晕死过去,疼痛叫他浑身汗湿衣背,等他从剧痛里回神,哆哆嗦嗦地才瞧见自己双脚踝处血脉喷张。


    不由目眦欲裂,激叫道:“你,你对我做了什么!”


    李岚面具下的嘴角扯出弧度,淡淡地道:“无他,废了你而已。”


    巨大的恐惧席卷全身,叫晋王失了理智,若他当真成了废人,如何还能坐上太子宝座!


    但他是当今陛下最宠爱的皇子,当今皇后唯一的亲生儿子,便是太子也不能奈他何,如何也不相信有人胆敢废了他。


    不过是虚张声势。


    待离了此处,他一定要将对方碎尸万段!


    心头到底存了希望,晋王叫道:“那又如何!太子的罪证已明!你们便是废了我又如何!他也洗脱不了罪孽!”


    血很快染红了一地的白雪。


    刺目又妖艳。


    宋轻风看着满地的血,心头突突直跳。


    她知道这晋王而今的受宠程度,在京中权势甚至不低于太子。


    她也知道他是太子的亲弟弟。


    如今兰哥哥伤了他,这皇室的人如何能放过兰哥哥。可若这般放他回去,又恐对太子不利。


    宋轻风心头生了愧意,她一时想不出办法,只是扯了李岚的衣袖道:“我们挟持了他先走。”


    李岚方要开口,却听身后传来擦卡擦卡,轻微的踩雪声。


    脚步声如此熟悉。


    宋轻风心中一跳,果然见太子负着手从不远处缓缓走来。


    面上神色如冰雪一般,只是眼下却隐约瞧见血红一片,衬得整个人叫人心惊。


    她一慌,一把站在了兰哥哥的身前。


    李岏见她下意识地护在李岚身前,脚步一顿,心口一阵急剧收缩,如被人掐住了一般,脸颊上的伤口,更是如火灼一般刺痛,身侧的手死死握成拳。


    她这是什么反应?


    她就是这般毫不犹豫,挡在他的面前吗?


    就像那时候,她以为有刺客,一把扑过来挡住自己一般?


    只是而今,她毫不犹豫地选择护住别人,来对抗自己?——


    作者有话说:久等了,晚安呀~假期实在过得太快了[爆哭]


    第77章 第 77 章 宋轻风


    她这般护在身前, 是以为自己要做什么?


    李岏目光扫也未扫凄惨跪在地上的晋王,木着脸走到近前。


    李岚见他来此,却低下头, 刷地一声收了剑。


    旁边晋王的侍卫们早已是面容惨白,侍卫统领当即跑上前跪在晋王身侧,扶住晋王。


    可怜晋王早已疼得哆哆嗦嗦, 闭着双眼讲不出话来。


    这晋王深受陛下宠爱, 又是嫡子,陛下欲要废长立幼的心思, 宫人皆知。


    他与太子殿下虽从未撕破脸皮,但两人却私下早已势同水火。


    如今伤晋王的人又与东宫里宋娘子相关。


    侍卫统领镇住心神,黑着脸抬头与李岏道:“太子殿下, 晋王殿下乃是受陛下旨意来此, 晋王殿下慧眼,一眼识出,此二人身上藏了北戎的镇国玉玺!不想真相败露,他们竟是大逆不道, 要杀晋王殿下!还望太子殿下能主持公道!”


    一地的血在雪地里格外醒目。


    宋轻风见太子脸如冰霜, 目光凉凉地看过来,看得人汗毛倒竖。


    当即结结巴巴地道:“与兰哥哥没关系,他是为了救我。”


    兰哥哥?


    她这般紧张, 为的都是兰哥哥。


    李岏没有说话,一步步走上近前来。


    看着他步步迫近, 宋轻风却也纹丝未动, 一步未让,细白的脖颈坚硬着。


    李岏感到心中已一片麻木,嘴角扯出一丝冷笑, 伸出手来。


    “什么?”


    宋轻风反应过来,下意识地紧紧捂住手中的荷包,他要这玉!


    “里面是我的东西。”


    李岏薄唇微掀,道:“拿来。”


    语气虽淡,但却是傻子都听得出里头的不容置疑。


    但宋轻风死死抓着荷包,果断地摇头道:“不要!”


    这是兰哥哥要的东西,她好不容易从宫城里寻出来的!


    什么?


    李岏几疑是自己听错了。


    落后几步的高守一头的汗,不想这世上还有人敢和太子殿下说不。


    宋轻风直直地抬头,两人的距离近得能听到彼此的呼吸,看得到对方衣裳上的纹绣。


    他衣衫下微微起伏的胸口,显示着他一定是气极了,只是在极力压抑着自己。


    果然他狠狠地咬牙低声道:“你说什么?!”


    无视他周身散发的可怖气息,宋轻风抬起头对着他,好似白猫受了惊吓,一声的毛炸了起来,目中毫无动摇地道:“我说不要,除非您杀了我。”


    “你,”李岏气极反笑,伸出的手险些捏上她的脸,好不容易忍住,拇指上的扳指几欲捏碎,“你以为孤不敢么!”


    宋轻风昂着脖子方要说话,突然感到肩膀被人轻拍。


    她转过头,便听到兰哥哥轻声道:“无妨,给他看看。”


    宋轻风一身气焰顿消,仔细看了一眼兰哥哥面上淡淡,不似勉强。


    遂轻声回道:“哦,好的。”当即低下头,打开了荷包。


    从中拿出那两片玉来托在手心,伸了出去。


    李岏站得极近,看得到他们两人的目光交汇,身子轻碰在一处,李岚的手还轻轻搭在她的肩上。


    他不过轻声细语一句话,她连问也不问,一身的毛便都这般顺了下去,成了只乖顺的猫咪,乖乖地将这般重要的东西拿了出来。


    一切映衬的自己就像是个傻子一般。


    他胸口酸涩,只觉得阳光太过刺目,周围的雪更是晃得人眼睛疼。


    她伸在面前的手都有些模糊了。


    李岏脚下险站不住,他勉力稳了稳身型,彻底将目光从她身上移开,扫在了她的手心。


    她的手心小小的肉肉的,每个指腹都圆润可爱,他记得摸在手中是软软的。


    宋轻风举得手发酸,见太子也没有要接过去的意思,她当即出声提醒道:“太子殿下?”


    李岏接过玉,手指从她微热的掌心擦过,忍不住微微颤了一下。


    目光在玉上飞扫而过。


    宋轻风死死盯着他的嘴唇,心中盘算他离得这般近,若是他说出什么拿人的话,不若立刻将他拿了做人质。


    李岏看了不过片刻,他嘴角牵了冷笑,一把将玉扔了回来。


    “不过是我东宫的粗劣玉器。”


    晋王的侍卫统领一惊,黑着脸抬头道:“太子殿下!这玉分明就是北戎玉玺,您是当真要偏袒吗!还是说,这分明就是您的意思?”


    李岏转过头,双眸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声音低沉。


    “你在质问孤?”


    那侍卫统领心中一凉,未及反应,却见眼前白光一闪而过。


    而后他觉得脖颈处传来一片凉意。


    雪地上血花飞散绽放。


    他下意识伸手摸去,却摸到一手喷涌的血。


    侍卫统领惊惧地双目圆瞪,欲要说话,却一头栽倒在雪地里。


    不过瞬间就断了气。


    宋轻风看着那统领双目圆瞪,里头满是震惊,到死都没反应过来。


    而太子看也未看他一眼,似乎毫不在意,就因为他一个眼神,一条人命就死在面前。


    她心下发寒,紧紧抓住了兰哥哥的手臂。


    晋王见跟着自己多年的人竟就这般被杀,而高守的剑上还滴着血,却没有要收剑入鞘的意思。


    他毫不怀疑,若是还有人说出质疑的话,那另一个倒在地上的,便是那人。


    他牙齿打颤,心头终于生了无尽惧意,浑身冰冷的汗意冷透刺骨。


    这皇觉寺,里里外外都是西山大营的人,自己这点侍卫,又哪里是他的对手?


    李岏的目光在周围面如死灰的晋王侍卫脸上扫过,而后才似发现了跪倒在地的晋王。


    皱眉问道:“你们殿下的腿怎么了?”


    侍卫们浑身发硬,面色青灰,跪倒在地。


    今日晋王受伤至此,他们这些人一个少不了责罚。


    其中有人回过神来,结结巴巴地回道:“是北戎潜伏在此的刺客乘机伤了晋王殿下。统领大人护主而死,小人等护卫不力,竟叫那刺客逃了!多亏太子殿下带着宋娘子及时赶到,才救下殿下和小人的性命。”


    李岏问道:“其余人呢?”


    其余侍卫顿了一瞬,全都应和道:“正是如此。”


    晋王听自己手下的人如此做,当即气得两眼一黑险些晕过去。


    李岏与晋王道:“孤原想瓮中捉鳖,不想今日被你如此愚蠢,打草惊蛇。也罢,而今奸细伤了你,又逃走,必是逃回北戎去了,你回宫之后,且修书与北戎要人。”


    晋王双腿落在雪地里,被冻得疼痛反而减轻了许多,他擦了额上的汗,死死咬了牙道:“是!”


    阴冷的目光却扫过宋轻风与李岚面上的面具,道:“我今日到此,是我咎由自取。只是太子殿下到底大度,令我等叹服,为了拿到东西,便容自己的侍妾,与旁的男人这般亲昵,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才是一对,殿下如此牺牲,臣弟自愧不如。”


    “卡擦”一声,李岏拇指上的扳指断了。


    锐利的断口切入掌心,他似感觉不到疼痛一般。


    好一会才与高守吩咐道:“派人将晋王送回宫里去,这些侍卫带去大理寺。”


    院子里的人撤了干净。


    雪地里的血渐渐干涸,风中都是寒气。


    却突听闻宋轻风轻叫道:“哎呀你怎么流血了!”


    李岏一颤,下意识伸手,抚上面颊。


    抬头却见宋轻风抓着李岚的衣袖,左翻右翻,在发现只是在了袖子上不小心染了点血后,这才松了口气。


    他触到脸上伤口的手如被烫了一般,缩了回来。


    宋轻风又将李岚左右看了一番,确认没有伤,这才放下手。


    却想起太子脸上的伤,方才不便问,此刻才道:“太子殿下,您脸上的伤……”


    还未说完,却见雪地里空空如也。


    一阵风过,远处太子瘦长的背影晃晃悠悠。


    宋轻风忍不住目送着他背影消失,这才转回目光。


    她忍不住转头看了看李岚。


    他脸上的面具不知何时已取下了,露出如画的面容,眼下的红痣更鲜艳夺目。


    与太子相似的面容,却更多磊落之感。


    李岚见她的打量目光,忍不住笑道:“他还未走远,若是你想?”


    宋轻风摇了摇头道:“不用了。”


    他有自己的生活,有她没她,都不会有任何变化……


    太子的婚事竟如儿戏一般搁置,连那位太子妃人选都失了踪迹,听说是新婚前一日与人跑了。


    她的身份本就可疑,一时朝中内外议论纷纷。


    连京中市井都流言不止。


    这日雪后初晴,酒楼正济济一堂,众说纷纭,无人不在议论这宫中秘闻。


    有客人在栏杆处碰杯,因有八卦下肚,多喝了几杯。


    一个没拿稳,酒盏便摔落了楼下。


    酒醉的客人下意识伸手要接,却被楼下的一个行人吸引了目光。


    街道上积雪未清,行人又少得可怜。


    那人一身从头到脚的素白衣裳,长袖宽摆,行动间衣摆空空荡荡。


    他年岁不大,面容如雪,脸上什么神色也无,一身的清冷又矜贵,气质凌然,一看就出身不凡。


    只是脸上一片血迹,让他冷淡的容颜显出几分凄楚来。


    这么长一条街上,只他一人缓缓行着。


    身影说不出的萧瑟孤寂。


    客人喝多了,下意识笑道:“喂,小公子这是情场失意了吗?”


    听闻客人的喊声,其他人也下意识看去,瞧见他模样,有人调笑道:“难道也像太子殿下一样,媳妇跟着旁人跑了?”


    一时堂中哄堂大笑。


    众人全都聚到栏杆旁来。


    有人笑道:“小公子你还年轻,又生得这般标致模样,这世上姑娘有的是,要不本少爷介绍给你啊。”


    李岏随意挥了挥手,跟着他的侍卫们全都缩了回去。


    仰起头,瞧见酒楼上调笑的人脸,他们都好生快活。


    阳光刺得他眼睛眯了眯。


    他索性转身进了酒楼。


    虽然他一身素色常服,久居人上的气质却丝毫未减,众食客虽然调笑,却谁也不敢上前来。


    他在济济的大厅里,随意寻了个空位,便要小二上酒。


    酒楼里很快恢复了热闹,议论声嘈杂又起。


    声音吵得人耳朵疼,李岏却浑身放松下来,安安静静地坐着,一杯接一杯地酒水下肚。


    只是他相貌气质都格外出众,与周围乌杂的环境格格不入,总是不自觉吸引周边人的眼光。


    见他半晌只顾埋头喝酒,终于有胆大的年轻人凑上前来,与他道:“公子这模样果然是情场失意,不若本少爷带你去春风楼里,在那里,公子想要什么样的女人都能找到。”


    “真的吗?想要什么样的都有?”李岏脑袋昏昏沉沉,抬起头来问道。


    年轻人拍着胸脯道:“那是自然。”


    李岏听此,一把扔了酒盏道:“好啊,这就去。”


    那年轻人当即亲手扶着他,将他往外带道:“走走走,本少爷这便带你找。”


    两人歪歪斜斜,走到酒楼外头。


    那年轻人的随从将两人往北边带。


    高守见殿下双颊泛红,步态歪斜,显然醉得不轻,忙上前来要搀扶他上车。


    李岏一把打开他的手道:“走,走开!”


    在那年轻人的随从带领下,真到了一处锦绣楼。


    方踏入门内,已闻到脂粉甜腻香气扑面而来,满耳的莺声燕语,琴声悠扬。


    远处台上女子身段婀娜,正要起舞。


    李岏被味道一激,回过神来。


    睁眼却见几个打扮妖艳的女子站在不远处。


    已有美艳女子伸过手,言语温婉,要搀着他上楼去。


    他这才酒醒了一半,一把避让开来。


    那年轻人与旁人道:“咱公子是头一回来,叫你这里的姑娘们都来见见,看看有没有公子瞧得上的。”


    说着又与李岏道:“瞧公子这是头一回,还有点害羞,以后多来来就好了。这里的女人与别处不同,不光生得美,多才多艺,也最是温柔解意,保管有叫你满意的。这京中各大府衙的大老爷们,谁不爱来此啊。”


    李岏皱着眉头,看着满楼的莺莺燕燕,语笑宴宴,却没有一个是他想见的那个人。


    他歪着脚步就往外走。


    身后那年轻人见他这如避蛇蝎的模样,他知道初来此地的人大抵如此,遂遣女子来拉他。


    还未触到,李岏一把甩开衣袖,冷冷看了一眼。


    那女子被这一眼扫得浑身一颤,再不敢上前。


    高守一路心惊胆战地跟着,真怕殿下受不得诱惑,呆在了春风楼。


    这春风楼是京中最大的销金窟。


    而今终于见到殿下从春风楼门口离开,看起来衣裳也很完整,立刻飞奔过来,接住了人。


    小心翼翼将他伺候进了马车,便驾车往宫城处飞奔。


    等马车进了宫墙,落日余晖已尽,天色黑了下来。


    高守前头引着车,也不往东宫去,单往攀星楼去。


    今夜宫中为镇北王辞行,设宴款待,殿下必是要出席的,这一路时辰已是耽搁了。


    攀星楼高百尺,楼下风灯无数,人头济济,众宾客已是来齐了。


    李岏喝多了酒,脑袋昏沉,一路在车上已是半睡了过去。


    到了攀星楼,被叫醒了,好不容易扶着车壁下了车。


    他半闭着眼睛,扶着高守的胳膊,顺着一路的宫灯,缓缓行过一片连廊。


    在走到尽头,哪知从旁边的人群里突然冒出个人影,就往他身上撞了过来。


    周围传来惊呼声。


    李岏浑身一惊,低下头来,却见撞过来的是个女子,一身粉色衣裙,身型娇小,似也是受到了惊吓,缩成了一团。


    周围传来议论声。


    所有人都知道,这女子是要仿着宋氏当日入宫的情形,孤注一掷。


    李岏想要笑出声,嘴角却扯不出半点笑容。


    她那日扑在身上,灼灼地目光看着自己,里头是惊是喜。


    那双星子一般的眼睛,便在他脑海里久久挥之不去。


    或许便是从那时候,自己就已被她迷惑。


    因此当陛下假装酒醉,要将她赐进东宫,他竟未出言阻止。


    只是没想到,她那时眼中看到的,全都是旁人。


    她只是将自己当作了他。


    都是假的。


    而今同样的伎俩再次出现,只是叫人生出厌恶罢了。


    李岏冷冷地低下头,居高临下地看了一眼缩在一旁的女子,吩咐道:“送去皇城司问罪。”


    那女子似未想到是这般结果,浑身如散了架子一般瘫软在地。


    围观的四周鸦雀无声。


    随行的侍从上前来拿人,那女子身子剧烈地颤抖,双眸蓄满泪水,抬起头来求救地看了一眼。


    朦朦胧胧中,却是一双黑黢黢的圆眼睛,里头都是惊慌。


    李岏浑身一震,道:“等等。”


    他掀开衣摆,蹲下身来,衣裳铺展在地,他一把钳住了对方的下颌。


    这女子被迫抬起头来,面容吓得雪白,浑身抖如筛糠。


    惊慌地眼睛看了他一眼。


    李岏看着她的双眸中的泪水欲掉不掉,沉声开口道:“你故意接近孤?”


    这女子哆嗦着嘴唇,见太子殿下面容裹着冰寒,双眸黑沉沉如深渊,早已吓得花容失色。


    她确实孤注一掷,想要效仿那位宋娘子,万一事成,就一朝飞上枝头。


    可而今这模样,殿下当真如修罗一般吓人,一时悔之晚矣。


    好半天方结结巴巴地道:“奴,奴婢……是。”


    李岏问道:“你想伺候孤?做什么都愿意?”


    此话一出,周围的人面面相觑。


    连这女子都察出异常来,如抓住最后一丝稻草,慌忙地想要点头道:“是,奴婢若能伺候太子殿下,叫奴婢做什么都愿意。”


    李岏松了手,嗓音低哑:“那便送来伺候吧。”


    他酒醉未醒,微晃着身子,冷笑道,是啊,这世上女子多得是。


    他是太子,本就是要三妻四妾,绵延子嗣。


    这宫里,这天下,多得是叫他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女子。


    何况,她都能找替身,孤又何尝不能呢……


    攀星楼顶,四野天地具在脚下。


    夜色已深,京中只余少数的烛火。


    反倒是头顶繁星满天,竟比人间还要灿烂。


    李岏斜躺在楼顶的藤椅上,外头寒风凌烈,四周与屋顶却用琉璃所筑,视线毫不受阻,寒风却半点吹不进来。


    他不过着了一件单薄的白色里衣,浑身冷肃,一只手撑在额边。


    因着酒醉,头疼欲裂。


    半晌,却听门外传来轻响。


    一女子,穿着一身轻薄的白色连纱,低着头挪着步走了进来。


    直走到藤椅旁不远处,方才跪下身来,盈盈拜倒:“奴婢拜见太子殿下。”


    李岏单手支着头转过来,偏了头见她俯跪在地。


    屋内只燃了一只极小的烛火,她的身影影影绰绰,只有脊背对着他。


    “抬头。”


    那女子闻言抬起头来,突然一双黑黢黢的圆眼睛映照着烛火,偷偷地看了他一眼,又惊慌地垂了下去。


    李岏心口轰地一身巨响,本就醉意朦胧,此刻愈发醉得厉害。


    他半个身子探出椅子,轻轻招手道:“你过来。”


    那女子颤颤巍巍地跪到正前来,腰肢细软,胸前大片的雪白。


    李岏从椅子上直起身来,正对着她。而她依着规矩,垂下眼睑,不敢正视。


    他一时伸手,抚上了她的眼睛。


    “抬起眼睛,看我。”


    那女子依言,抬起了眼睛,她的圆眼睛里晃动着烛火。


    好似连脸颊两侧的梨涡都开始若隐若现,宋轻风便这般毫不羞愧地开口道:“太子殿下,我喜欢你。”


    一股热流涌向全身,李岏再难自抑,一把托住她的下颌道:“说,你喜欢孤吗?”


    这女子睫毛剧烈颤动,面上转出笑来道:“是,奴婢斗胆,仰慕殿下,喜欢殿下。”


    李岏手下用力,看着她的眼睛道:“你不是在骗我吧?”


    女子眼里蓄着莹莹泪光,忙道:“不,奴婢怎么敢,殿下天人之姿,奴婢能靠近殿下,已是几世修来的福气。”


    李岏一起身将她拉了过来,压在了椅子上。


    热血涌上四肢百骸。


    “好,宋轻风,说,说你喜欢的是我。”


    “说,不要停。”


    他浑身燥热,正要覆身而来,却听这女子颤颤巍巍地轻声道:“殿下,奴婢名叫玉诺。”


    李岏的手一顿,抬起头瞧向她的面容。


    没有梨涡,没有那双黑眸。


    是个陌生的面容。


    怯怯又期待地看着他。


    他浑身颤动,心中如遭重锤,脑袋如刀斫斧劈一般,一把从椅子上直起身来。


    他扶着脑袋站了一会,那女子不想突生出这般变故,她直起身来轻唤道:“太子殿下。”


    “下去。”


    她不明所以,又要:“殿下?”


    李岏眼风冷冷地看过来,如要噬人一般,叫她惊地再不敢开口。


    她瑟缩着退了出去。


    李岏一把瘫坐在旁边的榻上。


    外头又飘起雪来,落在琉璃顶上。


    脑海中却全是她的一颦一笑。


    他浑身酒气上涌,燥热难耐,一时再难自抑。


    直挺挺地半躺在榻上,对着满天的星空,浑身的汗涌出。


    在最后的关头,他浑身颤栗,咬牙道:“宋轻风!”——


    作者有话说:不知道还有人不。(汗颜)


    晚安


    第78章 第 78 章 他在门外,她与旁人在门……


    他咬牙叫道:“宋轻风!”


    四周寂寂, 并无半点声响。


    李岏微转过头,瞧见门已关得严实,方才的女子已落荒而走。


    他要寻个替身的想法, 还未实施,就已失败告终。


    只是自己方才为何会临阵退缩了?难道这世上,只有她一个女子吗?


    李岏不小心碰到脸颊上的伤口, 伤口只结了薄薄一层痂, 在酒的作用下,已红肿刺痛起来。


    他从榻上起身, 双目眩晕,行动间磕碰到桌角上,压抑了一日的心绪突起, 平平砰砰将屋内能扫落的东西扔了一地。


    直扔得汗湿脊背, 浑身没了力气,方才栽倒在榻上。


    余光却瞧见地上几片彩色流转。


    方才激动之下,怀里的几粒糖落在了地上。


    他伸手去够,却离得远, 指尖要触到时, 人却一把滚落在地。


    仿似不知疼似的,他捏了粒糖来,剥去外衣, 扔进了嘴里。


    只是这糖似乎也并不如何甜。


    他将地上散落的糖一粒粒重又捡起,放进了怀里。


    外头雪越下越大。


    终于丝丝冷意从四处角落缝隙窜了进来。


    迷蒙中, 他蜷缩在床边角落, 对着黑暗喃喃道:“好冷。”。


    天方破晓,万物归寂。


    李岏醒过来,头疼欲裂, 口舌干渴。


    屋内一盏烛火早已灭了,四周却白得耀眼。


    他转头瞧见室内一片凌乱,桌案上的东西被扔了一地,这屋内竟没一件完好的东西。


    不由皱眉想起昨夜,自己到底是喝多了。


    他俯下身来咳嗽了好一会,方直起身子道:“来人。”


    守在外头的全福应声埋头进来,不等吩咐忙倒了杯水递过去。


    李岏接了水漱了一口便放下了道:“叫人收拾干净了。”


    声音是一如既往的平淡,全福偷偷抬头打量了一眼,殿下除了面色有些发白,眼下一块伤口结了痂,与平日里瞧着并无两样。


    只是他昨夜守在外头一夜,眼瞧着殿下将那女子撵出去,又耳听着屋内剧烈的声响,知道昨夜殿下是如何的醉,又是如何血红着眼眸将他们全都撵了出去。


    他战战兢兢了一夜,不想今日殿下就瞧不出任何异常来。


    他来不及多想,忙招呼了一帮内侍来,将屋内重新归置清扫。


    李岏自站起身,打开门行到外处高台。


    琉璃上撑不住雪,却在四周埋了厚厚一堆的雪。


    整个攀星楼顶似已埋没在冰雪世界。


    而在此俯瞰京师,已是一片冰天雪地,西城外外,西上之路一片飘渺迷茫。


    他在高台上站了半晌,寒风吹得全身冰冷刺骨,宿醉的头脑才清明上几分。


    李岏下意识看了掌心,回到了屋内。


    不过片刻功夫,屋内已归置整齐,所有的物件已重新摆上,内侍们也已撤了个干净……


    仿佛昨夜的一切都是一场梦。


    李岏躺回藤椅上,全福呈上一玉牌道:“殿下,这是镇北王爷昨夜让奴婢转交殿下的。”


    李岏看了那枚被宋轻风取走的玉牌,搁在扶手上的手用力收紧。


    她将玉牌还回来,是不打算以后再入宫来了。


    全福见殿下没有去接,小心翼翼又收好了又道:“还有殿下,近日这宋娘子一直告病……”


    李岏转了目光看他,他吓得一把捂住了嘴。


    李岏道:“从此以后这东宫里,不许出现这三个字。”


    他说完一把从椅子上起身,冷着脸转身下了高楼……


    “支呀”一声,房门推开。


    宋轻风回头道:“又下雪拉,好大的雪!”


    李岚从旁边一间屋子出来,看了屋顶厚厚的积雪道:“这么大的雪,这几日日日下雪,这路只怕是愈发难走了。”


    宋轻风道:“不急,我们慢慢走。”


    李岚看了她一眼,她有些没反应过来地,道:“怎么了?”


    李岚方要说话,却又住了口看向了外头。


    果然不一时院门被人打开,一个灰黑衣裳的中年人匆匆行来,走到檐外站住脚步,抱拳道:“公子,方才有消息来说,有灾民在京中敲了登闻鼓,控告镇北王十项大罪,只怕王爷今回西北的路没这般顺利了。”


    李岚索性坐在檐下栏杆上,转了转手中的剑柄道:“十项大罪?说来听听。”


    那中年人道:“来人说王爷名义上是赈灾,实际上是沽名钓誉,居然贪墨赈灾银,见死不救,谎报灾情,致使苦主一家老小全都死了,还与寇匪勾结,致使地动之后寇匪横行,多半灾民无家可归,更可能与北戎勾结,瞧见北戎人出没……”


    李岚听闻,却笑了起来道:“这些罪名,可真十恶不赦啊!听得我都想打他一顿了!”


    “这回是灾民亲自上京告御状,这回他麻烦了。”


    那中年人苦了脸道:“公子还有功夫玩笑?这可不是闹着玩的。镇北王若是被抓,谁知那位会做出什么事来?这些人明显是有备而来,而今是不管不顾了。”


    “太子那里怎么说?”


    那中年人道:“小人来时,听闻太子殿下身体不适,已卧床数日了。”


    李岚站起,看了看天空叹道:“看来又要乱了。”


    “这种事且交与他们吧,我可管不了,和风儿先走了。”


    说着转头,却见宋轻风站在一旁,扯着衣摆,表情有些呆愣。


    他收了手中的剑,与宋轻风道:“我们出发?”


    宋轻风回过神来,点头道:“好啊。”


    李岚与那中年人道:“说来镇北王若是下了狱,太子到底有时候不太方便出面,你且去多使些银钱,叫他不至于受苦,这大冬天的。”


    中年人匆匆要走。


    宋轻风拦住他,道:“我这里有些钱。”


    说着从怀里掏摸,却碰到一个东西,手指一动,才摸了一个钱袋子出来。


    她方打开袋子,却顿住了。


    这些是在东宫这些日子,攒下来的月钱。她入宫时是夏日,而今已满天落雪,不知不觉,竟攒了这么多。


    出宫的时候,只带了这些银钱出来。


    李岚见状,凑过去笑道:“原来我们风儿现在是个富婆了。”


    宋轻风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将钱一股脑全倒了出来。


    还未伸出去,李岚拦住她道:“不必了,你兰哥哥旁的没有,就是钱多。”


    宋轻风翻了白眼道:“你可别吹了。”


    两人随意收拾了一番便也上了路。


    在冰天雪地里东游西荡,以前乃是极正常之事。


    而今连日下雪,李岚却弄了辆马车,两人一路顺利地往西去。


    马车在官道上不知行了多久,李岚转了目光,道:“中午在龙溪镇歇歇,那里今日正是集市。”


    宋轻风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忙回道:“好啊。”


    冬日里的集市总是格外热闹,人山人海,四处蒸腾的香气弥漫。


    李岚行在一旁,微低头见宋轻风目光飘忽地在四处摊贩上扫过,一路静静地却并未说话。


    他停下脚步买了一包烤馍来。


    宋轻风接过狼吞虎咽地啃了几口。


    李岚擦了擦她唇边的馍屑,道:“去车上用吧,恐怕后面再想进京师的大门不容易了,我们要趁早。”


    宋轻风便吃便点了头,好一会才反应过来道:“京师的大门?”


    李岚摸了摸她的脑袋笑道:“说来我落了件极重要的东西在京师,要去找回来。”


    极重要的东西?


    宋轻风欲要问他,他却已先行了一步……


    从大理寺出来,天色已暮。


    即便此次太子出行没有摆出依仗,也没有清御道,只几个随从跟着。


    可连着下了几日的雪,路上也是冷清了许多。


    不一时便有熟悉的香味钻入,模糊的叫卖声传进车厢,李岏掀开车帘,便见拐弯处一个老人推着个板车,正缩着手脚在卖烤红薯。


    那车上香烟阵阵。


    只是此刻路上行人稀少,这般诱人的香味,却也无人光顾。


    他心头一暗,便命停了车。


    方从车上下来,却听远处传来一女声传来:“快,兰哥哥,这里有烤红薯!”


    他方下车的身体一颤,下意识移了一步,站在了车身的阴影里。


    果然瞧见两人自远处来。


    这两人都穿着素布衣裳,严严实实地裹了头脸,只露出一双眼睛来。


    前头的女子提着裙摆飞跑过来,站在老头的红薯摊前。


    她从腰身里掏出钱来,细细地数了两遍给了老头,而后抱了两只红薯在怀。


    她朝身后缓缓走来的人挥着手,露出的一双眼睛里满是喜悦,甚至可以想见那脸颊上浅浅的梨涡。


    不用细看,他也知道这是宋轻风。


    他们两人居然还盘桓在京师。


    李岏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躲。


    可瞧见那两人肩并着肩,一起埋头吃烤红薯的背影,只觉得双目刺痛,心口如被人狠狠挖去了一块。


    他们曾经这么多年便是这般,一起生活,一起吃这街上的红薯。


    他们看起来是这么般配。


    他们的世界里,根本没有旁人。


    这些日子,他以为自己早已走上正常的生活,可以没有她,可此刻,只觉得寒风刺骨,他害怕回到方华殿。


    从小他便害怕一个人呆在空寂的方华殿。


    李岏不知为何,挥退了身周的人,鬼使神差地跟上了两人。


    他们两人很快便拐进了旁边一家不起眼的小客栈。


    等李岏进了客栈的门,伙计瞧见他的打扮心中一跳,忙招呼他道:“这位公子,您是要?”


    瞧这打扮气质,可不像住在这种小客栈里的人。


    李岏看着空荡荡的楼梯,木着脸道:“住店。”


    伙计一愣,忙又反应过来道:“公子您倒是来得不巧啊,就在您前脚,方来了对小夫妻两,将最后一间房给定了。”


    “小夫妻两?”


    伙计怕他不信,忙指了楼上角落那间道:“可不是,两人方进去的。”


    李岏抬头,看到了那道紧闭的房门。


    伙计见他面色雪白,面容如画,只是眼下却结了块痂,叫他俊美的面容更添凌厉。


    只是这么冷的天,他额上却似有汗,连唇都是白的,伙计心头一慌忙道:“这位公子,您可是身体不适,旁边便有一家医馆,您要不去……”


    伙计还未说完,却感到旁边有人。


    他转头,便见一魁梧男子站在旁边,面沉如炭,客气地道:“这位小哥,请你出去吃酒。”


    他语气客气,动作却毫无商量的余地。


    说完便半推半就,将伙计拉走了。


    客栈里静悄悄,偶或从房门后传出几声极轻的咳嗽。


    在这寂静里,李岏只觉得脚下的楼梯发出的咯吱咯吱响声,格外的刺耳。


    他下意识屏住了呼吸,放轻了上楼的脚步。


    等他反应过来时,居然已站在了那间房门口。


    李岏从未想过,自己有一日会做出如此卑劣的偷窥行径。


    从小所学,君子非礼勿视,非礼勿听,可此刻,他想要拔腿走开,脚底却似生了根一般,一动不动。


    他便站在门边,死死捏住颤抖的手指,忍住了在门上扒出一个洞来的冲动。


    可即便看不见,屋内的动静很快便传了出来。


    男子的声音道:“快脱下来。”


    宋轻风的声音低沉软蒙:“哎呀这床太舒服了不想动,你帮我。”


    而后屋内传出窸窸窣窣的声响,好一会宋轻风的声音又传来:“哎呀,轻点。”


    “好的,我轻点,疼你就说。”


    “这样舒服吗?”


    “嗯……”


    “……”


    李岏感到浑身热血在四肢百骸里窜走,如油煎火烧一般,令他全身发麻,浑身发颤。


    他双腿发软险些站立不住。


    狠狠抓住了门框,才阻止了自己倒下去。


    她做这般事时是个什么情态,他最清楚。


    可如今,她便在这一墙之隔,与旁人在一起了。


    想到她此刻躺在床上,倒在旁人怀里的模样,娇羞着脸颊,满眼的深情。


    他再没有勇气看一眼这扇门。


    踉跄着跑走了——


    作者有话说:晚安~


    第79章 第 79 章 弃他于不顾


    李岏跌跌撞撞从楼上下来。


    一把拉开客栈大门。


    风雪便裹着风灌了进来, 铺天盖地扑了他一脸。


    外头天已黑了彻底,客栈门口的一盏破灯笼在风雪里无力地摇摆,照见漫天鹅毛大雪飞舞。


    他被冻得下意识倚在门边, 风寒未愈,旧伤未痊,两肺间犹如蚂蚁攀爬啃咬。


    他死死咬了牙屏住呼吸, 才忍住喉咙深处要咳嗽的冲动, 扒在门边捂住胸口好一会方缓过劲来。


    回身看到客栈大堂内静悄悄,堂中一灯如豆摇摇曳曳地烧着, 仿似外间的风雪半点也吹不进来。


    更吹不进楼上的那间房里。


    他们此刻……


    他再忍不住喉头和肺间的瘙痒,忙一头扎进了风雪里。


    剧烈的咳嗽声随之喷涌而发。


    却淹没在风雪之声里……


    李岚打开门从客房出来。


    却见不远处站着一人,兜头兜脸地裹着一身的黑衣。


    而楼下空空, 客栈的跑堂显然已被支使出去了。


    他微挑了眉头, 哪知那人却扑通一声跪下,激动地道:“主君,您终于肯见臣了!臣便知道您还活着!臣等等您回来,已等了多年了。”


    李岚道:“我不愿入京, 便是不想见你们。


    那黑衣人道:“主君受苦多年, 您天资聪颖,无人能及,何必这般忍让。如今他们内斗, 正是好时机,臣等只等您一声令下, 便甘愿为您扑汤蹈火。更何况那原本就该是您的位置。”


    李岚叹了口气。


    一手挑了腰间挂着的荷包穗在手中转着, 一面倚着栏杆却笑了:“我的身世,这些年连我自己都没闹明白,你们倒是从哪得的消息?”


    黑衣人还待再说, 李岚却摆手道:“我与那位置毫无半分兴趣,而今这生活与我更惬意些。”


    “太吵了,叨扰人睡觉。今日见你,便是要告诉你,还有你们,不要再来烦我了,下次不会见你们了。”


    说着他自转身进了室内,却又转过头来,面上笑容不减地道:“若是你们一意孤行,我的剑可不是摆设。”


    屋内静悄悄地,他轻轻坐在了床边,却见床上的女子已从被窝里探出头来。


    屋内甚暖,她面颊红润,呼吸极轻。


    额上一缕发落下来,落进了唇角。


    他摸了摸她的额头,又将头发丝从她口中拨开。


    却想起很久以前初见她时的情景。


    她一直以为在河边救下她是他们的第一次见面,其实并不是。


    早在更久以前。


    那时她只有四五岁年纪,走路都有些歪歪斜斜,面颊干瘦,连话都说不明白,见到生人,便吓得躲在草丛后头,如一只受惊的猫一般。


    瘦小的脸上,衬出那双惊恐又满是水汪汪的眼睛愈发得大而醒目,便如刻刀一般,刻在了他的心头。


    或许是从那时候起,一切都已注定。


    只是而今,她明明已经跟着自己离开了,却又出现在这里。


    这京师里,是有她割舍不开的人了吗?


    他不想她一直记挂着此处的事,还有此处的人。


    要断,就要断了彻底……


    “快,在那里!”


    “抓住了吗?”


    “小畜生,看你往哪跑!害得爷爷们在雪地里这么久……”


    风雪里一阵隐隐的声音传了过来。


    这些人不知在抓什么?


    高守一惊,忙指使众人换个道前往文华殿。


    殿下从客栈出来,面色已冷到了极点。


    他偷偷瞧来,就如箭在弦上,随时都有断裂的风险,这种时候,绝不敢叫哪怕一点小事,叨扰到他。


    如今镇北宁王爷被灾民敲了登闻鼓,参与保王爷的奏折也一下子铺满了陛下的案头。


    镇北王乃是太子殿下的表兄,此事为得又何止是镇北王的军权,更是江山的承继。


    朝中一时剑拔弩张,不日就要三法司会审。


    又逢大雪天气,京师更是戒了严,进出都有数道关卡。


    而今这京师,就如这天气一般,风雪交加。


    车夫忙转了道。


    马车冒着风雪直行到文华殿门口,高守才松了口气。


    全福接上来,掀开帘子轻声叫了一声,没有回应。


    他小心伸了灯笼过去,却见殿下直直地坐在车壁边,一双黑眸子在灯火下幽暗可怖。


    他吓得手一抖,险些将灯笼摔了。


    好容易忍住了,他忍下砰砰的心跳,又唤道:“太子殿下?”


    李岏转了目光过来,才发现居然已到了宫内。


    他动了动已发麻的身体,起身下车。


    就这全福撑伞还未行几步,却突然远处雪地里传来“喵呜喵呜”的微弱叫声。


    是猫叫声。


    李岏脚步一顿。


    全福忙道:“奴婢这就派人去瞧瞧,想是哪里来的……”


    还未说完,却见殿下却转身就大步往外走,全福未反应过来,没了伞,雪瞬间落了一身。


    李岏寻着声音,在随云殿北面的雪地里,瞧见几个太监正缩着脖子围成一个圈,对着中间的地方哈哈大笑。


    而那喵呜声便是从中间传来的。


    “做什么?”


    冷不防在风雪里听见这么一声,几人吓得一哆嗦,转过头来,灯火下虽看不清,只是这阵仗,几人却吓得忙跪了下来。


    而此刻露出被几人围在中间的,却是一只布袋,布袋上头都是雪渣。


    想来方才几人便是朝这布袋在扔雪球。


    李岏盯着那布袋看了一会,终于瞧见那布袋动了动,传出几声微弱的喵呜声音。


    全福忙使人道:“快,将这东西扔远些。”


    李岏却先一步蹲下身,捡起了布袋。


    打开布袋的系口,里头果然露出一只雪白的猫来,黑宝石一般的眼睛瞪向他,喵呜喵呜地叫唤了几声。


    正是那日睡在她床头的那只小白猫。


    那日它肥肥地卷成一团,如棉花团一般。


    只是此刻这猫许是在雪地里太久,浑身发着抖,毛发上的雪已化了,黏腻的毛沾结成团,隐约瞧见上头还有血混成了一团。


    小猫面上都是惊恐神色,黑黢黢的眼睛慌张地看着他,说不出的可怜模样。


    这猫与人在一起呆久了,与主人都生了几分相似。


    便是这般无辜可怜的模样,都学了五六成。


    想来不过失去庇护才几日,就成了这般模样。


    他心头发堵,开口问道:“你们在做什么?”


    声音沉静,却叫人听了心里发毛。


    一个小太监结结巴巴地道:“奴婢,奴婢瞧见这畜生在附近活动,特抓了来扔远些,万不敢叫它惊扰了太子殿下。”


    殿下的身旁一向禁猫近身,这是合宫都知道的规矩。


    李岏却重复道:“方才,在做什么?”


    大雪天里,几人浑身发颤。这大雪天里,他们值夜又冷又无聊,碰巧瞧见只猫,便抓了来折磨取乐。


    此刻哆哆嗦嗦,不敢隐瞒,将方才所行之事说了,好在殿下恶猫,当不会追究。


    听着对方的所行,李岏下意识抓紧了手中布袋。


    却又生出许多不忿来。


    她救下这只猫,却又这般无情地丢在此地。


    可知它原是只野猫,冷暖自适,自我生存,而后突然被她带进了温暖的室内,从此便收了爪牙,失去了孤独行走的能力。


    得到过的温暖又突然失去,可是浑身的尖爪都已消失,而今只能受人搓磨。


    她可知对这猫来说,得到过的甜又失去,比从未得到过还要残忍?


    若是她知道,心中可有半分愧疚?


    全福震惊地看着殿下一只手抓着猫,却没有要松开的迹象。


    这大雪的天,一只猫怎能劳动殿下亲自来此。


    他忙要接过,哪知他却一动不动,丝毫没有要松手的迹象。


    “小白,喵~”


    不远处却传来两个女子唤猫的声音,时远时近。


    全福欲要早些将这猫脱手,外人不知,他却知道殿下恶猫的缘由。


    忙道:“殿下,这是宋娘子的猫,宋娘子的婢女寻猫来了。”


    李岏仿若未闻,一把将猫重又装进布袋里。


    而后塞进了自己大氅里,转身就往方华殿去。


    她这般狠心弃它于不顾。


    断得这般干净。


    他偏不。


    李岏疾步回了殿内。


    将猫送与太医救治,自己在全福服侍下换了衣裳,却见不远处的镜子里,一个男子孤零零的站着。


    面容沉肃,不苟言笑。


    他自小就是这般,老气横秋,沉闷无趣的模样。


    不比哥哥,虽然常被陛下训诫,却总是唇角含笑,性格爽朗。


    断文识字,聪慧异常,连骑射,都在自己之上。


    若不是因着那一层身世,他该是这宫里最耀眼的存在。


    便是要自己来选,也该是喜欢他那样的。


    那些蓄意要接近自己的女子,不过是因着自己这太子的身份。


    若自己什么也不是了,谁又会多看自己一眼?


    李岏下意识走到镜子旁,瞧见眼下的疤痕已浅淡了。


    他与哥哥的容貌,并没有这般相似了。


    他看着镜子里沉闷的男子,想要弯起唇角,却扯了半日,却未扯出一个适宜的弧度来。


    转头却与全福吩咐道:“将她的卷宗全都搬过来,所有的一切。”


    “将随云殿的人带来见孤。”


    “将藏书阁和典籍厅的人找来。”


    “将宁安侯召回来。”


    “明日其他人谁也不见。”——


    作者有话说:晚安啊~


    不影响宝子们看文了,千言万语想说,都化成红包给各位~


    努力更新,不辜负追文的宝子们的等待~[彩虹屁]


    第80章 第 80 章 你是后悔想回来了?


    听殿下命全福一时又喜又忧。


    殿下前些日子在攀星楼上过夜, 不想大病了一场。


    这病还没好,就传来镇北王被灾民告御状的事,他们一行人刚出京师就被请了回来。


    这不殿下一早上不顾病体就起身, 去了大理寺。


    而今又这般冒雪回来,这身体还要不要了。


    他还未想完,却见殿下已依靠在榻上, 闭了双眼。


    整个人萎靡了一般, 时不时从胸腹间传来剧烈的咳嗽。


    全福眼前一黑,瞧见殿下这病体似是加重的迹象。


    忙不迭去寻太医……


    宋轻风醒来, 方从床上坐起来,直觉得寒气逼人。


    李岚正推门进来,又捧了盆炭火来放在床边。


    又往床边原来的炭盆里加了炭, 屋内紧有的一丝寒气一下子全没了。


    宋轻风忍不住道:“哎, 而今真是奢侈了,都燃两盆炭了。”


    李岚道:“是啊,你而今好歹是个富婆呢。”


    说着他将水壶架在炭上道:“外头下了大雪,你这几天累到了, 今日就躲在这屋子哪也别去, 等我回来。”


    宋轻风心头一紧,一把拉住他的衣角。


    李岚索性坐在床边,与她拉紧了被子道:“放心, 等我回来一起用午膳。”


    宋轻风想要与他一起,他却道:“我一个人打探消息方便些也快些。”


    宋轻风看着他消失在门口, 下意识裹紧了被子……


    “哎, 温度刚刚好。”


    宁旌自言自语,端起酒来喝了一口不由舒服地眯了眼睛道:“这种下雪天,合该就躺在这里, 温一壶酒,吃一碟子花生米。”


    说完却又道:“来人。”


    外头立时小跑进来一个绯色官服的人,点头哈腰地道:“王爷,您有什么吩咐?”


    宁旌道:“去弄个羊肉热锅子来。”


    “是,是,下臣这就去。”


    说着忙颠颠地跑走了,那人方退下,却见门口又进来一人。


    素色衣袍,直直行到一旁,二话不说,撩开衣摆在旁边坐了下来。


    宁旌惊地立即将桌案上的腿放了下来,不敢置信地道:“这,这可是大理寺。”


    李岚掸了掸身上厚厚的雪道:“是啊。”


    宁旌叫道:“那你怎么就这般大摇大摆地进来了?”


    说完忙又凑近了道:“难道他们都知道你的身份了?”


    李岚看也未看他道:“没有。”


    “那你是怎么进来的?”


    李岚终于掀开眼皮看他道:“无他,都是人罢了。”


    “啊?这些人也能收买?”


    李岚扯了唇笑道:“这世上有不能收买的人吗?就像你,一个阶下囚,却连大理寺少卿都被你呼来喝去。”


    宁旌咂了砸舌,又推了酒来道:“那还不是有太子殿下威严罩着,既来了,一起喝一杯。”


    李岚并未接过。


    宁旌纳罕道:“奇了,你居然不喝酒?”


    李岚想起客栈里等着他的宋轻风道:“有人在等我。”


    “哟,”宁旌开口。


    李岚打断他道:“你瞧起来,似乎不急着回去。”


    宁旌喝了口酒,叹了口气道:“说实话,在西北十年,我无甚感觉,可这回回京师,我却真的不想走了。”


    李岚挑眉未曾说话。


    宁旌面上笑却消失了,他起身,负手走到一旁,看着茫茫白雪天地,和远处隔在墙外瞧不清的宫城。


    好一会他开口道:“我见她的第一面,便是在这京师,而她也是死在这里的。这么多年,所有人都将她忘了,她一个人在这里这么多年,可孤寂吗?”


    宁旌道:“这么多年,我以为自己怕回来,可一旦回来,我却舍不得走了。”


    他想到那个意气风发的女子,笑容如灿烂朝阳。


    一切却消散在这世间。


    他伸出手,指向远处道:“你看到了吗?这里都是她曾经存在过的痕迹。”


    李岚顺着他的目光瞧向院门,这大理寺的门槛上缺了个口。


    还是当年她一剑给劈的。


    这么多年这门槛居然都没换过。


    宁旌端起酒来又喝了一口,道:“说来我还要感谢他们,能让我名正言顺地在此多呆些日子。”


    李岚起身道:“既你留在此,不如多做点事?”


    宁旌张口结舌地道:“你还是不是人啊!我马上都是要上三法司会审下大狱的人了,还让我替你做事!”


    李岚却头也不回地走了,留下一句话道:“反正你闲着也是闲着。”


    李岚行到门外,疾步欲往客栈去,不想未行几步,却见有人飞身来报:“公子,不好了,白姑娘不见了!”


    李岚心头一惊,顿住脚步道:“她不是已被送往西北了吗?”


    那人道:“是,宁王爷的人护送到半途,白姑娘说腹疼要下车,就一忽眼的功夫,白姑娘就不见了!您说莫不是被抓了?”


    大雪漫天而下。


    李岚皱了眉头与那人道:“此事不必告知镇北王,我想我知道她在哪。”


    说着他往客栈方向看了看,犹豫了一瞬与那人道:“你速去客栈,知会宋姑娘一声,就说我,晚些回。”。


    宋轻风在房内等了半日,还不不见人。


    她心中突然涌起不安,从被窝出来,忍不住趴在窗口看着长街。


    长街上白雪皑皑,一个行人也无。


    她突然想起曾经的那日,他让她等他。


    她在破云庙等到花开,等到雪落,这一等,就是三年。


    这么多年,她习惯了等。


    可此刻她心头的不安愈发强烈,一把从客栈跑下来,进到雪地里……


    她裹紧了衣裳,一口气跑到大理寺外。


    大理寺在皇城附近,此刻却门口冷落,只有门口值守的侍卫。


    瞧这模样,竟不像有人来过。


    宋轻风上前去,与门口守卫道:“我家大人可还在?”


    那侍卫上下打量了她,想是谁家的女眷,不由皱眉问道:“你家大人是哪位?”


    宋轻风早打好了准备,她搜索记忆里曾看过的账薄名字道:“便是大理寺主薄,谈覃大人。”


    那侍卫自是认识谈大人,便道:“谈大人进宫了。”


    宋轻风忙道:“难怪如此!我家夫人有急事寻大人,晨时已派一人来寻,却迟迟不见他回来,大人今日见到有人来了吗?”


    侍卫道:“早起只有一人来,但是已经走了。”


    宋轻风皱了皱眉,听闻里头安静的声响,确实不像是有人。


    正欲离开,却见有人从外头回来。


    其中一人道:“太子殿下这回病逝来势凶猛,这个节骨眼上,可如何是好?”


    另一人愁眉不展道:“是啊,这两日殿下谁也不见,连曹大人请求觐见都未见到殿下金面。”


    宋轻风欲要听个仔细,这两人惊觉旁边有人,忙都闭了嘴。


    飞快了扫了宋轻风一眼,瞧见是个女子,心下倒是放了大半,其中一人道:“哪里来的人,怎么跑此处来了?”


    宋轻风却并未听进去,早在几日前,她便听闻太子病倒了。


    这个时候,偏偏镇北王又被拦回了京城。


    她即便不关心朝事,也知此刻于他,怕是极难的时候,稍有行差踏错,不知又是什么境地。


    就像不久前他说,历朝历代的太子,能活下来的,不足十之三四。


    这种时候,他却又病得这般模样。


    他大多时候冷漠威严,高高在上,骑射又是极佳,她想不到他会变得脆弱模样。


    她想起那日他消失在远处的身影,瑟缩消瘦。


    她心中一闪而过一个念头,或许他的病,与她有关?


    这念头一起,她便生了想要进宫的心思。


    瞧一瞧他也是好的。


    或许兰哥哥,也进了宫。


    她在这里第一次见他,他便在宫里。


    这想法既起,东宫又离此极近,她便拐了方向,往东华门去。


    哪知东华门的守卫,已不是她刚入宫时见的那两位。


    两位陌生面孔,瞧见她一个女子口口声声要入宫,面无表情地道:“令牌。”


    宋轻风下意识摸了摸,她哪里有什么令牌。


    早知入宫需要令牌,她也不该早早将那玉牌还回去。


    侍卫当即道:“京畿重地,莫要逗留。”


    宋轻风不死心,与那人道:“我乃是东宫的宋娘子,不信你可以遣人去问问,就问问就行!”


    那侍卫仿若没听见,面无表情地复述道:“京畿重地,速速离开!”


    宋轻风一阵无语,却不愿离去。


    她心下一黑,一把抓住其中一人胳膊道:“我真是宋娘子,我要闯宫了!”


    侍卫不想她一个瘦弱女子,居然这般大胆!闹事竟闹到宫门口来了!


    他一把将宋轻风拿住,只是她口口声声如此说,他一时倒生了忌惮,不敢用强,只是着人将宋轻风送到了皇城司。


    皇城司东华门管领虽没见过宋娘子本人,但他知道东宫却有个宋娘子。


    只是东宫娘子若是离宫,各处都是是有记档的,这些日子并未听闻宋娘子离宫的消息。


    他心下狐疑,仔细见这姑娘双眸清明,不像得了失心疯,倒也不敢随意处置,只派了小太监悄悄地道:“你去寻方华殿的谨言公公,听听他的意思,记住,千万莫要惊动了全总管。”


    宋轻风等在院子里。


    皇城司众人瞧着她,与她大眼瞪小眼。


    不过片刻,门口有人飞奔进来禀告道:“大人,东宫来人了。”


    管领瞥了她一眼道:“现在后悔可来不及了!冒充娘子,可是要就地诛杀的!”


    宋轻风心中有些没底,不知此次来的会是何人?


    她先头在东宫时有些低调,平日里认识她的人少之又少吧?


    若是对方认不出自己怎么办?


    正想着,却听门外传来飒飒的响声。


    她转过头去,却见远处朱红色大门缓缓打开。


    从门缝里慢慢地便露出一点黑色的身影。


    她忍不住心头一跳,盯着那黑色身影挪不开眼睛。


    果然,随之大门缓缓而来,门外的人一身玄黑狐裘大氅,领口缀着玄狐锋毛,双手操在袖中。


    他目不斜视,直直地走进来,面容白如冰雪。


    行动间袍角微颤,大氅下那件蟒袍便像风雪般沉沉压下来,一身华贵,却令人窒息。


    堂内的喧哗瞬间静止,众人下意识浑身发麻。


    等有人反应过来,哎呀一声,才重又响起哗啦啦声响。


    很快院子里便跪了一地的人。


    管领紧张地浑身发抖,打死也想不到,这东宫来人了,居然来得是太子殿下本尊!


    若是他提前知晓,打死也不敢往东宫派人啊!


    李岏直直地走过来,看也未看众人。


    径直走到宋轻风的面前。


    他走到她面前方才站定,拢了拢袖子,却毫无表情,淡淡地扫了她一眼,扯了唇角道:“既与人走了,为何如今却又来冒充我东宫的人?”


    宋轻风听闻,面色有些发红,低下头扯了扯裙角道:“我,抱歉我只是权宜之计,没想到惊动了您,让您亲自……”


    李岏打断她道:“你想多了,孤不过正好途径此地。”


    “哦。”宋轻风低下头,又抬起来看了看,见他面容冷峻,双目清冷,不似作伪。


    只是唇色有些异常苍白,眼下压着乌青。


    李岏被她的目光看得心头发紧,在袖中的手下意识收紧,皱眉道:“看什么?”


    宋轻风低下头道:“没,什么。只是听闻殿下生病了,我有些担心……”


    她说什么?


    担心?她说她有些担心?


    李岏上前一步,与她只剩咫尺之距道:“你不是早就厌恶东宫,厌恶了孤?一有机会就急急地跑了,如今怎么又来了?还担心孤?”


    宋轻风忙摆手道:“不不不,东宫自然是极好的,过去这几个月,我在这过得很开心……”


    李岏鬼使神差地打断她道:“那你是后悔了,准备回来了?”


    等他惊觉自己说出这样的话,又有些晚了,忙补充道:“若是还想回东宫,孤或许可以考虑考虑,给你一席之地。”


    宋轻风鼻端瞬间都是他的沉郁香味,他的胸口就在面前。


    她结结巴巴地道:“殿下您放心,我只是回来看看您便走,不会对您有非分之想的。”


    什么!


    李岏额头青筋突起,咬紧牙关,一把将她捞过来,紧紧地箍住她的腰身,将她的身体紧紧地贴过来。


    瞬间她柔软的腰身叫他冷漠的面色瓦解,灼灼地盯着她道:“若是我允你有呢?”


    宋轻风不妨他突然这般用力,虽是冬日,可隔着衣裳紧紧贴着的,是他温热的体温。


    她震惊地抬起头来,见他低下头,面如冷玉,双眸漆黑如墨。


    “我,我没想……”


    还未说完,他突然低下头一把吻了过来。


    唇上的温热触感叫她大脑轰地一声,愣在了当地。


    欲要说话,他却已趁机侵入,唇上的酥麻叫她忍不住浑身战栗——


    作者有话说:晚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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